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01 多刺仙人球

龚屿汐看着身边这条正对着他“啊呜——啊呜——”叫的德国牧羊犬,眼神有点绝望。

想他龚屿汐,身高一米九,八块腹肌,在警校的时候就一直是标兵,虽然吧,做事是有点不靠谱,但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沦落到来驯狗吧?

驯狗就算了,警队的狗拉出去个个都威风凛凛,狗中龙凤。但他万万没想到,分到他手上的,居然是这么一只货色。

这条叫“种花”的雄性德国牧羊犬虽然才一岁,但已经留过四次级了,跟它一起的狗狗早已经穿上小马甲,跟着警队出去执勤了,可它……

它还待在警犬队吃吃喝喝,毫无上进。

大概是察觉到龚屿汐看它的目光有点不善,种花一偏头,朝他露出一个龇牙咧嘴的笑容,算是卖了个萌。

还是有点丑的那种。

龚屿汐头疼。

连丑萌它都没办法做好,龚屿汐觉得他训好种花的日子遥遥无期。

他一口气还没喘匀,一转头就看到种花撅着个屁股在翻垃圾桶。他好不容易才没有跳的青筋又欢快地跳了起来!

狗改不了吃那啥,还真是真理!

龚屿汐见训练种花出不了什么效果,于是带它来地铁站找感觉,希望它能看到其他认真工作的“狗同事”,认真反思自身。

但很显然,这种想法,只是“龚爸爸”一厢情愿而已。

他一把拉住绳子,强行将种花拉过来。眼见它还对着垃圾桶恋恋不舍,他伸出手,将它的狗头扭过来,让它正视自己:“儿子,你是即将要成为公务员的狗,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

种花根本不理他,窸窸窣窣地将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一根没吃完的香肠“抱”在怀里。

其他警犬翻垃圾桶是为了找线索,它翻垃圾桶是为了找吃的!

训练了这么多天,种花都毫无起色。龚屿汐一想到临走前他们局长那张老脸,并且放下的那句“不训好就别回警队”的军令状,就心累。

然而,更让他心累的,还是他现在所有的职业理想都被套在一条傻狗身上。

种花在龚屿汐怀中蹦跶了两下,还非常自觉地用它的头去蹭龚屿汐的手。龚屿汐嫌恶地“噫”了一声,正想抽回手,就见种花抬起头来,“嗷呜”一声,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不远处。

龚屿汐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

好了,这下“父子俩”都呆住了。

地铁站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大美女,长发飘飘,走路带风。地铁口的风将她的裙角吹起,她逆光站着,整个人自带柔光一般,看上去……龚屿汐想了一下,以他有限的汉语词汇,只想到一句:仙女下凡!

“仙女”鼻梁上架着一副巨大的墨镜,右手拖了一只拉杆箱,左手牵了一条毛色雪白的拉布拉多导盲犬,一人一狗,看上去和谐极了。

龚屿汐还没从仙女妹妹的盛世美颜中回过神来,手一松,种花已经挣脱了他的手,撒欢地朝着那只拉布拉多犬跑了过去。

“种花!”龚屿汐简直不忍直视。

贪吃好色,这是一个预备“公务员”应该具有的品质吗?

种花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围着拉布拉多犬又跳又叫,将自己的傻样完全暴露了出来。那个仙女一步也不敢上前,拖着箱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拉布拉多安静地伏在她脚边,一声也不敢叫唤。

“种花!”龚屿汐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一把将种花的绳子攥在手里,强行将丢人现眼的它拉回来。

他对仙女笑了一下:“没有吓到你吧?”

仙女摇了摇头,神色漠然。

龚屿汐脸上有点挂不住。

想他长相、工作、家庭各方面都不错,这还是第一次被女性这么冷淡的对待。不过想到是他失礼在先,对方又是个盲人,他也不好计较人家的冷淡:“抱歉抱歉,是我没有拉好绳子。”

仙女摇了摇头,绕开他打算离开。然而才走了两步,种花又再一次控制不住,冲上去围着那一人一狗又跳又叫。

龚屿汐感觉他的老脸都要被这个狗儿子丢干净了。他一把揪住种花的脖子将它强行拉回来:“行了,你还嫌你不够丢脸的吗?”

