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嫩芽破土

〔Cut 1〕

中华自古尊师重道。

老孙再怎么样也是我们的老师,平时当然没少招人烦,可好事儿也做了不少,即使是他失误在先,这样做也有点不妥。

林南柯似乎也察觉到了,在我回头与他对视的时候,他起身离开了教室。

人前脚刚走,后脚大家就窃窃私语起来,一说他就是出去找孙老师的,看热闹的人就不乐意了,埋怨着林南柯多管闲事,冷嘲热讽。

我心里一股无名火顿时烧起来,回怼了一句“关你屁事”,赵思念连连冲我竖大拇指。

毕竟我怼的是学校都知道的“霸王龙”。

霸王龙原名李敬泽,出了名的混混,谁都不敢惹,班内同学见了他都要绕道走,说难听点就跟臭水沟一样,谁都巴不得躲远点。

而我用四个字顶了霸王龙后,他当然不会就此轻易罢休,下了课,就有人到我面前来敲桌子,让我出去一趟。

我看着赵思念,心里发怵,向她发出求救信号。

旁边那人还催我:“快点啊,李敬泽等你呢。”说着还想把我从座位上拉起来,我大无畏的精神突然掀起来,一把推开他。

“不用你,我自己会走。”

霸王龙果然是来找我算账的,他就站在走廊里等我,够明目张胆、目无王法的,我刚过去,他就让我平时老实点,没事多看看书,别总是想着给自己找麻烦。

那哪是我找麻烦啊,那不是他给我找的麻烦吗?

我站在原地,心里怕得要死。

他当然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我做什么,面对作恶多端的人,越是害怕,就越是要站起来,哪怕心里得很,也要挺胸抬头,装也得装出大无畏的气势。

所以,当他说完,我扭过头,不屑地“哼”了一声。

对,是冷哼。

但可能是我的个头和长相让人产生了什么误解,霸王龙皱眉,说话结结巴巴:“你……你……怎么还撒娇呢?”

我?撒娇?

他说:“你不要把我的话当儿戏,你也知道我的脾气,要想还在学校混下去,就得听我的。”

听他的?我嘴比脑子快了一步,脱口一句:“凭什么?你头大吗?”

我死不悔改,也不认,他作势要打我,我还把脸凑过去,却被突然出现的林南柯一掌推了回来。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暗暗庆幸,果然脸小有脸小的好处。

林南柯挡在我前面,仿佛正义的化身。对面几个人看见是他,纷纷往后退了几步,这让我一个旁观者看得有点疑惑,怎么着?这就是传说中的武林绝学—气功?跺跺脚能把人震飞的那种?

心中的疑虑还没打消,就看见霸王龙低下头,刚刚嚣张的气焰一下浇灭,小声道:“表哥,我错了,你别跟我妈说。”

表哥?啊哈?

这激发了我的好奇心,反正身边有人保护着,我不嫌事大地站出来,指着霸王龙的鼻子骂:“怕了就说怕了,你少乱认亲戚!”

他气得直跳脚,嚷嚷着:“表哥你看看她!气不气人!气不气人!”

这人一着急脸红脖子粗的,恐怕是被林南柯抓住了什么小辫子,当着他的面儿,说话都变了一个腔调。

我“扑哧”一下笑出声,林南柯突然回过头,眼神满带威胁。

“年加加,人家好歹也是一个校霸,你能不能表现得害怕点尊重一下人家?”

我:“……”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林南柯和霸王龙两家是亲戚,他真的是霸王龙的表哥。

放学回去的路上,我按捺不住好奇心,问他是怎么把凶神恶煞的表弟摁在脚下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用脑子啊。”

我不屑:“嘁,得了吧,你哪有脑子。”

林南柯眉毛一挑,满脸的不怀好意,突然用手扣住我的头,逼迫我原地转了几圈。

他嘲笑我:“你还真像个陀螺。”

我伸手就去打他,凭我的身高,费了好大劲才碰到他的胸膛,算了,打肯定是打不过了,我只能逞一时的口舌之快。

“你小时候肯定比你表弟还坏,要不然他不会那么怕你。”

“你错了,他怕的不是我,是我舅舅。”

我恍然大悟,指着他鼻子对他的不耻行径进行批判:“哦,我知道了,肯定是你打小报告。原来做纪检委这事,是从小就培养起来的呢。”

他揪着我的头发,不轻不重,拉我往前走。

“年加加,你少说点话能死吗?”

