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契约(7)
张玄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们到了木家后,就见房门深锁,原本徘徊在大院内外的游魂野鬼散得干干净净,张玄叫不开门,索性从围墙上跳过去,谁知里面院落杂草遍地,很久没人打扫,都荒芜了。
“太不够意思了,搬家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张玄顺着石径走进去,原本供奉骨灰的房间里一片杂乱,许多骨灰坛都碎了,灰白细末散了一地,倍显凄凉,再往里走,放置棺材的房间已然空无一物,地上有些棺材板的碎片,那道通往死世的地界也消失无踪。
聂行风看着这些状况,觉得这不是搬家,而是出了很大的变故,致使木清风匆匆离开,并且封住死世的通路,破了这里的阴气。
“他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张玄后知后觉地问。
“应该没事的,木清风道行匪浅,又是驭鬼师,即使出了什么事,他也有能力自保。”
“是啊,所以现在有事的是我们。”
没找到木清风,张玄又打电话给林纯磬,谁知林纯磬有事出远门了,也不在当地,身边认识的几个有道行的人都没求得上,他心里别提有多郁闷了,开车往回走,心想看来祖师爷是有心要考验他的法力了,所以只能硬上了。
回到许家已是夜晚,许德凯夫妻乖乖坐在张玄做的结界里不敢动,见他们回来,松了口气,正想发问,张玄先开了口。
“饿死了,有没有饭吃?”
“有方便面。”
“什么?我辛辛苦苦地捉鬼,就吃方便面?”
被张玄狠瞪,许德凯干笑:“我暂时把佣人们都遣走了,我们晚上吃的也是方便面。”
其实是佣人们怕祸事上身,自动请辞的,许德凯夫妇都不会做饭,又害怕女鬼突然出现,所以晚饭就这么将就着吃的,小宛因为红塑料球被拿走,跟许德凯闹别扭,被他关在了走廊下的小储藏室里。
聂行风觉得这男人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女儿,却硬要拿到她的抚养权,现在也算是自食恶果,如果当时他做事给自己留些余地的话,也许不会弄到今天这个地步。
张玄吃完面,让许德凯夫妇回房,许德凯打开小储藏室的门,小宛抱着膝盖缩在最里面,瞪大眼睛看到他们,满脸敌意。
张玄堆起笑,安慰道:“哥哥会把鬼抓走哒,以后你就不用怕了。”
小宛看都没看他,任由父亲拉着去卧室,姚依依讨厌跟她待在一起,便去了隔壁的卧室,张玄分别在他们的房间门口做好天罡结界,让阴魂无法进入,最后,他又让聂行风也回避。
“我留下来帮你。”
“你罡气这么重,你在这儿,厉鬼怎么敢来啊?等鬼出现了,你再来帮我镇场子好不好?”
张玄好说歹说的,把聂行风哄进房间,做好结界,给羿使了个眼色,让它看住聂行风,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可不想幻觉中的那一幕成为现实。
把大家都安排好后,张玄一个人回到客厅,掏出索魂丝,手腕一绕,丝索腾向结界上方,相互缠绕形成罗网,而后撤去地面上的结界,关了灯,只留廊下一盏小照明灯,盘腿坐在了沙发上。
许家四周都遍布阴气,夜愈深阴气愈重,满月更给阴气的凝滞提供了便利,天时地利人和他一样都不占,所以只能求祖师爷保佑他的法术别临时当机。
等了很久,恶鬼都没出现,张玄困了,打了个哈欠,身子一歪跑去梦周公。睡得正香,一阵阴气**来,张玄激灵打了个寒颤,睁开眼睛。
前方阴气回**,女鬼已被困在索魂丝布下的罗网结界当中,带血的长发在阴风下直直扬起,盯住张玄,发出怨毒的吼声。
这么简单就捕获猎物,张玄自己也小吃惊了一下,跃身起来,走近女鬼。
女鬼看到他靠近,挣扎得更剧烈,奈何无法逃离索魂丝强大的束缚,她溢满血污的脸在怨恨下极度扭曲,指甲暴长,灰白指甲像毒蛇一样不断游窜,堪堪在逼近张玄的面颊时却因气力不足缩了回去。
“何必呢?”张玄没把女鬼的狠戾放在眼里,淡淡说:“你已经死了,也杀了很多人,积下的怨气也该消散了。”
“那是她们该死!”女鬼大叫:“偷窃我的作品去参赛;为了钱作伪证;在法庭信口雌黄诬蔑我;还有那个男人,我忍受他背着我跟情人鬼混,忍受他强占属于我的财产,为什么他连我的女儿都不放过?!”
