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3 我的名字,你可要记住了

郑灵犀低头聚精会神地研究三名死者的情况,一看就看了几个小时。这学习感觉比上高数课的时候舒服多了,她果然还是不适合和那些集合函数交朋友。

头顶的灯光忽然一暗,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郑灵犀抬头,跟弯腰俯视的邵天冬对视个正着。他一只手撑着桌角,一只手提了个塑料袋,从里面冒出的热气来看,郑灵犀判断应该是饭。

邵天冬的目光从郑灵犀的脸上挪开,最后落在她摊开在桌面的纸张上。这是张草稿纸,上面除了写了三名死者的各种联系之外,还有一些数学公式。

“你学到集合了?”邵天冬似笑非笑地开口,“不会做,还是听不懂?”

在他的影子笼罩着的小片空间里,饭香唤回了她所有的理智,衬得那一把嗓子低沉得像水,3D环绕立体声在她脑子里极速旋转。

郑灵犀假咳了一声,默默地把草稿纸翻了个面。这家伙声音还挺好听的……她面无表情地想。

邵天冬见她不理,干脆绕到她前面的座位上,长腿一跨坐了下来,把装着饭盒的塑料袋往桌面上一搁。

“吃吧,我什么也没看到。”

没看到就好,郑灵犀心里一松。她也不客气,抬手就接过了他递过来的饭盒。她打开一看,见白米饭配着两荤一素三个菜,放得满满当当的,特别勾人食欲。

“不是馒头就咸菜吗?”郑灵犀傻乎乎地问。

邵天冬绷不住了,笑起来。他一手开了一瓶饮料放她面前:“还能真让你吃那个吗?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虐待人呢。”

郑灵犀掰开筷子,心想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咱俩又没关系你有什么立场虐待我……

但她手里动作没停,快速撕开餐具之后大口大口扒饭,那速度就跟士兵进食堂似的,邵天冬看着她的吃饭速度惊得筷子都没动一下。

他忍不住出声:“吃慢点,你这样容易噎着。”

郑灵犀头也没抬:“不会。”

“我真想不出来在你们公司平时过的是什么日子。”他随便吃了两口,就坐在对面看她狼吞虎咽。

郑灵犀拿筷子戳了戳饭,抬头看他一副目不转睛的模样:“你总看我干什么?吃得快有什么好奇怪的吗?以前我们去抗震救灾的时候,一天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换班间隙随便啃几口饼干而已,人命关天哪里还有时间坐下来好好吃饭。”

她说得随意,好像完全没当回事。邵天冬的眼睛微微眯起,注视她的眼神也变了。

“而且馒头就咸菜怎么了,以前我带保镖部新人培训的时候,能吃上热馒头就已经是最高级的待遇了,你们小小年纪,吃点苦没有坏处。”

郑灵犀情不自禁又展开了说教模式,她回过神来,才发现邵天冬一直默默看着自己,眼珠漆黑漆黑。她忍不住低头咳嗽了声:“你还不吃,都快凉了。”

“我不饿。”

郑灵犀白了他一眼:“我是让你别浪费粮食。”

安静了两秒钟,邵天冬又一次笑出声来。这回郑灵犀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瞧他,白炽灯管下,少年的五官舒展开,比窗外树上新长的嫩叶还要动人。

他到底是有多爱笑,她心想。

这顿在教室里匆匆解决的晚饭,最终在校园广播的音乐声中结束。

郑灵犀消灭了饭盒里最后一颗米粒,神色镇定地用纸巾擦了嘴,然后把筷子端端正正放在饭盒里,纸巾叠成小方形,再用塑料袋套好。

邵天冬很自然地伸出手,她就把空饭盒递到他手里。

“谢谢,多少钱我给你。”

“不用了,这种时候你就不要问这些话破坏气氛了,给男人留点绅士的余地和面子不好吗?”