回想起我的高中时光,我的时间安排,都是按照考试阶段来算的。

年少不知愁滋味,期末考试前,我还在肆无忌惮地玩耍。

那段时间特别流行追星,我这人没有耐心,对和林南柯那点事感到了一丝厌烦,所以我转身喜欢张杰去了。

班里喜欢张杰的人还不少,一到下课,一群女生聚集在学校书店的门口,互相交换着手里的卡片和贴纸。

我从没想过我和林南柯之间会有什么友谊,在我有限的青春记忆里,我与他每天都在进行地下斗争,好像他成了我高中时光过不去的一个门槛,有我之处,必有他拆台,有他之处,必有我捣乱。

赵思念总是说我嘴硬,我一定对林南柯有别的感情,我想破了头也没get到她所指的是什么,所以继续拿着张杰的海报做春秋大梦去了。

赵思念课间操从外头回来,坐在我旁边,满脸憧憬。

我看着她脸上的娇羞,不用想都知道又是关于郑繁星的。

没出十秒钟,她果然拍着我肩膀,情绪激动:“年加加,刚刚他又看了我一眼。”

我没理她,她又拍我一下,双目含春,仰起头,扬起嘴角:“我觉得他看我一眼,我今天晚上饭不用吃就饱了。”

“那就让他每天都看着你,起码省饭。”

她收回了那副花痴少女的模样,瞪我一眼,说我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林南柯最近都不搭理我了,我就背地里偷着哭去吧。

我还巴不得林南柯把我忘到脑后,捧着他最近给我的数学笔记,我为自己未来的命运感到了一丝不安。

如果让林南柯知道了我没有好好学习,他会不会生吞活剥了我?母牛费劲产奶,小牛却转头啃草去了。

一想到这里,我后背发凉。

跳高队的期末测评也快开始了,为了不耽误大家好好复习,所有的测评都需要提前完成。估计这段时间可忙坏了特长老师和我们这群特长生,一个个起早贪黑,冬练三九,可怜我们这群靠分数吃饭的,每天训练都累成哈巴狗。

休息时间,那位一米八五的大哥看着我助跑,他咕噜咕噜喝好几口水,让我过去唠会嗑。

我恶狠狠地看向前面的杆,语气坚定:“不行!跳不过去我今天就累死在这儿!”

我把那根杆想象成成林南柯的脸,正要起步,他突然举了举手里的橙汁。

“过来坐会儿吗?”

助跑到一半,我及时刹车。

我本来就不是坚持不懈的人,更何况白得的好处,不捞就是傻,而且是他主动叫我过去的,老师问起来我就说,是他让我过来偷懒的。

嘿嘿,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突然问我:“听说你和你们班纪律委员过不去?”

我拧开瓶盖,刚把橙汁灌进肚子里,又被这话惊得差点把瓶子给扔了,咽进嘴里那口也变得不是滋味起来。

“你听谁说的?”

“外面传的八卦。”

“想不到你一个男生也挺喜欢听八卦。还有什么关于我的八卦?要不你都说来听听?当事人现场为你验证真假。”

他凑过来,似乎特别兴奋:“真的?”

“什么时候骗过你?”我把他的脑袋从我面前推开。

〔Cut 2〕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通过这次的谈话,我也算是知道我在学校是个什么样的人了,用一个词语来形容大概就是奇葩。

我实在想不通,要说奇葩,我能比得过林南柯?

