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3 建大顶级流量

院庆竟然能有这么大阵势,童烁一还是第一次见到。

天文学院虽然成立时间比其他学院晚,但一直是人才培养重地,二十年来出过许多中科院院士,优秀学子遍及全国各大天文台。

童烁一原以为这次的活动会和从前一样,只要架个机子自动录制就好,但一想到今日到场的许多嘉宾都是常年埋头天文台和研究所,不轻易参加公开活动的天文学家,她心中一时燃烧起几分使命感来,想要用镜头来记录这些默默在人群背后努力奉献着的人。

这次院庆开办了不少活动,除了开幕式的交流会之外,还邀请了不少教授举办讲座。与往常天文学院内部的专业性讲授不同,这次的讲座面向全校师生,以科普和趣味为主,吸引了不少其他学院的学生。

校媒记者的工作是分工来的,童烁一和张琪只负责开幕式,结束了这部分拍摄后便闲了下来。但她们倒不急着回去,也随着人群一起去了大礼堂,充实自己的科学知识。

她们虽听说这次的讲座十分火爆,却没料到本校同学对天文有着这样强烈的兴趣。刚刚走进大礼堂,便被眼前乌泱泱的人群给惊吓到了,前排位置全被抢空,只剩最后几排的角落还剩着零星的空位。

童烁一和张琪在场内晃了一圈,正犹豫着要不拣个角落随便坐算了,一个声音却叫住了她。

“童不二。”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童烁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后退了几步,在许多颗人头里寻找了一下,恍恍惚惚中看见了一张好看的脸。

蔺晨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朝她招了招手。

拂晓的晨光朦朦胧胧地洒在他的头顶,沿着他侧脸的轮廓镶边镀金。他双眼澄明,仿佛飘浮在天上的纯白的云,太阳藏在云朵之后,播洒着耀眼的光辉,承袭着夏季的温暖。

“你怎么在这儿?”发愣的童烁一突然被蔺晨的话唤醒。

她移开目光,迟钝地回答:“我……我来听讲座啊,但是好像没位置了。”她抬眼看了看大门,“要不我还是坐后边……”

“正好。”蔺晨推了推邻座的庄梁,“我舍友早就想坐后面了。”

庄梁正躺在椅子上打瞌睡呢,突然被一巴掌给拍醒了,震惊又无辜地看向了蔺晨,茫然地问:“啊?你说什么?坐后面?我为什么要……”

他转过头,正巧瞥见走道里站着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孩子,后半句话堵在嗓子眼突然就说不出来了。

感觉到自己的脚突然被踩了一下,庄梁一个哆嗦,看了看蔺晨又看了看这个姑娘,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

“啊……对!”他终于接上了舍友的话,“那什么,我……我觉得后排睡得比较舒服。”

庄梁立马背上自己的书包,将位置腾了出来,赔着笑脸对童烁一说:“我的位置给你坐吧,我去后头了哈。”

他转头冲着张琪做了个暧昧的鬼脸,识相地逃走了。

张琪心领神会,立马托辞开溜:“哇,隔壁班在拍照啊,我过去看看哈!”一阵烟似的,不见了踪迹。

童烁一自己的脑袋还没清醒呢,压根没看出来这俩人有什么问题,她将书包取了下来,一屁股就坐在了蔺晨的旁边。

“你怎么在这儿啊?”童烁一疑惑,“没有工作了吗?”

蔺晨的眼神朝窗外飘了飘,风轻云淡地说:“教授们在会议室里聊天,不需要我们在场。正好这边的讲座需要人在现场监督,我就过来了。”

他费尽心思地编了个理由,飘忽的眼神泄露心虚,而身边人只敷衍地“嗯嗯嗯”了几声。他低头一瞧,她正专心刷着微博,压根没听自己在说什么——原来也不过随便问问。

屏幕里的大明星穿着中学校服,在人群中也仍旧耀眼出众。童烁一捧着脸感慨道:“呜呜呜,我们遥遥真是太好看了。好好上学,妈妈等你。”

蔺晨:“……”