郑灵犀心想这小屁孩事还挺多,不过她知道他满嘴骚话的毛病,也没当真。

这一晚两人是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说话,彼此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从敌对状态到了中立阵营。

郑灵犀吃了人家的饭,也拿出心平气和的语气:“我觉得你是个很聪明的人,肯定能发现我找不到的线索。既然导员交给我们这个任务,一是为了给三名死者一个公道,二也是防止将来更多事故的发生,希望你还是认认真真对待为好。”

她忽然以这么一种正经严肃的语气说话时,邵天冬是真的感受到他们年纪上的差距了,郑灵犀的岁数不是白长的,她的严谨成熟沉淀在骨子里。

他默默凝视她一会儿:“要是我告诉你,刘露不是自杀的,但你们也找不到证据呢?”

郑灵犀眉头一挑,想也没想:“那就拼命去找啊!”

邵天冬别开视线:“我瞎说的。”

“不是!你别这样啊,话说一半是会憋死人的!事关重大,你赶紧告诉我你啥意思!”郑灵犀转过去堵他,一副不问出来不罢休的模样。

邵天冬叹口气,她果然还是朝天炮的脾气啊,一点就着。

“刘露的尸检没有问题,空腹不能算作实质性证据。所以现在她身上唯一的线索就是好易借那3万块钱,但是你考虑过没有,她不在学校的存取款机取钱,而是专门跑到市区的银行,每次还都不同,这说明用这笔钱的人原本就做好了防止被找到的准备,甚至还转了好几道手,他手里握着刘露的把柄。所以从这条线下手的概率微乎其微,没有证据,被杀的这个假设永远也只是一个假设而已。”

邵天冬的声音低沉好听,但如此好听的声音也掩盖不了他话语里严酷的现实。他眼睁睁地看着郑灵犀眼睛里的希望一再暗淡,四目相对时,那里头的颜色像是乌云密布的玻璃珠。

他莫名觉得,自己并不想看到她此刻的表情。

双方沉默了一阵,校园里的广播再一次放响,优美的旋律穿透窗户飘然而入。

“话说,刚才你的草稿纸上有一题写错了。”邵天冬状似不经意地开口。

郑灵犀一口老血梗在喉头,说好的没看到呢……

看她表情不好,邵天冬轻声道:“别误会,我就是提醒你一下,还有两个月就要期中考了,你们这届的代课老师是出了名的不好对付。”

郑灵犀瞧他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战战兢兢地问:“有多不好对付?”

邵天冬回忆了一下:“大概是考试划重点时是AB,然后出考卷时故意出成CD。”

郑灵犀:好贱!

“你们本就没有基础,想要成功过老师这一关,最好的方法就是追赶进度,找个人补课,否则挂科的概率是百分之一百二。”他开口。

郑灵犀想了下,试探性地问:“那班里有谁适合帮我们补习吗?”

“没有。”邵天冬笑着说。

郑灵犀不再理会他,转身走出教室门。学校的老师是不是很难对付她不知道,邵天冬这个人是真的像只狐狸她是知道了,还是只笑嘻嘻的小狐狸!

她脚步飞快,但邵天冬两条长腿一样不慢,轻轻松松就走到她身边了。

“别生气了,你们班里没有能帮你补习的,可学院里有啊。”

他眼里似有笑意,郑灵犀看他又在卖关子,故意不搭理:“我要回去睡觉了,再见。”

邵天冬看了眼外头:“现在时间已经晚了,我送你回宿舍吧。”

他推开教学楼的门,冷冽的夜风吹进来,郑灵犀脑袋一阵清醒,风带着凉飕飕的寒意,像是身边这人的气息。

路上零星有几个学生行走,两人一前一后,中间隔了半米的距离。邵天冬走在前面,少年身材较之普通男生强壮一些,蜂腰长腿,从斜后方看是一个近乎完美的背影。

路上偶尔还有汽车驶过,夜间校园巴士是最后一趟了,车前灯明晃晃的,像两道外星人光束。郑灵犀被刺得眯了眯眼,回过神来,就见原本走在右前方的人换了个位置,到了她左边,恰好挡住刺眼的车灯。

邵天冬连点表情变化都没有,两手插兜,仿佛再自然不过。

郑灵犀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很不真实。

“对了,饭钱你还是给我吧。”走到一半的时候,邵天冬忽然开口。

郑灵犀讶异了下,但没说什么,回身打算翻钱包。

“用微信转给我好了。”他又道。

“行。”郑灵犀点头。

她刚低头准备调出微信,就见邵天冬伸手把手机递过来了,上面是一个二维码,她想也没想就扫上去了,但那不是收款码,而是加好友的页面。

“我叫邵天冬,‘赤车使者白头翁,当归入见天门冬’的天冬。”他淡淡开口,“你可要记住了。”

