第六章 无所不能的人
某个周末。
B栋412寝室的成员睡到自然醒。
郑文枝是第一个起来的，她给自己煮了两个鸡蛋当早餐，一边吃鸡蛋一边逛淘宝。再过半个月就是“双十一”了，她做了许多攻略，势必要提前给自己选购到最经济划算的冬装。
乔真是第二个起来的，她给自己定了闹钟，准时起来抢她小偶像新发布的年历。不知道是手速太慢还是网速太慢，没能抢到第一批。她哀号一声，第二批年历赠品减半，意味着她无法收集整套小偶像的小卡了。
裴今今是第三个起来的，她被鸡蛋的香味和乔真的声音吵醒。
她醒来第一件事是打开手机看消息，不看不打紧，看完她一个翻身从**坐了起来：“你们看到短信了吗？”
郑文枝波澜不惊地转过头：“嗯，看到了。”
乔真抱着电脑连哭都来不及，问：“什么短信啊？我还没看。”
裴今今扬了扬手机，把消息告诉乔真：“那个常年神隐的‘黑客帝国’协会今天下午两点组织活动。”
一想起“黑客帝国”的副会长郁持风已经有女朋友了，乔真就伤心难过抑郁。
郑文枝问：“你们去不去？”
左右今天没别的事，去凑个热闹挺好的，裴今今说：“当然要去。”
乔真也说：“去，干吗不去？”
郑文枝思忖了一下：“那我也去。”
乔真艰难地爬到对面那张**去取她的化妆包：“不仅要去，我还要化个美美的妆，穿身美美的衣服。”
B栋412寝室是四人间，上床下桌。裴今今旁边是乔真的床，对面是郑文枝的床，剩下的最后一张床空着。刚开学的时候辅导员说日后可能会安排别的专业的同学住过来，可时至今日都没有人过来，所以**堆满了她们不常用的物品。
喊上曹麟，下午两点的时候，四个人准时到达了短信里写的地点，科技楼一楼门口前坪。
外头站了十多个社团成员，其中不乏熟悉的面孔，连班长路千屹也在其中。几人正和他打招呼，科技楼里头走出来一个大嗓门：“嘿，这不是马兄吗？”
杨愉对曹麟的称呼已经从“曹泥马兄”简化为“泥马兄”，又简化为“马兄”了。
曹麟眼睛一亮：“土豆兄好久不见！”
“嘿嘿，马兄最近在忙什么呢？”
…………
乔真一手挽住裴今今的胳膊，一手挽住郑文枝的胳膊，一想到马上要见到郁持风，她忐忑得不得了。虽然已经在心里打算放下他了，可实施起来却不是容易的事。
她扭头问郑文枝：“文枝，你帮我看看，我的妆没有花吧？”
郑文枝无奈：“没有花，挺好的，你不是已经放弃追副社长了吗？”
乔真说：“谁说我是打扮给他看的了？他有女朋友了，我才不稀罕呢！听说社长是单身，我做不成他对象，做他嫂子也是好的。”
郑文枝被她无厘头的想法惊到了：“行……那你加油。”
乔真又扭头问裴今今：“今今，我的领口是不是歪了，需不需要整理啊？”
裴今今也很无奈：“你的领口很好，比橱窗里挂的还要平整。”
乔真松口气：“那我就放心啦。”
曹麟不恰当地插话进来：“真真，你的口红色号和衣服颜色不太搭哎。”
乔真：“闭嘴……”
正说着话，杨愉身后又走过来两个人。
一个自然是郁持风学长，他唇边一如既往噙着温和的笑。
令裴今今诧异的是，另一个居然是裴宵。
天气有点冷，他套了件棒球服外套，脚下却穿着拖鞋，要多随意有多随意。但说实话，人靠衣装这个说法在他身上根本不成立，他即便套个塑料袋都是好看的。
他瞧见裴今今一行人毫不惊讶。
乔真怔了怔：“郁学长，你和裴宵学长……”
郁持风笑着回复她：“我们是室友。”
原来“黑客帝国”协会的副会长郁持风就是裴宵住处的第三人。
曹麟难得脑子灵活一次：“那照这么说，裴宵学长不就是……”
杨愉拍拍裴宵的肩膀，一脸的自豪：“自然就是咱们‘黑客帝国’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社长大人了。”
裴今今、乔真和郑文枝面面相觑，搞了半天大家都是老熟人。
等裴宵走近，裴今今无语地说：“怎么走到哪儿都能碰到你？”
