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月光里的少年

凌晨,路灯微亮,夜色浓黑。

某个房子里,传出各种声音:玻璃破碎的声音、低声抽泣嘶吼的声音、急促的呼吸声。

“哭什么,我还没哭呢。什么叫作你不想参加比赛了?”林霍紧锁眉头,语气不善,“训练辛苦,想休息,给你放假给你时间休息,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你问了我也没办法解释,如果你站在我的角度思考,你就知道我在害怕什么、恐惧什么。”

“我当然不能理解,放着好好的前途不要非要放弃。你要放弃,得给我拿个理由出来!”

“没有理由,这就是我的理由。”柚一红着眼睛,几乎是嘶吼着说了出来。她喉咙发涩,那里有一句话卡着,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面对少女无厘头的要求,林霍始终摸不着头绪,缄默着,面前精心准备好的菜肴早已丧失了它的魅力,摆在桌上默默散去热气罢了。

“我们现在不适合交谈,我真的太累了,放过我吧!”柚一撇下一句话便摔门而去,只留下林霍佝偻着身躯在灯光下沉默。

“嗯……”黑暗里缩成一团的人发出低哼的声音。

因为疼痛蜷缩成一团的柚一终于挺了过去,逐渐舒展身躯,额角的秀发和背后的衣衫已经濡湿,紧紧地贴在皮肤上。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喉咙滚过一阵暖意,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被疼痛遮盖住知觉的四肢逐渐恢复,趁着痛觉暂缓还未到达大脑皮层,她立即决定出门看诊。

柚一本以为自己是坚强的,直到冷瑟的风向她袭来时,她才意识到自己也是渴望被疼爱的小孩。风吹得她眼睛发涩,滚烫的泪花掉落出来,顺着皮肤的纹理下落,她没好气地抹了一把吸了吸鼻子把眼泪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经过各种诊察和化验最终确定为急性肠炎,拿着一堆化验单子去结账的柚一几乎掏空了口袋里的所有钱,就连赢来的奖金也所剩无几了。

从医院出来的柚一汇入上班的人流中,逆行而上。向她投过来的目光有疑惑,有打探,有羡慕……还有不解。人们的本能是伪装,即使脑海里一片惊涛骇浪,表面上看起来依旧可以波澜不惊。那些视线固然炙热,固执的柚一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太阳不情愿地在天空中打了卡便回家继续睡回笼觉了,乌云很快便拉帮结伙地盖住天空上的蓝,整个天空都被灰色的密网笼罩。

压抑,沉郁。

她求救般地逃离,回想起刚才那些带有侵略性的眼神,还是觉得触目惊心。

没有日光笼罩的天空显得有些单调,灰白色的云层挤在一起,吵闹着,拥挤着。微风拂过,吹动干枯树枝上的几片枯叶,沙沙作响。

“浦昭你怎么还不找女朋友?”

“浦昭你怎么长这么丑?”

“浦昭你以后的孩子是不是也像你一样丑?”

……

闹钟刺耳的声音将被噩梦缠住的人一把拉出沼泽,浦昭挣扎着起身,抓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做个梦还能被那个臭小子欺负,啊——嘟嘟,真的是……”

刚好路过的嘟嘟听到自己的名字,打着哈欠推开房门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望着他,问:“你找我?”

“没有,赶紧去洗漱!”

“哦。”

坐在餐桌前的浦昭一直在偷瞟乖乖吃饭的嘟嘟,被发现之后还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移开视线。

“你有事啊?”嘟嘟抱着牛奶喝了一大口,眼睛看着别扭的浦昭。

“没有。”

“哦,我吃好了,去上学了。”跳下椅子的嘟嘟准备去背书包。

“嘟嘟。”

“啊?”嘟嘟转头看浦昭,浅褐色的眸子里波动着灵动的水光,像一块成色上好的琥珀。

浦昭吸了一大口气鼓足勇气问了出来:“你真的觉得我很丑吗?”

“不丑啊,但还是没有我帅。”嘟嘟挑了挑眉毛展示自己的魅力,“我吃饱了,我要去上学了。”

起床气还没有散尽的浦昭呆呆地目送嘟嘟出门,眼睛懒洋洋地瞥到墙角上的时钟,慵懒的少年意识到自己将要迟到立马精神抖擞起来,换好衣服洗漱完毕,咬着面包片拿着车钥匙就往外跑。

人挤人的道路上,嘟嘟夹在中间不知道被谁挤了一下,撞在了一个厚实的背上。嘟嘟背着书包仰头望着前面个子高高壮壮的学生,不禁张大嘴巴,小声嘟囔:“和一堵墙一样!”

