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然以后想起来会后悔,那才不值得

1.

高二下学期,临近五一,学校除了举办晚会,还要选出最优秀的节目去参加省里的校园大赛。

也因为这样,学校对晚会有高要求。

尤其在选人这一块,相貌得好,胆子得大,才艺还得优。想在一个班里选出同时具备这三项的五个人来,属实有点难。

老王拿到文艺委员统计出来的名单后,愁得很,还差一个人。

梅杭栖本来埋着脑袋在桌子下面啃干脆面,一听来了劲儿,趁余蔓不在,举手报名。

“王老师,我觉得在长相这一块,蔓姐在咱们班是最顶尖的。”

旁边有人在起哄,梅杭栖嘘了一声,“我说得对不对?”

“对!”大家表示赞同。

老王倒是没异议,“这得看本人意愿,要是她不愿意……”

“她肯定愿意!”梅杭栖拍胸脯保证。

“谁说的?我不愿意。”中午在食堂,余蔓干掉最后一口汤,擦擦嘴拒绝配合。

梅杭栖碗里还剩两个生煎包,忍住心疼割爱让给了她,“我跟老王都打了包票了,你要是……”

“你自己闷声不响的替我做决定,我还没揍你呢。”

“是该揍我,但你想想,整个班,能给咱们班挣面子的,除了你还能有谁,没了啊。”

“别捧我,我不吃这一套。”

梅杭栖不泄气,“哎,本来我都计划好了,你上台,我拉着小舅舅给你加油助威,我倒没什么,但是我小舅舅这人吧,表面挺正经的,其实私下里闷骚得不行,电视上的什么女团只要一露面,他全叫得出名字,你去了,他别提多高兴呢。”

余蔓知道他是在给自己挖坑,但听到危佶的名字,还是忍不住跳了进去,“你说真的?”

梅杭栖一脸自信,“不信你自己问他。”

“真的。”握着笔,危佶是这样回答她的。

余蔓掐了掐脸,不相信,又掐了掐危佶的胳膊,“疼吗?”

危佶笑,“挺疼的。”

“那不是做梦啊。”余蔓再次确认,“你真的高兴?”

危佶靠近她,在她的耳边小声说,“我在办公室偷听到,要是在校园大赛拿了奖,高考能加分。”

“好啊!”余蔓拍他,“你居然存有私心。”

危佶一点不掩饰,“我想去北京的大学,也想你去。”

余蔓心里装了罐蜜,还明知故问,“为什么想我去啊?我觉得咱们市的大学也挺好的。”

“是挺好的。”危佶没否认,“但我想跟你一起去更光明的未来。”

他说得轻飘飘的,落在余蔓心里时却添了很多重量。

她拿书挡着脸,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绯红,小声嘟囔着,“谁要跟你一起啊?”

危佶听见了,但他一点也不担心。

人生的选择有很多,认定的那一个也许不是最好的那一个,但他心里清楚,有余蔓在的那一个,就是最好的选择。

演出名单敲定下来后,余蔓就在教室和排练厅两头跑。

也没有多累,排练占的是自习课的时间,别的同学趁着休息的时间加紧看题背单词,她躺在台阶上打瞌睡。

周芷沅和她一起排练,打水的时候会带上她的水杯。

余蔓觉得她人挺好的,就是每次打回来的都是热水,她喝不下。

“多喝热水是好的,我妈说女孩子不要老喝那些冰冰凉的,对身体不好。”

道理全都懂,但余蔓就是偷嘴。

于是周芷沅每天都带两个水杯,一个自己喝,一个给余蔓备着装凉白开。

她不怎么爱说话,但是做事细心,每次余蔓落了什么东西她都能及时补救上,对余蔓来说,周芷沅简直就是有百宝箱的小叮当。

五一晚会那天,余蔓在主席台后面的化妆间碰见已经化完妆的何席席,一身素净的白裙上缀着几朵小黄花,眼妆画得精致又成熟,让余蔓恍惚间看见了那个总是跟她作对的演员何席席。

何席席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姐,我这样穿是不是很奇怪?”

