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五圆(四)
“警官先生,我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我跟青田丰根本不认识,只因为他是我们董事长的朋友,我联系不到我们董事长,所以才打电话给他的。”
张玄坐在审讯室里,来回重复同样的话。
林芷谦看完刚才警察给张玄做的笔录,又看看这个男人,凭他多年负责刑事案件的经验,他确信张玄是清白的,他只是凑巧又很倒霉地在事件发生后打来电话而已。
“请问青田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林芷谦是日籍华人,跟青田丰一组,也是这次案件的负责人,被张玄反问,他笑笑:“抱歉,我无法透露,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真是对不起,我会亲自送你回酒店,至于贵董事长的事我们也会全力侦察,一有消息,马上跟你联系。”
“千万不要,我自己回去好了,用警车送我,人家一定把我当罪犯看。”
走到门口时,张玄趔趄了一下,林芷谦扶住他,张玄笑道:“不好意思,坐得太久,腿都麻了。”
出了警视厅,张玄拐进一个僻静小巷,小白从背包里蹿出来,低声问:“你在那人身上拍了天眼的手印?”
“林芷谦身上有死气,他一定跟阴魂有过接触或是在有阴魂的地方停留过,我这是第一次用天眼的法术,招财猫保佑我的灵力关键时刻别当机。”
张玄拿出双面阴阳铜镜,一手小指勾无名指,拇指压中指屈握掌心,点向自己眉心,画符同时喝道:“玉清大化,流布寒庭,照烛六合,分散真形,急呼急至,急急如律令!”
随着真言念动,铜镜面上一阵水波漾过,随即显现出一间大厅。
霍离叹为观止:“大哥,好像最近你的祖师爷很保佑你,法术百试百灵。”
“不,我刚才只是在脑子里努力想象董事长的样子而已,他比祖师爷可厉害多了。”
大厅地板上溢满了浓稠鲜血,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仰面躺倒在地,喉咙被切开,整张脸因惊恐而极度扭曲着,双目直瞪向天花板。桌上摆放着试验用的各种仪器,显微镜横倒着,上面也溅了零星鲜血,椅子仰翻在地,旁边落了把锋利的裁纸刀。
警员们正在房间各处搜索,林芷谦在检查完死者颈处的伤痕后,问身旁一名警员:“你是怎么发现不对劲儿的?”
“我正巧经过鉴证科,听到惨叫声,就跑进来,见青田正抱住田中,手里还拿着那把裁纸刀,他一见到我就大叫快离开!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一脸惊恐地盯着那处墙角,然后打开窗户,跳了出去。”
林芷谦来到桌前看那个显微镜,问:“田中今天在做什么研究?”
“他在检查一枚硬币,下午休息时我听他说那硬币很奇怪,从显微镜里可以看到表面上有许多古怪纹路,像是文字,又像是图像符号,他还说今晚会进行更详细的检测。”
“出事时,这里除了青田和田中外,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警员迟疑了一下又道,“可是感觉又好像有人在,因为我推门的时候,听到青田正在跟人说话,问‘你是谁,想做什么’的话。”
一个勘查现场的警员走过来,报告说:“楼下草坪上除了青田的脚印外,还有一对脚印,鞋码属于女性,不过奇怪的是他们的脚印都只有一对,好像他们跳出窗户,在落地后就人间蒸发了一样,这里也有一对脚印,和那个女性的脚印吻合,可我无法解释她是如何站在这里的。”
警员把林芷谦带到墙角,指着地上勾勒出来的半个图形道。
墙角前方仅有前半个脚印,如果一个人想要站在这个位置上的话,至少需要将大半个身子嵌入墙里才能做到。
看着半对脚印,林芷谦眉头紧皱:“这怎么可能!”
可能的,因为站在那里的不是人,而是阴魂,或者说是死灵。死灵当然不会留下脚印,它这样做也许只是为了制造恐慌,混淆警察办案。
张玄这样想着,画面立刻散了,霍离急得直跺脚:“怎么没了?我正看到关键时刻呢。”
“你以为这是看电影吗?能把林芷谦的记忆投影出这么多来,你大哥我的功力已经长进不少了。”
张玄摸摸下巴,如果没猜错,那个叫田中的人是被死灵杀死的,而青田丰看到了死灵,所以警告小警察离开,可这些跟酒店凶杀案又有什么联系?