看裴宵那欠揍的表情，裴今今简直不想承认自己是主动要加入这个社团的。
裴宵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睛微微眯起：“这话应该我说才对吧——裴今今同学，你不会是在跟踪我吧？”
“呸呸呸！谁稀罕跟踪你。”
裴宵挑挑眉，不置可否。
“好了，大家安静一下。”
今天的发言人是郁持风，他站了出来：“今天喊大家出来，是想请大家帮个忙。”
经过他的解释，裴今今一行人才明白过来，“黑客帝国”协会根本不是他们想象中关于黑客的神秘组织，而是一个帮学校和同学维修电脑，并且一分钱不要的公益组织。
郁持风说：“……很抱歉这个时候才说出实情，我们也是临时接到学校通知，机房里的电脑要全部检修一遍，人手安排不过来，所以学校才找我们来帮忙。如果各位不愿意参加的话，现在可以退出。”
话音落，果然有一小半人陆陆续续走了出去。
乔真没有走，她说：“助人为乐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曹麟没有走，他说：“今天不当黑客，当一当白客也不错。”
路千屹没有走，他说：“正好想探索一番科技楼，听说机房的电脑都是最新款。”
郑文枝也没有走，她说……她什么也没有说，她是被乔真强行留下的。
杨愉说：“这下好了，留下的都是精英！”
裴今今望着郁持风，笑了笑：“我们早点开始吧。”
郁持风颔首：“多谢各位了。”
他简单分配了一下任务，一部分人负责二楼，另一部分人负责三楼，四五六楼另有学校的工作人员负责。
了解了任务内容后，大家四下散开。
负责三楼的裴今今、乔真和郑文枝拿了扫把和抹布，将机房打扫清洗干净；杨愉和曹麟查看电源系统和各种设备装置是否有故障；裴宵和郁持风检查电脑是否有安全漏洞。
大家各司其职，一开始都很安静，渐渐地，杨愉和同班同学吹起了牛：“……篮球赛那天你不在真是太可惜了，我和裴宵……嘿嘿，主要是我，打了对方一个落花流水。
“持风最近不是刚和他女朋友分手嘛，前段时间还请假出去散心了，所以篮球赛的时候没有出席。要是他在，比分肯定能拉得更大……”
乔真耳朵尖，一下子凑过来：“什么？郁学长和他女朋友分手了？”
她偷偷瞅一眼郁持风。她的美瞳自带十八层滤镜，越看越觉得郁持风眉眼间笼罩着一股忧愁，简直就是个忧郁又脆弱的美男子。
杨愉肯定地说：“对啊，分手了。”
乔真顿时喜上眉梢。
男未婚，女未嫁，大家都是单身，站在同一起跑线。
乔真深觉自己大有希望。
另一八卦爱好者曹麟凑上来：“什么？谁和谁分手了？什么原因啊？”
一想起郁持风那个前女友杨愉就头疼，等郁持风去隔壁机房了，他才开始滔滔不绝：“他那个女朋友啊，性格不太好……”
乔真指指自己，兴奋得不得了：“我性格好，我性格好！”
杨愉一脸不解。
“真真，安静一点。”曹麟教训他的小姐妹，用眼神示意她低调，不要过早暴露自己的企图，“你还想不想听故事了？”
乔真赶紧自我反省，堵住自己的嘴巴：“行，你说你说，我不说了。”
杨愉这才继续说：“他那个女朋友啊，性格不太好，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老和持风吵架。持风的社交软件里只要多一个异性，她就要追根寻底，哪怕那个人是年过半百的教授……总之，一有点风吹草动就给我和裴宵打电话，时时刻刻都要知道持风的动态，裴宵干脆把她给拉黑了。而且她特别挥霍，刷起持风的卡来毫不手软，但持风人好啊，一直让着她……”
曹麟无语：“那当初两人是怎么在一起的？”
杨愉说：“是那个姑娘主动追的持风……”
裴今今没兴趣听郁持风的情史，忙完自己的活后，她走到裴宵的身旁坐下，认真地看着他摆弄电脑。看了老半天后，她问：“这个杀毒软件是你们做的？”