“一米八五”坐在地上,斜着眼睛看我,神秘兮兮地说:“年加加,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我说:“你问,你问完了我也有问题。”

他眼中似乎有了期待,我看人不准,所以也摸不清到底是不是。

这时老师过来了,端着他那亘古不变的不锈钢水杯,一来就坐到了办公桌前,看着我俩坐在地上,说我们也不怕坐得屁股疼,祖国的未来不能偷懒,要多活动活动。

我心想,要是按照他这话说的,祖国的未来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被累死了,大好河山谁来建设?这怕不是教育的失职。

“一米八五”拍拍屁股,起身的时候往这边凑了凑,正好趴我耳旁说了句“资本主义无情欺压”,我也站起来,和他一起去调杆,顺便问问还想听什么。

他瞅了瞅戴着眼镜看手机的老师,笑了一下,低声道:“我就是想问问,林南柯喜欢你这事,到底是真的假的?”

这这这……这太令人震惊。

我差点出口成“脏”,幸好及时想到老师还在,舌头拐了个弯,变成了“呃”。

林南柯喜欢我,那是哪年哪月的事了?热度早就过去了,我还为那次恶作剧付出了代价,现在还提起来干吗。

一说起来,我脑仁都疼。

“一米八五”表示,要是不想回答就算了,谁还没有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了。

我听了摇摇头。

“不是不可告人,我就是很纳闷,到现在了,这个问题还叫事儿?”

“你也太低估广大人民群众对八卦事件持之以恒的热情心了。”

我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喃喃道:“要命了,我喜欢他还不行吗?没完没了。”

“一米八五”愣了一下,转过头又来问我:“对了,你想问什么啊?”

“哦!”我恍然大悟,“我想问一下,你叫啥来着?”

“一米八五”:“……”

我原本是个不喜欢上学的人,可是自从每天与林南柯斗智斗勇后,竟然觉得无聊的考试题也有了点意思。

尤其是抱着那本笔记时,一想到林南柯大晚上不睡觉为了死对头奋笔疾书的样子,心里就填满了快乐。

果然,没有辜负他一整个学期对我的照顾,期末考试我终于从倒数第二挤到了倒数第十,荣获进步奖。

除此之外,班主任还特意表扬了我,说我纪律性比之前好了很多,从一开始的活蹦乱跳,到现在的安静如鸡。

孙老师连形容词都找得如此符合他数学老师的人设。

期末考试结束之后,也就到了快过年的时候,在所有人都满怀着过节的激动心情下,我们班成功召开了我高中时光的第一次家长会。

我从小对家长会这事没什么感觉,毕竟考又考不好,其他表扬也没我什么事,老师最多就会不痛不痒地说一句:“年加加同学平时乐于助人,平时总体表现也不错,是个很棒的孩子。”

可能也就只有乐于助人这点能让老师夸出口了。

所以每年的家长会,我不反感,也不抱有什么期待,估计我妈也是这样,所以开完家长会不会对我做出任何评价。

我妈是一个护士,所以一年四季都没有准确的休息时间。因为工作的原因,她的生物钟都和大家不太相同,冬天寒冷,疾病多发,再加上快过节了,我妈在医院也忙了起来。

家长会这事儿就落在夏叔叔的头上,夏叔叔一听说要给我开家长会,稍微愣了愣。

为了家庭和谐,我看他犹豫,便赶紧解围:“没关系的,老师说家长实在忙的话,打个电话就行了。”

“不不不。”他的脸上浮现了一种我看不懂的神情,“我记得上一次给孩子开家长会,已经是快十年前的事了……”

说着说着,他竟然有些哽咽,缓缓地低下头。我妈走过来,坐到他身旁,用手轻轻拍着他后背。

大人的事也看不太懂,我递给夏叔叔几张纸巾,默默无语,自己回了房间。

林南柯后来开玩笑问过我家谁来,我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我说:“那你家呢?”