那高壮的学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嘟嘟的话,转过身子恶狠狠地盯着嘟嘟,手里拿着的烤肠被他一口塞进嘴里,他一边嚼着香肠,一边气势汹汹地靠近嘟嘟,每一步都像是在示威。嘟嘟僵在原地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

最后,那高壮的学生朝嘟嘟身后的小贩一笑,说:“阿姨,给我一个芝士热狗。”

嘟嘟扭头看着那高壮的学生,愣了愣神。对方发现正在看他的嘟嘟,问道:“你也要吃吗?”

“不用了,你慢慢吃吧。”嘟嘟想起刚才对方凶狠的模样,不禁在心里打了个冷战。

嘟嘟一边摇头,一边抓紧离开。

柚一揉着微微疼痛的肚子伸手推开药店的大门。

因为吃了太多面包导致拉肚子,她一大早就跑来药店买药,拎着药走出来时正好遇到要去上学的嘟嘟。

“马泽童小弟弟?”

嘟嘟回过头看到柚一时脸上笑开了花:“柚一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呀?”

看到柚一手里的药,他又问:“不舒服吗?哪里疼?”

“现在已经没事了,要去上学吗?”

“嗯。”嘟嘟点点头,“姐姐不舒服就要早一点回去好好地休息,煮一点粥吃暖暖肚子哦。”

嘟嘟一边说,一边比画着,小小的脸上带着一层薄红。

“老大!”一只小手拍在了嘟嘟身上,“今天第一节课是英语,老大今天抄英语作业的时候得快一点,不然会被骂的。”是小易。

嘟嘟有些尴尬地看着柚一,然后捂住了小易的嘴:“怎么会,我可是最喜欢学英语呢!柚一姐姐生病了就要多休息哦,我还有点事情就先走了。”

他走出去几步又回头:“姐姐以后可以叫我嘟嘟,听着亲切一些。”

柚一朝嘟嘟挥挥手:“嗯,好,要好好学习哦。”

“有时间我们再见哦。”嘟嘟一边拖着小易往前走,一边扭头对柚一说。

被捂住嘴巴的小易不解地看着嘟嘟:“唔唔唔……”

“啊,抱歉啊朋友。”走远了,嘟嘟撒开手,拍了一下小易的肩膀。

“老大你怎么这么奇怪,你不是最讨厌英语的吗?”

嘟嘟语重心长地说:“有些时候男人就是要说一些不得已的谎话。第一节就是英语课吧,我作业还没写呢,快把你的给我抄抄!”

望着嘟嘟的背影,柚一自言自语般嘀咕:“真是可爱……”

便利店的货架上整齐地摆着各类饮品,柚一站在一排酸奶前思考着买草莓味还是原味,肚子里隐约传来的疼痛让她一下子清醒过来,拿了林霍爱吃的面包又在柜台前买了现熬的粥。结完账,她这才慢悠悠地去等公交车。

出门后,她被太阳晃了眼,下意识地伸手挡在眼睛上方。她一边张望着路过的公交车,一边慢悠悠地咀嚼着粥里的米粒。吃完最后一口,她将杯子丢进垃圾桶,这才看到公交车正不紧不慢地挪动过来。如她所计划一般,所有的事情都完成得刚刚好。上班高峰期的公交车里,她困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勉强站稳脚。她漫无目的地望着人行横道上准备上班的白领们,他们每个人手里几乎都端着一杯咖啡神色恍惚地盯着指示灯。

柚一的眼睛里晃过无数无关痛痒的景色,神思放空,她大概自己都没注意到情绪的变化。

“‘姜柚一退出射击比赛,将不再参加比赛回归生活’,这是疯了吗,放着大好的前途回归生活?”

“那些一出生就注定不平凡的人怎么会痴迷我们普通人的生活,估计就是最近压力大休个假罢了。等她玩够了,她还是那个站在射击场上的天才。哪会像我们一样,每天从五环外挤一个小时的地铁,再转公交车去上班。”

“那倒也是。”

两个上班族离柚一只有一步远,他们的对话听起来像看透所有人一般自信。柚一偷听得津津有味。

“她十九岁对吧,我记得她才出名没多长时间。”

“人家十九岁已经登上了国际赛场,我二十九岁却还要挤着公交车上班,人生毫无目标和梦想。”

“我什么时候也能当一回天才呢?”

