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9 我嗑到真的了

【送考宣遥,Starlight团魂炸裂!退团谣言不攻自破!】

桑榆娱乐刚刚花钱撤下了宣遥的热搜词条,Starlight的名字紧跟着登上了搜索榜第一,只是这一次带来的却是好消息。

雪势正猛,北京大部分居民都躲在暖气房里赏雪时,娱乐记者们却顶着严寒倾巢而出,奔赴音乐学院,摄像机和麦克风将面试考场的出口堵得死死的,万众期待中,手握准考证的宣遥走了出来。

他似乎没料到记者们的消息这么灵通,后知后觉地戴上口罩,遮住一张素颜的脸。

周围闪光灯大亮,人群冲破保安的防线,涌到了他的面前。

“宣遥!面试发挥怎么样,你觉得自己能考上吗?”

“听说这次的考试不在公司的安排之内,是你自己的决定吗?”

“你会继续留在Starlight还是准备单飞?”

“看到粉丝们的联合声明了吗?有什么想对粉丝说的吗?”

记者们的提问狂轰滥炸,贴着各家媒体平台logo的麦克风几乎将宣遥整个身子都埋了起来,他艰难地想要往前行走,却寸步难行。

终于,宣遥深吸一口气,随手握住一个麦克风举在面前,高喝一声:“大家请安静一下!我有话要说!”

摄影师们扶稳机器,镜头对准他的脸。

“很抱歉这两天让大家担心了。我并没有退出组合,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这个打算。我和Starlight的成员们从练习生时期就并肩奋斗着,对我而言,组合成员的身份有着很重要的意义,我绝不会轻易放弃。”

宣遥将口罩摘了下来,字正腔圆,每一个字都说得笃定、源自真心。

记者们都安静了下来,所有的场景都为他而记录。

“关于这次的考试,是我一个人的决定。老实说,我浪费了很多时间备考表演课,因此并没有信心一定能考上音乐学院。虽然可能会丢脸,但是——即使失败,明年的我还会从头再来。”

他从小进入公司,习惯了听从经纪人的嘱咐。十八年来做得最叛逆的事情,是瞒着所有人填报了音乐学院的志愿,偷偷打印了准考证,随时带在身边,好似某种护身符。

“最后,我很想感谢我的粉丝,无论外面的人在说什么,他们始终如一地相信我。我希望今后的自己也不会辜负他们的期待。”宣遥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另外……我还要感谢不知名的好心人,我从他们身上收获了很多的勇气,得到了很多帮助。”

人心藏在皮囊里,不表达、不诉说,我们或许永远无法得知彼此的心意。坦诚地告白喜爱,笃定地宣告支持,用文字、用语言,纵使隔着万千山水、人生海海,你们也一定,能明白我的词不达意。

记者们还想接着问下去,不远处驶来一辆黑色轿车,轰鸣的引擎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身着黑色大衣的年轻男人和脚踩红色高跟鞋的女人齐齐走下车,站在人群之外。男人朝着宣遥打了个响指,喊了声:“宣遥老弟!”

刚刚平静下来的记者们再度**了起来。

“这不是官朗吗?Starlight的官朗!”

“旁边的那个是他们的经纪人啊!人狠手辣你敏姐啊!”

“他们来这儿干吗?给宣遥撑腰?”

“愣着干什么,快录啊!”

这两位的出现不仅震惊了记者,连宣遥本人也是一脸茫然,他顾不得身旁的层层记者,走到这二人的身边,惊讶地问:“朗哥,敏姐……你们怎么会……”

官朗挥了挥手:“考得怎么样啊老弟,可别给我们团丢人啊。”

宣遥笑了:“你放心,一定不会!”

高敏翻了个白眼,嘴毒却心暖:“你小子真是翅膀硬了,竟然敢偷偷跑来北京,要不是机场有粉丝拍图,我恐怕要等到你进了大学才知道呢。连个助理也不带,万一出了事,你自己担着吗?”

“就这一次,敏姐你可别生气了。”他拉着经纪人的衣袖服软,“下次一定跟你商量!”

高敏叹了口气:“行啦,考完就跟我们回去,后天还有复试呢。”

“你怎么知道?”

她哼了哼:“填志愿这么大的事儿,你真以为能瞒得过我?”

宣遥呆了片刻,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先感谢还是先道歉。

记者们夹着机器慢半拍地赶了过来,官朗搭上他的肩膀,笑了笑:“先上车,有什么话慢慢说。”

半个小时后,这一幕被传送到了网络。童烁一和张琪隔着手机屏幕看到这一幕,悬了一晚上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童烁一捂着心口,泪眼婆娑:“大了大了,孩子大了。妈妈好欣慰。”

张琪尖叫出声:“啊啊啊啊,官朗去了北京!哥哥弟弟关系也太好了!我嗑到真的了!”

一旁的蔺晨冷静地扫了一眼屏幕,内心毫无波澜。

激动了五分钟后,丧失的冷静渐渐回归。

童烁一疑惑地问:“感谢粉丝我懂。但是‘不知名的好心人’是在说谁?”

蔺晨缓缓开口:“我觉得……”

“肯定是在说官朗啊!”张琪打断他,“官朗一定给了阿遥很多鼓励,但是阿遥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隐晦表达。”

蔺晨:“其实……”

张琪继续激动:“呜呜呜,绝美兄弟情!”