“还能有谁,我爸呗。”

家长会如期而至,我在门口等夏叔叔的到来,先等来了林南柯他爸,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

林南柯随了他爸,高个子,皮肤白,丹凤眼,我叫叔叔好,他还夸了一句:“这小姑娘怪可爱的。”

从此我对他爸好感加倍。

很快夏叔叔也来了,林南柯就跟刚刚我占了他什么便宜,现在非要讨回来似的,屁颠屁颠跑过来,问了声叔叔好。

夏叔叔应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有点尴尬。

我急忙道:“哦……这个……这个是我爸,这是林南柯,我班纪律委员。”

夏叔叔看我一眼,目光中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飘过,两人打了招呼,夏叔叔直夸他:“哟呵,这小伙子长得真高。”

家长会收场,我拿了两张奖状,一张进步奖,一张纪律优秀奖。散会的时候,林南柯兴冲冲地跑过来邀功,并不在意我向他发出的“快滚”信号。

“年加加,你打算怎么谢我啊?”

面对夏叔叔愕然的眼神,我赶紧解释:“那个……是这样的,我这次进步,和林同学的帮助有很大的关系,他跟我闹着玩,让我答谢他。”

我刚说完,林南柯便装模作样地点头附和,夏叔叔一脸“我懂我懂我什么都懂”的模样,我恨不得钻进地缝。

“既然你帮了加加,那改天,我和你阿姨商量一下,请你吃个饭哈。”夏叔叔客气道。

有人撑腰,我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林南柯似乎有点欣喜,紧接着说:“叔叔,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吧。”

惊得我下巴差点没来得及收回来。

世上竟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话都说了,夏叔叔没台阶下,再加上林南柯铁了心要来我家吃饭,最后没办法,商量着一起出去吃。

我妈在电话里不同意:“出去吃干什么?正好我买了排骨和鸡翅,那孩子帮了我们加加,还是她同学,就一块来家里吃,出去吃不干净。”

林南柯再次露出一副得意的模样。我敢怒不敢言,心里的小人把他剁碎了好几遍。

我妈这人挺热情,安排了一桌子饭菜,吃饭的时候更加热情地调查起了林南柯家的户口。

比如家里几口人、住在哪儿、爸爸妈妈做什么工作之类的,他每回答一个问题,我身上就掉一个油点,一顿饭吃下来,满身油污。

夏叔叔夸我的时候,顺带把林南柯一顿夸,什么多亏了林南柯的帮助,这孩子看起来真不错之类的。

对此,林南柯厚脸皮,一个劲地点头“对对对”“是是是”“好好好”。

后来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问林南柯吃饱了没有。

他回答得坦然:“吃饱了。”

“我先换件衣服,带你出去转转。”

我妈在后面嘱咐我:“别只顾着往外跑,把窗户打开通通风,最近感冒的多。”

我不满:“妈,外面有雾霾。”

“那就放点新鲜的雾霾进来,比憋着强。”

冬天注重保暖,屋子里的窗户很久都没打开过了,窗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一堆小玩具,我使劲推窗户,但每次那窗子都是象征性地晃了几下,然后继续纹丝不动地坚守在那里。

我耐心有限,最后直接使出吃奶的力气来,结果“哗啦”一声,窗户开了,摆在窗前的东西也掉了一地。

我妈喊:“怎么回事?”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林南柯的声音。

“阿姨,我去看看。”

〔Cut 3〕

我妈这人不仗义,林南柯说要进来看看,她连拦都没拦一下就放人进来。

这要是放在古代,我好歹也是待字闺中的黄花大闺女,要真按照我妈这脾气,闺房可说不准就跟菜市场一样让人随便进进出出,我合计如果那样的话就收个门票,还能赚几个“赏房钱”。

林南柯到我屋里左瞧瞧右看看,摆弄着我桌子上小物件,脸上还时不时出现类似戏谑的表情,真真切切地演绎了一出什么叫作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要脸。

他进我房间,我心里倒不反感,反而还有一种异样浮上心头,好像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化开。那种感觉很奇妙,我想把屋子里所有的事物都同他讲一遍,包括地板砖上出现几道裂纹,我又怕说多了招他烦,到了嘴边,竟然只会沉默。

不争气啊年加加。

他看着我墙上贴的海报,笑道:“你喜欢张杰啊?”

