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2 你的小姐姐来了

自从邵天冬出现,女生们就像是春天里的花骨朵,一朵朵竞相盛开,班里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不少,几乎大多数人的视线都跟着过去了,眼巴巴望着邵天冬和那位秃头老师。

郑灵犀实在不知道这样的男孩子有什么好令人兴奋的,瞧着还不如她手下的小弟乖巧听话,但是既然别人注意,她也就顺势盯着看。

半晌,两人终于说完了话,地中海老师走进教室,邵天冬礼貌地告别。

等邵天冬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看不见了,班里的女生们纷纷发出一阵阵遗憾的唏嘘。

“咳咳,你们就那么不情愿上课吗?”老师扫了一圈。整个教室几乎就只有郑灵犀一个女生面无表情,他马上就注意到了。

“咦,你们三位就是今天开始旁听的同学吧?”

郑灵犀看了眼身边正襟危坐跟石头似的两人,挺身而出站了起来:“是的老师,我们是雷盾公司保镖部第一批入校的成员。”

“好好,你们董事长年轻时也是我校学生,难得的天资聪慧,他有心让下属学习进修,这是好事啊。”

秃头老师很**地缅怀了一番过去,又展望了一下将来,郑灵犀维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时不时地点头致意。

而走廊里邵天冬其实还未走远,他背靠着墙就站在教室外面,他对老师长篇大论的人生感悟没什么兴趣,却有心留意跟那人有关的话题。

她竟是雷盾公司保镖部的人?真够意外的。

赵成和张敦敦在这位老师开始第四次缅怀过去的时候就已经睡着了,郑灵犀强打精神,感受他念经一样的声音,再看教室里的学生们,那眼神就不一样了。

原来上学是这么难的事,现在的小孩果真厉害。

等到下课铃声一打,学生们陆陆续续走出教室。

有了一节课亲密相处的时间,卢鹏飞发现他和张敦敦竟然是一个宿舍的,也不害怕了:“走吧,我带你们去食堂转转,一会儿人多就没饭了。”

三人都是吃饭大过天的类型,当下欣然前往。

尚城理工是当地最大的大学,这是本校区,其余还有南北两个校区在外县,有研究生、本科和专科三类,人数不少。

和大多数学校一样,校区里是有好几个食堂的,有些离得远的建筑物之间还有固定路线的校园巴士,就像一个小社会一样。

三个食堂里,第一食堂占地面积最大,下课不过二十分钟已经满是学生了。

邵天冬坐在二楼靠栏杆的位置,面前放了个餐盘。他嘴里叼着一根吸管低头看手机,而果汁盒子已经空了,被捏扁了放在一边。

旁边几人嬉笑着说话,忽然,孙荣像是看到了谁,猛地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嘿嘿,快看快看!那个是不是……”

吴龙也凑到栏杆边往下张望,顿时乐了,他伸手到邵天冬面前晃了晃:“天冬,你的小姐姐来了。”

邵天冬愣了一下,然后慢条斯理地将手机放下。他一只手搭在栏杆上,顺着吴龙手指的方向一看,马上就找到了一楼进门处那几人的身影。

两个彪形大汉一左一右把她围在中间,那架势,倒不像是去窗口打饭的,更像是去和某组织进行地下交易的,其余学生见着这模样,离他们都有一米远。

“天冬,你该不会是知道她会来这儿吃饭所以早早等着了吧?”孙荣瞧邵天冬在乎的那个样,忍不住猜测。有了上次的事件,兄弟们都开始怀疑是不是邵天冬追人的手段太过,吓着小姐姐了。

被怀疑的邵天冬脸上含笑,他否认着:“不是,凑巧。”

不过第一食堂距离计算机教科楼是最近的,她肯定会来这儿。

“那你可有福气了。我现在就近一瞧,这小姐姐的颜值在咱们学院绝对数一数二。”孙荣对他挤眉弄眼,“虽然以前没见过她,以后咱们加把劲就是了。不过你可得有危机意识啊,就这样貌,估计天天有排队等着给她送花的。”

邵天冬对孙荣的言论没有任何表示,他对女生的容貌一直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他觉得所谓校花、院花、系花也就那样吧,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差不了多少。

可自从那日见过郑灵犀,他发现她似乎和别人不太一样。容貌盛到,就算是端着饭盆等大爷打一份红烧肉,也能比别人多半勺的程度,四周围着的女学生们在绝对的美貌面前,那点清纯简直不堪一击。

或许孙荣这痴汉还真没说错。

“我们一般都来这个食堂吃饭,一楼卖包子、馒头、面条和套餐,价钱适中味道还行。二楼多了些特色小吃和炒菜,价位贵一些,不过你要小心三楼,三楼别称‘吃不死全靠命’,也有人胆子大上去,但保不齐能吃到什么东西。”卢鹏飞一脸战战兢兢。

张敦敦挺感兴趣的,忍不住问:“能吃到啥?”