裴宵点了下头：“我和持风，还有杨愉。”
裴宵和郁持风倒是不出所料，是N大计算机系的领头羊。裴今今没想到，看起来傻气直冒的杨愉还有这一手。
裴宵补充：“还在改进阶段，今天正好拿来实验实验。”
裴今今：“行吧。”
她单手撑着下巴，问他：“你当时是怎么想到要成立这个组织的？”
裴宵抽空看她一眼，一本正经地说：“从小就有黑客梦想。”
胡说八道。
裴今今“扑哧”笑出声。
裴宵随口反问她：“你怎么会想加入我们社团？”
这个问题把裴今今问住了，是因为这个社团人数少，活动也少吗？好像不全是这样。
她想了一会儿，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扬：“你还记得我们高中上晚自习的时候，全校一起看《黑客帝国》这部电影吗？”
裴宵敲键盘的动作一顿，他眼底溢出一丝笑：“当然记得。”
裴今今捧着脸笑起来。
她印象深刻。
那是高一下学期的某一天。
周末结束后，同桌小姐妹告诉裴今今，她的爸爸妈妈周末带她去看了最新上映的迪士尼动画片，把裴今今馋得不得了。
她也想让自己的妈妈带自己去电影院看一回电影。这天早上，她一边吃着冯玉淑下的面条，一边若无其事般地提起这回事。冯玉淑却带着歉意说，她下午要赶飞机，要过两天才会回来。冯玉淑给了她一百块，让她到了周末自己去看。
裴今今心里不高兴，噘着嘴半天不说话。看什么电影不重要，她只是想让妈妈陪着而已，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妈妈单独出去玩过了。
裴宵也没说话，他吃完面走进厨房把碗洗了，然后拎起书包等裴今今一块出门。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公交车，这个点公交车人满为患，裴今今被挤到了角落里，耳朵里的耳机都被挤掉了。
但没一会儿，身旁却空了空，她转头一看才发现是裴宵站在了她身后。
他很轻易就挡住了身后汹涌的人流。
裴今今把耳机重新塞进耳朵里，耳机里放着梁静茹的《宁夏》：“知了也睡了，安心地睡了。在我心里面，宁静的夏天……”
身后的裴宵一点也不想让她宁静，他忽然开口：“第一节晚自习下课后来艺术楼四楼找我。”
裴今今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谁让裴宵上周嘲笑她精心准备的美术作业画得丑，昨天还扯坏了她最喜欢的头绳。
到了校门口，裴今今把耳机收起来，裴宵还在不依不饶：“我刚刚跟你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裴今今准备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进校门，但她的速度放在裴宵眼里简直不值一提。
裴宵一伸手就拉住了她的书包带子，迫使她往后仰：“你听见没有？”
她捂着耳朵：“知道了，知道了！烦死了！”
好不容易挣脱他的“魔爪”，裴今今一溜烟挤进了人群里。她个头不算高，挤在一模一样的校服人流里，的确很难找到。
她才不想在学校里和裴宵拉拉扯扯呢。
装不认识最好了。
昨天夜里暴雨加闪电，把学校附近几条电线给劈坏了。虽然今天白天紧急维修了，但还是没能完全修好。白天没有电倒还好，晚上只能靠发电机来发电。
除了教学区外，为了省电，其他地方都黑漆漆的，连路灯都没有开，气氛阴森。轰隆隆的发电机声音盖住了脚步声，也盖住了属于夏天的知了声。
裴今今哼着乱七八糟的歌给自己鼓劲，不知不觉居然真走到了艺术楼楼下。其实可以不去，但一想到惹恼裴宵的后果，她就发怵。
抬头一望，整栋楼都是黑的，她不敢上去，但摸着黑原路返回也不现实。