蔺晨:“……”

他默了默,决定不再多说。

宣遥的风波过后没多久,春节也快来临。实习工作告一段落,童烁一和蔺晨离开建陵,正式享受假期。

从建陵到襄津,坐高铁只需两个小时。从襄津高铁站回到家,坐出租车只需二十分钟。交通工具缩短了城市之间的距离,只一顿觉的工夫,醒来人已回到了故乡,恍惚间仍有些不真实的彷徨。

出租车开到了小区楼下,蔺晨率先下了车,从车后备厢里将童烁一的蓝色行李箱搬了出来。他正想提着箱子往楼上走,行李箱的主人却突然奔了过来,将拉杆夺回了自己的手上。

“那什么,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可以搬箱子的。”童烁一说着,脸上堆满了不自然的笑容。

“你家住五楼,而且没有电梯。”蔺晨看了眼高楼,又扫了扫她的细胳膊细腿,“你确定你搬得了?”

童烁一拍了拍胸脯,自信地说:“别小瞧我。追星的时候我一口气能搬五个易拉宝呢!”

话毕,她撸起袖子就开始干,提着行李箱的扶手就往楼上走。然而,克服地心引力所需要花费的力气显然超出了她的预期,绵延的楼梯更加重了搬运的难度。她本就长得瘦小,箱子没放稳,底部一个打晃,差点将她本人从楼梯上拽了下去。

蔺晨抱臂看着她,一言不发。

心中斗争许久后,童烁一抹了把脸,委屈地问:“那什么,我刚才说的那句话,还来得及撤回吗?”

今天是周五,童母在学校上课,童父尚未下班。童家空无一人,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窗帘安静地飘动。

蔺晨将行李箱搬到五楼,放开拉杆,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

童烁一趁着他放松的片刻,眼疾手快地推着箱子进了家门,急不可耐地与他告别:“今天麻烦你了!我还有点事就先回家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她话还没说完便心虚似的要关上大门,好在门外的蔺晨反应迅速,一掌抵在了门上。

今天的童烁一很不对劲,从踏上高铁开始就异常沉默,也总是躲避蔺晨的目光,一看就是心里藏了事情。他虽不直接戳穿对方,却也并不是能被轻易敷衍过去的主。

“好久没来你家了,让我进去坐坐吧。”蔺晨迈了两步,敏捷地从门缝里钻了进去,又故意问,“不方便吗?”

童烁一打了个哈哈:“没、没什么不方便的。那你……进来吧。”

童家面积不大,两室一厅外加一个小阁楼。装潢温馨,家具都是暖色调,且每隔几年就要整修一次。无论蔺晨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童家都永远干净明朗,是他少年时永不褪色的理想家庭。

童父是省内知名的建筑师,自从女儿上大学后,一门心思放在工作上,这几年奖项得了不少,之前的储物架摆不下了,便换了个更大的,摆在了客厅旁,充作一个简单的间隔屏风。

新的储物架容量极大,除了些奖杯和证书,童母还将家里的相册摆了上去,从他们夫妻二人的结婚照到一家三口的全家福,童烁一从出生到高中毕业的照片,也都悉数存放着。

童烁一出生在正月初一,出生那日下了场小雪,瑞雪兆丰年,是极好的兆头。满月时拍了第一张照片,还是个婴儿的她穿着大红色的唐装,小脸蛋肥嘟嘟。

“别看啦。我小时候好丑的。”童烁一却伸手挡住了照片,有些难为情。

“很可爱啊。”蔺晨竟破天荒地说了句好话。

她还没来得及乐呵,又听见他说:“你初中的时候才丑。”

“你你你……”她气得口不择言,“你就很好看吗?大家小时候都很丑。”

蔺晨发现童烁一有些不对劲。

说是去关门,可是门关好后又跑去厨房倒水,没喝两口就回卧室说要整理行李箱,蔺晨帮她把箱子推进房间,她又立马关上门说要换衣服。其实根本就没什么事情要做,只不过是变相躲着男朋友。

但蔺晨不是个好糊弄的人,童烁一越是想躲着他,他反而越是要靠近对方。卧房门没来得及完全关上,蔺晨先一步强硬推开。

还没来得及发作,问问她到底是怎么了,贴满了卧室墙面的海报先一步震慑住了他。

他原以为这些年过去,童烁一会成熟收敛些,却没想到她变本加厉,卧室变成了展览馆。从小到大积攒了那么多的墙头,她一个也没忘怀,全都工工整整地贴在墙上,密密麻麻、严丝合缝,几乎看不出墙纸的颜色。

而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应该是正对着她的单人床的那幅两米长的巨幅海报,海报的主人公是她现阶段最爱的宣遥。

蔺晨原本是有些生气的,被自己的女朋友躲着,这怎么都不会是一个令人愉悦的事情。可他踏入这个房间后忽然被点醒,他的女朋友始终都是那个敢爱敢恨的女孩,即使是躲避,也是出于善意。

“我知道我不能要求你把所有的事情都跟我分享。”蔺晨上前两步,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但我还是希望,我能是你最值得信任的那个人。”

童烁一扯了扯衣角,踌躇道:“其实我……我还没有跟爸妈讲过我们的事情。”

“就为了这个事情发愁?”蔺晨轻轻推了推她的额头,“我也没有跟家里说。”

“啊?你为什么不说?丑媳妇见不得公婆吗?”她突然警觉起来。

“别乱想。”他答,“我只是想等一切都稳定下来再说。”

他家中的状况不算安稳,许久未见的父亲躺在病榻,母亲一门心思照顾父亲,他并不认为现在是个合适的时候。

与之前的迅疾猛烈不同,今天的蔺晨格外有耐心。他先是蜻蜓点水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再从眉间、眼角,一路轻抚到鼻尖。

