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骨折之后

某种程度上,这就是律师工作的真实写照!没有谈判桌面的精英权威,没有法庭上的侃侃而谈,大部分情况下,他们的工作就是这样或者一地鸡毛,或者充满危险,或者随时结束。

安弈鸣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斜着眼、抖着腿,一副地痞流氓的模样,而不是个律师,好像也根本不在乎他刚刚把一个人的鼻梁骨打歪,执业生涯随时都有可能终结。

安弈鸣不以为忤,杨乐然却是心绪难平,毕竟这件事因她而起。她实在想不通,男人怎么那么大气性,对方不过是说了几句难听的话罢了,听了又死不了人,况且他平时听到的难听话还少吗?但是大胖子的鼻梁被打断可能是轻伤,构成轻伤就需要负担刑事责任,负担了刑事责任,安弈鸣的执业资格就会被注销……想到这里,杨乐然揉了揉有些酸疼的眼,“你也太冲动了!”

安奕鸣与那人发生冲突后,杨乐然上前拉架,大胖子两手小指留了对极长的指甲,挥舞间,杨乐然也遭池鱼之殃,脖子侧后被划伤,流了不少血。

处理伤口的是名女医生,戴着口罩,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正打量着这两人的互动,关系还真是亲密且疏远!

安弈鸣举着右手,“胖子的手感就是好,Q弹Q弹!”

“安弈鸣!”酒精刺激伤口,杨乐然痛得面目变形,压抑了一晚的火气终于喷薄而出,“你能不能正经点?这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在那里胡说八道。你是个律师,忌讳着执业资格,可不就是被人捏住七寸了吗?看对方那个得理不让人的样子,怕是连谈判的机会都没有,就把你送上法庭了!你要失业了安奕鸣!!!”

“谁说没有谈判的机会呀?”安弈鸣慢条斯理一字一句的说,举着打了石膏的手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又转头看了看杨乐然,也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至多是个B,不对,B-。”

伤口在肩头,为包扎方便,必须脱下衬衣,而安弈鸣一副绝不肯回避的模样,为免春光泄露,杨乐然一直拿衣服掩在胸前,被安奕鸣的无所谓气得连翻好几个白眼,惹得女医生嗤嗤偷笑。

“我是律师,他是老师,他要是想再咬我一口,我就能反咬他一口。”安奕鸣像欣赏艺术品一样欣赏石膏,包成这样很像重伤吧?他要不要再挂瓶盐水?

听了这话,杨乐然也顾不得生气,“你怎么知道他是老师?不是所有住在法大附近的都是高校老师,你看我……。”

“真没劲。”安奕鸣似真似假的白了杨乐然一眼,他眼睛小,又是一副硬汉模样,平时说话铿锵有力,这会儿拿腔作调使劲模仿女人的妩媚,违和冲突非常强烈,惹得杨乐然噗嗤一笑,“唐高还记得吗?”

杨乐然仔细回想一下,问:“留校的那位?”

“对嘛。我把大胖子的外貌特征行事风格跟唐高一说,他立刻就能对号入座,然后把胖子的个人信息发了过来……”

“你你你……”杨乐然恨恨地拍了安奕鸣受伤的右手,他嗷嗷惨叫地跳开,坐到角落里,一边哀嚎,一边拿眼瞥杨乐然。

靠外貌特征来找人太儿戏了!莫说大学城附近高校林立,就是法大教职工也成百上千,大胖子何其多哉,他怎么就确定此胖非彼胖?况且,万一他不在法大任职呢?万一他根本就不是老师呢?万一法大有一个和他很像的胖子呢?万一……杨乐然气得鼻孔都要冒烟,索性不再说话。

安奕鸣撅着屁股、拖着椅子坐到杨乐然身边,“事关钱包厚薄,我怎么可能不认真不仔细呢?你看你看,我是干什么的,能没点手段?车牌号码是准确且唯一的吧,有了车牌号就能找到车主信息,但是车主信息只是个名字,于解决这件事无助。所以呢……”

安奕鸣还想买个关子,但见杨乐然拿起一个针管,恶狠狠地看着他,连忙说:“他在你楼下有停车位,很有可能和你同楼,唐高也住在附近,所以我找他查到了更多的这个人的信息,大胖子叫庞博,不是法大毕业生,因为父母都是法大后勤部,所以他也在后勤工作,主要是管餐厅,刚结婚,老婆马上要生了……。”

这才像话!杨乐然长吐一口气,“你准备怎么咬他?”

安弈鸣扬了扬右手,脸上是孩子讨糖吃的又可爱又讨厌的表情,“舟骨骨折啊。”

杨乐然离开法律这一行太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其实舟骨骨折也是轻伤。

“轻伤!”

杨乐然尾音扬高,“真的假的?”