种花浑然不觉自己有什么丢脸的,它用行动告诉自己爸爸,把妹最重要!

种花挣脱开龚屿汐的手,绕着那一人一狗不住地叫唤。

仙女的脸色越发难看,她沉声说道:“这位先生,麻烦把你的宠物牵好,公共场合,不要惊扰到其他人好吗?”

她声音冷冷的,好像山涧的泉水,有种沁人心脾的冷意。

她的神态也是倨傲的,带着一股让人不容易接近的高冷。

“抱歉,抱歉。”龚屿汐连忙过去抱种花,然而小兔崽子根本不顾他的意愿,强行要为了妹子抛弃他这个老父亲。

龚屿汐努力将它拉回来时,不期然地抬眼,看到仙女握着箱子的手。

手是好手,修长白皙,宛如葱白,但她的手却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下意识地握紧了拉杆。

看上去,像是很害怕一样。

她害怕什么?

怕狗吗?

可是她身边明明有一条狗。

还是……她怕警犬?

一时间,龚屿汐作为刑警的敏感性被调动了起来。他站起身来,对那位仙女说道:“这位小姐,我是警察,麻烦你拿出证件,打开箱子,配合一下检查。”

“你说什么?”仙女皱起眉头,有些不敢相信。

两人的争执引来了旁边执勤特警的围观,有个小伙子走上来,小声问道:“龚队,怎么了?”

龚屿汐悄悄冲他摆了摆手,跟他一人一边,分守前后。

龚屿汐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请这位小姐拿出你的证件,开箱检查。”为了怕对方不信,他将自己的警号报了一遍,“小姐,请你配合检查。”

“你说配合检查我就要配合检查?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那位仙女的语气有点冲,一点都不好相处的样子。大概是没想到这人居然流氓成这样,先是用狗拦住她,接着又让她开箱检查。

龚屿汐能理解,他前后的行为合在一起的确像是别有用心,况且他工作也有几年了,安抚被检查人的情绪也算是有经验。他非常好性子地说道:“这位美女,配合警方检查,是所有公民的责任和义务。”

那位仙女被他这么一提醒,总算是想起来了,她手伸进包包里摸了一会儿,从里面拿出自己的证件,递给龚屿汐。龚屿汐拿过来一看,发现她叫任苒。

任苒……他将这个名字放在齿间咀嚼了一下,将证件递给旁边的同事,让他拿去核验。

片刻之后,同事将证件递给龚屿汐,示意没什么问题。

龚屿汐将证件还给任苒,手才刚刚伸出去,她就一把将证件抢了回去。

动作快得一点都不像是盲人。

任苒将证件装回包里:“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龚屿汐眯起眼睛:“麻烦你开箱接受检查。”

“你已经验过我的证件了,还要让我开箱检查?”任苒可能脾气不是很好,此刻的她显然已经在暴走边缘,“你是不是有病?”

“身体良好才能为人民服务,我们警队每年都有体检,小姐你大可以放心。”龚屿汐一板一眼地说完,还是重复道,“请开箱检查。”

“我开箱……”任苒被气笑了,“你这样做就是觉得我携带了什么危险物品了?我刚刚才下飞机,机场海关安检总比你们检查得清楚吧?你有什么好怀疑的?”

“小姐,你这种说法在逻辑上并不成立。”领导让龚屿汐到警犬队磨炼脾气,才三天时间,暴脾气龚屿汐已经被种花那只傻狗磨成老干爹了。

他循循善诱、谆谆告诫的样子像极了教导主任:“海关检查了你的箱子,只能证明你那个时候箱子没问题,但离开海关已经这么久了,不保证你的箱子现在依然没问题。”

任苒被他噎了个倒仰。

龚屿汐自觉逻辑严密,优哉游哉地补充道:“要想自证清白,最好的办法就是开箱检查。”

任苒咬牙切齿了一番:“好。”她点了点头,报出了龚屿汐的警号,“是这个对吧?”