“梦里,梦里啥都有。”

上班高峰期,免不了遇上堵车,公交车司机猛踩一脚刹车,车里的乘客脚踩脚头碰头已不鲜见。柚一本能地抓紧扶手控制着身体平衡,只是委屈了她手里带给林霍的“礼物”。等公交车停稳,从人群中挤出来跳下车的柚一顿觉重获自由。

她注意到自己手里瘪瘪的面包片“啧啧”两声又安慰自己道:“礼轻情意重,老林肯定不会嫌弃的。”

柚一蹦蹦跳跳地朝着俱乐部跑去,一推开门就看到俱乐部全体工作人员站在两旁齐刷刷地看着她,林霍站在中间拿着俱乐部的服装慈祥地笑着。

柚一努力控制好自己的表情,疑惑地把视线落在林霍身上:“咋……咋这么大阵仗?”

“作为俱乐部的新员工,自然欢迎礼也少不了啊。”林霍将俱乐部里教练的制服递到柚一手里,脸上的表情也垮了下来,凑到柚一耳朵边说,“一会儿我再跟你掰扯掰扯。”

柚一倒吸一口凉气,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哈哈哈,老林还花心思安排啊。早说啊,我也应该给你带点什么东西,这不早上买的面包还没吃完,小小礼品不成敬意你请笑纳。”

林霍蹙着眉头看着柚一手里挤成片状物的面包抿了抿嘴,柚一笑嘻嘻的样子让他不忍拒绝,十分无奈地握在手里,背在身后。

柚一将制服套在身上,宽松的衣服松松垮垮地罩在她的身上,她推开林霍办公室的门,毫不见外地找来一把椅子坐下跷起了二郎腿。

“老林,我今天都干啥?”

“俱乐部目前的教练除了有固定的VIP预订,剩下的就是帮助新来的顾客查看设备安全的事情。”林霍嗑了一颗瓜子,手里抱着一本书眯着眼睛仔细地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

柚一也抓了一把瓜子不慌不忙地往嘴里送:“那今天我什么事都没有吗,真好。”

“这就不知道了,万一哪个倒霉蛋就来找你呢!”

“最好这个倒霉蛋今天不要出现,这样我就可以休息了。”

“既然选择了,就别动不动逃跑躲避,不然看我不教训你!”

柚一听懂了林霍话中的意思,表明心意:“俱乐部一天不垮,我姜柚一就一天不走。”

“你就真不想和我解释点什么?”

柚一转动着眼珠子,搪塞道:“能有什么啊,就……就年少无知呗,现在知道了也了解了不就主动来找你了嘛。”

“人生哪有事事如意,不过都是勉强过活。”林霍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把所有的‘不得不’当作你自己的选择,心情就会舒服一些。”

“大概是吧。”

柚一低着头,将所有的敏感脆弱藏在了心里。她不敢表达自己的想法,比起林霍的失望,她更能接受此时此刻的埋怨和刁难。林霍用厚重的书本掩饰自己偷看的眼神,他等待着柚一的反应,哪怕只是一声叹气他也可以做些什么。

两人相互揣测着对方的想法,却都不肯做那个捅破窗户纸的人。

“刺啦——”

浦昭的球鞋在地板上滑出声音,他跳下自行车就往教室里跑,踩着上课铃声迈进了教室的大门。入秋的天气,总会在人们认为要冷的时候放出几天高温,不知道是为了给蝉充足的歌唱时间,还是单纯为了戏耍换上厚衣裳的人们。

年迈的教授在台上唾沫星子纷飞地讲述着知识点,浦昭在书本上写写画画,再之后注意力就全部被落在窗台上的蝉吸引住了。

它仰卧着,四肢还在颤动,看起来想要爬起来但明显吃力得很。

浦昭注视着它的一举一动,丝毫没注意到砸在他桌子上的粉笔。教授从讲台上走下来站在他身侧咳了两声:“浦昭同学,请回答一下什么被称为非暴力语言?”

“非暴力语言……通过观察、感受、需求和请求构成重要模式,适用于各个层面的交流和各种环境……”

“坐下吧,好好听讲。”

重新坐下来的浦昭安分了许多。

两堂大课上完已经到了午饭时间,浦昭端着餐盘和朋友坐在一起。

“昭儿,你今天太帅了,几句话就把教授的火气给灭了!”