余蔓摇头,“很好看,就是差点儿意思。”

她拉着何席席坐下,在梳妆镜前挑挑拣拣,最后在道具箱里翻出一朵塑料花别在她的耳边,材料挺劣质的,但远看起来十分趁今天的妆容,整个人的气质就显得不一样了。

何席席惊叹,“姐,你好厉害。”

“别拍马屁了。”外面主持人在报节目,她提醒,“该你们班上台了。”

何席席提着裙摆往外走,到门口停下来,“姐,你加油。”

笑起来的时候人傻傻的。

余蔓打发她赶紧走,然后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豁了道大口,就在腰侧的位置,耷拉下一块面料,十分醒目。

道具箱旁边的铁架上还挂着几根滑线,应该是刚刚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划到的。

在后台一直没等到余蔓的周芷沅找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余蔓正拿着剪刀剪衣服。

“你衣服怎么了?”她帮忙扯着没剪下的那块料子。

余蔓解释,“被划破了,就想改一改,正好我觉得这衣服不太适合我。”

她左一剪刀右一剪刀,腰间的肌肤就露出了好大一片。

周芷沅担心,“会不会太暴露了?”

余蔓倒挺满意的,“不会不会,反正我在后面的位置,灯光又暗,没人注意到我。”

表演顺序是抽签决定的,18班之后就是24班。

余蔓拉着周芷沅,“走吧,到我们了。”

一曲现代探戈,只有一个男舞伴。

梅杭栖为了给余蔓涨声势,以一个星期的奶茶为条件跟第一排的女同学换了位置。斑斓的灯光打在主席台上,梅杭栖指着台上的余蔓,偷笑着跟危佶说,“你完了,我已经能看见一大波情敌向你奔涌而来。”

危佶微眯着眼睛,不用梅杭栖说,他早就发现了不对。

从余蔓上台开始,他的目光就追着她走,自然也看见了她腰间那一片**。

果不其然的,在余蔓的位置换到前面的时候,台下响起了一大波的起哄声。

梅杭栖自讨苦吃,“怎么样?心里是不是特不爽?是不是想把这群人摁在地上摩擦?”

一记眼刀杀回给他,他听见危佶威胁的语气,“你是不是想死?”

梅杭栖不敢继续危险发言了,还压制着周围细碎的讨论声,“安静看表演,那么多话是要上去讲相声吗!”

余蔓舞台经验丰富,这种校园晚会对她来说只是小儿科。

牵着还晃神的周芷沅走下主席台,她还安慰这只零经验的小白兔,“没关系,多来几次就能轻松应对了,你还是太年轻了。”

周芷沅的脑袋还是懵的,她甚至想不起自己有没有跳错舞步,但有余蔓的安慰,至少让她觉得这一关已经彻底过去了。

表演完后就要回自己班,余蔓先去了一趟洗手间。脸上劣质的化妆品让她很不舒服,洗把脸,人总算觉得清爽了些。

走出洗手间的时候,手腕被人给抓住。这里人少又黑,她以为是哪个血气方刚的小男生躲在这里想趁机占人便宜,刚想喊,听见熟悉的声音,“是我。”

没有灯光映照,她只能凑近了看,隐隐确定,“危佶?”

那人应她,“恩。”

“你在这里做什么?不会是想夜闯女厕所吧?”

危佶没跟她贫,把从梅杭栖那里抢来的校服披在她的身上,“来当护花使者。”两个空****的袖子系在她的腰间。

余蔓装傻充愣,“人间富贵余小蔓,护花使者危大佶,挺搭的。”

危佶本来心里窝着一股火,被她这话逗得散了气,但脸上还刻意板着脸。

“就算是小豆芽一颗,穿成这样也会引来色狼的。”

余蔓又气又笑,“你到底夸我还是损我啊?”