“整颗番茄炒整颗鸡蛋,苹果炒菠萝炒桃子,钢丝球乱炖之类的……”

四人一边说话一边顺着楼梯上来,郑灵犀走在最前面,她目光扫了眼二层空余的桌子,视线一停顿,脚步略微凝滞。

邵天冬看着他们选了张不近不远的桌子坐下,他很确定,她显然是看到他了。这会儿两人再相见,颇有点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意味。

双方的眼神在空气中触碰发出的雷电光波众人都觉察到了,孙荣忍不住捣了捣邵天冬的胳膊:“天冬,你俩那晚除了干架还发生啥了?”

邵天冬脸上笑意渐渐变凉,扫了他一眼:“你不是都看到了。”

“那我们哪知道细节啊,”孙荣夸张地讪笑道,“不过凭着多年损友的经验,我觉得这时候还是你主动点比较好,人家毕竟那么漂亮一小姐姐,就算会两下子那也是朵娇花不是,需要好好呵护的。”

损友们开始给邵天冬出各种点子,邵天冬始终心不在焉地听,他们那些话语像是很热的春风,顺着耳道吹入体内,把那天晚上的一分一秒都催得发芽,然后遍地开了花。

邵天冬舔了舔唇瓣,后知后觉地发现果汁早已没了。

几个男生议论得起劲的时候,郑灵犀忽然站了起来,她桌上几人都停下动作,目送她往角落的自动贩卖机走去。过了几秒钟,她选了饮料,竟越过人群往这边走来。

孙荣瞥了眼目不转睛的邵天冬,戏谑道:“她该不会要来找我们冬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郑灵犀已经走了过来,就站在几人桌子前。

两个人的气势压迫感都太强,男生们夹在中间连大气也不敢出,郑灵犀淡淡扫了他们一圈,伸手把一罐咖啡放在了他们桌上,发出很清脆的“砰”的一声。

“还你的。”她淡淡道,然后转身就走。

孙荣还保持着那个姿势,表情都没变,吐出了那句话的最后一个字:“吧—”然后一桌子人谁也没有说话。

好半晌,邵天冬忍不住笑起来,不是那种勾勾嘴角的笑意,他是真的笑得合不拢嘴了。

吃完饭,卢鹏飞领着三人回宿舍,张敦敦和赵成发现这孩子貌似是学习成绩很好的一拨,当下非常高兴。

“虽然秦总说了不许别人帮忙,可小卢不是别人啊,我今天就打电话问问我爸能不能把你加进我家的族谱里去。”赵成一脸认真地说。

不是……我也没说要去你家啊!卢鹏飞想。

“可我今天听钱老师说,不止三万字总结报告,今年期末考每一门你们都必须及格才行的。”卢鹏飞翻了翻课表,“一共十二门课,其中只有两门是开卷的。”

他说得认真,赵成和张敦敦两人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凝固,完全忘了刚才是为什么那么高兴。

其实卢鹏飞还没说全,现在开的课只是基础教育,下个学期要是开专业课了,估计他们连笔怎么拿都不知道了。

“不过也没什么,你们放心,到时候临近考试了你们去找邵学长,他和老师关系最好,自己成绩也好,划个几项考点简直太容易了,到时候肯定能及格。”

卢鹏飞不为所觉,继续说道:“而且我看刚才,郑同学和邵学长似乎是认识的,这不就更好说了嘛。邵学长虽然对女生态度冷淡,但小学妹请教题目的话他一般不会拒绝的。”

众人脚步一顿。

郑灵犀皱了皱眉:“小学妹?”