小白蹲在霍离肩上,仰头看他:“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再回趟警局。”
张玄给大家施了隐身咒,三人从警视厅门前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里面有不少警察值勤,霍离心惊胆战地问:“大哥,你的法术不会临时当机吧?”
“应该不会……吧。”
“把‘吧’去掉好吗?你这样说很丢我们天师一门的脸。”
鉴证科的凶杀现场已封锁,这难不倒张玄,他取出曲别针将锁打开,走了进去,小白看在眼里,“你好像是天师,不是盗贼。”
张玄瞥了一眼多话的小猫:“可是你也说过,一个好的天师应该对各种事物都细心学习,汇百家之长才能不断吐故纳新。”
被噎得一口气没喘上来,小白从霍离肩头掉到了地上。
房间里残留有浓烈的血腥气和死气,张玄很不舒服,他取出一道符,空中一晃,道符燃起,将混浊气暂时掩盖下去。
现场没做任何变动,那台打翻的显微镜仍横倒在桌上,小白跳上去,歪着脑袋凑到显微镜前,嘀咕道:“他当时在看什么呢?”
张玄中指一弹,一道金光射入墙角的半对脚印处,随即金光弹向桌上,桌角上也隐隐露出一对脚印,印痕很大,明显属于男性,但立刻就消失了,张玄啧了一声:“遁身隐形的茅山术?这家伙不简单。”
在异国他乡碰到同道中人,张玄很意外,这人用了遁身术,勘察现场的警察当然无法发现他的脚印,看来当时除了青田丰和死灵外,还有这个神秘的第三人在场。
金光接着又弹到窗外,张玄打开窗跃出去,金光的落处显示出死灵的脚印,脚印下压着那个男人的脚印,脚印很浅显,在金光下消散了,后面跟着青田丰的脚印,之后就断掉了,正如勘查现场的警察所说,他们一出警局就人间蒸发了。
从脚印前后来看,那个会茅山术的男人是最先离开的,后来是死灵,而青田丰跳楼不是为了逃走,而是要追找死灵。
草坪阴湿,带着浓烈的死气,金光被死气阻挠,无法再跟踪遁身术,在空中旋了一会儿便落到地上散开了。
“咦?”金光落下的地方隐约显出一个圆状图案,正中刻有古怪的图腾符,小白跳过去看了看,伸爪子挠挠头,道,“这图形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哪里?”
“一时间想不起来,不过应该是哪个家族的族徽。”
霍离打手势让他们噤声,指指楼上鉴证科,小声道:“有人来了。”
张玄弹出索魂丝,缠住二楼窗框借力跃上,房里隐约有个人影,正在四处翻找什么,他吓了一跳,失声叫道:“董事长!”
听到声音,聂行风转过头,却什么都看不到,张玄想起自己用了隐形咒,忙掏出符水,拿出自己百试百灵的那招,上前掐住聂行风的下巴给他灌了下去。
“咳咳……”
即使什么都看不到,凭经验也知道惯犯是谁,聂行风一拳挥过去,“难道除了灌药,你就没有其他招数吗?”
“你想要其他招数?我想想,下次改进。”
符水效力下,聂行风看到张玄的形体在自己面前慢慢显出。
小白和霍离也跳了上来,见张玄故伎重施,小白用爪子挠挠霍离:“你看到了,你大哥每次都这样欺负董事长。”
霍离大大的眼睛看向前方,茫然道:“聂大哥?为什么我只能看到大哥一个人啊。”
小白一愣,转头去看,张玄也觉得不对劲儿,后退两步,上下打量聂行风,好半天他抬手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董事长,为什么我每次见到你,你都这么狼狈?你学什么不好,学人家当游魂,你的身体呢?”
难怪聂行风的气息会半路消失,原来他的魂与体分离了,魂魄脱离出来四处游**,身体却不知搞去了哪里。
张玄和小白都有阴阳眼,自然能看到聂行风,只有霍离道行太浅,看不到,张玄灌药时就觉得不对劲儿,却怎么都没想到聂行风现在是游魂状态,这招离魂练得真有水平,居然能触摸到实体。
“张玄,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来找你了,难不成我没事干跑到警视厅来玩大变活人吗。”张玄没好气地说,“快带我去找你的身体,我帮你归位。”
“先别管这些,你来得正好,帮我找找看,这里有没有一枚五圆硬币。”
如果聂行风不是董事长的话,张玄相信他早一巴掌拍过去了。聂行风还没弄明白现在的状况,他这次不是穿越,而是离魂,魂魄离体的时间越长,他就越难再回归身体,更有可能就此变成游魂,再无法与身体重合。
“五元钱是吗?我给你好了,也不要你还,真没想到你一个剥削阶级这么看重小钱……”
“别废话,快找!是日元的五圆硬币!”