危佶拉着她走向光明,“夸你。”

“我没听出来。”

危佶停下来,盯着她擦了一半的妆,眼线和睫毛膏齐齐晕开挂在眼周,口红延出一抹到下巴的地方,明明挺狼狈的样子,可他说,“你真好看。”

2.

五一晚会的节目表演结果出来是在一周后,18班的情景小剧场励志正能量,勇夺第一名。

八斤领奖回来的时候还特意绕到24班,靠着后门的门框使劲显摆,“哎,多亏了何席席,人美心善技艺强,简直就是天使下凡。”

余蔓正埋头抄写单词,听得胃里直翻苦水,抄起扫帚要赶人走。

八斤立马跳开,扬着手里的锦旗还不忘安慰她,“蔓子你别灰心,加分这事儿可遇不可求,要是危佶不行你还有我,我送你上清华北大!”

梅杭栖咂咂嘴,“此货竟敢如此大言不惭,在年级第一眼前抢人,小舅舅,咬他!”

危佶起身的时候推开凳子,空出好大一块地方,招手喊梅杭栖,“你过来。”

傻傻的梅杭栖还以为他小舅舅要夸奖他如此正义热心肠,乖乖把脸送到他面前以求表扬。

下一秒,整个教室里想起一阵阵的杀猪声。

被锁喉的梅杭栖挣扎着要逃脱,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他蔓姐关了后门后还鼓励他小舅舅多多使用暴力。

这个世界真无爱!

负责校园大赛的老师是12班的班主任秦老师,舞蹈学校出身,还在全国比赛里拿过奖,可见学校对这次比赛十分看重。

排练时间加长,除了晚自习,每天晚上还要多留半个小时彩排。

学校为了让家长放心,特意给参赛的同学安排了寝室。

王灿烂连着一周没见着何席席,担心这孩子在学校吃不好睡不好,在周日放假的中午准备了一桌子好菜。

余蔓偷偷跟余大江倒苦水,“我真是我妈亲生的吧?我都没见她对我这么上心过。”

余大江在玩手机斗地主,网络不好,分出心跟她说,“你别胡说,席席是你妈的亲侄女,也算半个闺女。再说席席这孩子性格内向,你小姨姨夫对她太严厉,在咱们家就要让她多感受感受家庭的温暖。”

余蔓哼了一声,坐到沙发的另一边翻书翻得响。

余大江拿苹果哄她,“不赌气了,我给你削苹果吃。”

余蔓眼神复杂,在余大江动手的时候憋出一句,“爸,我不爱吃苹果。”

余大江嘿嘿笑,“怎么会呢?你小时候最爱吃苹果了,吵着闹着要我给你买,不买还赖在地上打滚呢。”

余蔓的眼神更冷了,“我有吗?”

余大江被她的眼神怔住,“没、没有吗?”

余蔓别过头,看王灿烂在厨房里忙活着,应该是想到何席席回来了很开心,嘴里还哼着歌。

她起身回房间,关上门的时候突然觉得轻松。

危佶说,“你不跟他说,他就不会知道,你想要他知道,就告诉他你更喜欢橘子。”

她告诉自己,很棒了,至少,她把前半句说出口了。

校园大赛的时间定了下来,就在七月初的时候。

时间越近,排练越紧。但谁也没料到中途出了岔子。

其中一个女生突发阑尾炎,没办法继续参加排练。秦老师急得原地打转,最后是何席席站出来提议,“秦老师,我觉得有个人合适。”

秦老师是在见到余蔓的第一眼就定下了她,他跟老王说,“这孩子是个好苗子,要是想往演艺圈发展,一定能大放异彩。”

老王是不信这些走偏门法子的人,但要他从一个班主任的角度出发,能让孩子在高考的时候加分,这就不是个坏法子。他问过余蔓的想法,余蔓只说考虑一下,没想到在晚自习放学前就给了他答复。

老王说,“你还可以多考虑一下,没这么急。”

余蔓一向皮,这次却很正经,“这就是件急事,它需要我救场,我想它给我加分,挺双赢的。”

老王心里通透,“是想好要去哪所学校了是吗?”