她往旁边一走,风带起她的衣角,衣袖翻飞的样子,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当然,要是这道风景脸色好点儿,那就更好了。

面对这么个大美人,龚屿汐连个微信号都不能问,还要顶着“为人民服务”的名头得罪她。看来,他妈认为他将来会是个老光棍,不是没有道理。

龚屿汐在心里叹了一声,给身边的同事使了个眼色,两人一人一边,连带着一条从刚遇见任苒和她的狗开始就一直非常兴奋的狗,打开了那个箱子。

片刻之后。

任苒在旁边双手环胸,看着已经僵硬了的龚屿汐和他同事,冷笑道:“怎么样,警察叔叔,对这个结果还满意吗?”

箱子被打开,里面的东西映入众人眼中。如果说,红颜白骨是女妖精,那么这个箱子里装的东西还是……挺危险的。

箱子里东西不多,既没有炸弹,也没有管制刀具,更加没有毒品,除了几件贴身内衣和丝袜……没了。

内衣都是蕾丝的,若隐若现,看得出来很高档,穿在旁边这个大美女身上,效果肯定一流。丝袜透明,犹如蝉翼,如果再配上一双**,定然高雅又性感。

然而现在龚屿汐和他同事都没有那个心情欣赏。

任苒见他们不说话,继续冷笑:“怎么样?我是什么罪犯吗?如果随身携带贴身衣物也算罪犯,那世界上每个女人都是罪犯了。”

大美女声音清冷,如果不是语气尖酸刻薄,那就更好了。

事情是龚屿汐挑的头,同事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顶上。

龚屿汐对这种关键时刻出卖队友的人并没有什么好脸色,在他多番使眼色无果之下,他只能觍着一张脸,转过头来对任苒说道:“任小姐,我们也是本着对公民负责的态度,还希望你能理解……”

“这位警官。”任苒笑着开口,“然而你们的种种行为在我看来,完全有理由让我怀疑,你是故意的。”

“穿着一身制服,”任苒面露鄙夷,“强行检查我的私人物品,你这种行为跟仗着公职性骚扰有什么区别?”

“不是,我只是例行检查,怎么就归结到性骚扰上面了呢?”龚屿汐觉得这个他就不能忍了。

想他龚屿汐,堂堂七尺男儿,从来只有人家骚扰他的时候,何曾来的他骚扰别人?

他觉得他的人格受到了极大侮辱。

“例行检查?”任苒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指着他旁边那条还在蹦跶的傻狗说道,“你先是把这条狗放出来,纠缠一番之后又要开箱检查,你还说你不是故意的?我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跟犯罪分子搭上边儿了。警察队伍里混进来几个人渣,你们怎么保护公民安全?最大的安全隐患难道不是你这种披着警服的色狼吗?”

短短几分钟,龚屿汐就从警察叔叔变成了色狼,他也压不住火了:“你说话放尊重一点儿。”

“这句话同样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希望你能自重点儿!”任苒的那两片嘴可能是刀子变的,上下翻飞之间,说出来的话简直可以把人噎死,“别动不动就来骚扰女性!”

“我骚扰你?”龚屿汐怒了,“美女,就算你长得好看也不能这么不顾事实吧?”

他一身正气,什么时候骚扰女性了?

任苒懒得跟他废话,冷笑着道:“行了,什么解释的话我也不想听,在我看来,那都是狡辩。”她掏出手机,“你们市长热线是‘12345’吧?”

说着,任苒就飞快地在手机上按了几个键。

龚屿汐见了,大惊失色。他想也没想,连忙扑过去:“等等等等,有话好说,你别投诉!”

如果让他家老局长知道他来了警犬队还这么不长进,他这辈子都别想回警队了!

任苒灵巧地躲开他的手,那张盛世美颜上露出一个温柔甜美的笑容:“不、行!”

龚屿汐拦住她,终于低头:“美女,美女,姑奶奶,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有话——”

“你干什么?”

龚屿汐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任苒一声尖叫打断了,原来他在说话间,不自觉地碰到了任苒的胸。龚屿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狠狠推了一把:“谁是你姑奶奶!我没有你这样的孙子!”

她迅速地拨通了市长热线:“喂,你好,市长热线吗?我要投诉,你们有个警察,在执勤的时候对我进行性骚扰,警号是……”

“你等等!”龚屿汐冲上去,想要把任苒的手机抢过来,“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什么时候对你进行性骚扰了?你话不能乱说哈!”