舀起一勺咖喱饭的浦昭瞪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朋友:“吃你的饭吧!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我就来气,唐老头过来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笑得最欢的就是你!”

面对浦昭的质问,白一南开始回想当时的自己在干什么,想了半天得出了结论:“我那不是,那不是睡着了嘛。”

“我原以为上天把嘟嘟派下来就是为了折磨我,没想到啊,我身边还有块‘点心’,装的都是废物馅。”

“哎呀,昭儿,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浦昭冷哼一声,眼神无意间瞟到旁边的女生。那女生发现后立马低了头,羞红着脸端正自己略微豪放的坐姿。

“都把人家姑娘瞅得害羞了!”白一南故意放大音量。

那姑娘听完之后又将头埋低了一些,羞红的脸颊开始发烫。

“对人家姑娘有意思?”

浦昭剜了白一南一眼:“如果看一眼就是喜欢,那你现在是不是已经爱我爱到骨子里了?”

“你这小子还真是大胆。”白一南假装出害羞的样子,“那倒也不是不可以啦,给我点时间考虑一下。”

白一南的一双三角眼微微下垂,弯月唇微微上扬,然后模仿着女生掩头发的样子,伸手将自己的鬓发拢到耳后,娇滴滴地收拢双肩露出害羞的神色。

“呕!”

做完一系列动作没等浦昭做出反应,他自己倒先恶心起来了。

“神经病!”

本来就没胃口的浦昭被白一南这样整了一番,连食堂都不想再待下去了,头也不回地离开。

白一南连忙扒了几口饭到嘴里,然后小跑着去追浦昭。

“原谅我吧,人家知道错了。对了,今天射击俱乐部有新教练上任,一起过去看看?”

“随便!”

“口嫌体正直”的浦昭禁不住白一南的**,两人在下课铃响起时冲出了教室。为了避开人流高峰,他们选择自行车作为交通工具,很快到达目的地。

“请问白先生、浦先生,想选择哪位教练,还是想单独练习?今天我们俱乐部来了新教练呢。”前台小姐站起身,挡住了身后的教练空闲提示板。

白一南询问前台小姐:“新来的教练真的很漂亮吗?我看到俱乐部会员群里今天早上发的信息,据说是很优秀很漂亮的女教练,是真的吗,没骗人吧?”

前台小姐温柔地笑道:“是的,很优秀也很漂亮,两位要选择新教练陪练吗?”

白一南藏起偷笑,干咳几声:“那就选这个吧。”

“好的,这就为两位安排。”

前台小姐面带笑容,用面前的座机拨通了柚一的电话。

正在和林霍嗑瓜子的柚一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扔下瓜子拍了拍手里的残渣,将含在口里的瓜子壳啐了出来。

“喂,您好。”

“姜教练,有顾客预约您陪同射击训练,请您准备一下。”

柚一瞄了一眼偷偷听她讲话的林霍:“这么快就被翻牌子了?好,我知道了。”

拿着书本挡脸的林霍感受到穿透过来的炙热目光,仰起脸:“干啥啊,我脸上有金子?”

柚一双手插进口袋:“不说了,我去观察一下敌情。”

林霍视线跟随着柚一,柚一打开门出去,从门缝中能够看到前台小姐张望的样子,他满意地朝对方伸出大拇指,前台小姐指了指手机。不一会儿,他的微信就响了起来:

“老板,奖金,要奖金!”

“辛苦了,我会看着办的。”

驻足在4号训练场门口,柚一透过门上的玻璃望了一眼,林霍口中的“倒霉蛋”正在里面聊得开心。

白一南嘴角上扬:“我怎么越来越兴奋了呢,美女教练,嗯……”

浦昭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知道了。”白一南忍了几秒钟又开始了幻想,“长头发的,不,还是长度刚披到肩膀最合适。个子呢,不要太矮,气质清冷一些,脸上写着生人勿近的那种……刚刚好。”

“嗯嗯,你觉得好就好。”浦昭十分敷衍地迎合着他。

站在门外的柚一突然开口:“来射击俱乐部目的是来训练或者是有兴趣学射击的,要是把注意力都放在教练身上有些不太好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浦昭先是一怔,抬头,眸子里透出来的水光都溢着心动的温柔。

“真的很像我描述的样子……”白一南呆愣地直起身子痴笑着伸出手自我介绍,“我叫白一南,商学院大一的学生。”

“你好,姜柚一。”柚一伸出手拍一下白一南的掌心和手背,比出枪的样子对着他的头开了一枪。

“姜选手是通过当教练打发业余时间吗?”浦昭的笑灿若星辰,撩动着心弦。

“偶尔。”柚一点头。

“你们认识?”白一南看着两人。

柚一没有回答,而是转头去拿气枪准备做演示。愣在原地的白一南将头转向浦昭,那双眼睛里充满疑惑。

感受到白一南的视线,浦昭望了过去:“干什么?”

