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宝刀记(十三)

只见这柄刀,通长三尺有余,刃长二尺七寸多,厚一寸五分,刀身冷森森幽蓝如碧空春水,寒光四射,刀身开双血槽,贯穿通体直到刀尖,刀根吞口下浮雕了一条五爪金龙,狰狞可怖,刀背上还窝着一条五爪游龙,龙爪、龙身、龙头、龙鳞全是黄金铸造,刀镡刀柄把箍上也是黄金铸造的镂空浮雕八宝吉祥花卉纹及海水云龙,金光闪烁栩栩如,龙身上密密麻麻镶嵌了璨如星辰的红蓝宝石,龙眼则是黄豆形状的大东珠,刀柄上还裹着已然陈旧的明黄丝带,把柄后头垂着明黄丝半尺长的珊瑚穗子,整把刀庄严规整,豪奢大气,工艺精美气势恢弘,盈盈融融笼罩在一片熠熠生辉的霞光瑞彩中,一入眼便知道是难得的宝物。

“好嘛,这是啥刀啊!我活了半辈子也没过!”

“看,快看!那宝石,全他妈是真的!那么大个儿,得值多少银子!”

“宝贝!难得的宝贝啊,一水儿的金子,可没听说老王有那么大的财力,打哪儿做的这刀?”

小冯略一思索,登时悚然大惊,附耳道:“师父,这、这不是那年咱们保镖去河南陈州府,半道儿上遇见的那……”

“别说了!”胡大爷浓眉一挑,目光炯炯,早已心知肚明。不料当年之事如此机密诡异,多年都没想闹明白底细,今儿老王竟公然出手挑衅!江湖人,挣的就是这口气,要的就是脸面,如今众目睽睽,被老王当场挑衅,再不出手,岂不毁了一世英名?

想到这,胡大爷不顾小冯劝阻,顺手抄起案上自己佩刀,纵身下了席棚,上擂台,冷笑一声:“王师傅,你我并无冤仇,可数年前那件事,你做的忒不地道,差点毁了我们镖局名声!如今你公然挑衅,到底为何?!”

“哈哈哈哈!老胡,告诉你,我什么也不为!就是看不惯你假模假式一本正经的模样!”老王大笑:“那次你不听我良言相劝,你倒是保住了声誉,却害得我丢了饭碗,少了重金,不能在京畿行走。俗话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丢饭碗又丢钱,不是你那小徒弟用个破铜片子,哪还有你的命?!你说无仇,我偏要杀杀你的威风,叫你名声扫地才能出我这口恶气!”,话音未落,宝刀出手,“刷刷刷”几刀杀了过去。

胡大爷怒气冲冲,不想此人竟如此无耻,立即拔刀在手,眨眼间两人杀在一处。慢慢地,众人虽不知俩人仇恨底细,却看出了门道:胡大爷身形稳健,刀法凌冽,杀气腾腾,老王闪展腾挪,下手狠辣。两人根本不是比试,而是都下了死手呐!

按比武规矩,多少年也没出过这种事啦,一般比试都是点到为止,除非比试之前,签下生死状才能下死手,所谓生死有命各安天命,民国以来便被禁止擂台之上杀戮,如今猛不丁出了这么个场面,众人连鼓掌叫好都忘了,无数眼珠儿直瞪得老大,连眼都不敢眨,瞅着二人激烈对打。

三十回合不分胜负,按功夫,胡大爷高出不少,只是实在忌惮老王手里那把宝刀,不敢随意磕碰,怕万一刀被削断,落了下风。这就限制了他的功夫,而老王却盛气凌人,全挂子刀法招招出手,全是杀招。等打到五十回合,老王趁胡大爷略微慢了下来,一招斜切,胡大爷收刀不及,只得转刀刃,以刀背抵挡,“砰!”一下,手里的钢刀顿时被削成两截!

老王咯咯狞笑,反手就是三刀挥出,胡大爷躲开两刀,最后一刀避之不及,眼瞧着要被砍中,他万般无奈,双手一合,“嘭!”将宝刀牢牢挤在双掌内!

