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叶小禾提着行李箱准备下楼。

昨晚上他们决定离开,该说的都说了,现在该离开了。昨晚上她悄悄地去看叶永年,但刚到家门,就听见了里面的吵嚷声。

叶永年愤怒地让护工滚,一边怒骂一边朝外面扔着东西,无论护工怎么解释,他就是不愿意。护工气得推门离开。

叶小禾站在阴影里,忍不住哭了出来。她小时候也这样,藏在楼道里听着父母吵架。叶永年就是这样让母亲滚,把母亲赶走了。当时的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使劲捂住耳朵,现在的她也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转身离开。

回到家里,周宇知道她并没有完全放下巫江:“我可以撑得住。”

叶小禾看着他,倔强回应:“我们为什么要撑?我们已经很辛苦了,不需要撑。”

周宇看着她,想把自己的秘密说出来:“其实……其实我和我哥……”

叶小禾轻轻捂住周宇的嘴,她现在很累,已经负担不起任何秘密:“等我们离开这里,你什么时候想告诉我都行。”

然而,还没有等她上出租车,江流的电话就来了。此刻她隔着玻璃望着病房内输液的叶永年,心情复杂。

周宇被他哥哥再次逼着离开巫江,本来决定把秦菲婚姻的事情说出来就可以离开,但早上她和周宇准备坐车去码头,临上车却接到了江流的电话。

山峰、江流,还有一大群警察都站在她身后,愧疚地看着她。周宇站在一旁,他总觉得山峰在盯着自己,让他浑身都不自在,他越想表现自然,就越僵硬。幸好护士过来让办住院手续,他就赶紧跟着去了。

叶小禾转过身,看着江流:“医生怎么说的?”

“说他昨晚喝了很多酒,喝完就犯病了,就算醒,也不会记得是谁干的。”

叶小禾有些意外:“喝了很多酒?!”

江流叹口气,点了点头,知道叶小禾今天就准备离开,再说别的也没有用:“唉,等师傅醒了,我一定说服他住养老院,我们轮流去照顾他!”

叶小禾有些疑惑:“家里没有酒的。”

江流不太相信:“你也不常去,你怎么知道没有啊?”

“我给他请了护工,护工不会给他酒喝的。”

“昨晚护工在吗?”

“我昨晚去看他的时候,他正在发脾气,把护工赶走了。”

山峰插了一句:“家里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叶小禾顿了顿:“我没进去。”

江流一听又着急了:“为什么不进去啊?”

叶小禾看了一眼他,眼神中含义不言自明。江流叹口气,看向一旁,不再询问。

山峰又问:“那是几点?”

“十点。”

周宇已经办好了叶永年的住院手续,拿过来递给了叶小禾。叶小禾看了看他,伸手接过。

江流看着觉着事情似乎有了转机,还想再劝几句,但山峰已经转身离开了。现在多说无益,江流闷闷地开着车,很想倾诉:“师傅离婚后,小禾跟了师傅,但那时候她很叛逆,离家出走,师傅着急坏了,怎么也找不到。后来才知道找她妈去了。不过小禾和他妈关系也不好,等她再回巫江就去了剧团。因为她长得漂亮,个性又倔,所以就出了很多谣言,说她在外面那几年不正经,男人一大堆什么的,所以叶小禾也没什么朋友。”

山峰被谣言这两个字刺痛了神经。

江流还在继续往下说:“女孩啊还是太脆弱,我上学时候,有个家伙到处说我尿床,我逮到机会摁着那家伙一顿暴打,打完就啥事也没了。”

山峰打断他的话:“你不懂。”

江流看了他一眼:“不懂什么?” “如果你才十一岁,可大家都谣传你和凶手一起害死小白鸽,你在学校被欺负,父母都跟着你抬不起头,你觉得打一架就能解决问题吗,解决不了。”

江流这才想起山峰曾经的那些谣言,小时候听到过一些,这么多年过去,早就给忘了:“你……你那个事情太特殊了。”

山峰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自顾自地往下说:“我第一天回来,房东就告诉我,你隔壁住的女人是个**,不要招惹。他说的那个女人,就是叶小禾。我当时很难过,难过的不是别人在欺负一个女人,难过的是这些多年过去了,这个地方一点也没变。”

江流感到车内气氛越来越压抑,他想解释什么,但却无从开口。唯一让他感到庆幸是,当年伤害山峰的那些谣言,他从没参与过。但没有参与就是无辜的吗?他也没有阻止过。

他看了一眼山峰:“你说一开始传谣的,到底什么人啊?”