“我觉得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而且有了证据。”

浦昭挑着眉毛:“嫉妒?”

白一南小鸡啄米般点点头,浦昭垂下眸子,嘴角浮起浅浅的笑意。

见状,白一南满腹狐疑。

“听前台小姐说,你们都是老顾客了,你们平时都有学过射击的基本招式吧?”柚一背对两人,通过瞄准镜对焦靶心。

“有,有学过的。”

“帮我省了点力气。”柚一的声音轻飘飘地落下,手指扣动扳机,连发三枪,显示板上闪烁着环数。

白一南目瞪口呆地拍手叫好。

柚一缓缓转过头:“我示范完了,你们开始吧。”说完扭动脖子,僵硬的脖子发出骨骼摩擦声。

白一南咋舌,凑到浦昭耳边:“昭儿,这不是个普通姑娘。”

“很有意思不是吗?”浦昭和白一南对望一眼,转身去拿气枪准备开始练习。

“你是不是惹了什么桃花债,跟那个教练?”

浦昭举着枪对准白一南的头:“这么多年了,其实我有时候真的挺想这么做的。”

“别闹!”白一南躲开枪口难得认真地看着浦昭,“昭儿,要是摊上什么事情就和我说,都是好兄弟。”

“我现在还真有个事情需要你帮忙。”

“什么?”

“把嘴闭上。”

“如果你口中的有意思是拿生命开玩笑,那我还是要出面制止你一下的。”白一南握住浦昭的手,“我不能亲眼看着你去送死呀。”

浦昭翻了一个白眼,用手指点着白一南的额头:“有病就去看病,别在这里发疯。”

“打五发子弹,如果你赢了我支持你,如果我赢了就听我的。”

“嘁,谁怕谁!”

两人端着气枪寻找着舒服的位置,白一南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柚一说道:“姜教练就来当裁判吧。毕竟这是因为你才引起的战争,你总是要做些贡献的。”

慢半拍的柚一迟迟没有反应过来,呆愣了半天也没理清楚自己到底惹了什么祸。

男人之间的斗争就这样开始了,两个人的实力不相上下,但在稳定性上白一南差了浦昭很多,不过才打出两发子弹,他已经是汗流浃背。最后一发子弹浦昭故意没有放气弹进去,一发空包弹打了出去。

看了显示板的环数,柚一得出最后比赛结果:“白一南胜出。”

“你这是承认我的话说对了?”

浦昭耸耸肩,手指捏起气弹上膛,扣动扳机,显示板上闪烁着9环的数字。

“如果算上这枪的成绩,是浦昭胜出。”

浦昭望了一眼柚一笑了一下,又转头看向白一南,眼神意味深长。

“不错嘛,但你还是输给我了啊。男人嘛,还是要气度大一点。”白一南自动屏蔽了浦昭的信号,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拍拍浦昭的肩膀。

浦昭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不反驳也不解释。

柚一上下打量着那个从上到下都诠释着温柔的少年,打出的空包弹故意放水让朋友胜出,至于比赛结束后的那一发子弹是在强调他对控制局面有十足的把握。

最让柚一感到佩服的事情是,浦昭对白一南的说辞并不在意,全然一副我知道自己的实力,不需要别人评论的样子,潇洒又自信。

这气质是柚一学不来的,她很在意别人的点评和看法,会敌视疏远甚至是选择逃避。

“姜教练,姜教练?”