“啊!”众人惊呼,连席棚里的诸位首领也勃然大惊,都纷纷起身。老王声势大振,劲力猛增,胡大爷不敢大意,脸上慢慢见了汗,那宝刀入手冰凉,冷飕飕犹如春冰,刀尖也慢慢刺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人群里突然响起一声嘹亮喊声:“福生无量天尊!两位暂息雷霆之怒,贫道愿解化两位恩仇!”话到人到,“噌!”一声,由打擂台下跳上一人,快如闪电飘到两人身边,也没看清他如何动作,就听“啪、啪”两掌,老王和胡大爷双双跳出一丈远近,呆呆愣住了。

只见擂台上站着个老道,身材瘦小,须发皆白,面如古铜,头带玉簪,身穿粗布道袍,白袜麻鞋,看不出岁数,微笑瞅着俩人,台下还有个少年道童,正向上张望。老道笑道:“童儿,你先回去备茶。”

“是!”道童转身离去。老道轻叹一声,说:“两位都是高手,此武林大会,乃是我中华武林一比高下,以武会友之处,多年以来,并无杀伤害命之行,如今二位要整个鱼死网破么?”

“咦?你这个杂毛老道从哪儿蹦出来的!敢管你家王大爷之事,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就凭我手里这把宝刀,别说杀一个胡老大,就是连你一块杀了,也不费吹灰之力!”老王从未有过的惊怒,方才眼看自己就要得手,不知这老道用的什么武功,竟将自己给轻轻推开了。

“道长,胡某有礼了!不是胡某鲁莽造次,老王多年以前与我有旧怨,此人心性险恶,刁钻狠辣,胡某不得不应对。”

听完胡大爷怒斥,老道微微施礼:“贫道稽首了。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二位都是本地有名的武林人士,正为众人之表率,何必做必死之争?贫道愿两下化解,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滚你的蛋!老杂毛,大爷今儿就叫你试试‘化解’!”老王使出十分精神,冲上来就是几下杀招,老少爷们议论纷纷:“好嘛,这老道哪来的?连胡大爷都不一定能赢过老王手里的宝刀,老道这回可完喽!”

见刀锋来的又急又快,老道须眉不动,身子弹簧一样“嗖!”一跃而起,迅如鬼魅,围着老王只转了两圈,轻轻停下,再看老王,“啊!”地大叫一声,呆若木鸡!他手里的宝刀,不知何时竟到了老道手里!

众人苶呆呆不知所措。见多识广的胡大爷心下大骇:方才一推之力,只觉老道内力高深,却不料他有如此技艺!仔细一想,却实在不知他是何方道人。

老道笑说:“王师傅,你也不必性急,这宝刀乃至尊之位才能用的宝器,非常人可用,你执迷不悟,恐怕有一天会丧命于此刀下啊。”

“你、你到底是何方神圣!既然知道此刀底细,还敢来捣乱?我、我不服!”老王心服口不服大嚷道。

老道摇头笑了笑,肃然持刀,突然出手,一招横扫千军,再一招海底捞月,就势舞了起来,只见他脚下异常沉稳,手中宝刀劈扎撩砍带拉截推斩翻压似空谷浩气连绵不断,滔滔不绝,汹涌绵密,霎时换了刀法,又轻灵飘逸,迅猛刚烈,霎时又朴拙大气,浑然一体,一盏茶工夫,把太极刀、梅花刀、横刀、五行刀、乾坤六合刀各路刀法演绎一遍,末了,脚下换步,竟使出了胡大爷的八卦万寿刀,惊得众人连同王、胡两位咋舌不已!

等老道收了功,胡大爷先拜服在地喊道:“不敢动问道长大名!在下口服心服!愿听道长指示!”,老王也满头大汗半跪道:“佩服!道长真高人!”

“两位请起!”老道笑道:“这只不过是俗世刀法,我还有几路刀法,请二位品评。”说着话刷刷又舞了一阵,其招式奇正相合,阴阳相对,影影憧憧,变化无穷,霎时收刀,笑问:“如何?”

饶是在场的高手如林,竟无人知道老道所用刀法。这下老王、胡大爷深深折服,更不敢相争,老道把宝刀递还老王,说道:“且随我来。”领着俩人下了擂台,小冯紧紧跟随,遥遥而去。

走了半晌,来到西城外一处所在,原来是一座小小道观,上头一块横匾,写着“天宁观”三个颜体大字,只有两进院落,前殿拜过三清,出来个俊秀的道童,请几人进后院丹房用茶。

落座细谈,原来老道道号玄清子,年过七旬,一直在此久修,身边只有一位小道童伺候,从不轻易出门,虽然香火不旺,也足以生活。老王眼珠儿一转,恭恭敬敬陪笑道:“道长功夫出神入化深不可测,不知师承何处,有多少年的修为?”

