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甘云

四月十三日,大吉、诸事皆宜。

天很蓝、万里无云。

宁州府衙人人开心、喜上眉梢。

好事成双。

刚有江洋大盗自动归案,被打得鼻青脸肿,哭天抢地要认罪;又有冷面推官甘云被调任大理寺任少卿,即日赴任。

推官直升少卿,非常罕见;但甘云的断案能力突出,经他手的案子有九十八件,每案必破无冤案,也非常罕见。

这也是宁州府的荣耀。

不过,大家真正开心的并不是这个,而是……

甘云,要走了!

宁州府和大理寺,天高地远,他这一走,手在长也伸不过来,以后再也不用在他的高压之下、昼夜颠倒的工作。

好酒、好菜都已经准备好,就等着欢送甘云。

这酒菜不是给甘云准备的,因为他从不喝酒,吃的也很少,每日还会按时按点的练功,虽不是江湖人,却有一身好武功。

似乎也不用睡觉,只要路过他的房间,多晚都能看到他伏在桌前认真翻阅卷宗的身影。

当推官也快三年了,大家都对他的了解都含在“甘云”这个名字里。

甘云这个名字有很多含义:冷漠、严苛、敏锐、不懂人事。

还有……不算是个真正的男人。

他没有男人的任何嗜好:名利权势、美酒佳肴、赌坊青楼,他都不喜欢。

天生一张颠倒众生的脸,却还没衙门口那两个石狮子解风情;每年三月三上巳节,有多少姑娘想要和他表下心意,都被他严审犯人式的冷酷吓得逃之夭夭。

至于喜不喜欢男人,不提也罢。

每日都是律法和规矩,好像天底下就他懂这两个词。

但……

这些马上就要随调令而去,宁州府衙人的开心都快要冲出天外了。

知州不想让甘云难堪,毕竟这会是史上最年轻的大理寺少卿,万一上面人就好这口,以他的能力,直上青云也说不准;还有他姓甘,御史世家的“甘”,虽说甘家因为削爵而没落沉寂至今,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有甘云这样的人在,甘家何愁不复爵?

还是要收敛一点,以免日后相见不好看。

他吩咐下去,欢乐的日子在后面,做不出不舍的样子,也要克制一点。

府里也有人不开心,就是甘云。

他知道每个人都在盼着他离开,不理解,但不会放在心上。

在他的努力下,这三年宁州府破案率百分之百没有冤案,他的上司、同僚、下属都因为这个成绩而享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但他们依然不待见他,因为他整日拿律法说事,处处严苛,尤其禁止和江湖有任何联系,稍有逾规越矩,就会立刻搬出律法。

他知道这样做会让人不喜欢,但他不得不这么做。

只有在一个规规矩矩、远离江湖的环境里,才能让人不会放浪,做出后悔终生的事。

总有一天,这些人会理解他的。

这并不是甘云不开心的原因。

让他不开心的,是那两个大盗的归案方式。

又是“违法正义者”干的好事,在江湖上,这种人被称为“侠客”、替天行道。

哼,侠客吗?

“咔嚓”。

手中的毛笔被他折断,笔端的墨汁溅到了他的衣服上。

甘云想到这两个字心里就有一种愤恨,他痛恨江湖,尤其是这种自以为正义的人。

他一定要抓住这些人,无论是在宁州府还是大理寺。

两名大盗并排跪在下面,眼睛被打肿了,只能透过一条小缝往外看,脸上也是青紫一片;身上也有伤,私刑所致。

看伤口淤血,应该是昨天所为。

甘云盯了他们一会,问道。

“可看清楚他长什么样?”

两人同时摇头,异口同声说道。

“不知道。”

他们是从背后打昏,醒来时眼睛被蒙了黑布,本来还以为是仇家找过来了,一顿暴揍下来,才知道是有人多管闲事。

连衙门都找不到他们,居然被江湖人找到,动起手来比官府还狠;要不是那人忽然有事出门,他们可能就要被活活打死了。

想着逃是逃不脱了,还不如认罪。

他们一边说,一边倍感委屈,听的旁边的衙役和仵作都忍不住笑了。

甘云面若冰霜,越听越气。

“他的声音如何?能否听出多大年纪?”

