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浓雾

说实话,听到司马骂人的时候,我快惊掉了下巴。再看葛云翼,他也是直瞪着司马,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我们俩认识司马也要三年了,以前在船上共事,之所以他一直都给我们格格不入或者书生意气的印象,是因为和我们这群有时候会满嘴跑骆驼的老粗在一起,他一直都是一副文邹邹的做派,从来没听到他说过一句粗话,更不要说骂人了。

所以能惹到他骂白痴,我意识到,情况肯定会变得非常糟糕。

司马转过头,把一根手指放嘴唇中央,对我们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转而又回过头去看对面。

果然,才半分钟没过,就听到对面安德森自言自语了一句话。我不知道他说什么,但语气听的出来,带着疑惑和惊讶。然后只是顿了一顿,他就开始鬼吼鬼叫起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真的很难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那超出了我所有的认知,但同时又和我们在到了这片树林后的发现,对应了起来。

在听到安德森吼叫的同时,我可以看到,他所在的那棵树在摇晃。

如果是风或者是地震之类的,不可能只晃动一棵树,但除了他栖身的那棵树晃得越来越厉害意外,其他树根本纹丝不动,我甚至感觉不到一丝风,只是空气变得愈发粘稠和阴冷起来。

安德森叫得越来越大声,不断的大叫“No——”一开始的惊讶很快变成了像是在和什么东西做对抗的吼叫,又好像在摆脱什么东西。我看到他死命地趴在树干上,想要牢牢地固定住身体,但却禁不住树的晃动,好几次都要脱开手掉下去。

然后我看到了,他周身的雾气变得越来越浓重,甚至浓重到,他吼叫的声音都染上像是隔着一层什么东西的闷气。

那雾气仿佛是活动,白白的像是云雾,从中伸出了柔软飘渺的枝条,从他的脚上不断地缠上去,看上去轻轻柔柔的,但从安德森的反应来看,那东西并非像看到的那样无害。刚开始还看到安德森不断地蹬脚,可就像蹬在虚空上,丝毫没有影响到雾气在他身上的蔓延,而且那雾气似乎并非是完全的白色,当中还夹杂着什么其他颜色,只是周围太暗,看不清楚究竟是什么颜色。

最多半分钟的时间,雾气就完全把他包裹起来,他的吼叫几乎变成了惨叫,然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雾气突然就嗖的一下从枝头甩开了去。而安德森就被包裹在那团东西里面,被甩了出去,他的叫声瞬间滑远,然后就在不远处树根传来一声清脆的“嚓咔”声。

他不再大声吼叫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断的呜咽,依稀而隐约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想要发声却发不出来,然而也只是持续了一分钟不到,便渐渐淡去了。

一切归于寂静,只传来些微的树叶摩擦的沙沙声,除此之外,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觉得背后湿了一片,全是滑腻的冷汗。身体巍巍打着颤,极力地想要控制却控制不住,我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音是不是太响亮,会把脚下的怪物引来。

是的,我觉得脚下满布着怪物。虽然看下去,只是厚厚的一层雾气而已。

也是一直到刚才安德森被甩出去,我才意识到我们脚下早已起了一层浓稠的雾气,白茫茫的一片,渺渺如仙境的意味,却让人毛骨悚然,看不到从哪里来又漫布着延伸到哪里去。他一被甩出去,就隐匿在了那层雾气当中。

我觉得那雾是活的,那雾是嗜血的,不然怎么可能会发生刚才的事情?

现在一切都说的通了,之前死的三个人,他们身上留下的伤痕。第二具尸体呈现的怪异形状,想必那甩出去的力量非常大,能把人活生生砸在树干上,脊椎给砸弯成那种角度。

月亮升起来了,晴朗海上的月光显得特别明亮,透过层层枝桠,还能照射到地面上。那雾气在月光下面,才看得出并不是静止的,像是海流一般,不断地滚动向前推展,一刻不停,而且速度居然并不缓慢。

我看到葛云翼惨白的脸,我想我此刻的脸色也不会比他好。只有司马已经恢复了镇定,仍然看着刚才安德森被甩出去落地的地方。

那个地方的雾气拱起来了一团,在慢慢地滚动着。我这个时候才看清楚,那白色雾气中夹杂着的,是紫色的雾气,格外明亮的紫色,绚丽而妖冶。那雾气应该是有毒的,所以我们发现的第一个和第三个人都呈现了中毒症状,而第二个之所以没有,估计是在落地的时候就已经脊柱断裂死了,所以没有吸入毒雾。