正要往下行进时,童烁一忽然想起了什么,惊恐地看了一眼身后的海报,抓起一侧的毛毯就想往墙上遮。

“这个海报……太大了。”她有些难为情地说。

蔺晨对她的分心有些不满,扳回她的身子,只说:“我不介意。”

“不是说你……”童烁一举高了毛毯,“要是遥遥看见我带男朋友回家,他会伤心的。”

蔺晨:“……”

他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扯掉她手里的毛毯扔到了一边,心中升腾起幼稚的醋意,决心要让这位宣遥小明星仔细瞧好他的粉丝是怎么被拐跑的。

他温热的唇在童烁一的嘴角婉转流连、来回摩挲,却故意不正面亲吻,撩拨得人心猿意马,主动求饶。

童烁一的双手不自觉地抚上他的前胸,缓缓上移,情不自禁地搂住他的脖子,讨好似的向他亲近。他这才放弃吝啬,舌尖湿润她的唇瓣,在她双唇翕动时便一股脑地探进去,风卷残云,搅动她的每一根敏感神经,诱导她笨拙而热烈地给予他回应。

想必是多次的练习有了成效,童烁一不再是吻了几秒就憋得自己喘不过气的小朋友,越发游刃有余,全身心陷入蔺晨的缠绵攻势里。

卧室内安静得很,柔和的橙色夕阳从窗外投射进来,海报上青春不老的偶像们在另一个次元中栩栩如生。年轻的男女分享着彼此人生中最好的时刻,用亲密倾诉长盛爱意。

“嘎吱!”

不知是否应该感谢卧室门的生锈失修,在门被推开之前,让他们幸运地获得了两秒钟的缓冲时间。

童父打开门,看着几个月没见的女儿正被紧紧搂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他一时失去语言组织能力,愣了很久才缓缓吐出一个问句:“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童妈妈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她正想问这父女俩吃晚饭了没,从玄关走进客厅,才意识到家中的气氛异常诡异。

童父和童烁一坐在沙发上,彼此沉默无言,他们对面的凳子上还坐了一位稀客。

“哟,这不是阿晨吗?”童妈妈从小就很喜欢这个听话懂事的小孩,热情地招呼,“吃饭了吗?晚饭就在我们家吃好了。”

蔺晨礼貌地打了声招呼:“阿姨好,我是陪烁一来的。”

童妈妈随意看了眼自己的女儿,没意识到她的不对劲,只客套地说着:“我家一一在学校惹麻烦没有?她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我们都很不放心的呀。还好这学期和你在一个校区了,有你帮忙照顾她,我放心多了呀!”

闻言,童父冷哼一声,严肃的脸色更难看了:“一一都二十岁了,有什么照顾不好自己的。”

他声音卡了壳,最终还是忍住,没把两个小时前的所见所闻全部讲出来。

童烁一闭上了眼,把脑袋埋进了靠枕里,低头装死。

童妈妈奇怪了:“你今天吃什么炮仗了呀,讲话这么冲?你平常在家里讲讲就算了,阿晨还在这里呢,你别把人家孩子吓跑了。”

“吓跑?他把你女儿拐跑了还差不多。”童父讽刺道。

“啊?”童妈妈茫然了,以为自己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你说什么呢?”

蔺晨看了眼仍在装死的童烁一,站起身来,面朝着长辈鞠了一躬,恭敬地说:“阿姨,其实我和烁一,现在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童妈妈身形一晃,跌坐在一旁的沙发凳上。

拖拖拉拉地送走了蔺晨,童烁一回到家里的时候,父母间的修罗场氛围已经弥漫到了整个屋子里。

她本想借口开溜,亲妈凌厉的目光扫过来,命令她过来,父母有话要说。

童妈妈是语文老师,职教几十年见过不少性格各异的孩子。她思想较为保守朴实,偏爱听话懂事、踏实用功的人,而在长辈们的眼里,蔺晨就是这一类型的孩子。

“一一,妈妈跟你讲呀,阿晨这孩子是真的不错。我们都是看着他长大的呀,从小就踏实稳重,上了大学也是年年拿奖学金的。而且我们两家人也都互相了解,知根知底的,上哪儿再去找比他更好的对象?”她将蔺晨一顿猛夸,最后得出结论,“你一定要好好把握住了,可不能让他被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给勾搭走了。”

童父不是个严肃的人,此刻却面色铁青,很是不屑地反驳:“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们烁一哪里不好了吗?配他这个姓蔺的绰绰有余。追我们一一的人也很多的啊,该是他好好把握我们一一才对!”

童妈妈翻了个白眼,拉住女儿的手,语重心长地嘱咐:“别听你爸的,他个糙老爷们懂什么啊?谈恋爱也好结婚也好,都是要经营的。阿晨是学天文的,以后要做科学家的呀。以后在建陵定居也好,回襄津也好,找个稳定点的工作,多照顾照顾家里。”

“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童父有些生气地站了起来,“科学家怎么了啊?有什么了不起的?现在是新媒体时代,一一学新闻传播的,对社会也很重要的好不好?”

“你还好意思提这个,当初要不是你怂恿,我能同意她去学这个吗?上学期拍什么纪录片,去殡仪馆门口蹲了一个月!我从小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女儿,就让她去做这种事?”