“恩。”余蔓望着他身后的尽头,那里站着一个人,在等着她,“我知道我要去哪里。”

去有他的未来,跟他撒野,跟他十指紧扣。

连着一个月,余蔓没有上晚自习。

没人跟梅杭栖贫嘴,教室的角落里好像就没了生气一样。

咬着笔头,梅杭栖大胆开麦,“小舅舅,你就不想我蔓姐吗?”

危佶刚做完一套试卷,这会儿撑着下巴养神,看似漫不经心的答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就挺想她的啊。”梅杭栖把书合上扔在一边,“要不咱们去看看她吧?”

“不去。”养神的人不为所动。

梅杭栖觉得他一定是魔障了,探手摸到危佶的额头上,再探探自己的一比较,也不烧啊。

“小舅舅你变心了。”

一本书扔了过来,“闭嘴吧你。”

排练厅,中场休息。

余蔓咬着面包打了个喷嚏,揉一揉鼻子,她坚信,“肯定是有人想我了。”

面包是来排练厅前危佶给她的,满满一口袋里全是零食,各种口味都有。

她问他,“你买这么多干嘛啊?我又吃不完。”

“吃不完就屯着,总比饿着的好。”危佶想起刚刚在食堂的时候,她为了记舞蹈动作,连饭都没扒拉上两口。

余蔓翻了翻,“为了大赛我还得保持身材呢,这些热量太高了,我吃不了。”

危佶没接住她递回来的零食,“挑能吃的吃,不能吃的就留着,分给别人也行。”

余蔓抠着脑袋,“怎么有种你替我打点人际关系的感觉?”

“我做得不好吗?”

“怎么不好!”余蔓怕打消他的积极性,“简直太好了!”

被表扬的人低头笑着,勾着余蔓的魂儿啊,差点儿跟他一起回了教室。

“姐,矿泉水。”何席席拧开瓶盖递给她,“光吃面包太干了。”

余蔓狠狠灌了一口,才发现何席席手里啥也没有,“你饿不饿,我这里有好多吃的。”

何席席摇摇头,“我不是很饿。”

余蔓扔给她一袋奶糖,“不是很饿也能吃,零食嘛,就是过过嘴瘾的。”

何席席抓着糖,拆开一颗,很甜,又拆开一颗给余蔓,“你也尝尝。”

“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让来让去的。”说是这么说,嘴巴却诚实地凑过去咬住了奶糖,恩,真甜!

过了休息时间,秦老师还在打电话,大家还在各处散着。

两个人解决了小半袋,中间过来一个人就散一包出来,零食转眼就没了。

何席席的目光一直追着秦老师,她崇拜他,喜欢看他在舞台上自由的灵魂。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好像就拥抱住了灵魂。

“我也想跟他一样。”

余蔓嚼着最后一颗奶糖,“跳舞啊?挺好的,你不是学过几年中国舞吗,还在学吗?”

何席席看着她,“没学了,小学后就没学了。”

余蔓“哦”了一声,真可惜。

何席席又问她,“姐,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愿望是什么吗?”

余蔓被她问得猝不及防,“是什么?发大财?我小时候就挺有远见的。”

何席席的眼神黯淡,“你说你想当一个舞蹈家,去世界巡演,在普罗旺斯的薰衣草花海里翩翩起舞。”

那一年余蔓五岁,她跟何席席在外婆家小住两天,电视里正好在播《一帘幽梦》,她喜欢自信热情的绿萍,喜欢曼妙轻盈的舞姿,她也想当一个舞者。但这个短暂的梦想在绿萍失去一条腿后就被她给忘记了。

想一想,她好像真的有说过这句话。

余蔓好笑,“那就是小时候脑子发热说的……”

她不敢相信,“你该不会是因为这句话才去学了七年的中国舞吧?”