没过多久,几位教授纷纷入座,喧闹的大礼堂很快便安静下来。

戴教授是这场讲座的主讲人,他一身黑色正装配酒红色鲜艳领带,两鬓虽斑白,睿智有神的目光却透着少年之气,未语先露三分笑,和蔼而慈祥。

讲座的主题名为《宇宙中的光明》,科普宇宙中的发光星体,信息量丰富但语言通俗幽默,时常惹得台下学生齐声大笑。

戴教授说:“物理学中有一个单位叫candela,坎德拉,这是描述发光强度的物理单位。一烛光是指光源在指定方向的单位立体角内发出的光通量。”

物理名词听得门外汉们一脸迷茫,他笑着解释道:“举例来说,太阳的亮度值是1.5*10cd/m2;满月的亮度值是2.5*103cd/m2。

“如果你喜欢的人会发光,对方的亮度值又会是多少坎德拉呢?”

台下的学生同时安静了下来,几秒后终于有人听懂教授的浪漫主义,星星零零的掌声很快汇聚成满堂彩。

童烁一扯了扯蔺晨的袖子,激动地说:“我明白这话的意思,就像我们总是说,偶像的眼睛里有星星。喜欢一个的时候,那个人是会发光的。对不对?”

要多喜欢一个人,才能看见那人的光芒呢?

蔺晨没有问出口,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得到了肯定后,童烁一更来劲儿了:“我们宣遥的眼睛里不仅有星星,还有月亮呢!光芒更亮!”

蔺晨:“科学常识——月亮自己是不会发光的。月光是月球受到太阳的照射而反射出的太阳光,用月光和星光来比较是不科学的。另外……”

“我也跟你科普一个知识。”童烁一打断他,“你要是再说下去,我能让你原地看见星星。”

蔺晨:“?”

童烁一:“我一拳下去,保证打得你眼冒金星。怎么样,想看星星吗?”

蔺晨:“……”

讲座虽然有趣,却架不住童烁一晚睡早起的疲惫。没过多久,童烁一仰望星空的脖子就开始发酸了,她将脑袋倚在座椅后背上,打了个哈欠,不自觉地犯起困来。

她将背包抱在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坐姿,闭上眼:“那什么,我先睡一觉,结束了记得喊我。”

蔺晨点了点头,默默将手机调成了静音状态。

她是真的有点累了,昨晚修图也修到很晚,眼睛都熬成兔子了,还在一遍又一遍调整饱和度和对比度,以给那位龟毛甲方创造“酷帅中透着唯美”的感觉。

今天起这么早赶工,童烁一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转不动了,好不容易安稳了下来,脑袋一歪,没几分钟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睡觉的时候喜欢在怀里抱一个东西,整个身体都陷在了软垫里面,像回到壳子里的蜗牛。脑袋随意地歪在一边,丸子头顶着靠椅,算半个枕头。她长长的睫毛覆了下来,晨光斜照,投射出长长的影子。粉嫩的嘴巴不自觉地轻轻噘着,委屈又可爱。

童烁一这一觉睡得极沉,影影绰绰做了个美梦,对自己不安分的睡姿全然不知。

她睡觉时没有什么怪癖,只是一定要有一个支撑点托着脑袋才能睡得踏实。起初,她还能保持着后仰倚在座椅的靠背上的姿势,时间一久,不知不觉就朝左边倾斜了去,正好贴在蔺晨的肩上。

这本也算不得什么,蔺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忍下了。只是这家伙虽瘦瘦小小一只,脑袋倒是挺沉的,他的肩膀长时间无法动弹,很快就发了麻,整个右臂都泛起凉意。

蔺晨轻轻托起童烁一的脑袋,想替她换个支撑点,拯救血液不循环的手臂。不料对方不知梦到了什么,昏睡中随意嘟囔了句“黑酸走开”。蔺晨吓了一跳,手上无意间失了力道,她的小脑袋就滑了下去,沿着他的手掌、侧腰,最后压在了他的大腿上。

或许是趴着睡觉的姿势还挺舒服的,童烁一稍稍翻了个身,彻底把蔺晨的腿当作了枕头。

蔺晨:“……”

理智告诉他,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的亲密姿势并不合适,但是他的潜意识却占了上风,目光像甜腻的梨膏糖一样黏在了女孩的身上,怎么也挪不开。