童妈妈气极了,虽然她从小对女儿要求严格,但大部分时候还是溺爱包容得多,哪里见得了她去吃这种苦。

和她相反,童父思想更开放些,与公司的年轻建筑师们交流过许多,更能理解当下年轻人的想法。他十分反对老婆的教育观,驳斥道:“孩子长大了就该出去闯闯,你要是真想让她一辈子窝在一个小城市里,对得起她上学吃得苦吗?谁说女孩子就非要在家相夫教子了?我童远山的女儿就该去冲出一片天地!什么情情爱爱的,都靠边站去!”

童家夫妇吵得不可开交,观点碰撞、针锋相对,完全忘记了坐在一旁欲言又止的女儿。

“那个……我想说……爸?妈?你们有人在听我讲话吗?”

童烁一无奈地发现,作为这场话题的焦点对象,她本人的想法,却似乎并不能被听见。

爹妈忙着斗嘴,她趁乱给男朋友发了条消息。

不二:【我爹妈因为你吵起来了,怎么办?】

三三:【那我是不是可以趁乱把你偷走了?】

寒假伊始,童烁一给自己列了一张长长的假期任务清单,包括但不限于“增进修图技能”“剪一条宣遥安利向视频”“补习摄影网课”“每周更新公众号”等项目。每天晚上睡觉之前,童烁一都暗自下定决心,从明天开始一定好好学习,重新做人。

“一一,快起来吃早饭!”童妈妈的呼喊从餐厅传来。

童烁一扯过被子盖在脑袋上,痛苦地缩成了一团:“我不吃饭!我要睡觉!”

冬日早起属于人间酷刑,童烁一重新陷入梦乡,将昨夜说的话通通忘了个干净。

假期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去,眼看着春节近在咫尺,童妈妈终于忍无可忍,揪着童烁一的衣领将她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你看看你,每天都睡到中午才起床。像什么样子!”童妈妈一边扫地一边数落她,“把脚抬起来,我这儿在扫地呢,听见没有?”

她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侧过头一看,童烁一趴在沙发上,抱着靠枕又睡了过去,

“哎呀,你这孩子。”童妈妈还想再数落她两句,奈何门铃声在这时候响起,她无奈地拍了拍这只懒虫,放下扫帚去开了门。

童烁一几乎一沾枕头就又进入了梦乡,她听见耳畔的数落声渐渐远去,下意识地抱紧了靠枕,睡得更加舒心了。

“醒醒。”她并没有开心太久,有一个声音来打扰她的好眠,“在这儿睡会着凉的。”

“你走开。”童烁一在睡梦中嘟囔了一句,抬起手想要赶走这个恼人的声音。右手在空气里划了几下,还没触摸到这人,指尖却被温暖的掌心包裹住了。

那是她很熟悉的感觉,柔软而干燥,就像是……

“快中午了还在睡觉,你是猪吗?”

就像是蔺晨在身旁。

一个鲤鱼打挺,童烁一立马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面前的蔺晨。

三秒后,她拔腿就跑,一阵风似的奔回了自己的卧室。

“你……”蔺晨摸不着头脑地跟了过去,在卧室门口敲了敲门,“你跑什么?”

“啊啊啊啊,你快走!”门内的童烁一发出尖叫,“我头也没梳,脸也没洗,眼屎都没擦干净呢!你快出去!”

女为悦己者容,她虽不至于每天化妆,但是在蔺晨面前也很注意自己的样貌仪态。此刻,她看着镜子里猪头一样的自己,无声呐喊——哪有一大早脸都没洗就见男朋友的道理啊!

门外的蔺晨又叩了两下门,轻声说:“没事,不管你现在是什么样子,我都不在意。”

难得听见他这样温柔地讲话,童烁一不禁有点感动,正准备打开门时,又听见了他的后半句。

“都丑了这么多年了,早就习惯了。”

“……”

童烁一心中怒骂,早就知道你不是个善茬!

半个小时后,整理完仪容的童烁一终于走出了房门。

她洗了脸、化了淡妆,睡衣换成了长裙和大衣,甚至还迅速地卷了个刘海,仿佛下一秒就要出门去约会。

蔺晨坐在客厅里,困惑地问:“你今天准备出门?”

“不啊。”她摇了摇头,“我准备在家玩一整天手机。”

蔺晨身为五好青年,对此十分不解:“成天玩手机,不会无聊吗?”

“人呢还是要多出去逛逛,看一看身边的风景,和亲朋好友多多交谈。然后你就会发现……”她一本正经地说,“还是手机比较好玩。”

蔺晨:“?”

耍嘴皮子这种事,蔺晨玩不过她,但是论蛮力,他绝对占上风。

“既然都打扮好自己了,那就不要浪费了。”他握起童烁一的手,“走,我们出门吧。”

她茫然:“出门?去干什么?”

蔺晨牵着她,说:“去约会。”

半个小时后。

“别的情侣约会,也会来做这种事情吗?”蔺晨不确定地问。

童烁一肯定地点了点头:“当然喽。约会不就那么几件事吗?吃饭、逛街、看电影。襄津这种小地方,也没什么其他地方可去了。”

“但是……”他看着眼前的炸鸡可乐,非常困惑,“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来吃这个呢?”

知名连锁店肯德鸭内,放假的小学生和中学生填满了每一个位置。他们的身后是一个小型儿童乐园,说话间,孩子们把海洋球扔来扔去,一不小心掉在了他们桌前。

童烁一不以为意:“因为我们宣遥代言了肯德鸭的新品啊!你先别吃,我拍个照发到网上去。”

【@不二一点也不二:#宣遥超话##肯德鸭形象大使宣遥#感谢肯德鸭的邀请!快和我一起来吃,快乐过春节吧!】

蔺晨担忧地说:“我有种预感,今天的二人约会,会有第三者的插足。”

事实证明,蔺晨的担心不无道理。

“来来来!我们一人一杯星空气泡水,宣遥说他最喜欢喝这一款饮料了!”