董事长发脾气了,张玄不敢再废话,对霍离和小白说:“还愣着干什么,快找啊。”
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张玄正琢磨要是实在找不到,胡乱弄个五圆顶替不知行不行,忽听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有人道:“那边好像有声音……”
聂行风忙拉张玄从窗口跳出去,来到街上,张玄叫车返回酒店。
一回酒店张玄就冲他大吼:“你带我回来干什么?你的身体呢?”
“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自己的身体在哪里你居然说不知道?!那你灵与体在哪里分离的总知道吧大爷!”
霍离拉拉张玄的衣袖:“大哥,你发脾气前能不能先把聂大哥变出实体来?你们都能看到他,只有我看不到,不舒服。”
张玄抹了把脸,平复下心情,狞笑着看聂行风:“当然可以!”
聂行风被他盯得发毛,迟疑道:“我刚才喝符水了……”
“那是让你能看到我们的符水,不能让你显出实体!”
张玄冲小白打了个响指,小白心领神会,蹿起来,在聂行风身上来回穿梭蹦跳。
“你是不是当游魂当上了瘾,觉得穿墙而过是件很好玩的事?”
穿墙而过一开始是很刺激,但聂行风很快就发现无法触摸到任何事物的感觉实在太糟糕,聂行风摆手让小白停下,苦笑道:“我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你不必让只猫来做试验。”
“明白最好。”张玄掏出一道符,咒语中凌空燃亮,将符烬和水溶在杯里递到聂行风嘴边,“看你这样子,你的身体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了,喝了它,可暂时让你魂魄凝聚成形,要是你三魂七魄也散了,我可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聂行风扫了一眼那杯符水,童年噩梦瞬间重现,迟疑道:“我们之间可以接触到,应该还有其他办法让我变成实体吧?”
“我们彼此可以接触到,是因为我本身体质的关系,你是选择自己喝?还是让我灌?”
水杯送到嘴边,强烈的符水味传来,聂行风一咬牙,闭上眼,仰头一口气喝了下去:“张玄,认识你,是我今生最大的不幸……”
真喝了啊!
张玄还以为聂行风会拼命拒绝,这样他就可以明目张胆敲诈……不,向亲爱的董事长收取报酬。谁知他会真喝下去,早知如此,他何必多此一举,要让聂行风变成实体很简单的,不需要特意喝符水。
小白用猫爪捂着眼一脸讥笑,张玄狠狠瞪了它一眼,用眼神警告它要是敢将这件事捅破,回头一定把它做成龙虎斗。
“好了,符水我喝了,现在你可以说为什么会赶过来了吧?”
符水作用下,魂魄慢慢现出形体,聂行风坐到沙发上,觉得能和事物有实体接触是件多么快乐的事。
“太好啦,聂大哥,我终于可以看到你了。”
霍离蹦到聂行风身上,还没表示亲热,就被张玄扯着衣领扔到一边,转头对聂行风道:“先说你的经历,你是怎么搞成这样子的?”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昨晚他被车撞飞后,意识有一瞬间的腾空,等恢复过来,就看到若林薰踩油门飞奔而去,他想不通一个已死之人怎么可能驾车出现,忙爬起来追上去。
“你不会就这么跑掉了吧?跑之前至少要看看自己的身体还在不在啊。”
正常情况下没人会爬起来后还转头看原地有没有自己的身体吧?聂行风想。
所以,当时他就只想抓住若林薰。
若林薰车开得很快,但聂行风完全没有被落下,而是一直跟在车后,直到看到若林薰在一条隧道间跟迎面过来的卡车相撞,若林薰的车当场被碾得粉碎,而后油箱爆炸,将那辆车烧成焦炭。
听着聂行风的叙述,张玄打开电脑上网一查,果然看到新闻里报道了这起交通事故,看着烧成一团火球的现场照片,他耸耸肩。
“天衣无缝,如果当时你出了事,而撞你的车主又出车祸死亡,那整个事件就不了了之了,反正就算是天下最好的修补师也无法把这个人的容貌复原。”
“也许当时我不追他……”
聂行风神色有异,张玄知道他又想起了父母因车祸过世的事,忙打住他的话。
“董事长,你的IQ有待提高,这个人当时已经死了,他只不过是被人操纵的傀儡而已,撞你的是死人,出车祸的是死人,不同的是这次他连身体都没留下,你不要凡事都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好不好?”