他不自觉地抬起手,想要为童烁一拨一拨散乱的鬓发。指尖即将触碰到女孩白皙的皮肤时,他突然像烫到了一样收了回来,心脏加速跳动的声音,不用听诊器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蔺晨的喉结动了动,最终只化为嘴角一抹无奈的笑容。

真是……拿这个家伙没办法啊。

一场讲座两个小时,用来睡觉是怎么也不够的。

庄梁的肚子早就饿扁了,讲座一结束他就朝着蔺晨奔了过去,口中嚷嚷着:“晨哥,走,吃饭去,可把我给饿死了。”

周围的群众都收拾东西往礼堂外走了,蔺晨却端坐在位置上岿然不动。他伸出一根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目光如一潭清池,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缺根筋的庄梁压根没留意到对方的变化,催促道:“走不走?再不走食堂的糖醋排骨可就……”

“你小点声讲话能死吗?”见他压根没看懂自己的意思,蔺晨眼底的柔和**然无存,“冷漠你晨哥”重新上线,“没看见她在睡觉呢?”

但这句警告到底还是晚了一步,童烁一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地撑着身旁人的腿,缓缓直起了身。

她睡眼惺忪地问:“什么糖醋排骨……”

庄梁这才发现童烁一在一旁睡觉,不对,准确地说,她是趴在蔺晨的腿上睡觉。

他揉了揉眼睛,怀疑没睡醒的那个人是自己。

蔺晨轻柔地安抚道:“没事,你接着睡吧。”

“哦,好。”她稀里糊涂地又靠了下去,眼睛闭上两秒后突然猛地睁开,腾地坐直了身子。

她瞳孔放大,震惊地问:“我……我刚才一直这么睡的吗?”

蔺晨想解释:“你刚才……”

“你什么居心?”童烁一质问,“我认识你这么多年,竟然不知道你是这种人!”

蔺晨:“明明是你自己……”

她大言不惭:“就算你贪图我的美貌,也应该收敛一点!”

庄梁也站在一旁附和:“蔺晨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啧啧啧,我对你太失望了。”

蔺晨的嘴角抽了抽。

童烁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蔺晨啊,我知道你母胎单身这么多年也不容易,要是想认识女孩子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

“爱睡睡,不睡起开。”蔺晨白眼翻上了天,起身就走。

童烁一茫然地坐在原位置,无声地用眼神向庄梁表示无奈:“他这个人就是这个臭脾气,哎呀呀,忍一忍就好了。”

庄梁回她一个眼神,表示深有体会。

童烁一在食堂里找到了临阵脱逃的舍友老张。两个女孩边吃饭边聊天,饭吃了一半,张琪听见童烁一说,她要给蔺晨出“高清”。

这算是饭圈行话,拓展开来说明白了,就是指用相机拍蔺晨的高清照片。但当然不是简单的按按快门的事儿,抓拍、构图乃至天然光线都十分讲究,后期修图和调色也十分需要脑力。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粉丝,还有谁愿意为别人做免费摄影劳工?

但是童烁一愿意。这一点让张琪颇为讶异。

童烁一嘴里的米饭还没嚼干净,就含含糊糊地反复“重播”:“虽然三三这个人嘴毒脾气差,但长得嘛是真不错,到时候照片传到网上,说不定也能做个小网红呢。”

张琪问:“他做不做网红关你什么事?”

“我……”童烁一想了想,“我俩谁跟谁啊,他要是发家了,我也能蹭点红利嘛。”

张琪放下筷子,正色道:“你这个态度很令我伤心,出高清是一个什么性质的事情?这是关乎着‘爱豆’的尊严与未来,象征着粉丝的爱意与正义的大事!没有高清图,我们的‘爱豆’怎么出圈吸粉?没有高清图,舞台上的绝美瞬间要怎么记录?没有高清图,我们的粉丝帝国怎么扩张强大?没有高清图,这个世界的美和光亮要怎么被看见?”

她痛心疾首地说:“可你现在因为一个素人而玷污我们光辉而伟大的事业!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童烁一沉默了半晌,显然没能跟上对方机关枪一样的文字扫射。

“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打算抛弃我们的革命事业,转而投向敌方阵营了?是不是蔺晨把你给策反了?姐妹啊,你听我一句劝,人可以没有爱情但一定要追星……你收拾东西干什么?我在跟你说话呢!”