“我想看这个电影,片尾曲是我们宣遥唱的呢。”

“哇,这里开了一家新的服装店,是我们宣遥的新代言!”

……

宣遥本人不在襄津,但宣遥的影子却无处不在。从吃喝玩乐到衣食住行,“宣遥”这个名字始终横亘在这对小情侣的中间。

蔺晨终于有些受不了了。

“我说……”他从试衣间里探出头来,“我一定要穿这件红色的衬衫吗?”

众所皆知,蔺晨的衣柜里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款式简洁、没有缀饰,上一次在穿着中搭配红色,可能还是小学戴红领巾的时候。

但是,童烁一才不管这些。

“穿啊,穿给我看看嘛。”她抱着一件男士大衣走了过来,“还有这一件,这也是宣遥的同款,你试一……唔!”

趁着服装店里没什么客人,蔺晨从门帘里伸出手,擒住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拽进了试衣间里。

“好啊,那你好好来看看。”

四四方方的试衣间窄小而逼仄,童烁一背靠着一面落地镜,咫尺之前就是蔺晨的气息。他的双臂撑在她的两侧,圈出一个暧昧而危险的距离,轻轻吐出几个字,都好似在啮噬她的耳垂。

因为在试衣服,他的外套脱下挂在了一边,上身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酒红色丝绸衬衫,上方的两个扣子没扣,露出脖子前一大片锁骨。他不常穿成这样,但一旦装扮起来,既禁欲又撩人。

童烁一咽了咽口水,赶忙将头撇到一边。

“不是你想让我穿同款的吗?怎么不看了?”蔺晨明知故犯,还故意将脸凑了过去。丝绸衬衣柔软而松垮,但凡她垂下眼,便能看见一派春光乍泄。

“挺……挺好看的。”她目光向上,心猿意马。

蔺晨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故意追问:“我好看还是宣遥好看?”

她抓紧了衣角,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当然是我们三三最好看啦,我们三三生图超能打,绝美侧……唔……”

在不该耍嘴皮子的时候胡说八道是要有惩罚的。蔺晨的方法最为直接,俯下身就是一个吻,采撷她的唇,制止多嘴多舌。

旁人总觉得蔺晨这人清冷寡淡,只有在怼人的时候有些烟火气,谁又晓得他调戏起小姑娘时手到擒来。他今日有些吃醋,吻里自然带着几分惩罚和侵略的意味,手掌从她的脖颈一路滑到腰窝,她浑身战栗,禁不住踮起脚来。

被放开的时候,她的唇色越发鲜红,活似熟透的樱桃。她略微侧过头便能看见镜子里双颊绯红的自己,难为情到不行,轻轻推开眼前人便立马溜了出去。

最后的最后,蔺晨还是将这件酒红色衬衣买了下来。

童烁一奇怪地问:“你不是不喜欢穿宣遥的同款吗,为什么还要买?”

蔺晨:“这件衣服,有特殊回忆。”

童烁一思考了两秒,脸腾地烧红了。

“啊啊啊!我儿子上春晚啦!快看快看!”

大年三十的晚上,一身红色西装的宣遥出现在了春节联欢晚会的舞台上,手握话筒的他站在数十位伴舞演员的中央,与身旁的歌手们一同演唱春日佳曲。

童烁一“母凭子贵”,拿着手机对着电视屏幕一顿猛拍,各大社交账号上满是她的刷屏。她激动到要落泪:“呜呜呜,喜欢上宣遥真是太好了,儿子出息了,妈妈好开心啊!”

餐桌上,童父正在包饺子,他用沾满面粉的手抬了抬眼镜,疑惑地问:“她的儿子?我什么时候做了外公,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童妈妈皱了皱眉:“小小年纪的,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呢,一口一个‘妈妈’,像什么样子哦。”

童妈妈将一盘包好的饺子下了锅,对着客厅那头嚷了一声:“一一,快过来包饺子,就知道看电视!”

“不要,我要看宣遥!”童烁一充耳不闻,仍旧守在电视机前,手里却不断刷着微博,被搞笑的段子逗得捧腹大笑。

“女孩子这么不爱干活,以后成了家可怎么做家务?”童妈妈担忧。

童父反驳:“谁说家务一定是女人的事情?我在家不是经常做家务吗?自己家里的事情,男人也应该承担。”

“你就知道惯着她!”童妈妈生气。

除夕夜,不管是上班族还是学生,统统放了假,粉丝群里格外热闹,发红包的、发搞笑段子的,大家一起评论春晚节目,聊得不亦乐乎。

今年的春晚走起了复古主题,邀请了不少老派的演艺明星,还特别将二十年前风靡一时的歌唱组合成员重新聚集到了舞台上。当他们重新聚首,唱起曾被哼过无数次的歌时,连包饺子的童妈妈也坐不住了,被歌声吸引了过来。

“呀,这不是他们吗?我上师范那会儿,全校都在唱他们的歌。”童妈妈顾不上自己满手的面粉,丢下包了一半的饺子就走到了电视前,“都这么多年了,他们怎么一点也不显老啊?哎哟,怎么还是这么好看哦。”

童烁一笑眯眯地看着亲妈,打趣道:“你现在知道我追星的爱好是从哪儿遗传来的了吧?”