“嗯……怎么了?”柚一回神。

“我们两个刚才说的话你没有听见吧,我就知道。”白一南提高声音,“今天预约你的时间已经到了,我们就先走了。”

“嗯,好。”柚一点了下头,表示同意。

路过柚一时,浦昭停下来站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摸了摸柚一的头,从口袋里翻出一颗薄荷糖递给她:“这是姜教练的小费。”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白一南站在门口,眼神里暗藏着八卦的意味。

愣住的柚一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额头上还留有余温,伸手去摸,才发现手心里握着的糖果。

柚一呆望着两个少年的背影,她咳了几声将那些情绪淹没,拖着步子朝前台挪动。

前台小姐声音甜美:“您的会员卡请拿好,欢迎下次打卡。”

离去的少年在迈出俱乐部的一刹那又忽然回头,四目相对。

突如其来的惊诧再加上温柔如暖阳的灿烂笑容一下子向柚一袭来,她又像个木偶人似的呆愣在原地。

“柚一,你没事吧?”前台小姐问。

“啊?哈哈哈,没事,没事。”柚一支吾半天,“我……嗯,我去找老林,你先忙,哈哈哈。”

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前台小姐:“刚才那个男孩子,是叫浦昭吗?”

“对,是我们俱乐部里的老顾客了,你认识?”

“嗯……算是吧。”

“是不是男朋友啊?”

“啊?不是的,我没有男朋友。”柚一嘴角轻轻扬起一个弧度,“你先忙,我不打扰了。”

柚一匆匆走了。

办公室里,林霍并不在,柚一寻摸了一圈也没找到,于是倒在林霍的真皮座椅上,整个人都陷进了柔软的旋涡里。

“哎哟,我的妈啊!”

挣扎出来的柚一不知道手碰到了哪里,点开了电脑播放音频。

“10.9环,今晚的冠军得主出现了,姜柚一!”

她匆忙按了暂停,对热闹的比赛视频有些抵触。

柚一滑动着鼠标关闭网页,这才发现视频里的自己,脸上挂着汗珠,张大嘴巴,高举着金牌,头撇向一边,想寻找片刻宁静。

这时,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

柚一对门口喊道:“老林不在,我是柚一,进来吧。”

前台小姐推开门,将头探进来:“是柚一啊,我还以为老板回来了,一起去吃午饭呀。”

“不用了,我还不饿。”

“好,那我先回去了?”

“嗯,好。”

刚说完不饿的柚一肚子马上咕噜噜地叫了起来。她拍拍肚子,准备去茶水间吃点东西。

射击俱乐部的茶水间里放着点心零食,员工在工作时间里点的外卖也可以报销,柚一很喜欢这种员工福利。

茶水间的门没有掩上,员工们聚在一起吃饭休息,温馨的画面光是看着就已经让她感到幸福。

“柚一不打算参赛的事情,你们知道吗?”俱乐部里实习女教练的话勾起了其他人的八卦欲望。

“不清楚,老板也没提过啊。”

“如果我是她,睡觉都要笑醒了。国内数一数二的射击教练是自己的干爹,自己还那么有天赋,光是比比赛领的奖金就够吃一辈子了吧。这么一想老天还真是不公平啊,人家十字打头的年纪名和利都已经拥有了,而我却还在这里当实习教练。”

一直沉默的前台小姐忽然开口:“什么东西都有一个限度,她的起点本来就高遇到瓶颈肯定也正常,估计过一阵子就……”

“她那个脾气你还不知道,说风就是雨,说着火就炸。我看啊,她就是由着自己性子来,老板对她什么样我们都心知肚明,为了培养她,把自己培养了十年的世界级选手生生送了出去,我估计她肯定又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求的老板。表面上一副不争不抢,实则是拼了命地挤掉别人……反正她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的亲生父母不就是被她克死的吗?把自己的父母克死了,现在又来克老板。”

前台小姐有些不悦:“嘴怎么这么恶毒,好好的女孩子被你说得这么不堪?”

“若没有证据我又怎么会说出来,你们自己好好想想吧。”

门外,柚一听得一清二楚,字字见血,句句戳心。她伸出去开门的手僵了好一会儿才收回来,始终没有勇气去面对诋毁她的人。这些话比起同为比赛选手圈子里的同龄人以讹传讹的话,还算是温柔的。他们用尽心思去杜撰,去胡诌,沉浸在自己编造的故事里,眉飞色舞。

她转身离去,饥肠辘辘的胃已经被情绪填满,眉宇间也增添了疲态。

路上,有同事打招呼:“是柚一啊,一起吃午饭啊。”

“不用了,我还不饿。”

“好,那我去了。”

“嗯。”

柚一回到办公室,趴在桌子上,手指敲打着桌面。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活在别人的评价里?那只是姜柚一这个名字的荣誉又不是我的,凭什么要求我也要遭受着旁人的注视和议论……

柚一思绪杂乱,将头埋在臂弯里,眼皮逐渐沉重。

协会研讨会上,林霍翻着手里的比赛邀请函,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柚一的名字。

但柚一是什么态度,还是一个谜。

“林教练,这次的比赛肯定也是要带自己最得意的徒弟来吧?”