何席席没有回答她。

秦老师终于打完电话,拍手叫大家集合。

两个人的位置在队伍的最左和最右,一整首舞蹈下来,没有重合。

余蔓想,怎么可能呢?

绝对不可能。

3.

七月三日,省剧院,校园大赛。

上场前余蔓还在跟危佶打电话。

她站在化妆间外的走廊上,有工作人员走来走去,动静不小。

“你今天不上课吗?”她拿开手机看了看时间,下午三点半,今天星期五,这会儿应该是在上物理课。

那边很安静,“我请假出来了。”

“你不舒服吗?我听秦老师说昨天下暴雨,你是不是感冒了?”

又好像进到一个嘈杂的环境里,各种各样的声音齐齐涌进话筒里传到她耳边,她嫌刺耳拿开手机,没听到危佶的下一句。

何席席从舞台边上跑来喊她,“姐,该我们上场了。”

余蔓跟上她,跟电话那头说,“我先挂了啊,晚上回来跟你说。”

比赛是直播,秦老师为了照顾大家的情绪,没有说。

台下架着好多台摄影机,余蔓走在何席席的后面,感觉到她很紧张,莫名其妙的伸出手去牵住她的手。

她说,“别紧张,你很棒的。”

这句话给何席席打了一剂镇定,她深吸一口气,回头表示她很好。

现场除了评委,还有其他学校的带队老师观看。

秦老师特意挤到第二排,音乐响起前还跟大家比划着手势,不要紧张,放轻松,大家都是好孩子。

也许是感受到了他的鼓励,演出很成功,整场下来,取得了第一的好成绩。

秦老师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知回了学校,学校让大家好好庆祝,还包了明天去游乐场的门票。

余蔓在化妆间门外给危佶打电话,那边没接。

她又给八斤打,那边第一时间接起电话,“我刚想给你打电话呢,大冠军,回来得请我吃饭啊。”

“我还没跟你说呢,你怎么知道的。”

“这不现场直播嘛,我逃课出来看来着。”

余蔓敏锐,“就你一个人?”

八斤坐在烧烤店里,刚点的炸串还剩一大堆,“危佶跟梅杭栖刚才也在,不过比赛还没完就先走了。”

“走了?”

八斤嚼着鸡脆骨,“是啊,接了通电话就走了,你没给他打电话?”

余蔓觉得不对劲,“打了,没接。”

“估计忙着呢。”八斤又问她,“何席席呢?在你旁边不,我刚给她打电话也没接,你把电话给她。”

余蔓回头,何席席刚卸完妆,正打开手机,“你自己给她打,我先挂了。”

余蔓没联系上危佶。

第二天在游乐场,八斤打电话告诉他,危佶和梅杭栖没来学校上课,她觉得肯定是出事儿了。

她找到秦老师,“老师,我可以先回去吗?”

秦老师劝她,“出于安全考虑,我们得明天一起回学校。”

“我有急事。”

秦老师不由着她,“如果是家里出了事,学校那边会通知你的,你不要乱想。”

周日,大巴直接开回学校,路上堵车,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一点了。

下午放假,走读生这时候都回家了,余蔓拉上何席席往家里赶,到楼下的时候发现小梅同志正从对面单元楼上下来。

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跟搬家一样。

小梅同志后面还跟着梅杭栖,手里提着个小包,里面装的是袋水果。

“蔓姐回来了啊。”

余蔓问他,“你小舅舅呢?”