“我能跟你一样吗?我是喜欢人家有才气!”童妈妈嘴硬,“你那都是看脸!”

“宣遥除了长得好看也很有才啊,他钢琴弹得特别好,演技也有灵气,特别有综艺感,而且对粉丝又好又温柔!”铁血摇摇乐绝不认输地反驳。

跟老妈的吵闹不过是玩笑,童烁一回到房间后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她心中剩下的唯一念想是,原来,看上去做事一板一眼的老妈,在年轻的时候也有过自己喜欢的偶像啊。虽然年代不同,但是大家的心情 都是一样的。

思考了片刻后,童烁一在朋友圈里发了一条内容:“你们还记不记得,当初是因为什么而喜欢上了现在的偶像?”

大家的回复都很迅速,每个人的理由都各不相同。

胖虎:【三年前我创业失败,只能回家接手我爸的公司。离开上海前我还剩下最后五百块钱,飞机延误到了晚上,我不知道一个下午该干什么,闲着也是闲着,就去附近的剧场买了张票随便看看。那个时候她们组合还没什么名气,特别小一个舞台,几个女孩蹦蹦跳跳两个小时,像是一点也不累。临走的时候她们亲手给观众发小礼物,轮到我的时候,Shirley问我:“你还好吗?为什么一脸不开心?我送你一只小熊,你一定要加油哦!”然后塞给了我一个小玩偶。】

胖虎:【那是几个月以来第一次有人跟我说,你要加油。】

这是胖虎喜欢上Shirley的理由。

大毛:【小星上幼儿园后,那个时候我还没开甜品店,每天都不知道要干什么。白天的时候老公上班,家里就只有我一个人,我都快无聊疯了。有一天无意看见宣遥的跳舞视频,特别瘦弱一个小孩,在那么大一个舞蹈教室里,可怜兮兮的。后来就去了解了他一下,才知道是个预备役偶像。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个时候像打了鸡血一样,花钱花时间,就是想看着他出道,看着他大红大紫。】

这是大毛喜欢上宣遥的理由。

童烁一正坐在窗台边,怀里抱着一只大型公仔,手机不停地振动,弹出各种消息。

三三:【我是来问你的答案的。】

什么答案?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三三:【我也想知道,你的答案是什么?我好像从来没认真问过你,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一个偶像,为什么喜欢的又偏偏是宣遥?】

童烁一抿了抿嘴,思绪一时飘回很远的地方,像有无数部人生影片在脑海中轮番上映,她沉默了很久,才将这些故事捋成一条轨迹,一个完整的故事。

她想了想:【你知道为什么你从小脾气就那么臭,可我还愿意跟你做朋友吗?】

三三:【因为我长得好看?】

【这当然也是一个理由啦。其实是因为,在你身边的时候,我能感受到自己是被需要的。我从小就是一个精力过剩的人,但是你就相反,话不多,一开口也没句好话。虽然我小时候很笨,搞不懂的事情很多,但我知道,你其实很乐意身边有一个我这样的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可能,你会觉得自己身边没那么无聊。】

三三:【这和你追宣遥有什么关系?】

简单来说就是……我能从宣遥身上看见你的影子,你小时候的影子。

差不多也是那个时候,我认识到了宣遥。他那个时候还是一个练习生,每次有物料有曝光,也都是他训练的生活。其实……他和从前的你有点像,就像是你还没放弃画画时的样子,从早到晚、没日没夜地为了自己的爱好练习。我呢,是一个没什么远大梦想的人,在学校只知道混成绩,是因为你们才让我意识到,人活在世上,好像应该有点爱好,应该有点喜欢了就不愿撒手的东西才行。

你看,这就是我喜欢宣遥的原因——这也是我喜欢你的原因。

夜越来越深,襄津小城不禁爆竹,不知谁家点燃了烟花,深黑的夜幕被骤然点亮,明黄与绛紫交错,在春日来临的前夜盛放出汪洋的花海。盛大的烟火透过玻璃窗照进来,童烁一的发色被染成金黄,细碎的火焰落入她的眼中,像一簇绽放火光的仙女棒。

她眸中有光,点燃他的心中烟火。

戴教授将在一周后赴澳大利亚国立天文台观测,对TESS⑧候选体进行视向速度证认。他原本计划带领一位博士生一同前往澳洲,但那位博士生临时出了意外无法如期前往,教授和学院商量了之后,决定将这个名额换给他的爱徒——蔺晨。

“这可是难得一次的好机会,要不是那群博士硕士都有别的项目在手,哪里轮得到你这个本科生?”电话里,戴教授这样说。

从建陵到悉尼没有直达的航班,蔺晨和戴教授一行人首先飞往了中国香港国际机场,停留几个小时后再转机抵达金斯福德史密斯机场,全程耗时近十四个小时。

一月的澳大利亚正值炎热的夏季,到达中国香港时蔺晨已经脱下了羽绒服,而到了悉尼时连毛衣也都塞进了包里。一位同行的博士生陈歌没有事前查询天气预报,穿着一身保暖的秋衣秋裤,在近四十度的悉尼街头热得满头大汗。

在悉尼的第一天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本地大学的教授热情欢迎了他们,大家一起吃了顿饭后便各自回房间倒时差,蔺晨给家人和童烁一报了声平安,便也匆匆睡了过去。