“我话乱说?”任苒冷笑着对电话那头说道,“接线员同志,你听到了吗?这个人现在还在威胁我。”

龚屿汐无语。

他不过是执个勤,怎么就碰上这种姑奶奶?

任苒将龚屿汐劈头盖脸投诉了一番,听到那边的接线员已经帮她转到市公安局了。任苒双手环胸,冲龚屿汐露出一个高贵冷艳的笑容,扔下两个字:“垃圾!”说完就转身离开,连地铁都不坐了。

龚屿汐一脸愣怔。

他现在恨不得穿越回半个小时之前,把他放在任苒身上的眼珠子挖出来。

他再觉得这个麻烦精是个大美女,他就是脑残!

他低头看了一眼正因为被美女指了一下,现在还在不住哈气的傻狗,一巴掌扇在它脑门儿上。

丢人现眼!

都怪它!

“龚屿汐啊龚屿汐,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本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看着龚屿汐,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你前脚才惹了事情,后脚把你发配到警犬队,你还不知长进。你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一点儿?”

龚屿汐顶着一张无语凝噎的脸,强行跟局长解释:“不是,这件事情怎么能怪我?

“我只是正常执勤,谁知道她会联想到性骚扰上面去?领导——”

“你还有脸说!”丁局长不等龚屿汐说完,就暴喝一声,“性骚扰!那可是性骚扰!龚屿汐,你还嫌我们公信力不够差是吧?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形象,又被你毁了。”

“不是领导——”

“有什么不是的?你还‘不是’呢。”丁局长冷嘲热讽,“你就算要检查,你拉到旁边去检查不好吗?大庭广众之下,人家姑娘不投诉你投诉谁?”

“我也没有想到——”

“你又没有想到。你又没有想到她箱子里装的是那些,也没有想到她会那么大的反应吧?”丁局长再次截断他的话,“那你能想到什么?你脖子上那玩意儿端着是干什么的?我调你去警犬队磨炼你的性子,这就是你磨炼的效果?”

龚屿汐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丁局长反而更生气了:“丧着脸干什么?说话!”

龚屿汐牙疼似的咧了咧嘴:“不是你不许我说——”

眼见丁局长眼睛鼓得像只铜铃,龚屿汐立刻转变口风:“好好好,行行行,都是我的错,我的错行了吧?我处理事情没有考虑周全,我没有办好,我的错我的错。”他顿了顿,“但是丁局,你可不能因为这件事情就延长我在警犬队的时间啊,该把我召回来还是要把我召回来的。”

丁局长冷笑一声:“还敢跟我讨价还价?”

龚屿汐秒懂,抬起手,十分诚恳地发誓:“我一定,一定把这件事情办好,绝对不给警队抹黑。”

龚屿汐从丁局办公室出来,看着他老人家门口那个硕大的“局长办公室”名牌,长长地叹了口气。

然而一口气还没叹完,他电话就欢快地响了起来。

龚屿汐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顿时觉得头更痛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是个要去演胸口碎大石的杂技演员,将电话接了起来:“妈。”

“儿子,”电话那头传来龚妈妈喜气洋洋的声音,偶尔夹杂着几声鞭炮响,“听说你被刑警队开除了?开除好开除好,那你什么时候回家来继承家产?你爸刚刚在印度尼西亚买了个岛,打算带我去那儿住一段时间,你回来了我们正好腾出手。”

龚屿汐听了,咬牙切齿地说道:“不是被开除,我只是被调岗!”

从刑警大队副队长训人的角色变成现在警犬队驯狗的角色!

虽然训练对象变了,但是本质一样都是为人民服务好吗!

而且,他还是有机会重新回到警队的!

“哎呀,都一样都一样。”龚妈妈还是比较关心核心问题,“你什么时候回来继承家产?”

她话音刚落,电话那头就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老婆,我已经把鞭炮放完了,继承人晚宴的地点我已经让周助理拟好了,你看看。”

龚屿汐无语。

他不过是从刑警队到了警犬队,他的亲爹亲妈就这么高兴吗?

有对天天阻止他为人民服务、指着他回去继承家产、强迫他走资产阶级道路的父母,他能说什么?