卢鹏飞转头对上她那张狰狞的脸,惊得喉咙里发出一声鸟叫。

张敦敦捣了捣他,压低声音道:“你怕不是有什么误解。”

可郑灵犀已经没耐心听他们解释了,自己往女生宿舍楼里走去,她走路的时候很轻,和普通人落脚的重心不一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练家子。

“来的时候不是和你介绍过了吗,我们三个是同一个保镖部门的,她是我俩的上司。灵犀虽然瞧着小,但是年纪比你还大不少呢。”张敦敦意味深长地说,“她可是秦总创业时候的元老了,当初雷盾抢夺市场,树敌多竞争大,都是靠灵犀一人之力打下来的。”

正好这时候郑灵犀走到女生宿舍门口,里头走出来两个工人搬着好大一个衣柜,其中一个的手松了下,巨大的柜子瞬间就往旁边倾倒,眼看就要砸到地上了,半空中忽然伸出只手。

“小心点。”郑灵犀托了一下,等那工人重新稳住了才放开。

巨大的柜子,小巧的女孩,卢鹏飞被这难以描述的景象震惊了。

大学的女生,介于女孩与女人之间,比高中的孩子成熟,又有着都市丽人所没有的清纯。和这样一群刚刚双十年华的小姑娘住在一起,每天讨论着哪个偶像比较帅,哪里的巧克力蛋糕好吃,和郑灵犀一贯的路线不符,实在是太难为她了。

晚上十点半,平时这个时间,老年人作息的郑灵犀已经睡着了,可到了这儿,实在是抵不过年轻人精力充沛—对面楼的男生宿舍亮着灯打游戏,偶尔爆发一阵狼嚎;她们宿舍里三个女生一个看韩剧的,一个和男朋友煲电话粥的,一个嘎嘣嘎嘣吃东西的。

大灯亮着,舍友又没睡,郑灵犀只好盘腿坐在**闭目养神。她隔壁床铺的周可欣爬过来,举起手里的包装袋:“灵犀姐,吃辣条吗?”

“嘘,她在练功。”对面床的齐心比了个手势,她歪着脑袋盯着郑灵犀的脸,“看起来像睡着了似的,可跟她说话竟然还有反应,我猜是某种内功。”

郑灵犀其实没睡着,她知道她们在聊天。

可聊了些啥?

不知道。

聊到几点才睡觉的?

她已经不记得了。

第二天照常上课,但在此之前导员要开一个全系的大会。张敦敦、赵成两人拎着卢鹏飞早早就到了,可一直等到差不多座无虚席,才看到郑灵犀和她的舍友们姗姗来迟。

她精神状态还行,就是眼下有片乌青,一看就是一宿没睡好。

张敦敦挪挪屁股让出来一个位置,问道:“灵犀,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早上隔壁宿舍的人来借洗手间洗头,说她们洗手间的门打不开了,云慧和齐心又都要化妆,我不认识路,等着她们所以迟了。”郑灵犀把长发捋到背后,“没事,就是昨天睡晚了有点缺觉。”

听出来郑灵犀声音里的疲倦,几人也都不说话了。

没过多久,有个中年胖肚的男人走进来,闹哄哄的阶梯教室总算安静下来。

导员先是说了说宿舍安全问题,所有人禁用违规电器,学生会里的电饭锅已经都够去开大卖场了,真的放不下了。然后他重点强调了一下学生们的自我防护意识,建议女生不要晚上一个人出门,都是学校里很常见的话题。

“还有一点啊,”导员咳嗽了声,“我知道你们年轻,现在父母又不在身边自由得很了。但是,谈恋爱需要谨慎啊,别一个两个看对眼了就不管不顾了!挑对象可长点心吧,没准是个心里蔫儿坏的呢!”

底下有个油嘴滑舌的男生反问:“就跟您似的吗?”

导员皱眉头:“别胡说!”

然后教室里所有人都哄笑起来。

张敦敦似乎对导员的话深有体会,他摸着下巴摇头晃脑道:“这话没错啊,有多少琼瑶剧的男主角,长得人畜无害甜言蜜语压身,一旦遇上一个远房表妹,掉两滴眼泪智商就都飞到外太空了,鬼话连篇都听进耳朵里,智商扔到垃圾桶。多的是男人外表唬人,心里蔫儿坏的呢。”

他说得亢奋,郑灵犀却难得没有发表言论。

年级会议结束以后所有人回教室自习,正好他们三人需要补一下之前落下的课程,卢鹏飞非常仗义地贡献出了自己的课本。

“把课后例题1到3做会就差不多了,你们看看。”

郑灵犀接过来,翻到卢鹏飞说的第一题的地方,然后像模像样地拿出了笔和草稿纸,摆好姿势以后深呼吸一口,气沉丹田双目圆睁,她念起了题目:“设y=f(X)在集合X上有定义……集合是什么,谁集合了,集合去干什么?”