两人想了想,对视一眼。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压低了声音,还有些沙哑,说他年轻也可以,说他老也可以。”

甘云看着面前摊开的卷宗,上面记录着这两名江洋大盗轻功很好、善用迷药,还会乔装,所以一个月了都没有找到他们的行踪,这个“侠客”是如何找到的呢?

他走到两人面前,盯着他们脸上的伤痕仔细的看,然后突然一把撕开其中一人的衣服,手指一点肋下,那人痛的闷哼一声、两眼上翻、腰背弓起。

除了肋骨断了几根,还有内伤;是个老手,很会折磨人。

对两个江洋大盗动这种手段,这个“侠客”不对劲。

“带我去看!”

很快,甘云便站在了一处废弃的草房的后院里,是那两人的老巢。

在后院被打昏,在草房里受刑。

草房有两间,里间放着这两贼偷来的东西,几乎都是金银财宝,那名“侠客”在这里翻动过。

甘云摸了一下桌子上的空隙,这里本应该有一幅卷轴。

外屋是做饭的地方,但早已废弃,乱七八糟的堆着东西、布满了灰尘。

还有一种凌乱,是那个“侠客”对他们动私刑留下来的,但已经抹去了痕迹。

应该是发现了这两人逃走,也想到了会有甘云这种多事之人,毕竟他们这种“侠客”并不很招人喜欢。

很好,如果很容易就找到这个人,反而会更让人不舒服。

这不算是完全的“替天行道”,有复仇的意思。

甘云细细的检查了一番,房间里还是留下了半枚足迹,中指发力,是中年人、中年男人,他慢慢的还原了剩下的半枚。

“立七坐五盘三”。

算下来,这个中年男人应该和自己差不多高,身高八尺左右。

而且,这个人很讲究,他穿的是云梯靴铺的靴子,这家铺子的靴子靴底都有云状图案,价格不菲,一般江湖人承受不起。

穿这样的靴子,必定要有合适的衣衫来配,穿这样一身行走在人群,还不让人觉得突兀,必定是有一个能够伪装的职业。

一天一夜未归,店铺老板的可能性会比较大。

还有,独身,做这种事必须独身。

一个独身的中年男人。

这样的人,出入这里应该还是很扎眼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甘南。

这个联想让他很不舒服,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他这一声,让墙角跪着的两人打了个哆嗦。

刚才甘云让他们指认完地点,又让他们仔细回想,这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两人摇头,表示这个草房也是暂时栖身之所,偷了东西就随手一扔,一时之间也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

甘云把他们的眼睛重新蒙上,好好回忆那两天的场景。

两人跪在墙边,抖抖索索了半天。

这两天对他们来说真是噩梦啊。

那个男人压低了声音的冷笑就好像是丧钟一样,让他们感受到了遭受暴力时痛苦和绝望。

如果能活下去,他们再也不做坏事,一定重新做人。

“想起了什么?”

“我们真的,能招的全都招了……”

甘云冷笑。

“那就还有不能招的……他为报仇动私刑,不合律法,但我不同,我为破命案动刑合律法……而且我有很多时间、很多工具。”

房间突然变的很安静,甚至有一丝诡异。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轻声说道。

“我招。”

从这两人指认的地点挖出来一具尸体,是他们抢劫时杀的人,一个行商。

被胡乱埋在山里,上面盖着黄土和杂草,人迹罕至,即便是化成了黄土,也没有人知道他曾在这里。

一个普通的行商,为什么会带着一幅卷轴?

“大人,我们也不知道啊,他身上就只有十两银子,还有一幅字,我们看着字还不错就拿回去了,想着去换点银子……”

“那幅字是谁写的?”

“不知道……真不知道,乱七八糟,又只盖了个章,看不清啊。”

甘云没有说话,他知道那个“侠客”应该还在这里,就是为了给这个行商报仇。

但自己却找不到他。

虽然破了命案,但一想到这个“侠客”赶在自己之前,他心里就很不舒服。

“查!彻查这个行商,把他所有的关系都查出来。”

总有一天,他要抓到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