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沉睡

我这个人其实不太会主动探听别人的隐私,一方面觉得不好意思问,一方面觉得问了也没用,有时候还会惹麻烦上身。所以一直是报以“你说我听,你不说我也无所谓知不知道”的态度。

因此我在听别人经历的时候,不太会费很多脑子,对方愿不愿意说实话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影响,完全属于站干岸的那种。

然而葛云翼显然和我不一样,所以对司马避讳着没说的那部分,提出了疑义。

司马陷入了沉默当中。既然避讳着,说明并不想让人知道。我和葛云翼都等了挺久,只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却没开口。

“我说司马,你可别睡着了。”葛云翼打破沉默,稍稍颠了一下他。

“呵呵,不会。”司马的声音却好像比先前还要再弱了点,他又安静了一会儿,才再说道,“后来因为一次事故,我父母和妹妹都死了。我被人收养,就是那个人教了我很多东西。当然,那也不是白教的。”

他的嘴角浮现一丝冷笑,让我浑身一凛。要使他这样的人产生这样带着憎恶的表情,那一定是非常不愉快的经历。

不过他好像并不准备像刚才那样详述,转了个话题说,“我在找一个地方,是一个很特殊地方,我以前听说过四川彝族那边有个黑竹沟,情况和这里很相像,同样方形的山,同样诡谲多变的沼气。我到过那里附近,不过没进去。我感觉得到里面磁场太紊乱,进去了就出不来了。所以……其实这里……还算好的……我本来以为,我要找的就是这里了……但是没想到……”他说着说着好像又有点支持不住。

“喂喂喂,”我赶紧去拍他,“你别睡啊,你说说你在找什么特殊的地方啊?”

“这个……没法……告诉你们……我自己也……”这一次他有些振作不起来,嗫喏到,“就在前面不远了……我们快出去了。”

我紧张地看向葛云翼,他也意识到问题严重性,虽然一路已经走的满头大汗,但还是加快了脚步,“唉,我说司马,你可别功亏一篑啊,你这么牛掰的人要是交代在这个地方了,那可就太不值了,你不是还要找什么特别的地方么?那地方是有宝藏么?别忘了带兄弟一起去发财啊。”他又开始满嘴跑火车,但我知道这一次他是故意这么说,为了让司马醒着。

司马虽然依旧闭着眼睛,却勾起嘴唇笑了笑,说,“好。”然后我看到他的眼珠在眼皮下动了几下,接着说,“谢谢你,葛云翼,我们……到了。”

他话音刚落,我突然觉得周围的温度瞬间升高了有五度左右。虽然眼前还是树林,但是那种感觉却和之前截然不同,好像一切都生动起来。我想起昨天进入这里的时候,也是到了一个地方之后,突然之间就冷了下来,而在那之后,那种阴寒的感觉就如影随形着。

我感到放松下来,心道我们终于脱离困境了。但脚下丝毫不敢放松,仍然快步在往前赶,幸好接下来的那段路不算太长,大约二十分钟以后,我们终于看到了海岸线。

阳光照在脸上的那一刹那,我觉得自己好像要虚脱了一样,葛云翼也已经到了极限。其实树林交界的地方离海岸还是有一点距离,但我们实在没力气再走下去,于是小心地把司马放下来靠在一边。期间我叫了他两声,他没什么反应,但看他呼吸尚且平稳,我觉得应该没什么大事。

我和葛云翼把我背着的包里面最后的一点食物和水分了吃完——这还是从他之前的包里面抢救出来的,此刻派上了大用处。

我们从树林里面出来的时候,海边就已经有人发现了我们,所以当我们休息了一会儿以后,就看到前去报信的人带了支援队伍向我们奔走而来。

司马很快被抬上了担架,从头到尾他都没有醒来,搞得我隐隐有点担心。他之前说这个树林透着古怪,要是睡着了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虽然之后他没解释为什么,但他现在这个样子真的挺让人捉摸不准。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先抬回去再说了。

我和葛云翼手软腿软的,也得到了担架的待遇,我们俩也不逞英雄,爬上担架以后头一歪就睡着了,等我一觉醒过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我发现自己置身在医务室旁边的病房里,身上的衣服已经都换成了干净的,旁边床的葛云翼一如既往地睡得四仰八叉,还在梦会周公。再旁边床的司马则斯文而安静地躺着,他受伤的腿露在外面,被包扎了一层,脖子上的伤也料理好了,但脸上依然无丝毫血色,虽然看上去安安稳稳的,可依旧让人担心他是不是真的并无大碍。

“诶,你小子醒了啊。”白胜利一手拿着一盒饭一手拿着牙签在剔牙,慢慢地踱进来,把饭盒放在我旁边,“我估摸着你醒了得吃点,喏。”