小梅同志还在等,梅杭栖让她先走,一会儿就追上来。

梅杭栖苦着张脸,说,“本来那天我们在看你们比赛来着,小舅舅接了个电话,我外公进医院了,他现在在医院守着呢。”

余蔓叫何席席先上楼,又拉着梅杭栖,“我跟你一块儿去医院。”

梅老六是突发性脑梗,本来人还在阳台上浇花呢,一个转身人就恍惚了,接着就摔倒了。

葛兰本来在厨房里煲汤,听见声响出来瞧,人当时就吓懵了,本能的给危佶打电话。

这会儿人是抢救回来了,昏迷了两天两夜,上午才醒过来,医院说还得住院观察,小梅同志就带着梅杭栖回来收拾换洗衣物。

“我妈现在都不相信,本来身子骨挺硬朗的一人,说倒就倒了。”危佶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他陪着葛兰守了两天,熬着眼皮青黑。

余蔓轻轻拍着他的背,“危佶,我陪着你呢。”

他抬头,回应她的是张明媚笑脸。

苦啊难啊什么的,都朝他一个人来吧。他从来不信鬼神,这时候居然也鬼迷心窍的想要寻得保佑,叫他眼前这个姑娘,快快乐乐的去长大吧。

“对了,你比赛怎么样?那天走得太急,还没等到结果发布的时候。”

余蔓觉得,这总算是件让人开心的事儿吧,“第一名,我们学校是第一名。”

那是张青春动人的脸,笑起来的时候好像春日里的花开,迎风摇曳着,栩栩如生。

他只要看着她,心里的阴霾就会散去,春风会拥抱他,他也会张开双臂,拥抱风。

老王给危佶和梅杭栖批了请假条,两人要是想去医院探望,跟他打个电话就行。

小梅同志自己有个家,上有老的下有小的,不一定每天都有空过来。

只有葛兰是一刻不离的陪着梅老六。

她这人一向超然脱俗,隔壁床的陪护人员都是要么跟病人聊天,要么自己玩自己的。

葛兰跟别人不太一样,她抽查梅老六背书,还买了一大堆的积木拼图什么的益智玩具陪他一起玩。

别人笑话他们,“梅老师,你女儿想得真周到。”

本来就差着快二十岁的年龄,这一病,梅老六瘦得干干瘪瘪的,更显老态了。

葛兰轻轻笑着,看梅老六废了些力气后才搭上一块积木,先夸他好棒,又让他先歇歇,睡一觉再起来玩。

人睡熟了,葛兰才解释,“他是我老公,我们是二婚,他对我很好。”

又一个周末,余蔓陪着危佶一起去医院探望梅老六。

那时候梅老六睡着了,葛兰趁着这个时间去食堂打饭,隔壁床的老太太跟来探望自己的邻居太太说起梅老六和葛兰的关系,邻居太太捂着嘴笑,“怕是看上这老头子的钱和房子了吧?这年头,可出了不少这样的事呢。”

当时危佶就站在病房外,门是虚掩着的,怎么着都听见了。

余蔓绕过他,手里提着的水果放在梅老六病床边的桌上,见危佶还在站门口,“进来啊,咱们没走错,这里不是嚼舌根的菜市场。”

说完还故意拿余光瞥着旁边那张床,两个老太太知趣的不出声儿了,削了个苹果还讨好的问两个小朋友要不要吃。

危佶一直忙活着,先是把床底下的尿壶清理干净,又拿干净毛巾给梅老六擦拭身子,怕把人给吵醒了,屏着呼吸放轻动作,只是没想到人还是醒了。

喉咙干得疼,**的人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是小佶来了。”

危佶抿着嘴,双唇本来就薄,这一抿,只显出一条细线来。

他凑近老人的耳边,“要不要再睡会儿?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桃酥,我掰碎一点,你醒了就能吃。”

梅老六嘴皮发干,嘴周生出小片的碎皮,危佶拿棉签蘸水,小心帮他抹在嘴皮上。

好一会儿,梅老六才问他,“你妈呢?怎么没看见她?”