说完,他就挥挥手离开了,独留郑灵犀一人站在女生宿舍楼下。

“什么鬼……这样说我更记不住了啊,你还不如说你叫冬天呢。”

三月时分,天气还不是很热,到了晚间更是有凉意,邵天冬回到男生宿舍的时候,三个舍友都穿着大裤衩子在打游戏,电脑屏幕上花花绿绿一片特效。

孙荣叼着袋酸奶回过头:“你上哪儿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我可告诉你,今晚的聚餐你没来太可惜了,苏大美女难得赏脸来,结果就你放鸽子。”

邵天冬不以为意,随手脱了衣服往浴室里走:“陪一个很重要的人吃饭。”

“吃的什么,浪漫法餐?”

邵天冬回答:“馒头就咸菜。”

“???”

舍友们一脸谜之表情:“这人难道比校花还重要?”

邵天冬停下动作,笑眯眯地说:“重要。”

平静地过了一周,校方和警方联手排查此案,甚至连被害者全班的同学都被访谈了个遍,大家也没有找到有效的证据,案子只能暂时以自杀告终。

郑灵犀天天学校、公安局两头跑,容量不算大的脑袋左边装着三名死者的死亡时间、死亡原因,另一边塞着定义域、绝对值、分段函数。

她觉得自己的大脑这辈子第一次被利用到200%,处于一种再不释放一下洪荒之力,人就可以瞬间弹射到外太空的状态。

“郑姐,一起去做美甲吗?辛苦了这么多天,出去放松一下吧。”今天是周五,结束一天的课程,舍友齐心坐在桌子前描眉画眼,对着镜子吹了吹自己的眼影刷。宿舍的其他人大多懒懒散散的,只有郑灵犀精神奕奕。

“不去了,”她背朝床铺,一伸手拽下条背心来,动作利索地换了件衣服,套上薄薄的运动外套后朝姑娘们挥挥手,“我出去跑步了,晚上你们自己吃吧。”

其他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齐心的睫毛膏差点涂到脑门上去:“郑姐干吗去了?”

“她不是说了嘛,跑步。”云惠回答。

“就这气温,这天气?”

三人转头看向窗外。

今儿个没出太阳,阴云滚滚,所以温度也格外低了些,路上走的人也有把羽绒服重新穿上的。再瞧着郑灵犀衣着单薄的背影,三人紧了紧身上的棉被。

“收拾好了没?”郑灵犀一边往楼下冲一边给张敦敦、赵成二人发微信。

“已经在门口等着你了!”张敦敦回。

“随时可以出击。”赵成回。

凡是雷盾公司保镖部出身的人,都奉行一条铁律:锻炼一时爽,一直锻炼一直爽。

一年365天全年无休,早起五点开始晨跑,接着就是各种耐力锻炼、技巧训练、双人对打,晚上还要夜跑。

这就和打游戏时的天赋值是一个道理,他们的技能点全都加到肉体上去了,因此在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毅力下,磨炼出的钢筋铁骨绝不是吹吹而已。

在他们的眼里,强健的体魄要比智慧的大脑更重要,虽说他们也没有智慧的大脑。

大冷天的,郑灵犀只穿了一件紧身的背心,外头罩着一件军绿色的运动服就冲下楼去了。这种朴素贴身的穿着比较考验身材,好在她常年锻炼,小身板挺拔紧致,跟楼道里其他柔软的女学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张敦敦和赵成更奇葩,身上只着一件黑色的贴身运动衫,乍一瞧跟要去打地下黑拳似的。旁边路过的裹着棉大衣的学生都用一种看珍奇生物的目光看三人。

“灵犀,你咋不去学习了,我看你最近看书挺努力的啊?”张敦敦问道。

郑灵犀摆摆手:“我实在不能继续看了,这一页多少字我已经数了800遍了。”

“那期中考怎么办?”赵成问。

“我看小卢成绩不错,让他给我们补习吧。”张敦敦说。

“他成绩怎么样?”郑灵犀问。

“据说上学期排班级32名,一共40人。”张敦敦回答。

“哇,可以啊。”