本市知名富二代、前市刑警大队副队长、现警犬队教官龚屿汐快速地挂了电话。

世界终于清静了。

他站在丁局办公室门口,一时间觉得前路迷茫。

玫瑰带刺。

那位任苒小姐很明显没有他这种深入基层、密切联系群众的精神,高贵冷艳,一点儿都不随和,一看就是走小资产阶级路线的人。

他是个共产主义战士,在政治路线上都跟任苒大不相同,当初怎么就觉得任苒好看呢?只能说,任大小姐美颜盛世,连他这个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都被美貌的糖衣炮弹迷惑了一下。

龚屿汐反思了一分钟,觉得自己没有被美色所惑,非常对得起身上这身制服。他真是个意志坚定的共产党员,于是心满意足地去处理任苒这件事情了。

另一边,任苒在拒绝了好几辆不怀好意、大献殷勤的私家车后,好不容易才招到一辆正规出租车。她把导盲犬沾沾送上去之后,自己就提着箱子钻进了出租车。

她才跟司机师傅报了地名,电话就响了。

专属铃声在车厢里响起,她不需要去看就知道是谁打来的。

任苒一扫之前的坏心情,将电话接了起来:“喂?”

那边传来一个男人温润的声音:“到了吗?”

“到了。”任苒的声音听上去很冷静,一点儿也没有刚才面对龚屿汐时的气急败坏,“才刚刚坐上出租车呢。你那边是晚上了吧?”

他们隔着好几个时区,那边应该已经是深夜了。

对方没有应答,只是笑了一声:“路上还顺利吗?”

“顺……”原本是不想让他担心的,可是任苒话到嘴边,后面的那个字她怎么都说不出口。

察觉到她的小情绪,那边轻笑起来:“怎么了?碰上麻烦了吗?”

任苒没好气地说道:“碰上个色狼,还是个穿着制服的色狼。”

“那你肯定已经解决了。”

他的话里虽然满满都是对任苒的肯定,然而任苒却听得心头火起。她想也没想就说道:“你就一点儿都不担心我吗?”

那边好像是觉得她这话有些孩子气,笑起来:“你不需要我担心啊。”

不需要……

任苒原本接到他电话时的雀跃,瞬间消失殆尽。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行吧,那你赶快睡觉,我快到了。”

既然对方从来都觉得任苒不需要担心,她说得再多,表现得再娇弱,也换不来对方的一句话。

事实上,他能在那边深夜打个电话来问一声,已经算是尽到了他的责任。

毕竟……严格算起来,他们什么关系都不是。

任苒顿时没了兴致,意兴阑珊地跟他说了两句,挂了电话。

她瞥了一眼安安静静伏在她脚边的沾沾,悄悄伸出手,在沾沾的头顶上摸了一把。

嗯,柔软温暖,是条好狗。

沾沾被她突如其来的亲近吓了一跳,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愣愣地看向她,好像在问:你干什么?

嗯,端庄温柔,比今天那条瞎蹦跶的狗好太多了。

可是,即便是这样,任苒还是悄悄地坐了起来,不动声色地跟沾沾拉开了距离。

狗狗什么的,是很好,但是——她怕狗。

尤其怕狗动起来。

沾沾要不是那个人送的,她连沾沾都不想带呢。

任苒怕沾沾再动,坐直了身体,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她才刚刚坐好,电话就响了。

铃声不是专属的,应该不是刚才那个人打来的。任苒现在也不方便看,直接将电话接起来:“喂?”

“任苒小姐吗?”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让任苒猛地翻了个白眼:“你又想干什么?还嫌投诉不够吗?”

龚屿汐冷笑一声,顾不上“不跟女生计较”的准则:“小姐,你投诉我,我身为警务人员,当然是要来跟你解释清楚的。”

仿佛是看穿任苒在想什么,龚屿汐解释道:“你放心,电话号码不是我动用公权找到的,而是市长热线那边有记录,我问的那边的工作人员。他们留投诉人的电话,是方便我们跟当事人沟通。”

任苒到了嘴边的话被龚屿汐堵了个正着,她再次翻了个白眼:“你想怎么跟我沟通?你该不会是要说,狗是你无意中放出来的,也是狗让你有了错误的判断。要怪只能怪狗,不能怪你?”

被抢白了所有台词的龚屿汐一愣。

他低头看了一眼匍匐在他脚边,正满脸期待,好像看到电话就能看到电话那头的女神的种花,一巴掌扇到它耳朵上!