没办法，她只能小声喊：“裴宵！裴宵！裴宵裴宵裴宵裴宵裴宵！”
四楼果真探出一个头，在看清她的位置后飞速缩了回去，不过几秒他便走了下来。
裴宵满脸无奈：“你小声点，生怕别人发现不了吗？”
裴今今反怼他：“谁让你大晚上来这里遛弯。”
没有时间闲聊，裴宵领着裴今今径直撞进黑暗里：“跟着我。”
裴宵往楼上走，裴今今只好抓着他的衣角慢慢跟着他，一边走，她一边嘟囔：“上课铃早响了，我要回去了。”
“五分钟之内就放你回去。”
听他语气笃定，裴今今好奇心起：“到底来这里做什么呀？”
学校艺术楼四楼是机房，不知道裴宵从哪里弄来了钥匙，他轻轻松松打开了门，然后示意裴今今跟上。
裴今今不敢，里头伸手不见五指，可怕极了。
裴宵只好一把拉住裴今今的胳膊，把她拉了进去。
裴今今后悔极了，睁大眼睛盯着黑暗的机房：“大晚上来这里干什么？”
裴宵没有立刻回复她，而是熟练地开启了一台电脑，这才不紧不慢地说：“你不是想看电影吗？”
有了电脑屏幕光，裴今今稍稍放下心来：“你不会是想拉着我在这里看吧？我才不要！”
到处黑漆漆的，比空无一人的电影院还要恐怖。
裴宵笑了：“谁说要在这里看了？”
“那在哪里看？”
裴宵说：“你不是想让人陪你看电影吗？”
“虽然无法让冯阿姨陪你一起看，”他停顿两秒，兀自轻笑，“但我找来了全校同学陪你一起看。”
裴今今不明白裴宵什么意思，怎么可能组织全校同学一起看电影呢？全班同学倒还差不多，只不过看什么内容无法由她来选择。比如初一那年看的那部恐怖片，她到现在都有心理阴影。
裴宵敲键盘的动作令人眼花缭乱。
裴今今知道，裴宵一直有计算机方面的天赋。
中学上课的时候学校统一用多媒体教学，哪个班级的电脑出了点小毛病，老师搞不定了都是来找裴宵帮忙，所以裴宵对每台电脑的状况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但她不知道，裴宵居然厉害到这个地步，简直就是电影里常出现的黑客。不过两分钟，他便控制了全校的多媒体。
他轻声问她：“你想看什么电影？”
裴今今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我不知道。”
“再不走我们就要被人发现了，不知道的话，我就随便选了。”
“等等，”裴今今脑海里忽然蹦出一个电影名字，“我想看《黑客帝国》第一部。”
裴宵没想到裴今今会对这个题材感兴趣，他皱眉：“《黑客帝国》？你确定？”
“嗯。”裴今今眨巴眨巴眼睛，“之前同学推荐给我的，听说很好看。”
她其实并不知道这部电影讲的是什么，但这个瞬间，她觉得自己正身处于裴宵创造的小小黑客帝国之中。
电影开场的那一瞬，教学区所有班级的多媒体幕布像施了魔法般同时缓缓放下，同学们在短暂的迷茫后，开始欢呼，声音大到整个学校都能听见。
“看电影喽，看电影喽！”
“哇！是《黑客帝国》欸！这部电影超好看的！每一部都特别好看！”
…………
裴宵关掉电脑：“该走了。”
裴今今慌乱地跟在他身后，不敢一个人走在黑暗里。
怕她绊倒，裴宵走在她身前，他下楼梯的步子很慢，替她试探她即将踏足的每一步。
平安离开艺术楼后，担心裴今今一个人走路慢，裴宵寻到她的手牢牢牵住，两只手紧紧相握，两人在暗夜中狂奔，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眼前是被香樟树影打乱的细碎月光，未完全干透的枝丫将水滴落在他们的发梢和鞋尖。
保安的手电筒灯光自艺术楼四楼照下来，随便在空中挥舞了几下，险些照到他们。
刺激又后怕，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在即将抵达教学楼区域时，两人一言不发迅速分开——