我喜欢张杰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儿了,说是班内尽人皆知都不过分,林南柯怎么就跟活在世外桃源似的。

我心中不满,不过现在没有和他吵架的心情,勉强从鼻子里微微发出一个音节,算是“嗯”了一声。

“哟,”他从我床头拿起一个破旧的布娃娃,“多大了,还抱着布娃娃睡觉呢?”

算起来,那个布娃娃十几岁了,是有点老,娃娃的裙边被洗得有点褪色,很多地方有丝线抽了出来,宣告着它的年迈。

我爸妈离婚后,我妈对她惨烈收场的爱情感到愤恨,于是把我亲爹的所有东西都扔了个干干净净,唯独这个娃娃没扔,因为这是我爸为了哄我妈买的,但我妈又哄了我。

也算是传家宝了,我不想到我这儿断了传承。

或者说,我不想就这样让曾经那些美好的回忆都消失,都说睹物思人,而我思的,不是我爸一个人,是已经成为过去式的一家人。

面对林南柯的嘲笑,我一点想骂他的兴致都没有,伸手就要去夺回来,但是身高是硬伤,他把娃娃往头顶一举,挑衅地昂了昂头,好像在说:“你过来啊。”

要搁平时,我可能没办法,但这可是在我家。

我的地盘我做主且不说,在自己地盘上要是输了,那我就不配拥有尊严。

没有身高我可以找个东西接上,我往四周瞅了一圈,最后动作利落地爬上了床,趁他不注意,一把将娃娃夺了回来。

“你……”

“我?”

我头一歪,学着他的样子,昂了昂头,准备用最潇洒的转身让他心服口服,结果万万没想到,在自己的地盘智取的我,还没来得及享受胜利的欣喜,就被一块应该称为“自己人”的床单给暗算了。

脚下的床单好像拧了起来,我的脚实在是转不过那个弯,于是直接向后仰,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在队友的帮助下,我薅着对手的衣服就把他拉了下来。

有福我享,有难同当。

我躺在**,还没来得及揉揉自己的脑袋,就被林南柯放大的一张脸吓得不轻。平时高高在上的男孩子近在咫尺,我能听到他的呼吸声,甚至还能切身感觉到他一起一伏的胸膛。

这不是电视剧的情节吗?果然,偶像剧诚不欺我,这个动作还真能意外地做出来,下一步是什么?接吻还是……不不不!

我把慌乱藏起来,轻声叫他:“林南柯……”

“嗯?”

“你能不能先起来,你有点沉。”

林南柯试图起身,却又突然折了回来。

我眼看他的脑袋凑过来,吓得赶紧把头侧过去:“你干什么!我不是那样的人!”

林南柯突然咯咯咯地笑,又说:“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拉着我衣服呢,我怎么起来?”

他说完,我赶紧松手。

林南柯抬起胳膊,动作十分干脆利落地躲一边去了,这让我在心里为刚刚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感到羞耻。

人家根本不是那个意思,我小小年纪,脑袋瓜里都装的什么东西。

房间不大,气氛却陷入了沉默。我实在忍不住,从桌子上拿了两瓶可乐递给他:“要不要喝点?”

他接过去,目光闪躲,满面绯红,好半天憋出一句:“年加加……你占我便宜!”

我:哈?拿错剧本了吧?

考完试获得了一段短暂的快乐时光,学生时代的快乐有很多种,不上学会快乐,碰见喜欢的人会快乐,考试满分会快乐,而在当时的我眼里,以上举例统统与我无关,我所得到的快乐仅仅是不用早起而已。

但是我的快乐还没超过三天,我妈就让夏叔叔给我报名了寒假数学班,从此又过上了朝九晚五的生活不说,还要眼睁睁地看着赵思念他们出去玩,自己却苦哈哈地做函数。

要不是夏叔叔拦着,我妈把英语班也得给我报了,说我虽然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但总得努力扶一把。

我算是知道了,我妈就是我青春期快乐的捕杀者,歪心思才开始蠢蠢欲动,就胎死腹中。

上补习班的第二天,我没想到会碰到林南柯,不过他看见我,好像一点都不惊奇。

他的波澜不惊就显得我不淡定了,我问他怎么在这儿。

他说:“就你能报班我不能报吗?”说着,绕到我身后,强行把课本塞到了我的书包里。

“你干吗啊?”我卸下书包,打算给他扔出来。

林南柯笑嘻嘻道:“我没背书包,一会儿还要去看电影,手里拿着英语课本不太好吧?”