旁边枕着数学课本睡觉的赵成爬起来揉揉眼:“也许是集合打团呢。”

张敦敦觉得不对:“可这是高等数学,又不是游戏。”

赵成啧了声,又趴下了:“那我不知道,数学来源于生活嘛,没准是一个意思呢。”

郑灵犀皱眉头,下意识地觉得赵成说得不对,可不管她怎么看怎么想,这书里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组合起来她却又不认识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郑灵犀虽然看不懂题目但学习很认真,而且态度尤其刻苦,她板着张脸盯着数学课本,这一盯就盯到了下课打铃,连纸张都没翻过去一页。

“灵犀啊,看出来啥了吗?”张敦敦忍不住小心地问。

郑灵犀合上课本,脸色和锅底灰似的:“这页一共153个字,22个符号。”

张敦敦哑口无言,打心眼里佩服:“你可真仔细……”

中午去食堂解决了胃的需求,几人结伴回宿舍午休。

“听说大学附近有很多好玩的,不如我们出去喝酒啊?”早就忍不住寂寞的赵成提议。

“可下午还有节英语课。”张敦敦说,“不过管他呢,我的胳膊已经饥渴难耐,再不去练拉力器械我就该废了。”

郑灵犀摆摆手,无力道:“你们去吧,我得去上课。”

她这学习态度摆得实在端正,两人又劝了几句,郑灵犀心意已决,三人在宿舍门口分别。

同一时刻,女生宿舍里发生了一件怪事。

“这门怎么就是打不开呢?”姜意不断地伸手拉着洗手间门把手,奈何木门就是纹丝不动。

莫谷楠说:“该不会是在里面反锁了吧?”

“不可能反锁啊,里面有人的话早出来了。”黄艳反驳道,“不然师傅你再试试,没准是有什么东西挤在锁眼里了呢。”

于是维修工只好拿出榔头锤子,准备先把门锁撬下来,等门开了再装上去。一通忙活之后锁掉了,然后“砰”一声门开了,传来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

正走向自己宿舍的郑灵犀正巧听见了女生们惊恐的尖叫声,她条件反射地一脚踹开隔壁宿舍的大门奔了进去,就见几个女生抱在一起瘫坐在地上。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老头吓破了胆:“死人了!死人了!”他一边大喊一边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连工具箱也忘了拿。

大开的洗手间木门后面,一个双目紧闭的女孩躺在地上,她穿着一件白毛衣,脚上是一双普通运动鞋,脸色异常苍白,就这么看上去似乎没有外伤。

她正是这间宿舍住的第四人—刘露。

“她、她身上已经硬了……”第一个见到人的姜意已经吓傻了,她颤抖着双手,“我刚才进去摸了一下她的手,好冷,我、我……”姜意已经惊恐到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了。

郑灵犀扫了一眼宿舍大概,阳台门和窗户都紧闭,宿舍大门也不像是被撬过的样子,洗手间地面上除了刚才开锁落的灰和螺丝,没有什么可疑物。

可这样冷的天气,一个女孩僵硬着睡在厕所里,就是最可疑的地方。

“全都冷静,不要叫了。”郑灵犀一手一个把她们提起来丢出去,“姜意打电话报警,黄艳去通知老师,莫谷楠你告诉宿管把这层楼控制住,谁都不允许上来。”

郑灵犀“砰”的一声关上了宿舍门,她气势太强没人敢说不。她看着几个吓得面无血色的女孩,呼出口气,缓了音色:“都节哀。”

这一句话就像冬日里的雪崩,原本厚重的白雪静悄悄覆盖山头,茫茫然一片凝滞的沉重,不知道哪儿来的一声呼唤,所有压抑都倾泻而下。

警察们终于来了。

郑灵犀抱臂站在楼梯口,她身边隔壁宿舍的三个女孩已经从惊恐崩溃的情绪里缓过来,占据上风的是好友身死的悲伤,一个个面色灰败地坐在阶梯上默默流泪。

过了好一会儿,有两个穿着蓝色套装的人从宿舍出来,手里抬着一个大大的黑色袋子,非常沉默地下了楼。郑灵犀对着那搬运尸袋的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没发现有人站到了身边。

“你怎么到这儿上学来了,你们领导的思维真是奇葩。”郑飞翼摘下手套装到一个塑料袋里放好,侧头瞥了郑灵犀一眼,“一来就遇上自杀,你是柯南吗?”

他穿着一件医用白大褂,里头是白衬衣黑西裤配皮鞋,胡子刮得干净,头发也梳得妥帖,看得出来是个很正经有条理的人。谁也不会想到他会是郑灵犀的亲生哥哥—明明气质一点也不像。

“你确定是自杀?”郑灵犀反问,“我问过死者的舍友了,死者平时性格还算开朗,没有抑郁自杀倾向。”

郑飞翼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敲出一根,想到是在学校里,又抿抿嘴把烟放了回去:“性格开朗和自杀是两码事,谁也不会什么都和舍友说的。我刚才稍微检查了一下,死者身体没有外伤,应该是服用药物致死,具体的还要回所里检验。”

毕竟是亲兄妹,郑灵犀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怎么,你也觉得有疑点?”