寒风萧索送来三人没有营养的对话,他们雄赳赳气昂昂地往操场走去,一路引起了不少夜跑学生的注意。

大学校园的操场占地面积很大,除了室内体育馆之外还有篮球场、羽毛球场和乒乓球场地,跑道中间的草坪原本安置了足球门,现在已经成为情侣的大本营了,遍地是双双对对看星星的。

张敦敦活动了下手腕脚踝:“好久没在跑道跑步了。”

赵成直接把衣袖挽到了手肘,然后掏出一副腕带戴上,开始测实时心跳。

郑灵犀正在原地压腿,他们三人的这番准备活动吸引了一堆人的注意,她目光随意地略过那些学生,忽然想到了什么,灵光一现—

“说起来,我们很久没有比试了,要不今天来个赛跑?”

之后,学生们就眼见操场上出现了三道残影,速度快到令人发指。也有自诩身体素质不错的学生想要追赶,大约是体育生,不过在咬牙跟了一段路程之后就被远远抛在了后头。

“这、这都什么人啊,会不会是体育老师啊?”但还没等他们抱怨完,那三道残影又从后方越过他们,成功反超一圈。

“……”这是人格上的侮辱!

三圈以后,郑灵犀率先冲过终点线,缓了几步后停下来休整,她身上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几绺头发黏在脸上,双目明亮有神,浑身上下充斥着热力蒸腾的美。

赵成扶着膝盖喘气,不住摆手:“老了老了,就这么几圈都喘得慌。”

张敦敦拿手扇了扇风,取笑他:“叔叔,不服老不行啊。”

“你叫谁叔叔呢。”

他们三人哈哈笑着,实在太惹眼了,路过的学生有些干脆原地驻足打量他们。

“这都谁啊,外校的吗?”苏青和舍友也出来跑步了,不过女孩子家家的,说是跑步其实就是散步加八卦。

“好像不是,但有些眼熟。”苏青其中一个舍友道,“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计算机学院新来的插班生嘛,太特别了好多人在议论呢,跟邵天冬一个系的。”

苏青是外国语学院的院花,也是校花。颜值到了这个级别的女生,对于学校里新出现的美丽面孔是很敏感的。她悄悄打量郑灵犀,抿了抿嘴:“长得还不错。”

而被校花暗地里盯上的郑灵犀不为所觉,她随意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虽然学习重要,但锻炼也不可以松懈,毕竟一年以后我们还要回雷盾的。”

“灵犀说得对。走,成哥,我们去练练那个。”张敦敦伸手一拽。

两人来到了高低双杠前,也没见他们怎么发力,强壮魁梧的身体就跟燕子似的飞上了半空,以手为圆心在双杠上大回环。

“厉害啊!”

“不会是运动员吧?”

附近的学生“哇”的一声,稀里哗啦地鼓起掌来,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围笼过来。一时间,拍照的、录视频的,大家被这种直观冲击的运动魅力感染,所有人都兴奋得不行。

“大哥,你们是专业的吗?”

“就那莫氏空翻你们也会吗?”

郑灵犀看着赵成和张敦敦两人在高低杠技惊四座,她就独自一人沿着操场跑圈。之前也说过了,他们学校是半开放的,校外有小区和商场,做生意的人经常进出,也有些人会到操场闲逛。

郑灵犀没了同伴,自己一个人绕着操场跑圈玩,虽然周围风景也还可以,这个季节树木都散发着芬芳,夜空星星点点,但她目不斜视,她在身前虚构出一个敌人,非得追上才算完美,就这样一口气跑到淋漓尽致,停下来喝水的时候,她目光瞥见不远处站着的三个男人。

大概是校外的社会人士,他们三个人站在一块,穿着学生们不会穿的花花绿绿的衬衫和棉袄,头发油腻腻的,脸上带着灰突突的胡楂和社会气。郑灵犀看过去的时候,他们完全没有回避目光的意思。

这短暂的一对视,实在说不出友善。

“现在的小姑娘发育得都太好了啊。”

“哈哈哈哈,你小子眼神往哪儿看呢……”