聂行风的心思被看出来了,这道理他当然懂,但被人安慰的感觉不同。
他说:“谢谢。”
“呃,我只是实话实说,不用这么客气。”
张玄有些不自在,老实说他比较习惯暴走的董事长,突然跟他道谢,他反而不知该怎么对待。
“咳咳!”小白正听得津津有味,有人把话题扯远了,它清清嗓子,说:“下面!”
“下面我就发现自己身体有问题了。”
若林薰出了车祸,聂行风便没再多逗留,而是转路叫车准备去找青田丰,可不管他怎么挥手,都没有车停下,他好不容易找到一辆停在道边的出租车,想开门进去,却无法打开,那时他才觉察到自己出了状况。
当聂行风赶到警视厅时,惨案已经发生,鉴证科的警察被杀,青田丰也不知去向,听到他被冠上行凶的罪名,聂行风很着急,他顺着脚印从窗外跳下,谁知刚跳到草坪上,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进了漩涡。
他被卷进黑暗的空间,在飓风的螺旋中飘**了很久才摔到一处空地上。
四面一片漆黑,一些阴魂在暗处飘**,带过冰冷的气息,聂行风只当看不见,见前方有微弱亮光,便顺着光亮走过去,青田丰一身鲜血倒在地上,全身布满划伤,斑驳可怖。
聂行风上前扶起他,看到聂行风,青田丰呆滞的眼里发出光亮,用力拉住他,喘息道:“五圆……”
“什么?”
冷风从身后袭来,将聂行风卷了出去,他回过头,见阴暗处站了一个脸色死白的女人,直勾勾地看着他,冷声问:“东西在哪里?”
是那个在酒店里出现过的女鬼,周围的空气随着她的出现瞬间变得异常冰冷,聂行风颤了颤,反问:“什么东西?”
“那枚五圆硬币!”
“可以告诉你,不过你要先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想要那枚硬币。”
“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女人向青田丰一指,青田丰立刻僵尸一样蹦了起来,聂行风想上前扶他,却被阴风旋开,摔到一边,一些阴魂碰到他,尖叫着飘开。
女人做了个弯曲的手势,青田丰的胳膊随即反方向向外拧去,聂行风听到骨头断裂的咔擦声。青田丰的脸露出痛苦,呼呼喘息着,身子却像被东西固定住,动弹不得。
“住手!”见女人又抬起手,聂行风忙唤住她,他知道女人无法对付自己,所以拿青田丰当要挟,道,“放了他,我告诉你五圆在哪里。”
“不要说……”青田丰喘息着打断聂行风的话,“快离开这里!”
女人揶揄道:“别痴心妄想了,这里是死灵的黑暗空间,没人能离开!”她手掌向下一折,青田丰惨叫声中,重重跌倒在地。
“你想要的东西在这里!”
聂行风冲上前,冲女人伸过手去,他的袖子扬起来,露出张玄在他手腕上画的符咒。
恢弘金光从符咒上射出,将阴暗的空间照得通亮,漂浮在周围的阴魂们发出凄厉嘶叫,散去远处的黑暗漩涡,女人也面露惊恐,遮住双眼,不断向后退去,聂行风趁机奔到青田丰身边,想扶他离开。
“不许走!”女人再次冲上来,狠狠拽住青田丰,道印光芒下她的容貌开始斑驳碎裂,却仍死死不肯放手,“告诉我、告诉我让死灵复生的答案……”
“可是,你已经死了不是么?”
没想到女人的执念如此深,聂行风将手腕伸过去,对向她的额头,她发出一声惨叫,身体向漩涡甩去,青田丰被她拉住,也一起**出去。
“青田!”
“快离开,毁了那枚硬币,它上面的图案可以打开地狱大门,令死灵复生,一定要毁了它!”
青田丰推开了聂行风抓他的手,随女人一起**入黑暗,聂行风只听到他最后这句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