林霍起身握住对方伸过来的手,面对对方的提问,他却给不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研讨会结束后,林霍打电话回俱乐部,确认柚一没有离开过俱乐部,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下。

他看着手里的邀请函,只要柚一没有离开俱乐部,就有大把的机会让她参加这个所有射击运动员梦寐以求的选拔大赛。

哪怕是逼,也要把她送进去。

听到电话里一阵忙音的诺一皱起了眉头,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自己结束集训的消息,却怎么也打不通姐姐的电话。他坐在更衣室的长椅上用毛巾擦着发丝上的水珠,拨出去一串数字后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了椅子上。肩膀和手腕上都留着一个四四方方褐色的印子,他剥开膏药贴了上去。

对他而言,那不是伤痕,而是作为一个网球运动员的勋章。

“诺一啊,怎么了,集训结束了?”

“对啊,老爹,姜柚一又干啥去了?咋不接电话啊?我明天早上就回家了,记得迎接我哦……想吃什么?什么都无所谓,让我好好睡一觉就行……嗯,好,知道了……”

刚挂了林霍的电话,手机铃声就又响了起来。

“喂?”

“喂你个大头鬼,我是你姐,打电话干啥?”

“就是想看看没有我在的日子你过得怎么样,有没有特别想念我这个弟弟?”

“你集训就这么闲啊,还有空耍你姐?”

“不闹你了,我明天早上回家,记得接我。”

“不去,自己飞回来。”

“嘴上这么说不还是会来接我?”诺一将网球拍扔进袋子里,“好了,记得接我,我要去聚餐了。”

“哦,好。”

还没等柚一说完电话就挂断了。柚一看着变暗的手机屏幕,抹了抹自己睡着时流的口水,伸了一个懒腰。窗外已是黄昏的景象,她空空的肚子已经叫了起来。

“睡了好久啊!”

等所有人离开后,她才悠闲地从办公室走出来。空无一人的俱乐部没有孤独没有冷清,是少有的放松和宁静。

柚一准备打扫射击俱乐部,但俱乐部还算干净,所以并不费劲。

打扫完,柚一盘腿坐在训练场的一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气枪,棚顶的灯光晃着她的眼睛。

“烦死了!”

柚一起身拿起气枪,翻找出抽屉里放着的气弹,熟练地上膛发泄般对准靶子射击。她的脑海里不断回想其他人对她的议论,那些声音逼得她快要疯了。

她把那些人的声音想象成靶子,不断地用枪打破毁灭。等她心中压抑的怒火释放完,盒子里的气弹也所剩无几了,她紧紧环抱住气枪瘫倒在地,气息紊乱,眼睛酸涩。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明明什么都不了解,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她喃喃着,眼泪落下。

秋风冷涩,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柚一裹紧衣衫,皮肤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在空气中凝结出一片白雾。

公交车上有很多空位置,柚一随便挑了一个,晃晃悠悠的感觉很快就召唤出了柚一的瞌睡虫,眼皮也逐渐有了下沉感。

睡梦中,她似乎靠在了一个软绵绵的垫子上,很舒服也很温暖,那块垫子还散发着淡淡的薄荷与柠檬味道。

“小姑娘,这是最后一站了,你不下车吗?”

柚一被好心的公交车司机叫醒。

她看了一圈空****的车厢,伸了一个懒腰,正好对视上司机师傅投过来的目光:“小姑娘,我要下班了。”

“抱歉,抱歉。”

刚刚醒来的柚一腿脚还是软绵绵的,迷糊的她站在路灯下发了一会儿呆,直到晚风彻底吹散了她的困意才离开。

她打着哈欠踢踏着步子,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似乎有意识般呼应着她。

柚一忽地转头,想要看清身后的人是谁,却没见着。

“是猫还是人?我没有急支糖浆,不要追我了哦。”柚一撇下一句话,小跑着进了小区的大门。

躲在角落里的少年半个身子显现在月光里,他弯着唇,月牙眼里藏着温柔的星光,微风拂过,角落里留下一缕柠檬薄荷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