一个跑进1栋二楼的高一（8）班，一个往3栋而去。
裴今今有惊无险地偷偷地从后门溜了进去，正好赶上主角出场，全班同学都看得聚精会神。
没人会联想到裴今今与此次电影的播放有关。
坐在她后排的那个高个子男生很是激动，开心地道：“真是巧了，前几天我还提起这部电影，今天就看上了，真是老天助我。”
裴今今偷偷笑。
最后，政教处的老师因为找不到这起事故的罪魁祸首，只好作罢。
大部分班级的老师被这个气氛感染，索性由着他们看，甚至有些班主任搬了椅子坐在后排，也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这是一场狂欢。
几乎全校同学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陪着裴今今看完了这一整部电影。
有一个瞬间，裴今今不禁想，裴宵是无所不能的。
科技楼一楼。
大家干完活陆陆续续赶到大厅集合时，已经傍晚六点半了。
拉着大家干了一下午苦力，郁持风心里过意不去：“这样吧，大家忙了一下午了，辛苦了，今晚我请大家吃饭好了。”
乔真不辛苦，她听了一下午的八卦，此时兴奋到口不择言：“学长，我不辛苦，下次有这样的活动，记得叫上我。我特别喜欢搞卫生，天天搞卫生都可以。”
郁持风惊讶地看她一眼。
郑文枝扶着额头叹口气：“等会儿回了寝室，就麻烦你来刷厕所了。”
郁持风就在旁边，乔真不好自己打自己的脸，只好欢快地表示：“好啊好啊，我就喜欢刷厕所。”
郑文枝不喜欢去人多的场合，与其参加聚餐，不如一个人吃泡面，早早找借口先回了寝室。
乔真、曹麟他们几个是聚会爱好者，听说可以蹭吃蹭喝必然果断参加，更何况请客的那个人是郁持风。
既然要聚餐，人太少没意思，杨愉又喊了几个兄弟，被叫来的兄弟又喊了另外几个兄弟，最后人越喊越多，俨然演变成了大一大二的大型联谊现场。
大家坐出租车来到N市一家生意火爆的铜锅涮肉店。郁持风做事情一向井井有条，早早预约了位置，服务员提前摆了一长条的桌子，足足给他们上了五个铜锅。
烟雾缭绕中，几个人找位置坐，曹麟挨着乔真坐，乔真坐在了郁持风的对面。她一口一个“郁学长”，嘴巴甜得不得了。
裴今今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只剩裴宵身边有空座了。
她只好坐下，裴宵似乎早就确定了她会坐他旁边，知道她口渴，将提前倒好的茶水递给她。
“小心烫。”
裴今今习惯了被他照顾，把水接过来，忙不迭往嘴里送。
不烫不凉，温度刚刚好。
这是大二计算机系的主场，看有大一的学弟学妹们在场，大家商量着要不要轮流自我介绍一番。
杨愉自告奋勇道：“大家好，我是你们帅气的杨愉学长。活泼可爱天真开朗，业务能力一流，说的就是我。你们有什么计算机方面的需要都可以找我啊，价格好商量哦，爱你们！”
他的自我介绍引来一片嘘声，还伴随着“油腻”“恶心”“神经病”等一系列形容词。
第二个是郁持风，他在乔真的星星眼中站起身，微微一笑：“大家好，我是计算机系的郁持风，目前大二。感谢大家今天的帮忙，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说一声就好。”
他的自我介绍结束后，响起一片掌声，其中就数乔真鼓得最起劲。
杨愉不满道：“凭什么持风说话就鼓掌，我说话就嘘啊？”
曹麟下了一筷子羊肉在锅里：“大概是脸的原因吧。”
杨愉无语。
第三个是裴宵，他的自我介绍极其简洁：“我叫裴宵，难忘今宵的那个宵。”
裴今今诧异地望向身旁的裴宵，想起他上次开玩笑提过这个词。来不及细想，她在众人的催促中站了起来。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她深吸了一口气，大大方方地说：“我叫裴今今，天文学系二班的，请多指教。”