他们窸窸窣窣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郑灵犀面无表情地回过头,伸手拧上了水壶盖子,她睫毛很长,低头的时候覆盖了眼神,瞧着人畜无害的模样。

旁人都被赵成和张敦敦二人吸引过去,人堆里爆发出一阵阵惊呼和掌声,实在没人关注其他地方的事,加上周围树木林立,灯光又黑漆漆的,显得独身的郑灵犀格外娇小。

“小妹妹,今年大几了呀?”一道油腻的声音出现,接着三个男人朝着她围拢过来,靠得近了,身上酒气浓得呛鼻。

郑灵犀没有动作,他们见她形单影只,被夜色和酒精鼓胀了的贪念冒了头。之前那个开口的男人上下打量她被汗水打湿的玲珑身段,眼睛亮了亮,又开始笑起来:“小妹妹,一个人跑步多没劲,和哥哥们一起去吃烧烤吧?哥哥请你喝酒。”说着竟伸手来拉她。

郑灵犀侧身避过。

另一个男人瞧见了,打趣:“你看看你,人家都嫌弃你,往上凑个什么劲。现在的女孩子,哪会平白无故跟人走,你得拿点好处出来。”

之前那个男人闻言笑了,色眯眯地瞧着她,手从兜里掏了掏,拿出几张纸钞:“小妹妹,想要零花钱吗?”

一阵夜风刮来,郑灵犀被他们身上的臭味熏得想吐。乌云遮蔽明月,她脑袋里的神经“砰”的一声断了,汹涌的大浪瞬间拍来,把理智扔飞到十万八千里。

她伸手接过那几张纸币,在几个男人热切的眼神下,往他们脸上一拍。她垂着眼:“孙子,要零花钱吗,爷爷给你。”

郑灵犀知道自己长得美,她也不矫情,美就是美,人人都有爱美的权利,但是有些人妄图把纯粹的美给污染成黑那就是人格上的缺陷了,这种人在路上被别人揍那都是很正常的。

郑灵犀自诩是个文明人,不随便出手揍人,她脾气好,一般的挑衅根本不放在眼里,但晚上跑个圈都能碰到这种上赶着找揍的,她的运气真的是逆天。

大学男生的夜生活是很丰富的,窝宿舍玩游戏、打扑克、出去聚餐唱歌喝酒,通常是不折腾到十二点不回来。

邵天冬虽然人缘好,但他不是特爱玩的类型,但如果舍友们强烈要求,他也会赏脸去。

“今晚大家组团刷一个大boss,我们团灭两把了都没过。天冬你要是肯来帮忙,欠我的那顿螺蛳粉就不用还了。”孙荣笑嘻嘻的。

旁边吴龙搭腔:“一碗螺蛳粉就换一个满级战士,你小子算盘打得贼溜。”

几人勾肩搭背地往学校外的网吧走去,路经操场外的林荫小道,孙荣盘算着晚上的安排:“天冬,我先跟你说啊,这个boss有三个大招,那叫一个变态啊……天冬?”他兀自说了会儿见没人搭腔,回头一看,邵天冬站在原地,目光定定地看着什么。

邵天冬根本没想到这个点还能在这儿遇到她。

邵天冬两手插兜,眼睛一眨不眨。孙荣见他表情渐渐变得不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不远处的树丛后面,站了几个人,三男一女鬼鬼祟祟不知道凑在一起说什么。

他揉了揉眼睛,一拍脑门忽然认出来了:“哎,那不是你的小姐姐吗?”

操场的无人角落,郑灵犀站在三个成年男人中间,距离很近,他们虽然不算高大,但好歹也是正常男人的体形,所以这种局势看起来就有些微妙了。

正好他们注意到的时候,其中一个男人正对郑灵犀拉拉搡搡,动作说不出的轻浮。

孙荣、吴龙看得傻眼了,他们都是正经人家的男孩子,平日里虽然也会和班里的女生打打闹闹,开开玩笑,但顶多也就是在QQ上微信上骚扰几句,哪里见过这样明着耍流氓的人。

“天冬,小姐姐是不是有危险啊……”孙荣刚开口想说什么,转眼忽然瞧见身边人的眼神。

邵天冬眯着眼,表情堪称恐怖。邵天冬很少有这样认真的时候,孙荣被吓得一个哆嗦,还没有开口,邵天冬竟二话不说就往那边走去,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趋势。

“哎,你等等我们啊!”