第二天,在当地教授的带领下,他们驱车前往悉尼以西354公里的郊外,参观著名的帕克斯望远镜。

在澳大利亚,夜空晴朗,大片土地无人居住,许多世界重要的天文观测台和望远镜都在这里,对于热爱星空的旅者来说,是绝佳的观星胜地。而这座帕克斯望远镜更是南半球最大的单碟射电望远镜,在已知的两千颗脉冲星中,超过一半的发现都与它有关。

戴教授年轻时便在海外留学多年,说着一口流畅的英语,与当地人交流起来毫无障碍。面对着口径达到64米的帕克斯望远镜,戴教授完全忘记了时差带来的困扰,热血澎湃地与各位教授和研究者亲切攀谈。

陈歌是个常年蹲守在建陵天文台搞研究的学术性人才,尽管英语阅读能力极强,但是毫无字幕地聆听身边人噼里啪啦地用英文对话,对他而言还是有些吃力。

但是在学弟蔺晨面前,他还是很要面子的。

见蔺晨一直沉默着不出声,陈歌只当他作为本科生,听不懂这样的纯英文对话,因而热情地向他复述:“小蔺啊,你听得懂吗?听不懂也没关系,哥讲给你听,他们在聊霍金呢,说霍金生前一直想探索外星生命啥的。”

其实他也没听太懂,只抓住了部分关键词,凭着自己的想象力拼接到了一起,自顾自地感叹:“霍金先生真是伟大啊,我们要向他学习。”

蔺晨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陈歌见他有话要说,很热情地说:“学弟你想问啥,只要是我知道的,都能教你。”

“其实,”蔺晨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他们刚才不是在聊霍金,而是在聊霍金发起的突破聆听计划⑨。帕克斯望远镜是在2016年加入这个计划的,这里百分之二十五的科研实践都用来对太空异常的设点信号进行研究。计划的五年期限就快到了,目前却还是一无所获。”

他们沿着帕克斯望远镜的附近巡视,当地的研究人员边走边说着有关望远镜的信息和轶事。突然间,也不知道说到了什么,一群人忽然捧腹大笑起来。蔺晨迟了两秒,也忍不住浅浅笑了起来。

“那个……你们在笑什么?”陈歌拽了拽学弟的衣袖。

蔺晨解释:“刚才那个工作人员讲了个有趣的事。说是在1998年,这里的科学家曾用帕克斯望远镜收到一场强烈的无限脉冲信号,并在随后的十几年里观测到了四十多次这样的现象,他们对此深入研究,发了很多篇论文,最终在十七年后找到了真相——”

他突然停住不说,陈歌的胃口已经被吊起来了,连忙催促道:“真相是什么?”

蔺晨淡淡地吐出三个字:“微波炉。”

“……”

陈歌反射弧极长,反应了半分钟之后才醒悟过来,拍着学弟的后背一阵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也太好笑了吧!”

众人在一分钟之前已经停止了笑声,刚好结束了一个话题,正沉默着。陈歌突然无理由地大笑,惊得所有人都回头看向他。

陈歌看着众人,笑容渐渐苦涩。

戴教授朝着自己的学生翻了个白眼,用眼神警告他们不准再丢人了。

身在国外,使用网络很不方便。蔺晨一整个白天都在外奔波,直到晚上回到酒店才有机会连上Wi-Fi,点开聊天窗口,都是童烁一发来的消息。

她是个话很多,停不下来嘴的人,今天吃了什么、看见了什么小猫咪都想要和他分享。每次回复,蔺晨的话也不多,很多时候都只是一个简短的“嗯”,但只要这一个字,也已足够让身在北半球的那个姑娘安心许多。

他撑着脑袋看着手机屏幕,时不时回复一些简短的话语,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面前突然窜过一阵风,陈歌急速地从他身旁掠过,一头扎进了洗手间。

“差不多该去吃晚饭了。”蔺晨看了眼手表,提醒洗手间里的人,“戴教授已经去餐厅等我们了。”

隔着一道门,陈歌在洗手间内大喊:“我有点水土不服,你先去吧!我等会儿就来!”

戴老是个两袖清风的教授,尽管每年的项目都能拨出不少的科研经费,但是几乎全被他用在了做研究上,身上那件优衣库的格子衬衫穿了好几年,买起高精尖的器材时却毫不手软。

但是身为师者,带着学生出国做研究,他绝不肯让学生自己掏钱,几乎每顿饭都是由他来请客。

只是……

蔺晨踏入酒店隔壁的一家意大利餐厅,脚步微停滞。

今天的戴老,未免有些太大方了。

身着黑白制服的服务生向他欠身问好,头顶的水晶灯从极高的天花板上垂坠下来,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鼠尾草清香,穿着正装的男女脚步轻悄地从他身边走过。

他终于理解,为什么戴教授再三警告,不准他穿着卫衣和短裤就出门。

入座之后蔺晨才知晓,今天晚上并不是一次简单的晚宴,戴教授邀请了正在澳大利亚国立大学执教的好友史蒂芬先生一同用餐,而史蒂芬先生身边坐着的,是他那位如花似玉的女儿索菲亚。

索菲亚穿着一条黑色吊带裙,深棕色头发烫了卷,别着一个珍珠发夹。她是欧中混血,刚过十八但已出落成了大美人,五官深邃而精致,眼睛随她的父亲,是海洋一般的浅蓝色。

尽管餐桌上坐着两位国内外顶级的天文科学家,但是大家的话题却一点也不学术,仗着在异地无人追查,肆无忌惮地聊着学界八卦。可聊着聊着,话题就转移到了一旁沉默许久的年轻男女身上。

史蒂芬先生是个身材宽厚的白人,笑起来时极为亲切,像一尊大佛。他望着对面的小伙子,说道:“索菲亚的母亲身体不太好,计划今年回国修养。索菲亚想陪着妈妈一起去中国,正在挑选学校呢。”

索菲亚嫣然一笑,将目光移向了蔺晨,问:“我打算像父亲一样,也学天文系,不知道晨有没有比较好的学校推荐?”