那又关我什么事?我刚想骂出口,脑子转了个弯儿,刚刚他说去做什么?

我多余地问了一句:“和谁看电影?”

他睥睨着我,一副“我很高贵”的样子,突然又神秘兮兮地低下头冲我招招手,我以为可以听到什么八卦,赶紧把耳朵挪过去。

“你—猜—”

无不无聊?我要是能猜到还问什么?

这个人嘴里没有一句正儿八经的话,我不搭理他,爱和谁看电影和谁看电影去,看什么类型的电影都和我没关系。

话是如此,可心里总是莫名一阵发酸,会不会是盛雅媛?还是高二对他有意思的学姐?我脑子有连锁效应,紧接着扯出一连串的问题,林南柯要是早恋了,那会不会影响学习和打篮球?

不行!我要阻止这场事件的发生,挽救这个误入歧途的小男孩!

这时,他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脑袋:“你想什么呢?”

我有点心虚,但还是赶紧摆手:“没想什么没想什么,嘿嘿嘿……”

林南柯突然叹了口气:“你听说过孤独等级吗?”

当然听说过,一个人逛超市,一个人过生日,最高级别是一个人去医院。

他拍拍我的肩膀:“现在我要从第一级直接跳到第三级了,一个人去看电影。”

我疑惑:“你一个人去看什么电影?”

他无奈:“没有人陪我去看呗,好孤独啊。”

“那就不去,打打篮球看看书不行吗,瞎跑什么?”

林南柯眼神奇怪地看着我。

我怀疑自己脸上有东西,还没开口问他,他突然拉起我就往前走,那一双手力气大得甩都甩不开。

“你什么毛病?现在不流行吵架了流行直接动手了吗?”

他突然停下,我重心不稳一头撞在他背上。

“林南柯,你脑子是不是有点什么问题?”

他回头看我,眼神复杂。

“有问题的不是我,是你。”

怎么还倒打一耙呢?我让他松手,他不松,手腕子攥得有点疼,最后我干脆放弃挣扎,反正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敢对我做什么,我倒是想看看这人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走的这条路是往电影院去的,我恍然大悟,心情瞬间一片明媚,忍不住得意忘形开始叨叨:“林南柯,你能不能先放开我,我知道你是要去电影院,一个人孤独我可以理解,所以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让人看见了多不好。不就是看个电影吗,我答应你还不行吗,你身为纪律委员做事情能不能不要这么……”

“闭嘴!”

“好的。”

林南柯总算不再拉着我,我跟在他身边,接受了他变着法请我看电影的这个事实。

这人怎么这么别扭?

“早晚有一天,我要弄死他。”

—站在后面看着林南柯买票的我没良心地想。

〔Cut 4〕

我没指望林南柯能选出什么好电影。

结果拿到票的时候,我发现是一部爱情片,还挺让我惊讶的。

对于林南柯,我决定采取嘴里永远吐不出象牙模式,坐在座位上,我嘴里即便塞满了爆米花,也要嘲笑他居然腻腻歪歪的,还看文艺爱情片。

林南柯让我少说话,电影要开始了。

电影挺狗血的,讲述了两位从小关系很好的闺密,先后爱上了同一个男人的故事。

林南柯看得直打哈欠,最后干脆闭上眼睛睡着了。我也觉得挺没劲的,叹了口气,往四周瞧了瞧,又塞了几**米花,顺便把他歪过来的头推了推。

大屏幕上还在播放着接下来的剧情,男主跪在女主门前求她原谅。借着昏暗的光亮,我实在是无聊,便打量起总是能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那颗脑袋。

林南柯的睫毛其实很长,平时都藏在眼皮褶皱下面,睡觉时皱着眉头,紧紧抿着嘴,均匀的呼吸声在耳边一起一伏,他靠得很近,我有点紧张。

我暗暗想,如果不是最开始的那样针锋相对,或许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因为这个人看起来也没有那么讨厌。

这时,他微微动了动。我赶紧把头移回来,但动作幅度过大,牵动了肩膀上的肌肉,他被惊醒,睡眼惺忪地问我:“电影还没结束?”