玄清道长微笑道:“寻常小技,何足挂齿,不过早年在江湖上行走,机缘巧合,见识多罢了,武艺,本为强身健体所用,以德为本,如好勇斗狠,争强好胜,功夫再好也失去了原有深意,二位都是高手,如今年岁也不小了,何必为以往的恩怨互相仇视?看在贫道的面上,二位还是合息了吧。”

胡大爷见老道如此高人,又如此谦虚正直,深为敬佩,当即答应。老王知道老道功夫远在自己之上,不得不应了,却不断打探老道的来历和功底,都被玄清道长一一岔开了话题,小冯恭恭敬敬侍立在门外不敢乱插嘴,却发现玄清道长的道童很有趣。

这人看似十七八岁年纪,长得清秀瘦削,来来往往烹茶做饭倒很伶俐,只是说话有些结巴,声音也闷声闷气的,小冯实在,便帮他一起做饭打水烧茶,俩人一会儿就熟悉了。

半晌,屋里玄清道长嘱咐:“准备素斋,请二位吃饭。”,小冯和道童更加忙碌,老王的几个弟子,被打发到观外街面上吃去了。不大会儿,一桌清淡素菜预备好,端上桌。

玄清道长笑道:“贫道这里一向素斋,今日跟二位有缘,请不要嫌弃。”,王、胡二人自然求之不得,连连答应。众人落座吃饭,菜过五味,道长说:“贫道素日除了练习武艺,也喜欢下棋,今日有缘结识两位,也个两位解化了恩怨,日后若不嫌弃,请两位一定常来相会,做个朋友吧。”

老王笑道:“愿意愿意!我今天见了道长的功夫,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还想特意跟道长学习一番呢。”

“不敢当!其实武林各门各派的功夫,多少都有些相同源流,互相切磋一二还好。王师傅,可借你的宝刀一看。”

老王赶忙递过宝刀,众人这才仔仔细细欣赏了一番,连胡大爷都暗叹不已,指点道:“不是我当面奉承,王兄这把刀,我行走江湖几十年闻所未闻,当年就觉得不俗,不知王兄从何而来?”

老王脸一红,嗫喏道:“这、这连我也说不清,是当年一位贵人送的。他没说,我也不好问,就觉得此刀锋利无比,华贵非凡,用起来确实顺手。道长,不知您怎么看?”

玄清道长从上到下抚摸了几遍,半闭了眼仿佛自己回忆着什么,半晌问道童:“永明,你来看看。”

小道童接过刀仔细打量一番,摇摇头又点点头,结结巴巴说:“确、确实是件宝物,看不出来历。”

“这就是了。”玄清道长指点道:“此物非世人所能用,乃至尊佩用之物,看钢火,也有近二百年远近,只是不知何日流落民间,被王师傅所有,善哉善哉,王师傅,这刀您还是保存起来的好。俗话说:财不外露,再者也是当年御用的物件,钟灵毓秀,神化莫测,常人福运不足,托不住它的灵气,真若是伤损了,恐怕还有灾殃呢。”

“呵呵呵呵,道长说的玄之又玄,我不这么看。现而今皇上都没了,宫中的宝贝那么多,一两把刀算得上啥?我还指着它扬名立万呢。”老王得意洋洋说:“其实也没那么多忌讳,咱们习武的人阳气旺,它跟我也有缘,用着顺手就是了,总不会哪一天这刀把我砍了吧?哈哈哈。”

玄清道长缓缓说:“豪杰名利客,都奔大刀头。王师傅,话不能乱说,所谓一语成谶,到那时后悔也晚了。嗯……这是什么?”道长指着宝刀上一丝极细微的痕迹问:“这宝刀上怎么会有裂璺?”

“啊?!”众人惊呼,老王一听脑袋都大了,俯下身细细查看,果然在刀身上有道不起眼的细纹,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想了想,忽然转头瞪着小冯,怒道:“你小子,说你呢!那年你到底用了个什么烂家什,竟把我的宝刀害成这样子?”

小冯闻言一惊,转瞬想起往事,随手便把带的那铜片从腰间拔出,递了过去,笑道:“喏,就是这个!”

老王是大白天第一次看见能跟自己切金断玉吹毛断发的宝刀对战的兵刃,起初还以为是什么家伙呢,接过来一看,登时气得火冒三丈,铁匠炉里打得镰刀也比眼前这长满绿锈脏兮兮的铜片子漂亮啊,这算什么?!

