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失踪

“没喝酒？”我并不是惊讶于他的求情，而是惊讶于他的理由，“就那那样子，说不是发酒疯谁信啊？”

“是真的！”菜头急道，“他真的没喝酒，他就是之前……就是之前……”他又欲言又止了。

“想说什么说！”我不耐，“别像个没出嫁的大姑娘！”

“他就是之前吃了那个怪鱼，我觉得就是那鱼的问题！”菜头目光有些躲闪地看着我。

我看菜头那样子，猜到了几分，他到底年轻，藏不住心事，“就他吃了？你没吃？”

他果然支支吾吾起来，在我的逼问之下，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原来当时我劝洪大同不要吃那鱼，他反而逆反心理强了起来。据给他鱼饵的人说，这种鱼别看样子奇怪，但肉质非常鲜美，而且味道很特别。还叮嘱他吃了就去睡觉，会一夜好睡，第二天容光焕发。

所以就是为了证明这鱼能吃，他才特别半夜去借了厨房煮了，还给当时刚刚值完班的菜头带了一碗鱼肉汤。菜头当时肚子饿，没问就喝了，也的确觉得好吃。汤喝完才被告知是那种鱼，当时他心里是有些害怕的，但过了一会儿没事，想想应该没有大碍，两个人就去舱室睡觉了。谁知道睡到一半，洪大同突然爬起来，开门出去了。一边往外走还一边若无旁人地唱歌。

菜头觉得不妙，跟上去要把他拉回去，结果两个人就扭着扭着打到船尾去了，还引来了好几个看热闹的，当时甲板上值班的听到动静也过来了。

我前面听着就觉得不对味，说鱼肉好吃的倒也正常。但哪有让吃完就睡觉的，难道这鱼肉还有安神助眠的作用。我看看菜头，照道理说他也喝了，要真是那鱼的问题，菜头应该也会出事。

“那你呢？”我问他。

“我什么？”他没明白。

“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我指喝了汤以后。”

“我啊，”他抓抓头，“就是觉得鱼好吃汤好喝。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我想了想，虽然觉得事情有点蹊跷，但很难根据现有的线索怪到鱼头上，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菜头啊，你们一样吃鱼，结果你却没事，你说是鱼的原因，你说怎么说的通？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真能时时刻刻都看着小洪？”

“可是……”

“这样吧，”我打断他，“在船回程靠岸之前，如果你能找到他没喝酒的证据，我替你跟云哥说，要不行就跟船长说，把记过撤销了，这不要回去以后才能记档么。至于罚扫厕所，你就帮着一起做做，他私自煮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吃，也有不对是不是？”

菜头想了想，觉得可以接受，便谢了我，回自己房间去了。

第二天我把事情和葛云翼说了，他“切”了一下，不置可否。应该是觉得我老好人，最终不会有什么结果。

而这件事后来的发展，的确出乎我的预料之外，事后我好好地自我反省了一下，以后遇到类似事情一定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不然事情真是不可收拾。

就在第二天晚上，半夜三更地我又被吵醒了，我这个人一有心事就睡不深，如今船在迷航的状态，说不忧心是骗人的，自然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醒了。而这一次，那吵闹声比前一晚更甚，我抓过手表，才四点一刻才刚刚过了点。

这次的动静比较大，我还没穿上鞋，葛云翼也醒了，一如往常地骂了几句，两个人便到外面看发生什么事情了。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跳。

舱内舱外好几个一边叫嚷着一边在找人，是洪大同那小子不见了。

我心里一惊，就想到昨天的事情，一开始我的想法只是，那小子要出什么幺蛾子。心里有点火气，便跑去找菜头，这事他一定最清楚。

也没过多久，全船的人估计都被吵醒了，各个犄角旮旯里地找人。菜头找人甚至找到锅炉房去了，当然也是没有找到，我在锅炉房外面揪住他，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他都快哭出来了，那着急不像是假的，断断续续地说了事情的经过。他因为着急有点词不达意，听了半天我才理出个头绪来，当时葛云翼就在我身旁，反应过来以后也是脸色不好看。

原来昨天我和菜头说让他找证据，他回去和洪大同说了。洪大同正觉得自己冤枉，一听好像看到了希望，于是两个人商量着应该怎么办。

只可惜这俩人脑子真的不好使，商量半天想出来的办法居然是，再吃一次，这一次菜头看着，证明他绝对没喝酒，就是那鱼的问题。让人来闻，身上绝对没有酒味。

听到这里我和葛云翼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葛云翼给了菜头一个脑瓜子，气愤道，“你们有没有脑子，估摸有问题了还往嘴里送，怕不出事还是怎么着？”