我不想再看下去,或者说,不敢再看下去。转过头靠在枝桠上,尽量保持身体不动。我知道我们得这样熬过一晚,要是弄出点什么声响出来,可能就是我们这辈子弄出最后的声音了。

说实话,我是有点埋怨葛云翼的,要不是他小子财迷心窍,也不会主动去找司马把这活儿揽上身,想必他现在应该后悔得肠子青到要发黑了。

我对时间已经完全失去了概念,只看到那月光极其缓慢地在移动,而那雾气还在一刻不动地滚动着。因为不能动,所以格外冷,我身体已经快要麻木,不住地想要打瞌睡。只能轮流着极其极其缓慢地活动手脚,让血液稍微能流通一下,不至于完全控制不了。又强忍着不让自己睡过去,我清楚如果从树上掉下去绝对是没有活路的。

实在太难熬了,之前迷航那次,我在遇到风暴的晚上提心吊胆一整夜,当时已经以为非常艰难,现在想想也不过如此,至少那个时候身体还放松着,心宽的睡过去也没关系,不会像现在这样,想动动手指头都要犹豫再三。

我想思考些问题或者回忆些事情来分散注意力,但脑子混混沌沌一片,什么都想不了。

就在我迷糊得越来越厉害,硬挺着也快要挺不下去的时候,突然听到葛云翼脚下传来“咔嚓”一声。

声音其实很轻,但我一下子就清醒过来,抬眼瞪向葛云翼。

葛云翼一脸惊恐,脸上血色褪尽,正往自己脚下传来声音的地方看。还没看清楚,就又听到“咔嚓”一声,紧接着是一串“喀拉拉”的声音。

我心道不好,定睛一看,原来是刚才爬上来的时候,葛云翼的装备包没地方放,他找了一下,最后挂在他脚边最粗的一根树枝上面,可能那树枝还是不够结实,再加上被压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承受不住,断了。

果然,在一串表示断裂的声音之后,那树枝再也承受不住,连着装备的包,掉了下去。紧跟着就是“噗”的一声包落地的声音。

然后,我就看到,我们脚下的雾气,开始变化了。

原本滚动着的雾气,突然停了下来,而且就是我们脚下这一块停了下来,其他地方的雾气像是绕过海岛的海流,继续滚滚向前。

而我们脚下的雾气,停下来了以后,原本除了白色几乎看不到其他颜色的雾气当中,开始缓慢地上下滚动起来,这一滚动,便开始翻出一丝丝的紫色,就是之前那种亮紫的颜色。

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知道事情不妙。看向司马,他也垂眼望着那团雾气,皱着眉头,神色不郁。

最紧张的当然还是葛云翼,我听到他不断地在抽凉气,连吸气的时候都止不住地打着颤,他似乎还想要控制自己呼吸的声音,但是徒劳。

他抬眼看向我,眼神中满是恐惧和哀求,月光映衬得他脸上毫无人色,嘴唇颤动着似乎想要说话,却不敢说,也不能说。

我心中也是惊惧交加,急切地想要帮他,却不知道怎么帮才好。我低头看他脚下的云雾,一点点翻滚着,然后从里面伸出两个章鱼触须一样的东西,但这两根触须却夹带着那种亮紫色的雾气,像丝缕一样潜在里面,却又是融为一体,缓缓地缓缓地向上伸展着,准确地向葛云翼的脚爬去。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看向司马想向他求救,但他根本就没在意我,只是斜着头垂着眼也在看那两个触手一样的东西,在月光的映照下,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我突然有些生气,这都什么时候了,有什么本事就应该拿出来,难道看着葛云翼死是好玩的么,难道人命对他来说这么不值钱么。就算葛云翼是自己讨了要来的,可是这种时候也应该能帮就帮啊,我不信他会一点辙都没有。

眼看那触手离葛云翼的脚只有半尺的距离了,他拼命地想要往上挪,但又不能保证不出声音,抬起一只脚似乎对情况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就在这当口,我眼旁突然一闪,司马似乎是挥了一下手,但是他动作实在太快,我根本没有看清楚,而且待到我抬头再看他的时候,他和刚才的样子没有丝毫变化。

但我确定是他,因为在我感到他挥手的时候,同时听到旁边的树发出“咚”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敲击在上面的声音。

葛云翼脚下的触须突然顿了一顿,向上延展的势头一下子止住了,甚至有点往旁边张开出去,方向就是刚才传来声音的方向。

我一阵惊喜,感情那东西是声控的,只要有声音,就能控制这东西的走向,可我怎么制造声音呢?也像司马一样向旁边扔东西?我摸摸口袋,暗骂一声,除了一串钥匙,其他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

我把钥匙从口袋里面掏出来,可没想到时间紧急太欠考虑,刚一离袋,就发出“吭啷”一声清脆的金属相击声。

霎时我脑袋“嗡”地一声,一下子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