童烁一擦了擦嘴,拎起背包就道了个别:“时间不早了我得去参加交流会了,有什么事晚上回去再说哈!”

她双腿一迈,溜得比兔子还快。

下午安排了几场交流会,其中一场是针对大一新生开办的问答会,学长学姐为大家分享在天文学院学习的种种经验。

这一次,蔺晨不只是藏于幕后的策划人,更是站在讲台前、手握话筒的主讲人。他平日里总是做得多说得少,常叫人忘记他一旦利刃出鞘,锋芒何其耀眼。

阶梯教室内早已满座,童烁一也不找座位,只混在校媒体里,站在教室的最后,遥遥望着台上那人。

他们中间隔着整个教室,上百人群,童烁一没戴隐形眼镜,肉眼并不能看清他。唯一庆幸的是,她今天出门很多东西都忘了,却没带错镜头。

童烁一当即举起相机,大白兔镜头伸展开,有半个手臂长。这镜头以长焦闻名,即使“爱豆”演唱会抢不到最前排的票,也能保证你拍到最美高清图。没想到的是,今天,知名站姐童不二,竟然用大白兔镜头来当望远镜,而且还是在看一位素人。

她手动调整焦距,将画面拉近,蔺晨的模样便清晰地出现在了取景框里。

蔺晨站在讲台前,一身黑白西装熨烫服帖,修身的款式衬出宽肩窄腰,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嘴角弧度浅浅,眼眸水光潋滟。教室内的灯光大半熄灭,只留投影仪映像清晰,一束白光与蔺晨擦肩而过,好似秋日澄澈的天空轻柔照拂而下,整个人间便铺上了一层柔光。

童烁一第一次意识到,蔺晨的名字取得真好。

晨,初升之阳,苍穹之光。

是比星星还要耀眼的存在。

她不由自主地按下快门,高速连拍,咔嚓咔嚓的快门声在耳畔绵延不绝。

也不知到底拍了几百张图,她的手指才终于从快门键上松了开来,当下一个激灵,托着镜头的左手一松,十来斤重的相机从手中滑落,在挂绳的作用力下,猛地砸在了她的胃部。

她捂着肚子闷哼了一声。

难道,这就是给“爱豆”以外的人拍图的惩罚吗?

恰巧此刻轮到大二学生代表上台发言,童烁一怀疑自己摄影技术过分高超,拍谁都能自带美颜,顾不上腹部隐隐作痛,不信邪地再次举起相机,对着学弟霍鑫一阵猛拍。

她敢说自己绝无敷衍,与方才凭本能按快门相比,拍霍鑫的这组图,她才是真的一百万个用心,构图和光度都多次调试。加之霍鑫本就是个样貌清秀的美少年,她原本自信满满,觉得定能盖过蔺晨一头,可最后的效果十分令人失望。

童烁一看看取景框又看看霍鑫本人,长达半个小时的沉默中一直在思考同一个问题——到底差在哪里呢?

大一第一次上摄影课时,那位在业内极富声誉的摄影老师这样说:“你们知道在摄影中,成功的关键是什么吗?是光线、构图还是技巧?都不是。成功的关键在于摄影师的观察力。

“什么叫作观察呢?就是无论多平凡多常见的事物,在你的眼中,这些事物都是特别的,好像能发着光一样。为什么现在很多明星的饭拍图比官方图好看多了?因为粉丝懂得观察,他们眼中的偶像是美的象征,因而拍出来的照片也是美的。”

霍鑫结束了发言,一蹦一跳地下了台。蔺晨重新回到视线中,高清镜头也无法从他的脸上挑出瑕疵。

他似乎是发现了童烁一的存在,隔着整间教室和长枪短炮,一抬眼,便与她的镜头对视,深灰色的眸子直直望了过来,好似纷杂的人群中,一场遥远的四目相对。

其实童烁一很明白,蔺晨所看见的不过是一架黑白的、圆筒状的冰冷镜头,而不是她自己本身。但她仍旧不可自持地身体微颤,好像那双眼睛已然望进了她的心里,某些隐而不答的秘密即将呼之欲出。

就在此刻,蔺晨忽然微微倾下头,勾着一边的嘴角,轻抿双唇,展开了一个笑容。他在正式场合时总是紧绷着一张脸,仿佛极难亲近。这个笑容来得毫无征兆,仿佛一夜之间春回大地,冰封的河流裂开一道缝隙,汩汩地倾泻出清澈泉流。

而这所有的细微表情,全被童烁一的相机忠实捕捉。旁人看不清晰,只她懂得真切。

她看到了——隐藏在蔺晨躯体背后的,那道夺目的光芒。

——“如果你喜欢的人会发光,他的亮度值又会是多少坎德拉呢?”