众人七嘴八舌：“你和我们裴宵哥一样姓裴啊？”
还有人说：“这个名字好可爱啊，‘jinjin’是哪个‘jin’啊？金子的金吗？”
结果被人鄙视：“你脑子里就知道钱！”
杨愉这个大嘴巴，一下子就说穿了：“裴今今，小裴同学，今天的今，她是裴宵的妹妹。”
之前参与检修的人恍然大悟，怪不得下午的时候老看到裴宵照顾她，和她说话，这会儿她还坐在裴宵身边。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热情地说：“既然是裴宵哥的妹妹，就是我们大家的妹妹。”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哥说：“妹妹你不用跟我们客气，想吃什么就点，哪里有难处就说，我们都是你哥哥。”
杨愉嫌弃他：“就你还大哥，赶紧把胡子刮刮吧，我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我们当中混进来一个老大爷呢。”
大家哄堂大笑。
说话的大哥一个比一个豪爽：“大妹子你多吃点，千万别客气！”
裴今今笑着道谢。
裴宵却很轻地皱了下眉。
毕竟是朝夕相处的好室友，杨愉察觉到了裴宵情绪不对劲，意识到自己多嘴了，笑着打哈哈：“别光说话呀，大家先干一杯吧。”
一个大二的主动和裴今今碰杯：“我要和妹子喝酒。”
裴今今婉拒了：“我还是喝饮料吧。”
他们几个并不打算强行劝酒，顺势说：“那我陪妹子喝饮料，老板！给我上一箱可口可乐！”
“老板，再来一箱百事可乐！”
…………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把气氛炒得火热。
不少学长问裴今今要联系方式，她想着都是裴宵的同学朋友，不好意思直接拒绝让人家下不来台，打算日后私底下说清楚。
一场“联谊”下来，她加了不少学长的微信。
坐一旁的裴宵倒是没反对，只是脸上没什么笑容，一顿铜锅涮肉下来，也没怎么说话。
计算机系本就女生少，加入这个社团的也大部分都是男生，裴今今和乔真顺理成章地成了大家话题的中心。
一个问裴今今：“今年多少岁？为什么学天文学啊？我们计算机多好啊，考不考虑下学期转到我们专业来？”
另一个问乔真：“你是哪里人啊？有没有男朋友？有的话让我们参考参考呗。”
一个个直白的问题，吓得她们几乎要落荒而逃。
替裴今今解围的是裴宵。
他一把拉起裴今今，警告般地扫了那个大哥一眼：“好了，平时没见你这么多话，今天怎么这么多问题。”
问问题的大哥悻悻：“这不是关心关心你妹妹嘛。”
没想到马屁拍到了大腿上。
裴宵眼神有些冷淡：“谁说裴今今是我妹妹了？”
“啊？不是妹妹吗……”那大哥觉得自己委屈极了，立马指向罪魁祸首杨愉。
杨愉尴尬地挠挠头，清了清嗓子：“来来来，别愣着啊，继续喝酒！”
听裴宵这么说，裴今今心头错愕，来不及反应已经被裴宵拉了出来，她只顾得上拿上自己的包和外套。
将外套穿上，两人沿着街道慢吞吞地走，时不时有汽车擦着衣角呼啸而过，裴宵把她拉到了靠里的那一边。
裴今今给乔真发消息，要不要找个机会出来，自己可以在外面等她。乔真回她，等会儿和曹麟一起回去，不要担心。
裴宵说：“带你出来醒醒酒。”
裴今今把手机收起来，不满地说：“我又没喝酒。”
裴宵睨她一眼：“是让你清醒一点，他们是因为我才这么讨好你。”
裴今今嗤一声，她才没那么容易一捧就飘飘然，但这种状况下她当然不会自我贬低。
“是你需要清醒一点好不好，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如果不是我长得好看、性格又温柔体贴，他们怎么会想要我的联系方式？”