大概外国人习惯只喊名不喊姓,蔺晨听见这一声“晨”,握着汤匙的手顿了一下,擦干溅出的汤汁,不冷不热地回答:“其他学校不太清楚,我只对建陵大学比较了解。”

“那如果我也去了建大,晨会欢迎我吗?”她的热情毫不避讳。

“当然欢迎,如果你能加入,一定会成为建大的优秀人才。”他笑了笑,不动声色地站起来,逃离话题中心,“失陪一下,陈学长到门口了,我去接他。”

陈歌无惧悉尼近四十度的高温,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上还抹了不少发胶。

他刚进餐厅大门便看见了蔺晨,连忙抓住对方的袖子,紧张地问:“我是不是来太迟了?会不会给索菲亚留下不好的印象啊?”

“你知道那位教授的女儿会来?”蔺晨抬眼看他。

“当然知道啊!”陈歌理了理领带,“去年有个学术会议,她跟她爸一起来参加了。只因我在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从此再没忘记她容颜!”

“这样啊……那有件事你知不知道?”蔺晨转了转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今天这顿饭,就是为了撮合你和索菲亚才办的。”

陈歌瞪大了眼睛:“真的吗?我、我、我……和索菲亚?”

“是啊。”蔺晨脸不红心不跳地点了点头,“等会儿过去了,你跟人家讲讲话。女孩子,毕竟还是有些害羞的。”

这并不是索菲亚第一次接触蔺晨。

早在去年春天,她替父亲将论文翻译成中文,在中国的期刊上发表。这篇研究文章收到许多积极的反响,却有一个还没毕业的本科生跳了出来,指出了文章中的一些错误。

受母亲的影响,索菲亚的中文水平很好,但是和土生土长的中国人相比还是差距不小。再加上她年纪本也不大,长句的翻译文法仍然有所欠缺,一些复杂的句子并不能翻译得很通畅,但是基本也都能看懂。

偏偏那一次,中心段落的状语位置没能按照中文的习惯摆放,导致整个句子被引向了全然不同的意思上,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她到底还是年轻气盛,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并且记住了那位本科生的名字。今日偶然听说戴教授的一位学生也叫蔺晨,特地盛装打扮一番,要来看看这一位是怎样的能人。

“我从小在澳洲长大,第一次认识土生土长的中国人,给我的感觉很不一样呢。”

索菲亚从前不明白“清冷”这个词为什么能用来形容人,欧洲的男孩们热情洋溢,她却有些看腻了,第一次见到蔺晨这样风度翩翩而话语不多的人,之前的矛盾统统忘记了,一双眼睛恨不能黏在这位黄种人的身上。

陈歌并没发现她的目光指向,满脑子都是蔺晨所说的大喜事儿,真当自己快当上澳洲女婿了,自信地回应:“我们中国男人虽然没有欧美人那么壮实,但是我们心灵上十分强壮。我们不仅在搞科研上有毅力,在感情上面嘛……嘿嘿,我们也很专一的。”

索菲亚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两眼,礼貌地回了个微笑。

陈歌却会错了意,以为是自己说的话产生了效果,让她对自己青眼有加。

蔺晨权当没发现这二人间说不清的氛围,咳嗽了一声,又找借口退场:“抱歉,我去一趟洗手间。”

在被陈歌缠着聊了半个小时的风花雪月,而蔺晨仍然没有回来的迹象后,索菲亚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不对劲。

她生性热情,也敢爱敢恨。到底是咽不下这口气,她找了借口离席,没多久便在餐厅的后花园里找到了蔺晨。

夏夜的晚风也是温暖的,刺篱上缠绕着绒球一样的金合欢,芳香馥郁,微小而茂盛。蔺晨站在金合欢花丛旁,正在和谁打着电话。

“我在澳洲很好,这边的项目也并不复杂,不算太忙。”他将手机贴在耳边,习惯性地仰着头,注视着天边的星河,“有什么好吃的?都不太好吃,可能吃不习惯吧……你说这么多也没用,别指望我扛一只火鸡回去。”

和餐桌上一板一眼的语气不同,此刻的蔺晨很是放松,语气竟然很柔和,偶尔故意怼上几句,却更透露出他和对话人的亲密。

她听见他说:“好可惜,即使同时看向天空,也不是一样的星空了。”

索菲亚安静地思考了片刻,最终她叹了口气,离开了这片安静的花园。

“你在这里啊,我找了你好久呢。”

刚回到餐厅,陈歌不知从哪里又蹦了出来,围在索菲亚身边打转:“你怎么出去这么久?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看医生?”

索菲亚微笑着看着他,终于说出了忍了很久的一句话:“你知道吗?”

陈歌满怀期待:“嗯?”

“你衬衣上沾了一大块酱汁。”

陈歌当场堂皇了起来,立马掏出手帕擦衣服,忙活半天再仔细一看,白色的衬衫十分干净,一点污渍也没有。

“噗——”索菲亚捂着嘴笑出了声,“You are so cute!”

她丢下一句话,心情愉悦地回了坐席。

陈歌留在原地,愣了好久后又开始陷入遐想——

她刚刚……是在夸我可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