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要再把我弄丢了
1
2019年，深夜。
刚睡下没多久就听到急促的门铃声，穆炎阳忍不住咒骂着起身：“大晚上的谁啊？”
“苏小雨，苏小雨你在家吗？”
依稀听到呼唤的苏小雨，当即激动地冲出卧室：“畅畅！”
果不其然，门外站着的就是风尘仆仆的安畅畅。
“畅畅，真的是你！”苏小雨激动地给了她一个熊抱，亲昵地蹭着她的脸颊，看着大变样的人，眸中惊艳满溢，“哇，畅畅你现在变得好淑女啊，我都差点儿认不出你。”
注意到她身后站着的人，苏小雨再次惊呼：“书生？你们果真在一起了！恭喜恭喜啊！”
“书生”那遥远的称呼、眼前人诧异的言行举止，无不让安畅畅蹙起眉头，望向客厅里的另一人，无声地问：她怎么了？
今天的同学会，安畅畅是特别想参加的，终于能有一个体面的借口和苏小雨见面，可飞机晚点，让她错过了这次聚会。没想到一下飞机，她就看到有人在群里说苏小雨昏迷入院，情况严重。于是，她辗转多人，打听到了苏小雨的住处，找上门来。
即使岁月让她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可彼此之间仍会默契地从各处关注着对方的一点一滴。你若安好，我便默声守候；你若不好，我会第一时间来到你身边。
接收到对方的目光，穆炎阳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指苏小雨，用轻松的口吻介绍：“Surprise，现在在你们眼前的是十六岁的苏小雨哦。”
“这是个秘密哦，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去了。”苏小雨凑在安畅畅耳边轻声说，“不过看到你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我真是太替你开心了！到时候婚礼一定要记得邀请我，你说过要请我当伴娘、亲手给我递捧花的。”
听到这话，安畅畅眸中复杂的情绪瞬间被一层水汽掩住。看着眼前笑颜如花、毫无芥蒂地与自己窃窃私语的人，两人曾经一起手牵手去厕所、一起躲在被窝里说悄悄话、一起跟踪喜欢男生的一幕幕赫然浮现眼前……
安畅畅哽咽开口：“如果你真的是十六岁的苏小雨，请你记住，不要再把我弄丢了。”
对上她蕴含着无限情愫的双眸，苏小雨怔怔地问：“什么意思，我们难道不再是最好的朋友了吗？”
“啊，我知道了！”下一秒，苏小雨便返身奔回卧室，翻找着手机。
“她怎么了？”趁着苏小雨不在，安畅畅连忙问。
穆炎阳将医生的诊断转述：“其他没问题，就是突然失忆。放心，这段时间我会照顾她的。”
“纪雨桐有没有去同学会？是不是她刺激小雨了？”即便她和小雨的友情因为纪雨桐割裂，但她绝不允许对方对小雨造成二次伤害！
穆炎阳摇摇头：“不至于。”同学会他全程都在苏小雨身边，就是怕她被那对狗男女欺负。
“找到了，这个怎么用来着？”苏小雨举起手机跑到穆炎阳跟前。
穆炎阳握住她的大拇指按在手机的Home键上解锁：“好了。”
苏小雨立马将手机递给安畅畅：“估计是我不小心把你的号码搞丢了，你再输一遍，我会提醒未来的我不要再把你弄丢了。”
“好，”安畅畅接过手机输入自己的号码，“记住你的话。”
2
另一方时空。
“小雨，陪我去吃夜宵呀！”晚自习一结束，安畅畅就卖萌求陪伴。
不想素来争分夺秒学习的苏小雨立马答应：“走呀。”
过于利落的回复反而令安畅畅一惊，她忍不住伸手探了探苏小雨的额头：“小雨，你没事吧？你竟然没有拒绝我？”
“人生在世不能光只有学习吧，那也太无趣了。”苏小雨反客为主地拉起安畅畅出教室，“快走，看看今晚食堂有什么好吃的。”
坐在位置上佯装看书的穆炎阳，见到前方的人离开，当即招呼一声包立轩：“喂，去食堂。”
“是，老大！”
感受到身旁灼热的视线，正津津有味吃着炸酱面的苏小雨忍不住瞥了对方一眼：“看我干什么？不是你叫我来吃夜宵的？”食堂的夜宵，虽比不上顶级大厨烧制的，但都是记忆中的风味啊。
安畅畅一边吸溜米线一边疑惑地说：“要是以前，你肯定说快考试了，要多多复习，才不会陪我来呢！”
埋头苦吃的苏小雨一愣：“又有什么考试？”
“期中考试呀，”安畅畅回复，“下周轮到我们班值周，下下周就考试了，复习时间会少许多，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苏小雨一听，当即尴尬地笑着回复：“啊哈哈哈，当然知道了，这不是一有吃的暂时忘记了嘛。”心底情不自禁地哼唱起熟悉的苦逼旋律：西湖的水，我的泪……为什么她一回来事情就那么多！还能不能让她好好体验青葱岁月了？