“他们做下的亏心事早晚会报应在他们身上,可是你再继续凶残下去,只会加重你自身的业障,无法轮回。”
安抚的声音轻淡如风,女鬼的愤怒似乎被平复了,慢慢停止了挣扎,垂下眼帘,像是在思索这番话的含意。
“来吧,让我度你去轮回。”
眼前的阴气略微降低,张玄伸出手来,谁料女鬼突然抬起头,嘴角裂开笑容。
充满了诡异阴森的笑,张玄情知不好,就见她恶狠狠地盯住自己,吼叫声中,灰白指甲凌空扬起,索魂丝上的灵气经不住那份强烈怨念,被扯得四分五裂,张玄慌忙念动咒语,扯住银索的手一抖,断裂的灵气丝索重新汇成一条。
然而他仓促握住丝索,来不及阻挡宣泄而来的阴气,心口被气流撞住,一阵心血翻腾,随即脸颊一痛,被女鬼的指甲划过,血立时流了下来。
“退开!”
一道灵符当空甩过,正中女鬼额头,她大叫一声,身影随即变淡,但怨气不减,强大气流在空间乱窜,摆在大厅的器皿纷纷被风卷起,腾空飞旋,房间里顿时乱成一团。
聂行风扶住张玄,看到他脸上的血痕,忙问:“怎么样?”
“死不了。”
刚才聂行风甩道符的手势是地地道道的门外汉,力量却无比浑厚,那是张玄画的道符,但他知道自己绝对引发不出那么霸道的气势。
他刚站稳,迎面便见一个陶器飞来,忙拉着聂行风避开,骂道:“我不是让你在房间里等吗?你出来干什么?”
“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就受伤了。”
“我受伤?呵呵,你在说什么梦话!”
杀了张玄他也绝不肯承认自己打不过女鬼,这时羿也扇着翅膀飞过来,叫道:“好像挺热闹的啊。”
“这里用不着你,去保护许家的人。”
张玄把小蝙蝠赶走了,却见阴风不仅不停,反而有更爆烈的趋势,东西不断被卷起,噼里啪啦地飞过来,他的眼神沉了下来。
他已经烧了照片等旧物,就算有少许留下来,女鬼的怨念也不可能这么强,眸光凝起,突然看到女鬼身后有一团阴黑的雾气,那是死前下诅咒造成的报应,原来她的狠厉不单单是前房主怨恨的加持,还有属于她自己的诅咒,下了这样的咒语,不管她是否能报得了仇,七七四十九天后魂魄都将烟消云散。
“你为了报仇连轮回都放弃?”
那是种张玄无法了解的执念,但有一点他很清楚,今晚罗秀珠势在必得。
阴风在怨念的催动下更为狠厉,最后连沙发等大型物件也经不起强风吹动,腾空向他们砸来,张玄挥舞索魂丝阻挡,偏偏攻击物铺天盖地地飞来,防不胜防,他终于火了,大骂:“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招财猫!”
他扯过聂行风手中一枚道符,凌空甩出,喝道:“金木水火土,统摄万灵,定!”
道符化作一条奇异金线在大厅上方掠过,喝斥声中,阴风骤停,原本乱飞的物体悬于空中,然后纷纷落下,这法力空前绝后的见效,张玄自己都吓了一跳。
女鬼的魂魄已飘到了楼上卧室,但刚一靠近,就被门口的金光打中,身形被打散,惨叫着消失了行迹。
“这女人还挺聪明。”
大厅太暗,四周阴气笼罩,张玄一时间找不到她躲去了哪里,手伸过去,聂行风跟他配合默契,将道符递上,张玄接过后随手晃亮,周围阴气森森,却不见女鬼的踪迹。
得尽快找到她,虽然卧室门前设了结界,但无法挡住女鬼愈来愈重的怨气,张玄正想着,忽听楼上传来惨叫声,随即房门被推开,姚依依冲了出来,靠在栏杆上,失魂落魄地看他们。
“出了什么事?”
没有回答,只有一个东西从姚依依手上落下,弹在张玄面前的地板上,跳跃的罡火下,塑料球的表面泛出诡异的红,像火光,又像是鲜血。
聂行风忙打开灯,姚依依脸色惨白,两眼发直,看来是被红塑料球吓得不轻,张玄急忙喝道:“快回房间!”
依旧没有回答,而后,姚依依的脑袋垂了下来,露出了站在她身后的鬼影,随即她的身躯翻过栏杆,仰面跌在张玄和聂行风面前,血流如注,从喉间喷出——女鬼的指甲将她的喉管生生穿破了,她平躺在那里,瞪大的眼睛里已经失去了生气。
“该死!”