两人跟在邵天冬身后气势汹汹往那边去,但还没走过树丛,就被郑灵犀那句“孙子,要零花钱吗,爷爷给你”给拦住了去路。

三个搭讪的男人愣住了,邵天冬也愣住了。

郑灵犀站得靠里,她背对着树荫因此也没瞧见就站在不远处的几人,倒是她对面的流氓大概是没了脸面,被气得直乐,其中一个往前凑了一步,就差和她面贴面了。

“小妹妹,别仗着哥哥喜欢你就耍滑,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自己心里掂量清楚。”

他嘴里的老烟枪味道熏得郑灵犀皱眉,她侧脸避开:“一把年纪的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己心里也要有点数,还等着爷爷教育你吗?”

“你……”面前的男人脸色一变,伸手就要抓她的头发,被另一个男人拦住了。

他们面色不善:“妹妹,哥哥我再给你最后一点脸,今晚你要是不赔礼道歉再好好陪我玩玩,这事就过不去了。”

郑灵犀换了个姿势站着,她抚弄了下已经被风吹得半干的额发,面色冷静:“知道吗,爷爷我教育过的孙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曾经有个上门来找事的,让我教育了下免费给公司拖了一年的厕所。”她顿了顿,“我记得那年我‘四十五’岁。”

“扑哧!”邵天冬没忍住笑出声来。

郑灵犀没听见,她的目光停留在面前三人的脸上:“就你们这等货色,回厂返工都是浪费材料。听爷爷一句话,以后好好做人,少走歧途。”

三个男人自觉被羞辱了,刚要破口大骂,为首的一个忽然觉得面前人影一闪,他还没反应过来呢,忽然衣领被人抓住往下狠狠一拽,然后膝盖一痛,被人踹了一脚狠狠地倒在地上。

郑灵犀收手:“别跪了,起来吧孙子。”

男人爆了句粗口,恶狠狠地瞪着她,但是膝盖疼得不行,站都站不起来。

另外两个男人见她突然就动了手,脑袋一热也没了理智,挥着拳头就冲上来要打人。郑灵犀弯腰避过一个,一击粉拳打在那人肚子上,等另一人冲过来的时候,她反手一招擒拿,然后背身硬是拽着个比她重一倍的大男人来了个过肩摔。

“嘴巴都放干净点,对待长辈是这种态度吗?”郑灵犀拍拍手冷淡道。她面前三人,一个还跪在地上起不来,一个四仰八叉躺着翻白眼,一个弓着背做呕吐状。

“等着吧,老子一定叫人弄死你。”跪着的那个男人挣扎着要起来,恶狠狠地看着她。

“嗯—”郑灵犀长吟一声,没让他继续说下去那些污言秽语,她左手扯着他的头发,右手咣咣上去就是几道铁砂掌,用了全力。

“还骂人不?”她手劲大,男人漆黑的脸上顿时肿了一片,“还猥亵小姑娘不?还当恶霸不?”

她还想再说,那跪着的男人连连摆手,他脸已经跟个猪头似的了:“不敢了,姑奶奶我不敢了。”

“叫爷爷。”

从远处看,漆黑的角落里三个男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不知道的以为在进行某种神秘的拜月仪式,因为就算是求婚,也不需要三个人一起跪吧。

邵天冬就站在不远处,他既没出声也没靠近,看到最后忽然有点想笑。

“今天的事谁也不许说出去。”邵天冬朝孙荣与吴龙说道。

两人点头。

“不过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你的小姐姐武力值也太高了,惹不起啊。”孙荣搓了搓胳膊,“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吴龙唏嘘道:“真不知道这样的霸王花女朋友该怎么养……”

邵天冬又看了一会儿,转身往回走,一边低声感慨了句:“挺好养的。”

孙荣没听清:“你说啥?”

“没什么,我说今天天气真好。走吧,我们去推boss。”邵天冬抬腿走了。孙荣抬头看了眼乌云密布的天空,月亮都没有一丝亮光好吗!