“小雨，你怎么了？脸色突然那么难看？”
“没、没事。”苏小雨自我安慰：莫慌莫慌，经历过大学的考试，这些高中的内容算什么？毕竟她可是多次达成考前三天预习加复习还得到成绩A的成就。
正在她暗暗思忖之际，大腿忽然被身边的人狠狠捏了把，随后耳边传来安畅畅激动的声音：“小雨，你看你看，又遇到书生了哎。”
顺着安畅畅含羞带怯的视线望去，就见到一张记忆里熟悉但青涩的面庞。苏小雨知道他叫单子墨，现在是十三班的学习委员，文文气气一副娴静书生样儿，所以安畅畅给他取了个绰号或者说爱称“书生”。初中毕业后两人成了邻居，在这情窦初开的年纪，他便成了安畅畅偷偷爱慕的对象。
“你说我真的会和他在一起吗？”
“一定会的，”苏小雨肯定地道，“你们大学毕业后就会领证，第二年就会有个可爱的男宝宝，再过一年你们就会在海边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小雨，我爱死你了！”安畅畅兴奋地亲了口捧场的闺密，“到时候我一定会请你当伴娘，把捧花亲手交给你！”
听到这话，苏小雨的眸色暗了暗。实际情况是，安畅畅都没有邀请自己参加婚礼。
岁月的洪流中，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留下的只有曾经。苏小雨也曾坚定地以为会和自己最好的闺密携手一辈子—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见证对方每一个重要的时刻，成为对方孩子的干妈。直到她们雪鬓霜鬟之际，还能手牵手拄着拐杖，一起讨论哪个医生假牙做得好、哪块墓地风水好……可终究她还是弄丢了她。
幸好老天还算眷顾她，让她重新回到十年前，让她来得及好好珍惜这份纯粹又珍贵的友情……
“他过来了，他过来了！”安畅畅激动地拍着苏小雨的大腿，而后一脸谄媚地拜托，“小雨，你能不能先回去，让我和书生独处独处，增进感情？”
“……”那啥，友情什么的能吃吗？再见了您嘞。
3
不等苏小雨挪位，单子墨率先发现了她们，径自走到安畅畅跟前入座：“你们也来吃夜宵哪？”
前一刻还在吸溜出声豪放吃着米线的安畅畅，瞬间化身淑女，一边将短发往耳后别，一边回答：“是啊，晚饭吃得少，现在有点儿饿。”
“那多吃点，省得饿瘦了，”单子墨转身朝窗口刷好卡的另外一人挥手，“小宇，这里！”
听到这熟悉的昵称，苏小雨一滞，转头朝窗口望去，就见到学生时代的温智宇朝他们这边走来，一时间心底百味杂陈。
温智宇是高二文理科分班时才转到三班的，他在现在的班级也是班长，遂分班后老班让他担任了副班长；加上两人成绩同是班里的佼佼者，一同探讨难题、一起参加竞赛更是让他们的交集多起来。他的名字有个“宇”字，和她的“雨”同音，有人若是唤他们的昵称，一时间还分不清是叫谁，当时惹来许多同学的打趣。这番打趣，却是令当时的她窃喜不已……
他们在高考结束后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约定着考同一个大学。因着他的失常发挥，最终去了一所北方的重点大学，而她则入了自己一直梦想的A大。从校服到婚纱的爱情，是她一直期盼的，只可惜这美好的童话终究没有发生在她身上。
注意到凝视着自己的视线，端着餐盘的温智宇看到苏小雨，温润地朝她一笑：“请问这里有人吗？”
苏小雨摇摇头。
温智宇自然地在其对面入座，笑着道：“你是三班班长吧？之前开会有过照面，我叫温智宇。”
“嗯。”苏小雨低头淡淡地回应。她当然知道他是谁了，她的初恋，永远梗在心中的一根刺……
见对方没什么和自己搭话的意向，温智宇也不再找她说话，反倒和单子墨、安畅畅他们聊起来。
“我去，那小子是谁？”和苏小雨坐在同排但是离她远远的穆炎阳，见到坐在她对面的男生，当即不爽地皱眉。
包立轩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当即回复：“噢，那个啊，是十三班的班长，温智宇。”
包立轩消息一向灵通，哪个班谁被抓早恋啦、新一届校花花落谁家啊等等八卦消息一清二楚。
“老大，他是不是惹到你了？我这就叫几个兄弟去收拾他。”
“滚滚滚，那种小白脸能惹到我什么？”穆炎阳嫌弃地道，继续问，“他和苏小雨什么关系？”