山峰没回应,望向窗外。谣言的可怕,山峰亲身经历过。二十年年前,因为记不清杀害小白鸽凶手的长相,他成了谣言的中心。

有人说他就是杀人凶手。成人们半信半疑,更多的时候,他们觉得这是个笑话。但是孩子们却当了真,他们不停地追着山峰,在他耳边喊着“杀人犯”,在每个他能看到的地方都写满“杀人犯”。

他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想要反抗就会换来更大的伤害。他永远都忘不了自己被围攻的情景,屈辱、痛苦、委屈。

如果巫江有人能理解他当时的痛苦,只会是白卫军。小白鸽死后不久,有人开始造谣,说她生前不检点,白卫军无论怎么解释都不会有人相信。

这个时候,唯一掌握线索的山峰却搬走了。他恨,恨杀人凶手、恨抓不住凶手的警察,恨那些污蔑女儿的人,也恨记不住凶手的山峰。

山峰没有再说话,江流也没有再说话,就这样一直沉默压抑着向前。到了叶永年住处,罗成正在和一个拾荒老人谈话,几个警察正在检查四周。

江流刚喊了一声,罗成立刻就跑了过来,立正站好:“到,江队。”

他自知犯的错太大,不敢再吊儿郎当。

江流瞪了他一眼,和山峰朝屋里走:“紧张什么?有什么线索吗?”

罗成赶紧跟上汇报:“屋内没有被入侵的迹象,地上的碎片和药,是叶永年和护工发

生争吵造成的。我们已经调查了护工,没有作案时间和动机。”

山峰一边听着,一边查看房间。

地上有散落的药丸,桌子上摆着残羹菜肴和两瓶喝剩的白酒:“这个人应该和叶永年很熟。”

罗成赶紧回答:“对,熟人。有个拾荒老人住在旁边的囤船上,他说凌晨出来撒尿,看到有人陪叶永年喝酒,喝得很开心,但没看到是谁。”

山峰蹲下身子,戴上手套,在桌腿旁边捡起一颗白色的药丸,走到门口,和散落的药丸比较,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药丸:“这不是叶永年的药。”

江流听见,也戴上手套:“给我看看!”

这药的确不是叶永年的药,江流说:“对,不是,师傅没有心脏病。这是心脏病特效药,我爸活着的时候常备。”

心脏病这三个字,让山峰想到了一个人。

白卫军。

那天在“九八诊所”,山峰看到他拿走的就是这种治疗心脏病的特效药。他有充分的动机、也有作案时间。

山峰和江流带着警察赶到白卫军家,家门敞开,白卫军正独自一人坐在桌前喝酒。看到他们来,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酒:“老叶的事情是我干的。”

本来还有点怀疑的江流顿时急眼:“你又糊涂了吗?”

白卫军猛喝一杯酒,他也心存愧疚,但他不得不这么做:“我对不起他。”

江流怒极反笑:“对不起?师傅要是醒不过来了,你一辈子都别想好过!”

白卫军低着头:“我会给老叶磕头认罪的,带我走吧。”

江流感觉快要疯了,他愤怒地看着白卫军。本来已经够乱的了,为什么白卫军偏偏要挑这个时间惹事:“你这是到底为什么啊?”

白卫军站起身,伸出双手:“你们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

一直没说话的山峰看着他问道:“李锐是不是找过你?”

绑架叶永年、巫江洒满传单,只凭白卫军一个人是绝对做不到的,无论从时间上还是从精力上,都不可能。

他需要一个帮手,这个人必须和小白鸽有关。和白卫军一样,痛苦、愤怒、怨恨。那这个人只能是李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