数字的浪漫不是空话,而是藏于心底的隐而不答。

童烁一望着取景框中的蔺晨,心跳突然加快,乱得毫无章法。

她立马放下相机,预感到大事不妙。

交流会刚刚结束,几位学妹一齐跑上了讲台,举着笔记和课本将蔺晨包围。

“蔺晨学长,我们有几道问题想向你请……”

最后一个“教”字还卡在喉咙里,她们口中的蔺晨学长却合上了笔记本电脑,一把拽住身旁庄梁的领子,将无辜的他给揪了过来。

“不好意思,我还有事,有什么事请教庄梁学长吧,他非常乐意回答。”蔺晨礼貌却疏离,迅速收拾好东西,急不可耐地从人群中挣脱。

庄梁的确是位乐意为女孩子们服务的主,压根没觉得自己是被抓过来救场的,十分热情地同大家打了个招呼:“有什么事随时来问你庄哥哈,为学妹服务是我的荣幸!”

学妹们倒也不挑剔,相视一眼后就将目标转移到了庄梁的身上,笑容甜美、声音软糯。

“庄梁学长,我们大几要去天文馆实习呀?”

“学长学长,戴老师的课给分高不高呀?”

“学长……”

天文学院女生不多,庄梁第一次受到这么多女生的欢迎,乐得合不拢嘴,一时没控制住,有些得意忘形了。

“慢慢来慢慢问,来不及回答的可以加我微信哈,生活和学习有什么难题都可以找你庄梁哥哥帮忙,我二十四小时在线。”

庄梁相信,只要广撒网,总能捞到一两位知心学妹。打开微信名片,扫描二维码便能广结善缘。

乐极总易生悲,正当他颇为快活地通过一条又一条好友申请时,面前倏忽闪过一个白色身影,庄梁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落在了刘雪悠的脸上。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个满脸怒容、仿佛下一秒就要捶爆自己脑袋的人,是他邀请了整整一个星期,才勉强答应来参观院庆的人。她当时答应得很漫不经心,他等了一个上午也没见她来,只当自己被放鸽子了,没承想在最不合适的时候见到了对方。

刘雪悠看着庄梁身边围了一圈的学妹,冷哼一声,扭头就走,小皮鞋踩在地上,哒哒哒地响。

“悠悠……你等等我……”庄梁几度挣扎,终于从人群中挣脱开。

可待他着急忙慌地跑到走廊上时,那人的身影却早已消失。

蔺晨倘若得知了庄梁的遭遇,想必也会生出几分同情心。只可惜此刻他无心顾及他人,只想从人潮中揪出方才混进教室的假记者。

童烁一并不知道,尽管蔺晨看上去全神贯注于主持交流会,并没有对她的存在做出任何表示。但说来惭愧,从她踏入教室的那一刻起,蔺晨就已经分心。

校媒记者的工作任务其实很简单,开场时换几个角度拍上几张照片后,剩余时间只需架个三脚架,开着机子自动录影便可。只有童烁一一个人全程举着板砖一样沉的相机,快门按个不停。

只是,她的镜头,似乎并不对着自己一个人。

霍鑫上台发言的短暂时间里,蔺晨分出神思多看了童烁一几眼,她的动作和表情都与方才拍摄自己时毫无差别,换了个摄影对象对她起不了丝毫影响,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拍照机器。交流会结束后,她也是拔腿就走,丝毫没有上前同自己讲话的打算。

蔺晨在长廊穿行,越思量越心情郁结,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三步并两步地赶上了前方的女生,一把拽住了她的蓝色背包。

“童不二。”

毫无预兆地,蔺晨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正在翻看相机相册的童烁一骤然打了个激灵,拇指按着旋转按钮,快速地转了个圈,相册唰唰唰地往后翻动了几十张。

“小脑不发达,走路还不专心,摔得不够多吗?”蔺晨一开口便不留情面,冷着一张欠了他八百万的脸,视线下移到她的相机上,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这么认真,看什么呢?”