有人在自己面前殒命,张玄大怒,索魂丝凌空射出,女鬼闪避不及,魂魄被狠狠抽了一记,痛得大声惨叫,就在这时,另一间房门也被推开,小宛冲出来,女鬼看到她,一怔,张玄情知不好,大叫:“回去!”
已经晚了,女鬼身影一晃,飞到了随之追出来的许德凯面前,紧扼住他的咽喉,指甲如刀锋,刺入他的肌肤。
“放开他!”张玄的索魂丝紧随着缠上女鬼的灵体,将她紧紧捆缚住,喝道:“放弃怨念,我帮你解除诅咒,助你轮回!”
话被彻底无视,罗秀珠忍受着索魂丝传来的罡气,死都不放手,看来她即使拼得个魂飞魄散,也不想放过许德凯,羿跟了过来,想帮忙,又不知该怎么帮才好,急得在空中团团转。
“罗秀珠,你再不住手,就真要魂飞魄散了!”
张玄的警告再次被无视,女鬼盯住许德凯,森然问:“你发过誓说一辈子只爱我,你还记得如果违背誓言会怎样么?”
许德凯吓得全身抖做一团,说话比哭还难听:“老婆,我错了,原谅我这一次……”
“我不是你老婆,我是你的债主,因为你违反了约定!”
女鬼无视索魂丝给自己带来的痛苦,指甲继续插下,嘴角露出狰狞的笑,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见她一意孤行,张玄不再怠慢,左手捏诀,搭上索魂丝的一端,正要起诛邪咒,聂行风将他拦住,向他摇摇头,又对罗秀珠说:“你要杀许德凯很简单,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女儿?如果你爱她,就不要让她在今后的人生里永远都记得是她母亲杀了她的父亲!”
女鬼一怔,手腕力量稍弱,扭曲的脸庞也沉静下来,头缓缓转过去,看着站在一旁吓得呆住的女儿。
“你已经死了,如果你丈夫也死的话,将来谁来照顾你的女儿?你忍心让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生活吗?”
女鬼似乎被说动了,手慢慢垂下来,终于放开了许德凯,张玄感觉到她的怨念在一点点消散,手一晃,撤回了索魂丝。
许德凯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吓得魂都丢了大半,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又连滚带爬地挪到一边,大叫救命,却没人理他。
罗秀珠飘到女儿面前,蹲下来,脸上的血污在微笑中慢慢消散,露出了原本的容颜,她抬起手,轻轻抚摸孩子的脸颊。
张玄看到她脸上属于母亲的慈祥的笑,彻底放下心,收起索魂丝,准备收工。
谁知就在这时,罗秀珠突然发出愤怒的大吼,白净面容再次被血污覆盖,扬起手,尖锐指甲暴长,向小宛的喉咙刺下。
张玄的法器已经收回了,来不及拿出,还好危急关头,羿冲上来,在半空中化成人形,一个半旋,落地时弯月挥下,罗秀珠的魂魄被弯刀当胸劈过,一阵翻腾后,彻底消失在空中。
周围瞬间寂静下来,张玄不可思议地看着羿,它仍保持着挥刀的动作,刀锋森寒,却压不住羿自身散发出来的狠戾气焰,跟平时的它不同,仅仅一个眼神,便足已让人惊而却步。
“我靠,你一刀就劈散了她的魂魄。”张玄喃喃道。
没想到养的式神平时看起来没什么用,小宇宙爆发起来还挺厉害的,张玄暗叫了声侥幸,还好没跟它解除式神契约,否则可就亏大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羿也被自己的小宇宙给震到了,回过神,吓得立时变回了小蝙蝠的模样,咬着爪子自闭去了。
张玄和聂行风来到二楼,许德凯因为惊吓过度,已经昏厥过去,小宛也吓傻了,呆呆站在那里,聂行风拍拍她的头,安慰:“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许家的案子就这么解决了,剩下的麻烦留给许德凯醒来后自行处理。
羿因为把罗秀珠的魂魄打散了,事后自闭了好几个小时,最后还是张玄受不了,告诉它罗秀珠给自己下了诅咒,魂魄迟早是要散的,它只不过是把结果提前了而已,小蝙蝠这才重新振作起来。
几天后的清晨,聂行风在报纸上看到了许德凯上吊自杀的新闻,遵照他的遗言,许家的亲戚把小宛接去同住,接二连三的事件给孩子的身心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她的失声症状更严重,亲戚没办法,只好带她去心理医生那里接受治疗,巧的是负责治疗的是杨怡,以前罗秀珠的心理治疗也是他负责的,出于同情,他表示不收费用,义务给小宛诊治。
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女儿要抚养,为什么就想不开要自杀呢?