废物!

丢人现眼!

丧德败行!

“嗷呜……”

种花被龚屿汐一个巴掌扇得低下了头,伏在他脚边抽抽搭搭,一副小媳妇儿样子。

算了。龚屿汐叹气,他不跟一条傻狗一般见识。

任苒也听到了种花的叫声,冷笑一声:“这位警官,你大可不必如此作态——”

“小姐,到了。”

前面传来出租车司机的提醒声,任苒看了一眼,没着急下车,而是继续说道:“投诉我已经投了,指望我撤回来,那是不现实的。事实上,有些人人如其狗,实在不堪身上那身制服。我虽然不知道你以前用这种办法骚扰过多少女性,但是起码,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逍遥法外。不管是什么样的处分,只要有,我都高兴。”

她冷冷地丢下这么一句话,掏出零钱,下了车。

龚屿汐看着重新亮起来的手机屏幕,气得差点儿把电话扔出去。

什么叫“人如其狗”?

他龚屿汐跟身边这条好吃懒做、贪财好色的傻狗完全不一样好吗?

任苒长了一张天使面孔,但本人真是太讨厌了!

任苒下了车,想了想,借着微弱的光,将手机里龚屿汐的电话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自己做错了事情,还想要让她把投诉撤走,他怎么想得那么美呢?

她没好气地将电话扔进包里,转头看向此刻伫立在她面前的这幢高耸的建筑。

这里,就是她未来几个月,要住的地方。

任苒牵着沾沾,拖着行李箱朝着公寓走去。她绝大部分东西,早在回来之前就寄回来了,要不然她从英国回来,万万不可能只有一个箱子这么轻松。

只要一想到箱子也被人开过,她心情就有点不好。要不是好多年没有回国,她现在又是这种情况,怕自己坐车不安全,她才不会大费周章去乘坐公共交通呢。

然而,这点儿心情不好,在她打开公寓大门时,瞬间消失不见了。

里面已经布置好了,各种SD娃娃随处散落,还有不少未完成的作品,都被人错落有致地放在公寓的各处。摆放位置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别具匠心。不用问,这一定是她那个好助理的手笔。

任苒虽然看上去年轻,但在娃娃圈的年月已经不少了。她算是近几年来冒出的娃娃制作大师了,因为那人牵线搭桥,让她有机会跟娱乐圈沾上边,给几个女明星定制了私人娃娃,这才让她声名鹊起,身价跟着水涨船高。

任苒放开沾沾的绳子。被圈在她身边的沾沾终于有了自由,撒丫子狂奔到阳台上,好奇地东瞅瞅西看看。

任苒放下行李和包包,换了鞋子,又把眼镜摘了下来。

她回来之前眼睛不小心被撞到了,虽然青紫和红肿已经消下去了,但是还不怎么能看得清楚东西,尤其是在强光底下,这才在外面戴着墨镜。要不是这次任务特殊,她也不会带病回国。

她刚刚进门,电话就响了起来,听声音,应该是她那个无所不能的小助理打过来的。

任苒接了起来:“喂?”

“任苒姐,你到了吗?”小助理的声音喜气洋洋的,“明天早上十点,别忘了,普化那边邀请你去参加宴会。我们早上八点钟过来接你吧。”

普化就是这次花了大价钱,专程请任苒回国,制作娃娃的那个客户。

不久之后,就是普化和他太太的结婚纪念日。普化是知名画家,很是讲究,所以专门邀请任苒回国,以他太太为原型,制作一个娃娃。

任苒轻轻应了一声“知道了”,就淡淡地挂了电话。

她这个人,对待不熟悉的人,一贯冷淡高傲,加上本身也有几分资本,即便养成了目下无尘的性格,也没人敢说她什么。

她走进屋,坐在沙发上。

任苒即便是放松,背也挺得笔直,不管从前面后面看过去,都会被人赞一声:好风景!

“好风景”坐了不到两分钟,电话再次响起。她没有多想,直接接了起来,还没有说话,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龚屿汐那对她而言已经很熟悉的声音:“任苒,我真没有性骚扰你,你能——”

任苒面无表情地掐断了电话。

神经病。

“神经病”龚屿汐看着换了个号码依然被掐断的手机,心态有点不好。

有些大美人,知道自己性格这么讨厌吗?