“没关系啊，”看到老大紧蹙的双眉，包立轩谨慎地回复，“据我所知是没什么关系，要不我改天打听打听去？”
穆炎阳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允。
就在穆炎阳心不在焉地吃夜宵之际，伴随着一声声“老大”的呼唤，呼啦啦一群人就涌到他身边。为首的四班小胖墩压低声音问：“老大，是不是又是她，让你被学校通报批评了？我把弟兄们都带来了……嗷，老大，你打我干什么？”
穆炎阳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下他的脑袋，瞅着身边围着的一群人，个个撸袖子一副要干架的模样，出声训斥：“干什么干什么呢！你们是想学校直接开除我是不是？就没人来使唤你们了是不是？”
小胖墩摸着脑袋讪讪一笑：“怎么会呢，我们对老大你可是忠心耿耿啊。我这不是听说昨天你是和那个人一起出的校门，今儿就被批评了……”看到对方扬起的手，下意识往后一躲。
穆炎阳拄着脑袋，一副大哥看不懂事小弟的模样，无奈开口：“什么事情都是听说听说，你就不能有点准确的消息？我可不是是非不分的恶棍，这事和她没关系，要是你们缺心眼自己犯事别想扯到我身上啊！
“还有，谁再敢私自动她，就给我小心点！”
“不敢不敢。”小胖墩和周围的一群小弟纷纷讨好地摆手。
一旁的包立轩见状，忍不住疑惑：“老大，我怎么觉得你……”
看到对方吞吞吐吐的样儿，穆炎阳骂骂咧咧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最烦扭扭捏捏的人了。”
“我怎么觉得你很在乎苏小雨？”不让兄弟们为他出气就算了，为何感觉老大有意无意地在维护对方，嘴上说得凶，也没见他把苏小雨怎么着啊？刚刚还气哼哼地问自己她对面的男生是谁，感觉有点像吃醋？
此话一出，周围的小弟们都不约而同地看向穆炎阳等他表态。
成了视线焦点的人当即一拍桌：“废话，处处和小爷我对着干的人我当然在乎了，只要让我揪到她的小辫子，我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走了，回寝室！”穆炎阳不自在地丢下筷子起身离开，似乎为了向弟兄们明志，经过苏小雨身后时，他还恶劣地一揪她的马尾，嘲讽道，“晚上吃那么多，你是猪吗？”
“猪猪猪，大晚上的就知道吃！”身边小弟们一阵嘲笑着附和。
“嘶……”被揪得猛地抬头的苏小雨，氤氲着水汽的双眸瞪向罪魁祸首时，忽然不受控地落泪。
这一落泪，彻底吓到了身后的一群人，特别是动手的穆炎阳，他呆滞地看了看自己的大掌，自己根本没用力啊。
“穆炎阳，你又欺负小雨！”正和单子墨聊得火热的安畅畅，一回头就见到自己闺密泪流满面的模样，当即气愤声讨，“被学校通报批评还不够吗？又来惹事。”一边安抚着身边的人，“别哭别哭，我们找陆老师去！”
对面的温智宇见状，也不满地开口：“身为男生，怎能欺负女生呢？你这也太不……”
“关你屁事！”穆炎阳不爽地回怼，看向满盈着热泪瞪着自己的人，不自在地嘴硬了句，“爱哭鬼，我又没用多大的力。”而后挥手指着身边的人，“你你你，谁骂了她的，都给我道歉！”
碍于老大的威压，那些出声附和的人不情不愿地向苏小雨说了声“对不起”。
“你呢？”安畅畅质问，“是你动的手！”
穆炎阳瞄着看向自己的一群人，似乎拉不下面子来向苏小雨道歉，脸色憋得青一阵白一阵。
最终还是苏小雨开口打破了尴尬：“畅畅，我累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但是……”看到闺密一副疲倦的模样，安畅畅瞪了眼穆炎阳，扶着苏小雨起身，“我陪你一起回去，一会儿陆老师来查寝我们和他说。”
“嗯。”苏小雨不甚在意地应了声。
少年温智宇的现身，让苏小雨想起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家庭的破裂、爱情的消逝、友情的丢失……成年后的辛酸无奈，无不让她产生流泪的冲动。她努力憋回泪水不想被他们看出异样，却被穆炎阳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不受控，借着头皮微微的扯痛，就这么哭了出来。实际上，她不过是碰瓷了他而已。
“老大，她会不会又借题发挥找你麻烦？”
穆炎阳神色复杂地盯着苏小雨的背影，听到小弟的问话，立刻恢复了酷拽的模样：“小爷我会怕她？搞笑，放马过来啊。”