危佶又剥橘子,“她去食堂了,这会儿人多,估计得耽误一会儿。”

“哎。”老人摇摇头,像自言自语一般说,“还有一会儿呢,我都想她了。”

余蔓本来站在危佶身旁,听见这小小的一声,突然鼻塞,背过身擦眼泪。

她以前从未像别人那样胡乱揣测过梅老六跟葛兰之间是出于情谊还是利益,只是今天这一幕,让她更加深信,爱才不分时间早晚,爱一个人,是夜幕天明,每一个时刻,分分秒秒,我都爱你。

4.

七月中的某个晚自习,余蔓被老王叫到办公室。

偷偷埋在课桌下折纸星星的人突然被点名,慌张抬头的时候磕上桌角,疼得嗷嗷叫。

梅杭栖被她的骚操作逗得拍桌子大笑,然后在老王的恐怖眼神中瞬间收敛,还帮忙打开后门请余蔓出教室。

人一走,摸出手机给在医院陪护的危佶发消息:蔓姐晚自习开小差被抓包了!

办公室里除了余蔓和老王,还有三个人。

何席席就站在她隔壁桌的边上,两手背在身后,模样乖乖巧巧的,一看就是老师们最疼爱的那种好学生。

18班的班主任也在,和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正说着话,见老王进来,跟他介绍着,“这就是秦先生。”

老王目不斜视的坐回自己的座位上,跟余蔓面对着面,然后意味深长的看了那位秦先生一眼。

秦先生注意到他的目光,开门见山的说,“我想跟她们两个谈一谈。”

余蔓刚开始觉得他有些眼熟,听了声音心里就确定了某件事。

“秦征觉?”

秦征觉看向她,脸上是礼貌温和的笑容,“你认识我?”

余蔓心里哼了一声,怎么不认识?当初就是他签下合约到期准备换经纪公司的何席席,然后踩一捧一的把本来没什么名气的何席席打造成了知性女神,再发各种通告摸黑自己,直到把何席席送上跟自己并驾齐驱的位置。

何席席也看着余蔓,看她不说话,小声喊了句“姐”。

余蔓摇摇头,“在电视新闻上见过两次,之前那个韩影后爆出丑闻,我爸妈当热闹看的时候我听了两句。”

韩影后就是秦征觉现在带的女艺人,小道消息说,韩影后合约马上到期,但经纪公司不肯放人,双方一直僵持着,最后还是秦征觉出面解决的。

这件事闹出了不小的火花,所有人都说秦征觉有情有义。但余蔓知道,爆料丑闻的人就是秦征觉。

毁了她,再捧红她,是秦征觉最绝的本事。

余蔓是在秦征觉跟老王的谈话中明白他的来意的。

上周的校园大赛,秦征觉在的经纪公司有赞助,说是为了鼓励孩子们德智体美全面发展,其实不过是为了公司选拔新人的准备活动。当时秦征觉也在场,一眼就相中了余蔓和何席席两个人。

送走秦征觉后,老王问余蔓怎么想的。

余蔓反问他,“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老王从教十一年,在学生们的眼里一直是个好老师,他尊重每个孩子的选择,“如果你想去的话……”

“我不想去。”余蔓甚至没有等他把话说完就给了回复。

老王愣了一下,然后平静的说,“你有自己的决定是好事。”

秦征觉又来过两次,余蔓见也没见,最后一次是何席席到班上找她。

教室外的走廊里,只有两个女孩子。

余蔓脸色不好看,“你想去?”

何席席垂着脸,她不敢看余蔓,闷闷点头,“你能陪我一起去吗?我一个人害怕。”

“你跟小姨说了吗?”