童烁一心虚地将相机往自己身后藏:“没……没什么。”

难道要告诉你,我刚才在看你的高清特写照片,还看得走了神?

一想到自己的SD卡里还存着蔺晨的上百张高清图,童烁一的冷汗都要流下来了。她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蔺晨却比她速度更快,一个转身就绕到了她的身后,从她手里将相机劫了下来。

“喂!偷看人相册是不道德的!”童烁一大喊一声,跳起来想要夺回自己的东西,一切却已经来不及了。

蔺晨将相机举过头顶,抬眼看着相机里的人,骤然陷入了沉默。

完蛋……童烁一观察着他的表情,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你……喜欢这种的?”

蔺晨将手里的相机掉转方向,取景框转向她——霍鑫意气风发的照片出现在眼前。

童烁一呆了三秒,忽然拍了拍腿,用大笑来掩饰心中的情绪波动,张口便胡乱说:“这……这不是……学弟挺好看的嘛!没想到你们天文学院,帅哥还挺多的,哈哈哈!”

蔺晨当场黑了脸,毫无温度的眼神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洞,一切光亮都能吞没。

“帅啊,我跟你说,这个学弟真是帅啊!”见他信了,童烁一变本加厉道,“三三啊,不是我嫌弃你,你虽然也长得人模狗样的,但是和人家比起来,你就只剩下后面两个字了。”

狗样。

蔺晨:“……”

童烁一没有意识到自己掩饰过了头,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嘴:“可惜这个学弟没去当‘爱豆’,不然一定有很多女友粉……喂,你小心一点!相机很贵的!”

她话没说完,蔺晨就将相机塞回了她怀里,没有兴趣再去看她拍的其他照片,生怕再看见更多的帅气小学弟,影响本系师兄弟情谊。

他的各项情绪都控制得很好,唯有自己的臭脾气从不管制,仿佛压根不知道自己沉下脸时有多令人畏惧,从头到脚都冒着幽幽黑气,脑门上贴着“生人勿近”四个大字。

蔺晨的喉结上下起伏,来回几次,像是将什么话生咽回去了一般,沉默转身,走得迅疾。

老实说,童烁一真的不知道蔺晨为什么会生气。

蔺晨绕着天文学院的三栋大楼走了许久,无论身后人说什么,他也只当听不见,毫无目的地大步走着,沉默着发泄情绪。

童烁一的腿本就比一米八三大高个的蔺晨短上许多,外加背着沉重的相机,没走多久就热出了一头的汗,而前方的蔺晨仍旧步伐紧凑,她喘着粗气几番追赶,仍是落下了好几米。

疲倦刺激之下,一向好脾气的童烁一也不禁赌起气来,搞不懂这个蔺晨发的哪门子的疯,非要这么折腾自己,自己又干吗非要跟着他不可?

走是走不动了,她索性站在了原地,叉着腰深呼吸几口,恢复精力。

没过几秒,蔺晨很快就发现跟在身后的人停了下来,他回过头时,与对方已经相隔了好长一段距离,女孩的书包随意地搁在了脚边,手掌作扇子,不停地在脸颊两旁扇风。

犹豫了片刻,蔺晨还是没忍住,转身走了回去。

不顾女孩的白眼,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拍霍鑫,拍得很开心?”

童烁一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两眼,诚实地开了口:“霍鑫是谁?”愣了半晌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说,“那……是挺开心的啊。”

霍鑫的的确确是位帅小伙,拍帅哥为什么不开心呢?

“你……”蔺晨眉头一蹙,像是突然就生起了气,胸口翻腾了几下又被他压制下去,沉着脸问,“你喜欢的不是宣遥吗?”

“这有什么呀。”童烁一豁达一笑,饱含哲理地说,“马尔克斯说过,人心的房间比旅馆的客房还多。②只要是帅哥,不管什么类型的,我们女生都爱。”

蔺晨的表情从愤怒变为了无语,他分不清对方生动的表情下说的是真话还是玩笑。

她想了想,又表明忠诚:“不过哈,我最喜欢的还是宣遥这种类型的,其他的人嘛,爬墙观望观望就够了。”

他问:“宣遥是什么类型的?”