看完那则大肆渲染花心遭报应的报道,聂行风默默放下报纸,他们辛辛苦苦把许德凯从女鬼手中救下来,就是希望他有悔过自新的机会,做错了事,可以再重来,但如果死了,那代表一切都将无从改之,那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聂行风抬起眼帘,张玄对这种生死问题完全不关心,坐在对面努力敲笔电,不知道在忙活什么,他脸上的那道伤痕已经消失了,聂行风忍不住好奇地想,他到底是什么人,有多高深的法术,为什么不管多严重的伤都不会给他造成伤害。
“羿,你真是太厉害啦,这么老的留声机都能搞到手。”
霍离的声音从隔壁客厅传来,透过落地玻璃窗,聂行风看到他跟小白正很感兴趣地围着一个老式留声机打转,羿在向他们炫耀从别墅里拿到的黑胶唱片。
“留声机是从聂爷爷那里偷拿来的,回头还要还回去,我刚搞来的唱片,让你们欣赏一下什么叫古典音乐。”
霍离翻看唱片的包装袋,说:“这里有字,写的好像是……‘给最亲爱的人’原……来这是定情物啊。”
唱片转了起来,由于年代已久,开始时音律有些古怪,还不断跳针,不过羿很快就调节好了,房间里传来悠扬的交响乐声。
“有点吵,没有我们的古琴古筝好听。”小白听不惯西洋管弦乐,不耐烦地摇摇耳朵。
“可董事长说这个很具有收藏价值呀,如果卖的话,应该卖个好价钱。”羿反驳。
聂行风听着想笑,不愧是张玄收的式神,任何与钱有关的东西它都不会放过。
乐曲响了一会儿,又没声音了,霍离摆弄着留声机上的唱针,问羿:“你确定这个能卖大价钱?”
“这你得问董事长。”关键地方,羿不负责任地说。
他们凑在一起摆弄了一会儿,唱片又吱吱呀呀传出了声音,却不是音乐,而是奇怪的沙沙声,仔细听,似乎是暴雨声,其中还夹杂着女人的喃喃自语。
“你说喜欢我,都是骗人的……不放过你……败落……死亡……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过后,女人又断断续续说了不少话,但都被暴雨声盖住了,三个人面面相觑,最后,霍离问:“这是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古典音乐没欣赏得到,小蝙蝠沮丧地咬爪子。
霍离又转头看小白,小白凉凉道:“我只知道你们别想靠这古典玩意儿赚钱了。”
聂行风听到了,心想那声音应该是别墅的前女主人临死前留下来的,她听着丈夫送给自己的唱片,却不见故人,当时的心境该是最绝望的,那份怨气无形中加重了罗秀珠魂魄的狠厉,可惜到最后都消散了。
窗外,天空晴朗,聂行风不再去想那些已然过去的黑暗,问张玄。
“你在忙什么?”
“合约,帮老板做的,大概是他包三个红包给我太肉疼,所以找了好多事儿给我做,当老板的都是这么心黑。”
“很麻烦吗?我看你做了好几天。”
“是一位女士让我们做的,你知道为啥吗?她发现她的未婚夫婚前出轨,就让我们做份婚前契约,她准备和出轨资料一起给她未婚夫,让他要么签字要么分手,反正她娘家也挺有钱的,知道男人不敢真分手。”
张玄把合约打印出来,聂行风拿过来看了下,契约的要求苛刻到了无非想象的程度,他心想如果换了是他,看到这种合约,会直接说既然彼此不信任,那这个婚干脆别结了。
“男方不是都出轨了吗?反正还没结婚,分手就好了,干嘛搞得这么麻烦。”
“因为女人喜欢他啊,天底下所有的烦恼不外乎一个看不开,她喜欢她的未婚夫,所以即使知道这种合约未必可以束缚那男人,却还是让他签字,无非是求个心安,说到底,就是自欺欺人呗。”
“听起来挺荒唐的,明明都那么喜欢了,怎么就不肯给点信任呢?”
“切,董事长你是从外星球来的吗?那个花花公子也说喜欢他老婆,许德凯也说喜欢罗秀珠,但到最后还不是都变卦了?喜欢这种字眼,就在说的当下随便听听就好了,再郑重的承诺也比不过一份书面协议来得实在啊。”
听着张玄的侃侃而谈,聂行风脑海里划过了一个念头,原本模糊的想法在这一瞬间变得清晰起来,他站起来,说:“我有事出去一下。”
“什么事啊这么急?”
“那起绑架案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合约先借我用一下。”
聂行风说完,拿起契约书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