“我是法医又不是刑警,说不出什么。”他两手抄进白大褂的口袋,“只是很不凑巧,这已经是这个大学今年第三个自杀的学生了。”

郑灵犀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昏暗的楼道里,郑飞翼两手一摊,一张和她一样清秀的脸,说的话却跟机器似的一板一眼:“六个月前第一个自杀死者,大三,性别男;五个月前第二个自杀死者,大二,性别女。”他顿了顿,“好像就是这栋宿舍楼的。”

郑灵犀一挑眉,她还未开口呢,郑飞翼就抬手打断她:“停。你忘了你是来干吗的,你的职业是个保镖,不是柯南OK?这些事情警察会去查的,你没有三头六臂就不要掺和进去。”

郑灵犀被亲哥哥堵得说不出话。这时候正好有几个刑警过来,说要所有人一起去公安局做笔录。

哭哭啼啼的几个女生、不停胡言乱语求神拜佛的修理工、眉头紧皱的导员和唠唠叨叨的宿管阿姨,郑灵犀被这些人整得大脑嗡嗡作响快要炸了,不过在走进冰冷的公安局的一刻,那些烦躁都烟消云散。

刘露的父母是外地的,正在赶来的路上,此刻这个只身求学的小姑娘只剩下一张法医鉴定单在桌面上,遗照孤苦可怜。

三个舍友并排坐在长凳上,看郑飞翼神情自然地解说法医鉴定,过了好一会儿,黄艳忽然开口问道:“大哥哥,刘露是真的死了吗?”

郑飞翼愣了下,点头:“真的。”

三人皆是发出不愿相信的叹息,好似是终于认清现实了。

张敦敦看小姑娘脸上没干的泪痕,安慰道:“你们放宽心,警察一定会查明真相的,给她的父母和同学一个交代。”

黄艳点点头:“谢谢叔叔。”

“……”

问询室里静悄悄的,谁也没说话,郑飞翼目不斜视,还是一派白衣天使的冷淡模样。

“噗—叔叔?”赵成第一个没忍住笑出声了。

张敦敦横眉倒竖:“别闹!”天知道郑飞翼比他还大几岁,今年都三十五岁了!只是和郑灵犀一个爹妈的遗传基因,看着竟然和二十五六岁似的,天生的不老童颜。

有了这一出插曲,房间里气氛放松了不少,而且隔绝了那令人恐惧的死亡画面,几人的精神也逐渐稳定下来。

姜意的脸还是惨白惨白的,她咽了咽口水缓缓道:“刘露她昨晚又没回来,我们还以为她不会回来了所以也没注意,没想到……她难道在厕所里待了一夜?”

郑飞翼点头:“从死亡时间上看,是的。”

姜意捂住脸,说不出话了。和已经死去的舍友共处一室一晚之久这种事,她们大概很长时间都睡不好了。

莫谷楠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刘露平时经常会夜不归宿,她好像是在外面有男朋友,但是从未跟我们说过,就算问她也就是搪塞说是有深夜兼职。”

黄艳插嘴:“哪有什么兼职是两个礼拜才去一回的,我们是不信的。”

这时候有位警官拿出了一张纸,贴在黑板上:“她在‘好易借’里借款三万元的事你们知道吗?”

几人“啊”了一声,其中一人说:“什么借款?刘露是缺钱吗,可她从没有和我们说过啊。”

郑灵犀瞥了眼那张打印出来的借款单,开口:“就是现在大学生贷款APP里的一种,绑定身份证、学校和学号就能贷款,很简单。”

过于简单了,所以很多没有收入来源的女大学生因为还不上钱被逼迫艳照门事件的比比皆是,不过碍于死者的颜面,郑灵犀没说。

姜意努力回想了下,摇摇头:“刘露家庭条件不好,平时也不买什么化妆品,衣服鞋子都是便宜的,也没听说她家里人得病,三万块我实在想不到她会花到哪里去。”

那位警官敲了敲黑板,这回是和郑灵犀说的:“基本情况我们已经知道了,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一下,之前两位自杀的学生,他们也和校园借贷有关系。我们警方也和雷盾合作过,这次事发突然,希望你平时可以注意一下学校的情况。”