回男寝的途中，穆炎阳忍不住教育身边的小弟们：“知道什么叫‘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了吧？你们和她不是一个段位的，别去招惹她，省得惹出了麻烦还要我给你们擦屁股，听到没？”
“是！”
“谢谢老大关心。”
“那老大你自己小心。”
穆炎阳不以为意地道：“哼，小爷我才不把她放在眼里呢！”
然而，今晚某个男生寝室中，一个辗转反侧的身影怎么也无法入眠。脑海里浮现的尽是那个泪流满面的女生，苦恼着明天到底要不要向她道歉……
４
周六中午，和前一个班级交接完值周工作回教室后，苏小雨站在讲台上拍了拍手，游刃有余地道：“值周表格和布局图大家都拿到手了吧？不知道自己该在哪个区域的就问问组里的同学，再不知道的来问我，放学可以提前去踩踩点，不要到时候花大把时间找位置……”
“班长，后门在哪里，我不知道啊。”这问话就明显有点没事找事了。
苏小雨看向提问者，也没有恼火，一语双关地回复：“你经常走的不就是后门，你不知道谁知道？”
此话一出，瞬间惹来哄笑一片。大家都知道丁路是个富二代，逢年过节送礼什么的也跑得勤，自然享受一些后门的便利。他和穆炎阳关系不错，所以也是苏小雨的“对抗者”之一。
“笑什么？我又没说错，他家在北边，不每次进出校门都走后门？”苏小雨神色淡淡地回复，不理会对方的菜色继续说，“届时我们自己以身作则，校服袖标穿戴整齐、注意卫生、不要迟到……下下周就要期中考了，恰逢值周和清明节，大家安排好时间抓紧复习。现阶段还是以学习为主，为高考打好基础……”
“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你爱学习就自己学去呗，管别人那么多？”开口的还是丁路，明显想再扳回一城让对方下不了台。
要是以前的苏小雨的确会气急败坏地红了眼，但是已经在社会历练多年的苏小雨怎会轻易被影响，她目光如炬地说：“等你们进入社会就会发现，如今被我们怨声载道的高考，是唯一也是最后一次不看颜值、不看家世、不看背景的最公平的竞争，是最实实在在能依靠自己的努力逆袭的机会。不是每个人都身披‘二代’光环、可以拼爹的，你不在意这次机会不代表别人不在意。”
“你对我说的这句话我也送还给你，你不爱学就不爱学，不要去影响要抓住这个难得机会的同学！毕竟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语气轻柔却满溢着坚定。
苏小雨知道丁路高考后被家里送去国外留学，毕业回国就在自家企业挂个名，天天和狐朋狗友吃喝玩乐混日子。之前的同学聚会也都是他豪放埋单，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像他一样无所事事地混吃等死，更多的是需要靠自己去拼搏奋斗的普通人。
“学习虽然不是通向成功唯一的路，但却是最近最稳当的路，我不希望你们以后再来后悔。”从来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站在这熟悉的教室，重复着曾经因为老师多次诉说而听得不耐烦的话。她在同学会上听到过在座的许多人后悔曾经的不努力，但她也知道即使自己再苦口婆心，台下的众人依旧不以为意，毕竟南墙只有亲自撞过才会知道滋味。
大家注视着台上瘦瘦弱弱的女生，明明身形样貌没有任何改变，却让人觉得有些陌生。感觉她比以前动不动就气急败坏的班长成熟了许多，气场更是强大了好几倍，这番铿锵有力的话让他们都不禁心生壮志豪情。
“啪！啪！啪！”
伴随着三声有力的鼓掌声，班主任抬步进门，赞赏地看了眼台上的苏小雨，真挚地开口：“说得真好。”
此话一出，台下也跟着响起一片掌声，大家看苏小雨的眼神不约而同地有了些变化。
在班主任说话的间隙，包立轩凑到穆炎阳身边问：“老大，你有没有觉得她变了啊？”
一眨不眨盯着台上人的穆炎阳问：“变什么了？”他感觉此刻的苏小雨周身闪耀着迷人的光芒，耀眼得他都无法挪开视线。
“感觉越来越威武了，有种大哥女人的风范。”
此话一出，穆炎阳不自禁地勾起嘴角，骄傲地道：“那当然了。”也不看看是谁看中的人。
瞅见自家老大扬扬自得的神情，包立轩不由得一阵无语：自己夸的是班长，你在这儿自豪个什么劲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