“可爱、活泼、善良!”

他又挑眉:“那我呢?”

她脱口而出:“严肃、冷漠、恶毒。”

蔺晨:“……”

你还真敢说啊。

蔺晨冷哼一声,一把抢过地上的背包,轻而易举地挂在了自己的肩头。

童烁一一蹦三尺高:“你干吗抢我的东西?”

“你自己背得动?”蔺晨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童烁一目测了一下离开学院的路程,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脖子,谄媚一笑:“那真是辛苦您了呢。”

蔺晨白了她一眼,转身便走。

这次,步伐明显慢了下来。

建陵大学与建陵天文台合作建立了天文与空间科学学院,从人才培养到实习就业,一条龙打包服务。因而,每年的院庆都会举办两场,第一天在建陵大学,第二天则转场建陵天文台。

建陵天文台位于淮山山顶,包涵天文博物馆和天文研究所两个部分。天文博物馆是对外开放的科普教育基地,研究所是进行专业观测的地方,非专业人员不可进入。

为了纪念建馆四十周年暨建大天文学院建立二十周年,建陵天文台的博物馆难得对公众免费开放,除了八大星系展厅和电影放映室之外,一些高新设备也首次在此展出。

天文馆早上九点才正式开馆,但当蔺晨等人进入时,其他的志愿者们已经基本到场,开始做准备工作了。

和昨天不同,今天来了不少大一的小崽子,还没被高数、大物摧残,正是闹腾的时候,此刻聚集在一起喋喋不休,整个博物馆内都回**着他们吵闹的声音,完全颠覆了外界对天文学生木讷少言的看法。

直到蔺晨领着一位丸子头美少女走进馆内,某位大一的学弟突然尖叫了一声,手上的传单撒了一地,所有人都骤然安静了下来。

童烁一茫然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行星撞地球了?”

没等到身旁人回答,不知哪位不怕死的突然号了一嗓子,嘹亮地喊道:“这位就是大嫂吧!大嫂好!大嫂辛苦了!”他又拽了拽身边的人,“都愣着干什么?快给大嫂问好!”

众人后知后觉地醒悟,齐刷刷地鞠了一躬:“大嫂好!”

童烁一脚下一软,差点把另一只脚给崴了。

她惊恐地躲到了蔺晨的身后,死死拽着他的外套,只从侧面露出一双眼睛,偷偷窥探前方。

蔺晨咳了两声,冷着脸训斥道:“你们都不用工作吗?来博物馆开茶话会?”

谁都知道大三的这位学霸人狠脾气差,即使是相处两年的同班同学也不敢轻易搭话,兔崽子们更是脚底抹油跑得飞快,一伙人登时作鸟兽散。

童烁一沉重地说:“蔺晨啊,你平常在学校是不是经常霸凌同学啊?”

蔺晨淡淡道:“不啊,我只霸凌你一个。”

童烁一蹬鼻子上眼:“你看你终于承认了吧!从小就欺负我人美脾气好,还……”

话没说完,对方突然从兜里掏出一个工作牌,不由分说就套到了她脖子上,活像是给自家宠物狗挂项圈。

“这是什么呀?”她一面问一面查看工作牌,工作职位一栏上手写着几个大字——组长助理——是蔺晨的笔迹。

童烁一问:“组长?谁是组长?”

“我。”蔺晨挑眉,“志愿组组长。”

组长助理的潜台词是:没什么正经职务但是走后门硬塞进来的组长的亲属。

童烁一撇了撇嘴:“我不要当你助理被你使唤。”

蔺晨勾了勾嘴角:“你只有当我助理,才能不被其他人使唤。”

她正想问你这个组长是不是靠威胁同学才获得的,庄梁从储物间里探出头来,朝着他们的方向嚷了一声:“蔺晨,别谈恋爱了!过来搬地球仪!”

另一位不知名的同学藏在门后,反驳道:“说什么呢,学长好不容易把自己推销出去,谈个恋爱怎么了?谈!放心大胆地谈!”