“嗷呜嗷呜……”

膝盖上伸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龚屿汐直接被它吓了一跳。种花立刻偏头,朝龚屿汐露出一个缺灵魂短智慧的傻笑。

那傻笑看起来实在不够“高档”,直接把龚屿汐忧伤了个半死。

他捂着胸口,深深觉得自己这辈子恐怕都不能让种花顺利地从警犬队毕业了。

种花根本就没有意识到龚屿汐在想什么,以为他总算理自己了,立刻兴高采烈地蹦跶起来,欢快地在原地追着尾巴转圈圈。

龚屿汐叹了口气,内心突然有种给种花测测智力的想法。

要是……它真的是个狗中智障,训练不好它,那也不是他龚屿汐不行啊。他趁早拿着检验报告去找丁局,告诉他自己没办法让智障考上“清华”。

龚屿汐怀着老父亲看智障儿子的心,看着种花在他面前撒欢,再次为自己的职业道路感到担忧。

他一口气叹得百转千回,看到种花傻不拉几的样子,越发糟心了,干脆一把拉过它:“儿子啊,美女固然好,但是你现在连个工作都没有,你怎么跟人家相处啊!给女人幸福是需要资本的,你最起码有了事业再去谈家庭吧?当公务员多好,体面稳定,虽然比起那些做生意的是没有多少钱,可是丈母娘喜欢啊。”

龚屿汐一想到那个叫任苒的“丈母娘”那副臭脾气,瞬间就没了兴致,改口道:“当然,丈母娘我们也不能找那种脾气很坏的,要不然将来你们夫妻生活不幸福,小心她连你们生几胎都要管。”

龚屿汐说完任苒的坏话,顿时心情好多了。就见种花伏在他膝盖上,瞪大了一双狗眼,“嗷呜嗷呜”地叫着,看上去很是着急。

“什么?”龚屿汐偏头,“你说你就喜欢它?可是那也不行啊,人家一看就是白富美。儿子,你这样的无业游民还是算了吧。”

种花很明显不能接受它爹给它整的这个定位,“嗷嗷嗷”地叫起来。龚屿汐心领神会:“你不想承认也没办法,现实摆在这里,除非……”

他故意顿了顿,种花立刻抬头看向他。他唇边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笑容,补充道:“除非你考上公务员,没准儿你家白富美一高兴,你丈母娘就同意了呢?”

种花一听到“公务员”三个字就两眼一翻,眼看它又要表演当场去世,龚屿汐一把拎起它的狗耳朵,把它拖着往外走:“走走走,出去训练。”

种花死死地把自己的身体趴在地上,可是没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摩擦力少得可怜,种花就这么被龚屿汐拎着耳朵拖了出去。

种花愤怒地在龚屿汐手中“嗷嗷”——

这些可恶的两脚兽!

这次龚屿汐有没有跟种花的脑电波沟通到不知道,但他现在面对他的狗儿子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种花无视他的命令,将一个花里胡哨的球叼回来之后,龚屿汐终于忍无可忍发了火:“你耳朵是不是摆设?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种花被他吓了一个趔趄,耳朵耷拉下来,“嗷呜”一声,表示它的确听不懂人话。

龚屿汐无奈。

算了算了,给孩子辅导功课,当家长的就是要佛一点儿。

他反复深吸了几口气,告诉自己不要跟一个智障计较,转眼就接到了他亲娘打来的电话。

龚屿汐叹了一口气。

他这几天可能是没有看皇历。

然而,父母召唤,不敢不接。龚屿汐定了定神,做好被他妈喷一场的准备:“喂,妈妈。”

“欸,儿子,”龚妈妈喜气又高兴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你现在调到警犬队了,没那么忙了吧?你堂姐夫明天请我们过去,参加他的生日聚会。明天早上,你陪妈妈一起去做造型哈。”

说完,也不等龚屿汐回答他究竟是忙还是不忙,“啪叽”一声,挂了电话。

龚屿汐一个“加班”还没有说出来,就这么被他亲娘给堵了回来。

亲娘者,果然是他不能违拗的对象。

龚警官深感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