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感动
丞相想的很周到，对这个年轻的大理寺少卿也很照顾。
马车很舒服，却不高调，很符合大理寺少卿的身份。
甘云坐在马车里，心潮澎湃。
他一向自认为情绪控制能力很强，除了在甘南面前。
关心则乱，他以后再也不管甘南了。
马车颠簸了一下，让他稍微平静了一点，忽然想起一件事，对着马夫说道。
“在五行堂停一下。”
他还是需要继续帮甘南装一个慈父。
但是很不巧，五行堂的糕点卖完了，他有些失落。
回到马车上，马夫忽然说了一句话。
“大人，以后这些事交给小的去办就好了，丞相让小的一切都听大人的，大人刚来大理寺，虽说家就在长安，但有些事情还是小的跑腿比较方便，这长安的大街小巷没有小的不熟悉的。”
是呀，甘南不出门，甘伯已老。
是需要一个熟悉长安的人来跑腿。
甘云有些感怀，轻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阿铭。”
甘云点了点头，马车便往大理寺去。
进了大理寺，甘云推开房门，惊讶的看到桌上放着几盒糕点，正是五行堂。
阿铭在旁边轻声说道。
“丞相知道大人喜欢五行堂的糕点，特意让人买了些，如果不够，明天小的早早的就去，这三年五行堂的老板很熟悉我了。”
说完，他看了看甘云，慢慢的退了出去。
很快，他又出现在大理寺旁边街上的一幢茶馆的雅间里。
雅间里坐着两个人。
丞相和“太平善人”莫家的代掌门之一莫暝。
丞相今年已经五十二岁，但依然保持着青年人才有的挺拔身形，头发依然乌黑浓密；他气质沉稳、目光深邃如电，可以轻易的看穿一个人。
穿着便服，处处精致讲究，言谈举止处处露着风雅。
莫暝很年轻，只有二十三岁。戴一顶黑色的帽子、身着墨色长袍，露出了里面绿色的滚边，除了腰间一块上好翠玉再无装饰；眉角眼梢尽是倨傲冷漠，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得清澈明亮又无情，看人的眼神冰冷如刀，不容置疑；脸色苍白几乎透明，像是很久都没有晒过太阳，鼻梁挺直如刀，嘴唇却像是鲜艳欲滴的玫瑰。
此刻，他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和锐利，温顺的像一只鸽子，正恭敬的给丞相斟茶。
茶冒着袅袅的香气，让整个房间充满了茶香。
阿铭正在汇报着甘云的一举一动。
“他哭了？！”
莫暝有些惊讶的问道。
阿铭想了想，用了一个比较合适的形容。
“眼含热泪。”
莫暝微微仰头，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丞相。
“一盒糕能感动成这样？”
丞相笑了笑，示意阿铭可以出去了。
“甘南不是个好爹，所以我来当这个爹，他便会像孩子一样忠诚于我。”
莫暝没有说话，似乎在细细的琢磨这句话。
对他而言，丞相不也是个爹吗？
只是这爹是慈是严，完全看这个儿子是谁。
能当丞相的儿子，随多少人梦之不来的，莫暝在心里冷笑了一下，看着眼前的热茶。
“这个甘云，真的有那么好？”
丞相笑道。
“甘云是个好苗子，你也是个好苗子；除了你这种江湖人，我也要招揽一些甘云这样的人，一阴一阳、一正一反，处于平衡才能长久。”
莫暝笑道。
“……我看甘云有点愣，就像是一头拼了命往前冲的牛，越打他还越来劲。”
丞相嗤笑了一下，慢慢的喝了一口茶。
“他不是牛，他只是一只贪心的小蚂蚁，想要把眼前的米拖回家里，但是他有件事灭有搞清楚。这米是我的，我可以给他，也可以用这米压死他。”
莫暝知道自己失言，眼观鼻静坐不语。
丞相又说道。
“宝剑有双锋，人却不能太锋利。我已经这把年纪，惊才绝艳的人见得还少吗？为什么只有几个出头呢？才华和运气，还有我这种贵人，少了哪一个都不行，可惜他们之中大部分的人生都是黄粱一梦，都以为只要拼命向前就可以，可笑。一个人只要努力就能成功，那成功也太肤浅了。”
莫暝眉心一跳，他知道甘云上升这么快不可能只是运气好、能力强而已。
二十二岁的大理寺少卿，仅凭三年断案九十八件就能当上吗？
丞相给他和大米之间画了一条路，甘云走的不错，只是这条路上也埋下重重地雷。