郑灵犀点头:“一定。”

接下来就是警察和导员的问话了,郑灵犀带着三个女生走出去的时候,过道里迎面走来一个人,他身高腿长占了大半地界,她被迫停下,乍一抬头就撞进一双漆黑眼眸里去。

“你怎么也来了?”郑灵犀下意识地开口。

邵天冬咧开嘴,朝她笑了笑:“好巧啊,进局子都能碰到。”

他今天也是一贯的运动阳光打扮,看似是从球场上刚下来的,脑后过长的头发扎了一个小辫子,露出形状饱满的额头。

郑灵犀见这人招蜂引蝶的打扮,挑眉瞟他:“怎么,你终于因为骚扰女生被举报了?”

没料到她这么说,邵天冬微顿,然后无辜地眨眨眼,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你这可是冤枉我了,你大可以问问我的同学,平日里我算是最洁身自好的一个,这辈子也就和一个女生搭讪过。”

那个女生还踩了他衣服一脚顺便来了招大擒拿手。

“小姐姐,你是不是该对我改观了?”他扯着嘴角笑。这样友善的语气给郑灵犀一种错觉,好像自己才是无理取闹的那个。

郑灵犀没有搭腔,邵天冬看她脸板起来了像只包子,白白嫩嫩特别好戳的样子,忍不住又和她说话。

“我今天来是做笔录的,因为发生了一个死亡事件……”

郑灵犀眼睛一亮,她回头对那三个女生说:“你们先回我的宿舍休息吧,晚些我再来找你们。”然后又看向邵天冬,“你跟我过来一下。”

邵天冬不动,笑着指了指自己:“干什么,要表白吗?”

郑灵犀一脸不耐烦,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后者笑得更欢了:“开玩笑的,我们走吧。”

他们选了公安局里头一个空的楼梯间,郑灵犀探头看了看四下无人,回过身正好对上邵天冬戏谑的笑意,她瞬间意识到两人这情况有点奇怪啊。

“你就这么怕被人看见我们独处?”

“少废话,老娘行得正坐得端。”

大男孩站在墙角两手插在裤兜里看起来很放松,郑灵犀就站在他面前逼供。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别有一番奇妙趣味。

“快说,我没多少耐心。”她催促着。

邵天冬盯着她的脸看了几秒,片刻后他淡淡开口:“我大概是最后一个见到刘露的人。”

昨天中午,他在食堂偶遇郑灵犀之后去了计算机楼做实验,因为这个点大部分人都回宿舍午休了,楼道里几乎没有人走动的声音,直到迎面遇上一个人。

邵天冬对女生从不在意,但那天是个例外。刘露的状况太不好了,他就多看了几眼。

“你没事吧?”他看着扶着墙颤颤巍巍走的人问道。

一般女生都是身材纤瘦,可她已经到了瘦削病态的程度,仿佛风一吹就要倒的竹竿子似的。

听到他说话,女生瑟缩了一下,苍白的脸上没有血色:“谢谢,我没事……”

本人都这么说了,他也没有再多管,两人擦肩而过。他没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因此出事了以后才会格外惊讶。

“我见到她那会儿,看她行走的方向是要去教室。”邵天冬道。

郑灵犀皱眉:“大中午的去教室干什么?”

“学习喽。”

她挑眉:“你信?”

两人面对面,她能清楚地感觉到邵天冬的态度,他不紧张不焦急,不卑不亢。跟死者同宿舍的姜意、黄艳、莫谷楠三人多是悲伤愧疚,其余的人多是惊恐,只有这个男生用旁观者的角度平静叙述着事发前后的所见。

“人都不在了,她做的事情你又能去问谁,我也只是见到她一面,一门心思想要自杀的人,旁人是挽救不了的。”邵天冬淡淡道。他目光看着楼道玻璃门外的庭院,影影绰绰的树叶投下一片阴影。

郑灵犀皱着眉头:“警方还没下定论呢,你怎么就知道是自杀?就算是,那也是鲜活的一条人命,追根究底有什么不对吗?”

听出来她语气里的朝天炮火药味,邵天冬耸耸肩:“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喽,小姐姐。”

“别这么叫我,老娘比你大好几岁呢。”郑灵犀本来就是个暴脾气,而且她还是个正义感十足的性格,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那种,见着他这个事不关己的态度一下子就被点着了,随时可以发射。

“哦—”邵天冬眯了眯眼,原先挂在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几分,“那是大龄单身小姐姐?”

郑灵犀的脸一下红了,她吼道:“怎么,大龄单身还有错了!”