童烁一:“……”

我觉得你们学天文的人好像也不是那么正经。

蔺晨拍了拍她的肩,嘱咐道:“我先去工作了,你走路的时候慢一点,有事给我打电话。”

话毕,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童烁一来之前还很担心,听说学理的人都比较沉闷,万一没人陪她唠嗑,那岂不是太无聊了?

然而热情似火的天文系的学弟学妹们,却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

“学姐学姐!你累不累啊?我们帮你搬个椅子吧!”

“叫什么学姐,喊大嫂!大嫂,你渴不渴呀,我们给你买瓶可乐?”

“喝什么可乐呀!碳酸饮料不健康!买橙汁,最贵那种!”

被派来大门口迎接游客的几位学弟热情又活泼,端茶倒水、捏肩敲背,把童烁一捧在手上,当成祖宗来供养。

这太可怕了。童烁一追星这么些年将“卑微”二字学得深入骨髓,第一次享受这样众星捧月般的待遇,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她连忙澄清:“那什么,其实我不是蔺晨的女朋友,你们别喊我大嫂了……”

学弟们愣了愣。

“我明白了!学长这是还没追上呢!”

童烁一原本是想劝他们不用对自己这么体贴的,没想到诸位学弟十分关心学长的感情生活,担心他真的追不到喜欢的姑娘,因而加倍地照顾童烁一,来弥补学长做得不好的地方。

受过照顾的学弟们十分主动。

一个学弟说:“大嫂,啊不,学姐啊。蔺学长其实人很好的,虽然嘴毒了点,但是教了我们不少东西呢。之前我们差点打碎天文望远镜,都是学长替我们跟老师说情的。”

另一位学弟也附议:“对对对。之前在教学天文台,数据也都是学长帮我们记录的。有时候为了辅导我们,连累他自己熬夜补习实验。”

猝不及防地,话题就突然变成了蔺晨的彩虹屁大会,一群理科生努力措辞来夸赞学长,为他在心上人的心中营造一个美好的形象。

童烁一原本一直担心,蔺晨日日顶着那张臭脸,肯定和同学处不好关系。却没想到,大家虽然看起来畏惧他,心底里却很崇拜他。只是因为太过崇拜了,反而不敢走得更近。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噗地笑出声来。

“其实你们不用跟我说这么多的。”她认真地说,“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蔺晨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难过了不会哭,开心了也不爱笑,喜欢把自己关在一个壳子里。可是啊——”

她微笑着说:“他从这个果壳里,能看见整个宇宙。”

什么样的人才会选择天文这样的专业呢?

他们的老家襄津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城市,这么多年来,蔺晨是第一个选择天文系的考生。高考填志愿的那段时间,所有人都在谈论什么样的专业就业前景好,什么专业赚的钱最多。

童烁一并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表情有多么温柔,就像是无数次站在观众席中注视着镁光灯下的人,就像是亲眼见证自己的小小少年成长为了穿着西装的大人。

就像是,宇宙中渺小的一粒尘埃飞扬起,想要穿越银河。

“学姐,你为什么没有和蔺学长在一起?”有位小同学心直口快,不顾场合,捅破了这道窗户纸。

童烁一哑了哑,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友达以上,他们还要怎样往下走呢?

“你们观测星星的时候,一定要登上那颗星球不可吗?”思考良久后,她这样问。

“光是能看见那颗星星在发光,就已经是一种满足了,为什么非得得到不可呢?”

她笑了笑,七分豁达、三分苦涩。

有人说,想要移动富士山,只需要自己朝它走去。

可是想要移动一颗星球,又该怎么办呢?

角落里,蔺晨抱着一颗地球仪,默默矗立,站到双腿发酸。

只差一步,他就可以走出去,走到她的身边,装作若无其事一般参与他们的对话。

可是这一步,还是踩在真空里,没有引力牵引,一切都是飘浮的、无所归一的——他始终走不出这一步。

庄梁从储物室里走出来,见舍友待在原地动也不动,疑惑地推了推他,问:“在这儿发什么愣呢?”

蔺晨并不回答,庄梁便顺着对方的目光朝不远处看去,那边,一群学弟正围着“大嫂”聊天,像是坐在篝火前听故事的小孩子。

“又看女朋友啊,嘁。”庄梁摇了摇头,自顾自地往展厅走去。

蔺晨垂下了头,额前的刘海垂下来,遮挡住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