“没有,她不会答应的。”

余蔓心中有火,“那你还想去,小姨要是知道了肯定得疯。”

何席席抬起脸,倔强着说,“我就是想自己给自己做个决定。”

她说得很认真,是余蔓从没有见过的认真,也许就是被她的这份认真感召,余蔓答应了她。

她们在期末考试结束的当天去了一趟市里,瞒着所有人,在秦征觉的带领下完成了面试和形体考核。

晚上在经纪公司安排的酒店里,余蔓盯着桌上那份还没签字的经济合同,她突然觉得这样好像不对。

如果何席席真的签了字,那她就又走上了余蔓记忆里那条不平稳的人生轨道。

窗户外能看见万家灯火,她的手机响了又响,接听后是预想中的声音,王灿烂扯着嗓子问她,“你又死哪里去了,这都要半夜了还不回来!”

何席席在卫生间里洗漱,房间隔音不好,余蔓怕她听见声音开了门在走廊里跟王灿烂打电话。

王灿烂的嘴像噼啪响的火箭炮似的,“你们父女俩上辈子就是我的对头,一个两个的都不回来,席席呢?是不是跟你在一起,算了,自己的亲闺女都留不住,我也指不上她能老实呆着了。你去市里干什么,一考完就疯跑,今晚住哪儿,开酒店?死丫头,你爸挣钱就是给你霍霍光的……”

她足足念了五分钟,说得口干舌燥了,先把电话给挂了。

余蔓给余大江打电话,他好像在外面跟人喝酒,“啊我也在市里呢,你跟席席一起呢?行啊,明天我们一道回去。你妈生气了?没事儿,回去了哄哄她就是了,你放心玩,钱够不够?够就成,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啊。”

余蔓叹了口气,回头的时候何席席正看着她。

头发还是湿漉漉的,穿着件白色长睡裙,毛巾有意无意的擦着发尾,她问,“姐,我是不是太冲动了?”

余蔓坐回沙发上,泡面放太久已经坨了,她没心思吃,“你不是想自己给自己做个决定嘛吗?有后悔吗?”

何席席摇摇头,吹风机开到一档,“没有,我甚至觉得很刺激很痛快,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那挺好的,你不后悔就行。”

“那你呢?你怎么想?”

“我?”余蔓拿过吹风机,搔着她的头发丝,一点点吹干,“我其实不支持你的决定。”

“那……”

她想问,那你为什么还愿意陪我来?

吹风机停止工作,余蔓收着线,“但你想来,那我们就来看一看,不然以后想起来会后悔,那才不值得。”

何席席从背后抱住她,她觉得自己大胆,但是她不想松开她。

“姐,谢谢你,我会努力的,不管做什么,都会让自己开心,做一个勇士,给自己开天辟地,创山造林。”

余蔓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声,正慷锵有力的跳动着。

“恩,加油。”

睡觉前,余蔓收到危佶的短信。

他们在考试结束后匆匆碰了一面,她把考试卷的答案拿给他对,收到短信说成绩应该还不错。

“那要是我冲进年级前一百,有没有奖励啊?”

危佶陪护在梅老六的床边,屏幕的光亮映在脸上,梅老六半梦半醒间看见他在笑。

他回,“你想要什么奖励,我都答应你。”

空调开得很足,半夜里就有点冷,被子蒙住头,余蔓偷偷的笑,“我也没想好,那先欠着吧,要是哪一天我想起来了,你不会反悔。”

“不会反悔。”

“说好了?”

“说好了。”

关掉手机,余蔓在**翻了几次身,觉得口渴,轻手轻脚爬了起来。

何席席睡在里面那张床,手机一直不停在响,她走过去想把手机调成静音让她睡个好觉,发现给屏幕上闪动着的联系人是只黑白兔子。

黑白兔子说:想做就去做吧,反正我会一直支持你,要是你真成了大明星,我就是你的粉丝团团长。

余蔓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黑白兔子是八斤。

她帮何席席盖好被子,又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

她知道自己魔障了,居然会答应陪何席席来这里,可是她又觉得自己很奇怪,她总是想起那一天她在大火里时,何席席脸上哀恸痛苦的表情。

她轻轻顺着何席席的头发,说,“我以前怎么忘记了,你是我的妹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