裴宵被逗乐，上下打量她：“就你？长得好看，性格还温柔体贴？”
大话说过头了。
裴今今硬着头皮道：“对啊，我就是长得好看、性格又温柔体贴，所以人人都喜欢我喽。”
裴宵笑起来，居然没有再怼她：“好，人人都喜欢你。”
说话的语气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
裴今今不想再继续讨论这段对话了，果断岔开话题：“你刚才为什么要说我不是你妹妹？”
裴宵沉默了两秒，才开口：“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裴今今望着他。
“我一直没把你当成我的妹妹。”裴宵平静地回视她。
裴今今心头一跳，正要追问他把自己当什么。
裴宵却“啧”了一声，似乎有些嫌弃：“我才没有你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傻瓜妹妹。”
裴今今果然跳脚：“你才没有自知之明呢！你这个自以为是的讨厌鬼，我才是没有你这样的哥哥呢！”
裴宵挑眉：“那正好，你不是我妹妹，我也不是你哥哥。”
裴今今微愣。
走着走着，他们遇到一个推着小推车卖酒的老奶奶。
老奶**发花白，脚步稍显蹒跚，精神头却很好。见他们看过来，老奶奶拿出一小瓶酒，和蔼地问：“都是自家酿的，小姑娘要不要尝尝看？”
裴今今伸长了脖子看，小小的推车里摆放着桃花酒、桂花酒、杨梅酒、蓝莓酒，各式各样的花酒和水果酒，闻起来也很香。
裴宵抬抬下巴：“要不要买一点？”
虽然有点心动，但裴今今摇头：“我不喝酒。”
“谁说要买给你喝了？”裴宵思忖了几秒，似笑非笑地瞅她，“我可不敢让你喝酒。”
裴今今对他怒目而视。
很多年前，裴今今和裴宵跟着妈妈还有裴叔叔去亲戚家过元宵节，裴宵骗她喝酒，还闹出过笑话。
那时候裴今今八岁。她跟刚刚认识的裴宵并没有很熟悉，到了别人家里，裴宵只要出现在沙发区域，她就跑去餐厅坐，和他保持着很远的距离。
还没有开饭，大人们有的在厨房里忙碌着，有的坐在电视机前嗑瓜子看晚会。裴今今一心只注意到餐厅的桌子上摆了好几瓶她喜欢的饮料，有可乐有橙汁还有一大瓶豆奶。
在得到屋子主人的许可后，她踮着脚给自己倒了一大杯豆奶，想了想又倒了一大杯橙汁。
刚打算喝，裴宵慢吞吞地走到了她身边，他手往厨房的方向一指：“冯阿姨喊你过去帮忙。”
裴今今警惕地看他一眼，不情不愿地走去厨房。
当面亲亲热热地叫冯玉淑为“妈妈”，背后却客气地称呼她为“冯阿姨”。
她一直觉得裴宵是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虚伪两面派，正是因为这个。
裴今今回来的时候，倒好的两杯饮料已经不见了，桌子上只有半杯透明的橙色**，像是橙汁，可颜色又比橙汁淡那么一点。
“我的饮料呢？”她只能问旁边唯一的知情人裴宵。
“被客厅的叔叔们喝掉了。”
裴宵神秘兮兮地指了指桌子上那半杯饮料：“这是薛伯伯新买来的饮料，你要不要尝尝看？”
裴今今实在是口渴了，端起杯子半信半疑地尝了一小口。入口的味道好像是橙汁，又不完全是橙汁，它比甜甜的饮料刺激多了。
她吐吐舌头，不太能适应这股味道：“好苦。”
但裴宵在一旁看着她，她不想露怯，便一口全喝进了肚子里。
后来，裴今今当着所有熟悉的不熟悉的亲戚的面转着圈跳舞，所有人都拉不动她。
她一会儿拉着裴和谦喊“爸爸爸爸我爱你”，一会儿对着冯玉淑说“妈妈以后不要再穿黄色衣服了，好丑啊”，最后跑到裴宵面前，摸了摸他的脸颊，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上的表情像是羡慕又像是嫉妒：“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啊？”