这一晚的所见所闻再次刷新了郑灵犀在邵天冬及其舍友心里的形象,他原本以为这位小姐姐又是一个娇娇女,但后来,他看到了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小混混、鼻青脸肿的黑社会、被揍到不省人事的咸猪手……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开始平白无故地关注一个人。

而郑灵犀,她对自己的大学生活很是满意,虽然接二连三总有不长眼的人来挑衅她,但最后都能平安化解,毕竟在她眼里,学校里的人都不足为虑。

只有一个人除外—邵天冬。虽然上次案件发生后两人也有了交集,也能心平气和说几句话了,但他身上带着的气质,总让她容易奓毛,而且不知道怎么的,不是冤家不聚头,两人总能碰到。

三周之后,总算是春暖花开了,开始有衣着轻便的学生们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底下一溜尖叫的女生。仿佛随着桃花盛放,青春也复苏了。

郑灵犀抱着一沓课本从教学楼走出来,就在刚才,她得到了一个惊人的噩耗—两周后要进行小测验,除了当堂答卷之外,每人还得完成一个社会调研。

什么是社会调研?怎么加“盐”,加多少?

她孤零零地站在学院门口,望着日头发呆,什么时候面前站了个人也没发现。

“读书读傻了?我就说你不适合这个,趁早回去搬砖吧,工地缺人了。”

郑飞翼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穿着合身的黑色西服套装,头发一丝不苟,虽然还是冷面冷情的模样,但被身后盛放的桃花一衬,好像也有了点炫帅的气质。

郑灵犀挑眉打量自己哥哥又骚又靓的打扮,撇嘴:“你怎么来了,穿成这样是想干吗?”

正好后面有几个小女生走过,遮遮掩掩地偷窥他们。

郑飞翼面不改色,低头看了眼手表:“老爸给你找了个印度尼西亚的相亲对象,让我跟你说一声。今晚要是有空就来个视频会话,下一个希腊的已经排着队了。”

郑灵犀差点一头栽到阶梯下面去,她忍住了,拳头捏得嘎嘣响:“我拒绝!”

“不要?那德国的怎么样,金发碧眼身高一米八五。”

“我不喜欢!”

“难道你喜欢法国的?但法国的男人不好,太轻浮。”

“这跟哪国的没关系!”

“也是,你英语这么差,找个老外以后交流都困难,我去跟爸说,让他缩小范围到华语圈子好了。”郑飞翼伸出一只手,十分自然地摸了摸她的头。

郑灵犀二十七年的童子功差点破功,她挥挥手:“实在不想搭理你们,我走了!”说完她大步流星地离去。

等到看不见人影了,郑飞翼还在原地站着,他头顶的桃花树被风吹得直抖,花瓣落在肩上也不掸去。

“出来。”他忽然开口。

话音落下,一个人踩着斑驳的树影渐渐显现。邵天冬垂着眼,单肩背着书包,径直走到郑飞翼面前停下。

两个出色的男人面对面时,气氛一向是不太好的。邵天冬比郑飞翼高一些,皮肤是经过太阳洗礼的蜜色,肌肉结实;而郑飞翼则是纤细精致的雪白人偶,特别是穿上西装时格外冷艳高贵。

两人面无表情地对视了几秒钟。邵天冬撇了撇嘴,不得不承认面前人长了张女生都喜欢的好脸。

“你是谁,你们什么关系?”

邵天冬语气算不得好,大概是刚才惊鸿一瞥,这人竟然摸了郑灵犀的头,且两人有说有笑的,一看就是相识许久。

郑飞翼和他妹妹一样,都有童颜的基因,也一样不是善茬。他笑了:“关你什么事?”

风吹来两人间的剑拔弩张。邵天冬眼神冷了冷:“你们认识时间不短,而且感情很深,你是她男朋友?”

郑飞翼也不道破,嘴角挂上冷冷的笑,打量面前的少年:“答案很明显吧。”

邵天冬只觉心里一凉,他想说点什么,出口时却变成利剑:“我不同意。”自己都没注意到语气已经变了。

郑飞翼其实没把面前的狂蜂浪蝶当回事,但此时也被气笑了:“小子,胆子挺大啊。”他两手放进西装裤口袋,“离灵犀远一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邵天冬看着那道背影忽然有点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