一顶“酷吏”的帽子正在大理寺等着他。
但这个愣子却不知道，还以为真的是自己断案如神、天纵英才。
丞相这么说，既是再说甘云，也是在提醒自己。
莫家掌门之争，他也需要一个“爹”，于是他很有体会的点点头。
“的确是这样。”
丞相摸了摸下巴的胡子，有些遗憾。
“甘云哪里都好，就是太愣；但我就是喜欢他这一点，这种愣能成事，只要稍加指点他会是我将来最厉害的刀。”
莫暝有些不屑。
“是吗？我还真想会会他。”
“你不要心急，我会给你安排机会的。说起来，你们还真的很像，年轻有野心，总觉得自己能改变什么。”
莫暝冷笑。
“我可和他不一样，他比我贪多了。”
丞相看着他的神情，慢慢的说道。
“你不要嫉妒他，嫉妒会让你出错；你们都是很优秀的孩子，都是我很喜欢的孩子，要学会合作。”
莫暝愣了愣，耳朵慢慢红了。
丞相堪破了他的心事，他倒不是嫉妒，只是感觉到了甘云的威胁。
什么威胁呢？难道是丞相的恩宠？
莫暝心里暗笑，丞相算什么？他从来都没有把丞相放在眼里。
丞相看着他，忽然在他的手上轻轻的拍了拍。
“你很年轻，前面的路还很长，在莫家人里，我最看好你，你也不要辜负了我对你的期望。”
莫暝看着他的手，那是一双修剪干净、指节分明丝毫不显老态的手。
总有一天，这双手会被自己剁下来。
烛烛楼。
月华吐艳明烛烛。
原名杏花楼，后来莫暝成为莫家代掌门之一，划在他名下之后，便改名烛烛楼，现在是长安最大、最高、最好的青楼。
这里只要有银子，只有你想不到的妙处，没有你得不到的快乐。
今日同往常一样，大家都在喝酒作乐，烛烛楼里不分昼夜、不缺美酒佳人，什么时候来，都能找到快乐。
热闹的大厅忽然安静下来，调笑的人们看向大门。
五个一般高、全身黑衣的俊俏后生把挡在前面的人推到一边，让出来一条路，然后垂手低头。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大家都有些紧张。
莫暝走了进来，一双干净、指节分明的手正拿着一块帕子捂住鼻子，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他讨厌这里的味道。
环视了一圈大厅内，所有人在他的眼神扫视之下都低了头。
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老鸨翠翠过来了，媚笑着上前。
“公子怎么来了？快请雅座，这里太乱了……”
一边说一边轻轻的托着莫暝的一条胳膊，想要引路。
莫暝挡开她，冷笑。
“让他下来。”
翠翠一愣，刚要开口，莫暝又说道。
“让他们滚。”
翠翠的额头上出了一头汗，赶紧对着几个打手使了眼色，赶紧把这些客人送出去。
很快，这里便安静了。
翠翠带着姑娘们躲在楼上一间小屋里，人多房间小，几乎是人挨人，有些姑娘没有地方坐，只能靠墙站着。
旁边一间屋子站着所有的打手和伙计。
门开着，确保能听到莫暝的训话。
莫暝坐在大厅里，人群已经散去，翠翠还让人打扫了一遍，但依然有味道。
他面前站着一个满脸怒容却又隐忍不发的中年男子。
虽然已到中年，但还是保养的很好；脸还是很英俊、身板依然板正，没有赘肉、因为酒色的关系，气质有些浑浊轻浮，但还算是一个能讨人喜欢的中年男人。
他是莫暝的父亲，岳华，现名莫华，从妻姓。
身上的衣衫半开，露出了里面的一抹嫣红，那是刚才嬉闹的时候姑娘的胭脂。
顺着莫暝嫌恶的眼神，他低头看见了这块胭脂，赶紧把衣服整理好。
环顾了一下，他也想拉把椅子坐下，但莫暝的几个忠仆围在他身边，像是时刻准备咬人的狗，让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莫暝打量着他，突然冷笑一声，问道。
“我娘是怎么死的？”
不等回答，他提高了声音。
“是为了生儿子死的，是为了莫家死的！”
莫华咬着牙，恨恨的说道。
“我是个男人，男人来这里有错吗？天下哪个男人不来？”
莫暝阴恻恻的笑了，露出了整齐的白牙。
“我这个男人就不来呀……是不是要让你变成我这样的男人，你才不会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