“没呢。”

“你刚刚是不是推我了?”

“对啊。”

林南柯皱起眉头,噘嘴不满道:“你推我干什么?”

这怎么还撒上娇了?我愣了愣,随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赶紧往旁边挪挪。

“我怕你流口水,滴在我衣服上。”

他冲我瞪眼。黑夜中,我也看不清,干脆不理他,就连他暴力地从我手里抓走一大堆爆米花,我也因为刚刚那点心虚的情绪没敢像往常那样跟他呛声。

总算挨到电影结束,出电影院的那一刻,都有种重见曙光的感觉,我深吸一口气,拍着他的胳膊表示感谢。

这时手机响了一声,熟悉的提示音一听就是哪个社交软件的消息,我打开一看,居然是那位“一米八五”。

“一米八五”本名林一凡,我当时一听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他和林南柯不仅都喜欢怼人,还都姓林。

“你是不是在电影院?回头看我。”林南柯凑过来,身高的优势让他成功窥屏,还把话读了出来。我伸手就要去打他,顺便回头找人,林一凡在不远处冲我打招呼。

他跑过来,笑道:“好巧啊,竟然能在这里碰见你。”

为了礼貌性相对称,他笑我也笑:“是啊,居然在这里碰见你了,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

“喂—”林一凡拉长声音,“你要是问这个问题,咱们可就没话说了啊。”

“哈哈哈,我这是先发制人,万一你问我呢。”

被冷落的林南柯在一旁咳了两声来博得自己的关注度,我这才给他俩介绍。

林一凡笑得神秘兮兮,抬头示意:“这是你男朋友?”

我急忙否认。

先不说谈恋爱这事为时过早,就算我有那个心思,也绝对不可能和林南柯扯上半点关系,除非我脑子被门夹了。

林一凡请我们喝饮料,走在路上,我却觉得这两人气场上好像有某种不合,我跟着他俩走在路上气氛压迫得要命,尤其是我发现这两人一左一右像两座大山一样把我夹在中间时,内心的压迫感更强了。

我说要不你俩挨着走。林南柯二话没说,直接把我拉进了最内侧,我脑袋一蒙一蒙的,心想这人发什么神经,林一凡又抱着手机过来让我帮他挑双鞋。

这样一来,我又成了夹心饼干模式。我一个小矮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长高点,我不能接受他们俩这样间接的羞辱。

男孩子的鞋帽服饰我并不是很懂,可人家既然都来问了,也不好推辞,反正也不一定选中了就买。

林南柯突然冷冷道:“年加加有选择困难症,你让她帮你挑?”

林一凡笑:“没关系,起码有个人给我建议,比我选来选去拿不定主意好。”

林南柯:“她审美也挺有问题的。”

林一凡:“不啊,刚刚她选中那双我也挺喜欢的。”

林南柯:“她其实是色盲。”

“我……”

林一凡:“……瞎说,刚刚她都指出来了,那是红色和蓝色。”

有了人撑腰,我越发得意起来,最后为林一凡选了一双红白色的耐克球鞋。林一凡刚走开,林南柯突然又跑过来,递给我手机,让我也帮他选一双。

我迷惑地望着他:“林南柯,你没事吧?”

“我没事,快点给我选一双。”

于是,我在这位大哥没事找事的**威下被迫营业,特别敷衍地给他挑了双绿色的。他接过手机一瞬间脸色骤变,和帮林一凡选的那双相比简直不忍直视。

我忍住笑意,听见他恶狠狠地叫我:“年加加,你故意的!”