说完，她“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第二天清醒后，裴今今觉得自己丢脸到了极点。
现在想来，大大小小加起来，她被裴宵骗了恐怕有上百次，他真是可恶到了极点。
这回又听裴宵提起这件事，裴今今免不了找他麻烦——
“哄骗小朋友喝酒，那个时候你也太过分了吧？”
裴宵很无辜：“我也不知道你只要一碰酒就会醉，那杯饮料只掺了一点点啤酒而已。”裴宵用手比画了一下，“而且我只想骗你喝一口，没想到你全喝了。”
鬼才信他的。
裴今今很不满：“所以全是我的错喽？”
裴宵摸摸她的头，好脾气地说：“也不全是你的错，你大概就错了百分之九十九吧。”
裴今今不想理他了。
裴今今走到小推车前认真挑酒，头也不回地指挥他：“等会儿你买单。”
裴宵懒洋洋地笑：“行，我买单，公主殿下。”
有了他这句话，裴今今挑得更起劲了，要是拿得了的话，她恨不能每个口味都买上一小瓶。
她不喝酒，但带回去给乔真还有郑文枝尝一尝，倒是很好。
裴今今把酒带回寝室后，室友们果然反响热烈。
花酒和水果酒没有一般的酒那么辣嗓子，而是柔和又清甜。
几个人开茶话会，郑文枝品尝果酒，裴今今给自己倒水，乔真给曹麟打视频电话，让他也加入她们的聊天。
她们将各自囤积的小零食通通翻出来，一边聊八卦一边吃。
这天晚上，在酒精和八卦的作用下，412寝室的每个人都睡得格外香甜。
次日中午醒来，裴今今习惯性地拿起手机翻消息，昨天晚上争先恐后要加她联系方式的人纷纷给她发来消息——
“不好意思小姑娘，我女朋友不喜欢我加别人……”
“小妹，我昨天喝多了，说的话你别介意，我女朋友让我道个歉。江湖路远，咱们就此别过。”
“抱歉啊大妹子，溜了溜了。”
甚至有几个话也不说，直接把她给删除了。
…………
一个个单身的人一夜之间都有了女朋友，借口全部一模一样。
裴今今哭笑不得，想都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记仇的裴宵干的。
乔真在**翻了个身，在手机上做完一百道恋爱题后，她发出灵魂提问，继续昨晚小姐妹们的茶话会：“今今，文枝，你们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啊？”
郑文枝想也不想就答：“有钱的。”
乔真兴奋地把头伸出来：“我也是！最好还要长得帅，对我好。”
裴今今嘴角抽搐，用两个字点评：“肤浅！”
她思绪飘离，胡思乱想着，像裴宵这种占有欲强烈的人，自己以后找一个什么样的男朋友才会入他的眼呢。
然后她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干吗非要入他的眼，入自己的眼就行了，谁管他怎么想啊。
她又转念一想，未来裴宵会找一个什么样的女朋友呢？
这个念头让她不由得烦躁和不爽，像裴宵这种人，活该一辈子单身，就不要祸害人家女孩子了。
“其实我觉得裴宵人挺不错的。”乔真忽然说。
裴今今震惊了：“你怎么会有这样奇奇怪怪的想法？”
乔真说：“你不觉得他人很不错吗？尤其对你很好。”
裴今今刚要反驳，另一边的郑文枝感慨了一句：“身在福中不知福。”
其实，裴今今对“男朋友”“未来丈夫”这种看似遥远的存在并没有具体形象。
绅士的、温柔的，还是幽默健谈的？她不知道。
从小到大在她身边和她吵吵闹闹的那个人一直是裴宵，也只有他。
所以很奇怪，刚才乔真问她那个问题的时候，她脑海中冒出来的第一个形象，居然也是裴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