菜头带着哭腔说，“我们这不是没办法吗。”

我拉住想继续发作的葛云翼，让菜头说下去。

洪大同本来又偷偷钓了鱼吃了，准备熬着夜看有什么反应，因为不知道到底多少时间才能起作用，所以没有马上通知我们，当然没通知我们还有个心思就是，他们也不能百分百确定真是鱼的问题，因为前一晚菜头的确没事。于是商定等有了反应再说。没想到熬着熬着便抵不住睡意，最后还是决定先睡。菜头说他还特别在睡前把门上了锁，还在门前挡了个椅子，椅子上还放了一堆衣服，就是怕洪大同随手一开门，人出去了都不知道。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半夜菜头被换班的人走过门口的脚步声吵醒，他本来还朦朦胧胧地想怎么今天脚步声特别响，突然惊觉门竟然开着！

他从**跳起来，拖了鞋子就冲了出去，跑着在甲板上找了一圈没人，又去上一班找值岗的人问有没有看见，那人说没看见。这下他慌了，开始叫了人一起找，于是很快我们就被吵醒了。

眼下要把人先找到，其他的事等到找到人再说。全船的人此时已经都出动了，包括船长。大家把整艘船的每个角落都找遍了，不单到放货物的货物藏里面去找，甚至连压底舱都去了，但是，人却仍然没有找到，等到船长最终宣布收队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七个多小时，大多数人连早饭都没顾得上吃。

洪大同就这么在船上消失了，不留一丝痕迹。大多数人觉得他应该是跳海了，但是船上每个人都知道，在这种时候跳海，无异于自我了断，可以他的性格，不像是会受了批评就想不开的人。于是又有人说他是离船逃生去了，可是船上的救生筏、食物和饮水一点都没有少，他甚至是连钓竿都没拿走，逃生无从说起。

葛云翼也因为这件事被通报批评，因为是他手下的人；而我则逃过一劫，只是船长之后私下警告我，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直接向他报告。

其实葛云翼也冤，一方面这件事他处理得并没有问题，另一方面手下人出了事他心里也不好受，毕竟大家都是朝夕相处的兄弟，还时常一起打牌的呢，说不见人就再也见不到了。

当然最难受的是菜头，两人关系最好，他说回去都不知道怎么和别人父母交代。另外洪大同这次出事，他多少也有责任，因此就更加自责。他甚至觉得，洪大同只是故意为了让大家着急一下，或者他的确吃了那鱼脑子不清楚，躲在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等到肚子饿了或者毒性过了，就会再出来。

然而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但要说整件事最最倒霉，除了丢了命的洪大同，那就是船长了，本来这次迷航他回去一定会挨批，这下产生了人员伤亡，真是前途未卜了，甚至是大副二副，难保都会连坐。

其实出了事我也很自责，有时候我在想，要不是我给他们一个希望，说不定他们也不会想出那馊主意，后面也不会发生失踪那事了。我和葛云翼长吁短叹，他也对我倾倒满腹苦水，最后都只能相互安慰，怎么办呢，遇到这事谁都不想，但现在船上的情况，要是再找不到通往港口的路，只怕我们到最后还要羡慕洪大同去得痛快。

这件事的缘由一直到二十多年后，在两千零三年，国外航海界发生了一件让人震惊的事件，我才终于真正了解到事实真相。那是巴西的一个船员租船和家人出海，未料船出现故障，正当全家人绝望之际，看见远处飘来另一条船。一家人爬上船之后，发现全船空无一人，但无任何打斗迹象或人体残骸，所有行船装备都在。根据船上行船日志，那船是在70年代末就记录在海上因不明原因失联的船只。全家人在船上钓鱼为生，未料居然导致两个儿子失踪，妻子险些遇难，最后遇上其他船只救援，才得以存活。

当时我在媒体上看到时候他们拍摄出钓上来的诡异蓝眼鱼的时候，我如遭雷击，原来就是那鱼。据后续研究表明，那鱼的确鱼肉鲜美，但鱼卵却会让人产生强烈的幻觉，而且是一种梦幻美好的幻像，会让人翩翩起舞引吭高歌，而如果是在船上，便一不小心就掉入了海里。

怪不得当年把鱼饵给洪大同的人会对他有那样的建议，可那些人知不知道，就是那鱼饵，钓上了那种叫做“欧文小星鲽”的鱼，害他葬身在了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