我都快饿傻了,当然不客气,拿过来就狼吞虎咽起来。

“我说你慢点,饿死鬼啊。”白胜利倒了杯水给我,让我不至于噎死。

“我跟你说,”我一边吃一边不清不楚地说,“还真快成饿死鬼了。”

“你们到底遇到什么了?”白胜利好奇道,“而且还你们俩没什么大事,倒是这小子不是说很厉害么,像丢了半条命一样。”他用大拇指示意了一下司马。

“唉,你别说,”我把嘴里的一口吞下去,“要不是他,我和葛云翼两个至少也得死一个。”

“有这么严重?”白胜利惊讶道。然后在我满嘴食物,时不时地会喷米粒到他脸上的表达中,把事情给他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我觉得我其实可以做一个不错的说书人。

等到我说完,也已经吃完了。白胜利仍然一脸诧异,对我们的经历半信半疑。

“不怪你不信,我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玄乎,要不是亲身经历还挂了彩,我会以为我做了一个噩梦。”

这时候葛云翼也醒了,瞥到被我吃干净的饭盒,大呼白胜利偏心,不给他带吃的。听他声音洪亮,应该没什么大碍了。他一边叫唤一边已经下床穿鞋,然后就一溜烟跑了,估计是跑到餐厅去吃饭去了。

我们就那么闹着,司马都没有醒过来,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地安静睡着。我过去他床边对他上上下下看了半天,还喊了他的名字,他仍然一动不动,眼珠都没晃一下表示有反应。

“喂,你说他会不会变植物人啊?”我问白胜利。

“你问我我问谁啊?”白胜利鄙视我道,“晚上复查问医生不就知道了么。”

晚上医生来检查,我和葛云翼果然已经没有什么问题,可以回寝室去了。但是司马的情况却有点奇怪,医生说他也一切正常,虽然流了不少血,人比较虚弱,但是各方面指标都达标,就不知道为什么醒不来。然而现在在船上,医疗设备毕竟有限,真的要做全面检查,还得靠岸了去大医院才行。

而且比较麻烦的是,以船上的条件,只能通过打含营养素的针剂撑着,葛云翼听了也有点担心,说他已经够瘦了,这样下去不知道能撑多久。

第二天开始,我和葛云翼被轮番找去问话,不同批次的人问了好几遍,没办法,我们作为幸存者,早就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了。而对于我们所说的,大多数人是持半信半疑的态度。不过情况比我预料得好一点,因为船上的科研人员基本还是能保持开明的态度,也同意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虽然他们对我们所说的,带有毒性和生物特性的雾气的存在持怀疑态度,他们更多人是同意,我们应该是中了林中沼气而产生了幻觉。

不过他们也不愿意再冒险派人进入树林探测了,毕竟去了七个人,死了四个,一个昏迷不醒,我算是有点小伤,只有葛云翼是全身而退。不过以他的话来说,他受到了精神创伤。我听完说你要不要被我打一顿,来同甘共苦一下。

这样一来一去就耗掉四天的时间。我和葛云翼天天去看司马,但他一直都没醒,医生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他的病情根本束手无策。

可是另一方面,他身上的伤却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愈合,颈侧的伤口在我们第四天去看他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掉痂了,而腿上的伤——他刚获救那会儿,那腿紫得和茄子似的,医生说除了骨头没断,能伤的都伤了,当时如果缠得再久一会儿大概就要细胞坏死截肢了。换句话说,他的腿可比我伤得重多了。

但四天以后,我走路还是有点一瘸一拐的,因为腿吃了力会疼,而且该紫的仍然紫,淤伤好转得比较慢。可他腿上的青紫色已经渐渐浮于表面,看得出来皮肤的颜色开始向青黄转变,如果他马上醒来就能活蹦乱跳的,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而当我们一轮轮问话终于结束的时候,大潮的日子也一天天地靠近了。

其实对于涨潮这件事情,一开始大家还挺起劲的,可是在近一个礼拜的每天两次涨退朝都没什么起色以后,所有人对此都很淡定了,除了在指定时间之前会在船上集合点名之外,很少再有人表现出多少的兴奋和期待。彼此心里都清楚,这种事情是不以意志为转移的,再担心也没用,潮水来了能冲出去的自然会出去。

于是在回到船上的第五天早晨,我半梦半醒地爬起来去晨间集合,结束以后又迷迷糊糊地回到寝室准备再补一觉,但甫一躺下,就觉得地板好像出现了一丝移动。

我在**挣扎了一下,还是没能战胜惰性,昏沉地就要再次睡过去。期间葛云翼推过我,还在我耳边说了什么话,但我犯困得太厉害,没能听清楚,挥着手把他挡开,自己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这一觉注定睡不久,应该是没过多久葛云翼就跑了回来,大力把我摇醒,在我耳边直嚷嚷,“你他/娘/的给我快点起来,司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