邵天冬静了片刻,然后默默转身宛若无意道:“没有,只是我一直以为,恋爱、结婚是人的一种能力。大龄剩女,其实反映了人在某一方面能力的不足。我要回去上课了,再见—小姐姐。”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郑灵犀一个人在原地生闷气。

“现在的孩子都什么毛病,真不好管教。”她愤愤道。

回去以后已经接近傍晚。隔壁的宿舍已经被警察封禁了,刘露的三个舍友只好到郑灵犀宿舍挤着睡。

乍逢这么一出诡谲经历,几个小女生哭起来没完,郑灵犀哄了好一会儿才让她们消停下来,然后一个人出来找赵成、张敦敦说话。

这个点也只有校门口的大排档还开着了,三人找了空座坐下,伴着夜色吃烧烤。

“真是邪了门,怎么咱们走到哪儿都能发生事情。”张敦敦一手一颗盐水毛豆丢进嘴里,“上次给白璐璐当演唱会保镖,结果正好抓住一个通缉的逃犯,再上次某院长发表新科学成果,这么巧竟然有人来明抢。”

赵成饮下半杯啤酒:“是啊,现在想想都同情那人……正面碰上了灵犀。”

郑灵犀没仔细听他们说话,她满脑子还是刘露的事情:“警方让我注意学校的情况,你们说我是不是得和秦总说一声呀?”

张敦敦咽下嘴里的毛豆:“你放心,秦总早知道了。他让我们留心着点,说是这个学校一年来死了三个学生了,上头高度重视,今天就安排专项组来查了,如果咱们能帮助警方破案,雷盾的名气肯定大涨。”

“不是已经确定死亡原因是过量服用安眠药了吗,还有什么好查的?”赵成随口说道,“灵犀的哥哥是法医,咱们可不是,还能翻出花来不成?”

郑灵犀若有所思:“尸检报告确实是这样没错,但一年来自杀死亡了三个学生,还都和网络借贷有关,就算是巧合这个概率也太高了。”

这个时候大排档的烧烤上来了,滋滋冒油的羊肉串垒成个小山包,张敦敦拿了几根问郑灵犀吃不吃。

她摆摆手:“才发生这种事,我哪有心情吃东西啊。”

“吃一口吧,多香啊,你这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吧。”

说到这里,郑灵犀一口啤酒卡在喉咙口,又涩又苦的滋味直蹿鼻子,她眯起了眼睛。

赵成给她面前盘子里丢了几个烤串,和颜悦色道:“巧合这个东西越说它越灵,灵犀你自己说说,最近和那个小帅哥见过几回了?那么大个学校那么大个城市,怎么就能叫你们天天撞见?”

郑灵犀大脑宕机了半秒钟,又瞬间重启,她一口咽下啤酒怒吼道:“那是巧合吗?那是我倒霉!小小年纪就油嘴滑舌,仗着自己长得有几分姿色就到处招蜂引蝶,我还想哭诉为什么是我遇上他呢!”

张敦敦恍然大悟:“灵犀,你被他招蜂引蝶了?”

“胡说,我才没有!”郑灵犀怒了,一巴掌拍在桌面上。

两人不敢说话了,低头默默吃毛豆,其实心里都在想:保不齐真是缘分。

话虽如此,郑灵犀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似乎只要扯上邵天冬这个人,她整个人就会废掉。

第二天一早,这种微妙的第六感应验了。因为校内发生了性质恶劣的死亡事件,还若有似无地存在某种联系,校方特地成立了专项调查组,其中包括警察、教育局专员、教师和学生代表。

郑灵犀的身份特殊,既是雷盾的保镖部部长,又是案发现场的目击者,顺理成章地就作为了学生代表参与案子。

她来到教学楼下的时候,第二位学生代表正坐在花坛上看手机。他高高的个子像棵挺拔的小白杨,身后弯曲的弧度能看出他较普通男生更厚实的脊背,那么不动声息地坐着时如同尊石膏雕塑。

郑灵犀撇了撇嘴,不是冤家不聚头。

她趁邵天冬没发现她,绕到了花坛的另一边坐下。今天警方会公开案件信息让专项组协助调查,现在领导和导员正在里头开会呢,等结束了就会把结果告知他们。

日头暖洋洋的,花坛里小灌木都长出了绿油油的新叶,郑灵犀百无聊赖地抠着叶子,过了会儿那人忽然站了起来,快步往教学楼大门走。

郑灵犀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见他头也不回,“噌”的一下就跳了起来。

“喂!”她大喊一声,惊动了这一片的宁静。

邵天冬回过身,一边倒退着往后走,一边勾了勾嘴角,像是很意外看到她:“呀,你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他脸上写着“你偷偷摸摸在这儿干吗”的表情。

郑灵犀喊都喊了,此刻也没地洞可钻,只好梗着脖子强撑下去,她红着脸小声嘟囔:“好端端的你跑什么?”