“哎哟我去,麻烦给个悲伤的表情好吗?我都已经是个残疾人,你居然还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安弈鸣佯装哭泣还捏着兰花指拭了拭泪。

杨乐然沉吟,“需要立刻和对方谈判,否则失了先机,警察介入调查,想私了都难。”

“我把自己的手裹成这一副木乃伊的模样,就是为了谈判。”安弈鸣正色说:“已经让林枫去约了,就约在医院附近,你打完针,我们就过去。”

安弈鸣想用没受伤的左手把林枫的鼻梁骨也打断!让他就近找一个清静的地方,也不能约在这家小小的咖啡店吧?太不符合谈判的气场了。

“师、师父,医院附近要么卖婴儿用品,要么卖殡葬用品,我转了好几圈,就数这里最安静,您要觉着不满意,咱就只能去肯德基了。”林枫结结巴巴好一顿解释。

也只能就这么将就了!安弈鸣抽出几张毛爷爷递过去,“一人一杯咖啡,剩下的是给老板的场地使用费。”

庞博需要做手术,并没有到场,是他的亲戚朋友来了七八个人,领头的是一位长者。安弈鸣想和他握个手,伸到一半停住,“哎哟,对不起,给您鞠个躬吧。”

杨乐然不想大家兜圈子,希望能够直截了当些,说:“老先生,我们来谈谈这件事怎么处置吧。”

老者还没说话,身后的几个年轻人就嚷嚷开了,“是你们把人打伤了,该报警就报警,该处理就处理,没必要私下谈……”

“唉,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安弈鸣摇头晃脑,语气中带着几分破罐子破摔,“我烂人一个,大不了进去个几个月,出来还是好汉一条。庞博就不一样了,有稳定职业和美满家庭,马上就要做爸爸了,这要是进去了,工作保不住不说,恐怕连孩子面都见不着咯……”

“奕鸣,别乱说!”既然安弈鸣唱白脸,杨乐然就要唱红脸了,“老先生,我们约您出来谈,就是要避免这个最坏的结果。要不您先说说看法和要求?”

老者拦住身后的几个年轻人,说:“你先说!”

安弈鸣装无赖,摆弄着桌上的糖,既不抬头也不说话,杨乐然瞥了安弈鸣一眼,说:“各自损失各自负担,不追究对方任何民事上或刑事上的责任!”

“也就是说我侄儿白挨一顿打?!”老者的情绪也有了起伏。

安弈鸣举着受伤的手指了指杨乐然抱着纱布的脖子,“难不成您认为我俩的伤都是装的?”

“都是你们这帮外地人,抢我们的工作不说,还抢上门来占车位,不知道是哪个山沟里来的山锤,男盗女娼,一个好东西都没有!”一个年轻人抄手斜眼,上上下下打量着杨乐然,从鼻孔里喷出一个哼字。

海城靠海,沿海渔民靠海吃海,是最早致富的一帮人,靠山的人自然没占到海的便宜,物质条件方面远不如渔民,便到临海打工,做一些渔民不愿做的相对底层却收入较高的工作,收入地位日增,渔民内心不忿,却又放不下身段舍不得吃苦,于是创造出诸如“山锤”、“山货”等带有侮辱性的词汇称呼外地人。

安弈鸣蹭地站起来,握着糖盒手青筋暴起,几次深呼吸才忍下直接砸到年轻人脸上的冲动。

“你砸!有本事你砸呀!”年轻人的火气一点就着,梗着脖子就上。

“嘭!”糖盒品质极好,破裂声清脆好听,瓷片四溅,“打架是吧?爷不怕再废一只手!”

安弈鸣从小到大都是好战分子,打过的架、骂过的人无数,他还真不怕和对方来个硬对硬,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进去待几个月并吊销职业资格,他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怎么都能活着。

安弈鸣真的动粗,包括那个梗着脖子要打他的青年,全都退到几米开外,脸上净是惊恐。外强中干!

杨乐然也被吓了一跳,连忙去拉安弈鸣,“他也是气急了!”

安弈鸣咬着牙坐下来,狠狠喘了口粗气,粗着嗓子喊,“老板,给我一杯凉白开。”

杨乐然缓和着气氛,说:“老先生,他说的话我可以不介意,也可以不会追究。我只是希望您能够旁观者清,帮庞博审时度势,作出最正确的选择。我说的再直接一点,一直在挑衅我们的是您侄儿,您侄儿长得人高马大,说些那些难听的侮辱性的言语步步紧逼,我作为身量只有庞博一般的女性自然害怕,我的朋友也是在我生命健康受到严重威胁的情况下才不得已出手的,说是正当防卫有些道理吧?再者,庞博鼻梁骨骨折构成轻伤,我朋友舟骨骨折也是轻伤,真追究个责任负担,庞博能占到一丝一毫的便宜吗?当然,您可以追究,这是法律赋予所有人的权利,我们也不会干涉您行使权利,但是我的朋友可以用正当防卫抗辩,庞博呢?”

杨乐然说些话的时候,安奕鸣侧脸看她,离开法院六年,专业知识倒是没扔下,这一番说辞有理有据,虽然在法律人看来言语威胁压根就够不上正当防卫,但在普通人看来却是符合一般人的生活常识——自作孽不可活。

“你说构成轻伤就构成轻伤呀?法律是你家定的?”还是那个梗着脖子的年轻人。

杨乐然拿手机搜出《人体轻伤鉴定标准》,递到老者面前,接着说了句玩笑话,“作用力是相互的,他鼻骨骨折,我朋友手骨骨折,很正常。”

老者沉吟了一会,又说:“我们的医疗费比你要多得多,不可能全部由我们自己负担。”

“五千!”安奕鸣缓缓说出一个数字,杨乐然接过话头,“庞博伤在头面部,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休养,这已经是我们最大的诚意!”

老者走到一旁的角落打了好一会儿电话,脸色表情千变万化,最后憋着一张大红脸走过来,说:“什么时候给钱?”

“签好协议后就立刻付款!”安奕鸣扬了扬手里的公文包,又说:“不过,我认为还是要等庞博手术结束后,由他本人来签协议。”

老者却是说:“不行!必须立刻付款,我可以代表庞博。”

安奕鸣和杨乐然对望一眼,又抬手看了眼手表,说:“拟协议也没那么快……林枫,你去拟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