见他生气,小冯偷笑着递给几人轮流看了,别人尚可,玄清道长入眼便是一震,双眸微微收缩,猛地一亮,许久才恢复平静,嘴里喃喃不知念叨着什么,片刻才说:“恕贫道直言,此物连我也看不出它的来历,只是细查,应该是三代之前的宝物,上有龙纹凤篆,玉符金錾,遍体灵秀,宝光内蕴,迥非凡间之物。小冯,你这物件从何而来?”

众人哑然失笑!这么个破铜烂铁,怎么会是宝物?还是“三代”之前的?老王大不服气嗤笑道:“道长,这你可看走眼啦!凭我这双眼,普天之下见过的神兵利器多不胜数,连胡老兄在内,也算个行家,练武之人嘛。就这么个小铜片子,您说是宝物?还‘龙纹凤篆、玉符金錾’哈哈哈,说句不敬的话,在哪儿呢?我咋瞧不出它的好处?”

小冯倒吃了一惊,知道玄清道长高深,便捡着能说的,把铜片的来历一说,胡大爷对众人笑道:“这话我听过,不过王兄说的也不差,所谓神兵利器,咱们闯**江湖多年,咋也没听说有这么件东西。”

“不尽然呐。”道长肃然说:“二位虽是武林高手,对各门各派的武功有所探究,只是这兵刃的来历,恐怕还没深入。譬如……”

譬如说中国兵刃,来历久远,当年炎黄始祖与蚩尤大战于逐鹿,蚩尤乃百战之神,冶炼金铜,制作五兵:弓、殳、矛、戈、戟,黄帝以玉为兵刃,做刀、剑、棒、斧,被杀得大败,后由于风师雨师,神龙应龙相助,又有九天玄女传授兵法,再改兵器之质地,才转败为胜,斩杀蚩尤。后黄帝乘龙归天,衣冠葬于桥山,传下大刀赤壁、河球宝符及所制兵刃十二种,散于诸侯,才逐渐流布天下四海,这是兵刃雏形。

其后,三代所制神兵利刃多无传承,自春秋以来,礼制所需,上佩剑,下佩刀,行军战阵各有所用,所以才有剑为百兵之首,刀为百兵之王的说法。然当时人多以做剑为名,如湛卢、龙渊、太阿、干将、莫邪、纯钧、鱼肠、承影等,名震天下,吴王阖闾驾崩,以三千宝剑陪葬于剑池之下,史所明载。然当时宝刀众多,声名不显。以至于后代陶弘景作《古今刀剑录》,多以讹传讹……

玄清道长也真渊博,将历代流传的神兵利刃、各朝各代的宝刀叙说一遍,众人闻所未闻,都听得津津有味,末了他才说:“我观小冯这件兵刃,造型奇古,灵气内聚,纹路怪异,非三代以下兵刃所有,虽不知它的来历名称,大家伙可不要轻视。古人所谓:明月之珠,夜光之璧,或暗投于人,或毁于椟,或秘藏于仙山宝地灵丘大泽,不为世人所识呢。且此物数千年来,或许并未出世,一旦风云际会,显露于世间,朽坏至此,才骗过了俗人的眼目。不然,为何连王师傅那柄宝刀也不敌它?这就是明证。”

小冯大喜忙问:“道长,也就是说,这铜片原型是一柄宝刀?只是年深日久,朽坏成这样的?”

玄清道长点点头,小道童永明接过来左看右看了一番笑道:“我、我还真没瞧出来,也就是我师父的眼力高深吧。这数千年前铜做的宝刀,竟比王师傅那御用的还锋利!这可真是匪夷所思啦。”

老王被抢了风头,又羞又恼,冷笑着喝了半杯茶,嗤笑道:“就算道长说的是,可我还是瞧不上这破铜片子,哪有那么多神兵利器传世?我看还是我这把刀漂亮华丽,威风体面。”

“这不过是饭后闲聊,王师傅不必认真,今日得见两柄宝刀,奇缘奇遇,两位若有兴趣,今后咱们再切磋。徒儿,送客。”

说声送客,玄清道长淡然起身送众人出来,打这起,胡大爷和老王真的敬佩道长的功夫为人,接长不短来天宁观拜访,三人下棋喝茶,聊天闲话,倒也和睦。小冯跟永明道童处的不错,俩人也成了好朋友,常跟着师父来,一起烧茶提水,谈说街面上的奇闻趣事。

经玄清道长指点,胡大爷和老王的刀法,果然更加精进,切磋比试时,俩人关系看似越发友好。只是天长日久,本性刚直爽朗的胡大爷并没有想到,老王早起了异心,只是碍于武功深不可测的玄清道长,不敢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