邵天冬晃了晃手机:“导员通知我进去开会。”他歪头瞅着她,“你是要继续蹲在花坛里还是和我一起进去?”

郑灵犀气得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腮帮子鼓得跟金鱼似的,但她不断告诉自己:这家伙比你小好几岁呢,你跟一小兔崽子生什么气。

她心中默念了两遍阿弥陀佛,稳住了。

邵天冬看着她目不斜视,一眼都没看自己晃悠进了教学楼,挑了挑眉也跟了上去。

这边校方领导和教育局特派员达成共识,务必全力配合警方查清真相,其中两名学生代表就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郑灵犀收敛杂乱心思,专心致志地听警察讲解之前两名受害者的情况,得到许可之后做起了笔记。

邵天冬表情都没有动一分,他余光瞥了眼身边奋笔疾书的郑灵犀,回答:“没问题。”

邵天冬右手始终执着一支黑色水笔,在警察说话的时候,他就在白纸上随手写写画画。

郑灵犀做了半天笔记,瞧着纸上一团乱麻,开口道:“孙警官,您刚才说刘露胃中没有食物,肠道里也空了?”

孙警官点头:“我们原本以为是被害人本人厌食的原因,但现在看来似乎有蹊跷。这种程度的空腹,至少需要好几天不进食,或者……就是被人强行清洗。但同样的疑虑在另外两名被害人身上没有体现,因此不确实是否存在凶手。”

郑灵犀没听懂,她眨了眨眼睛,这时身边的人动了下,他舒展四肢,一双笔直长腿都快伸到她桌子下面了。

邵天冬随口接话:“这么看,她很像是被人监禁了。”

他一副懒洋洋的语气说出了令人十分惊恐的话。郑灵犀对现在年轻人的想象能力表示惊奇。

几人又探讨了一会儿,警察和导员们各自回去,郑灵犀继续待在原地研究资料,邵天冬静悄悄坐在她身边,仿佛不存在似的,黑水笔在他手指尖灵活地转来转去,像是在表演杂技。

郑灵犀咬着笔杆自言自语:“孙警官刚才说,周国借款累计2万5千元,葛芳则借款3万6千元,周国那些游戏充值和电子设备是值这个钱了,葛芳的却查不到钱款流出方向,这么大的额度竟然找不到消费所在,所有的钱都是提取现金支出,这也太奇怪了,她天天拿着去买什么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唯有两人的呼吸声和翻动纸张的声音。

邵天冬随口道:“当然找不到了,因为不是给自己花的。”

郑灵犀没听清:“什么?”

他摇头:“没什么。”

郑灵犀侧头看他,少年单手撑着下颌,表情很平静。她看出邵天冬似乎对破解案子的积极性不高,好像是对什么天生有成见的样子。这种身手好、脑子又聪明的人,她不是很了解,不知道他是经历过什么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种状态,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似的。

两人谁也没说话,在教室里这么一待就是大半天,等到邵天冬睡醒一觉起来,见外头天都黑了。

屋里开了灯,郑灵犀就坐在日光灯下面,脸侧垂下一缕发丝,他有点呆,慢吞吞眨了眨眼,随后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挪开了视线。

一看时间,已经晚上七点半了。

后者头也不抬:“馒头咸菜。”

她表情正经极了,邵天冬愣了下,然后失笑出声:“真好养……”

等待外卖的时候,邵天冬就坐在教室后排的座位上观察她。他的父母都是当地公安局的资深警官,破获过多起大案,受到省里表扬的那种,父亲的背上甚至还有歹徒曾经留下的伤疤。再往上数,他的祖父年轻时是开武馆的,虽然没到国家级的水准,但也培养出了几批佼佼者。

邵天冬可谓是出身真正的武术世家,他从小就受到这方面的教育,因此轻而易举就能看出郑灵犀的身手过人,且她的心和人一样,正直而善良。

他眸色渐深,望着她满头浓密卷曲的长发在灯光下,像一卷细密芬芳的甘草。

他和她太不一样了。

郑灵犀就像是沙漠里的玫瑰,炽热的、不易亲近的,她的世界简单纯粹;邵天冬如同夜晚的雨露,他们的经历不同,与世态度也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