这话说的,跟他不是故意让我选的一样。

林一凡的饮料哪里都好,就是不好打开,我对着易拉罐扯了半天,手生生硌出个红印子,最后的倔强让我拒绝了两位帮手,自己拽了半天,“啪”的一声,饮料瓶子打开了,却由于用力过猛洒了一袖子。

图这口气干什么呢?

我举着手,有点尴尬,问他们俩谁有纸。林一凡立马说:“我去给你买一包。”还没等喊住他,林南柯突然拉住我,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包湿巾,自顾自地帮我擦了起来。

我感叹:“哇,你的衣服口袋好大啊,鼓鼓囊囊的,还装了什么?”

说着我就想伸手去抓,林南柯突然攥住我手腕,一脸嫌弃道:“你的手好脏。”

我惊叹林南柯的细心,他帮我擦手的时候,几乎是每一根手指都清洁到位,这让我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赶紧把手往后撤。

“那个……我自己来吧……”

“你拿着饮料,怎么自己擦?”他依旧低着头,动作很轻,“少废话,别乱动。”

林南柯请我看了电影,林一凡请我喝了饮料,蹭吃蹭喝的我最后实在有点过意不去,想着人情不能欠,于是我说下周末请你们吃饭吧。两个人答应得十分痛快,一点都不含糊,尤其是林南柯,我话还没落音他就赶紧点了头。

好歹推辞一下装个样子也好不是?

结果这顿饭一吃,就到了年前二十九,明天就是大年三十,赵思念拉着我去逛商场。

我以为这大大咧咧的姑娘开始奔向贤妻良母那款,到了商场,却先是给自己囤了一大堆零食。

我说她:“你这是往猪的方向发展啊?”

“民以食为天,马无夜草不肥,什么时候都不能亏待了自己的嘴。”她说着,又往购物车里加了好几包薯片。

“那你今天来就是为了买零食?”

她突然停下脚步,笑嘻嘻地凑过来:“其实我是给郑繁星来买礼物的,明天就是他生日了。”

真好,大年三十过生日,举国同庆。

我不懂她的暗恋心事,只能陪着她瞎挑,选来选去都没有最合适的。在赵思念的逼迫下,我给林南柯发了条消息,询问郑繁星的喜好。

有了军师,做起事情来就方便很多,最后为郑繁星挑了两本外国名著,学霸的世界,就是与众不同。

赵思念还特意买了礼物盒,自己回家包装去了,我由衷地祝她好运。

林一凡过春节回了老家,所以我这顿饭他就吃不上了,可林南柯脸皮厚,该请的饭还是逃不过。

他到了之后还问我:“你跳高队的朋友呢?”

“回老家了,没空过来。”

林南柯居然笑了笑,然后拉着我去吃那家新开的肉蟹煲,不过最后又变成了他请客。

其实付钱的时候我俩争执了一会儿,最后林南柯说,如果我付了钱,那是对他尊严的践踏。

这话听着太严重了,我哪敢说什么。

吃完饭出来,我去隔壁超市买了几盒鞭炮和仙女棒,过年当然不能少了这些东西。

回去的路上,林南柯倒是玩得开心,像一个一米九的傻子,总是拿着燃起的仙女棒吓唬我,追着我围着整个广场跑。

隔壁小朋友看着眼红,过来叫了好几声哥哥姐姐,我心软,便想给他点一根,他却拦住我,问那孩子:“你的爸爸妈妈呢?”

“没有爸爸妈妈在,哥哥姐姐是不能给你点的,受伤了怎么办?”

说得对啊。

我第一次看到林南柯有这么细心的一面,他蹲下来,摸着小孩子的头,嘴角扬起,莫名温暖。

大概是因为平时习惯了互相伤害,我从没注意过他身上的优点,此时此刻才在心里意识到,眼前这个同龄的大男孩,身上好像藏着无数的宝藏。

最后,我掏出手机,给他拍了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