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鬼忆(三)
聂行风走出公寓。
酒喝得不多,奇怪的是头却晕得很厉害,他开不了车,正想叫辆车回家,手机响了起来。
“董事长,你在哪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刚从朋友家出来,要回去。”
“我送你的墨晶呢?”
“哦……”
聂行风摸摸颈下,墨晶失落了,多半是掉在顾澄家了。
“不要离开,我马上去接你!”问清了聂行风的位置,张玄挂了电话。
张玄来得比想像的快得多,在看到他的车停在自己身旁时,聂行风突然莫名的安心,坐到车往后面一靠。
“我有些困,让我睡一会儿。”
“喂,董事长!”
聂行风状况不佳,张玄吓了一跳,他送给聂行风的墨晶有加持,所以墨晶失落的同时,他就心神不定,但仔细看看他,除了有些嗜睡外,倒没什么不妥。
车开了一路,聂行风就睡了一路,他身上有浊气,但气息不重,张玄也没在意,聂行风命数阴格,少了墨晶护持,浊气容易侵身,属正常现象。
希望董事长长命百岁,这样他才有钱赚啊。
“邢风,你受伤了。”
聂行风睁开眼,有人在为自己的腿裹伤,半条腿都是麻的,放在旁边的一盆水呈红色,想来他受的伤有多重。
给他包扎伤口的男人抬起头,温雅英挺的面庞,说:“还好箭头毒性不重,否则你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是那个梦中向他挥刀的男人!
心头猛跳,聂行风挣扎着想坐起来,男人按住他,笑容温和,和砍杀他时的模样判若两人:“好好躺着歇息,这次死里逃生,我的命就是你的了!”
聂行风一惊,睁开了双眼。
窗外阳光和煦,提醒他刚才不过是一场梦境。
他起身来到客厅,厨房传来响声,一条火红毛皮玩具似的东西在厨房门口来回摇摆,他揉揉眼睛:“张玄?”
火红毛皮一闪就不见了,霍离应声出来,身上系了件黄围裙,手里还拿着炒勺:“是我啦。大哥把我叫过来,说你不舒服,要我给你做早饭。”
霍离将烹调好的早点一盘盘端上桌,热气腾腾的八宝粥、火腿煎蛋、小蒸包,这早餐真够丰盛的。
张玄怎么搞的,让个孩子过来给他做饭?
“这都是你做的?你大哥呢?”
“董事长别生气,我做饭时很注意的,没有弄坏你家的餐具,我大哥有事出去了。”霍离以为聂行风在生气他擅用厨房,讨好说,“你家厨房好大啊,餐具也特别齐全,比我们家好多了。”
看着小离熟练摆弄炉灶餐具,聂行风想像得出他平时是如何被张玄虐待的,不过这饭菜做得还真是美味,不知这孩子本来就是天生的美食家,还是张玄长期训练的结果。
“张玄说去哪里了?”吃着饭,聂行风问。
“去老姜头那里了。”
“老姜头?”
“就是天华寺的庙祝,他人特别小气,就是藏货很多,大哥经常向他买。”
没再问下去,聂行风知道,他的助理又在经营副业了。
一阵画眉鸟的啼叫声轻快响起,霍离跳起来:“糟糕,大哥忘拿手机了,他总是这样糊涂。”他跑去客厅,把手机拿来递给聂行风,“董事长,你帮忙接电话。”
屏幕显示的是号码,不是张玄的朋友,聂行风就没接。
“你是他弟弟,你接听比较好。”
“不可以啦,大哥不许我接听客户电话,一定会被他骂的,不过董事长可以接听,杀了他他也不敢骂你,送上门的生意,千万不能丢掉啊!”
霍离接通了,硬塞进聂行风手里,一个柔和又腼腆的女孩声音从对面传来:“请问是张玄先生吗?我是从你的网站中了解到你的,有些灵异方面的问题想向你请教,不知是否方便?”
声音异常熟悉,一开始聂行风还不敢确定,听到最后,故意做作的腔调让他了然了。
“冯晴晴!”
对面沉寂了一下,跟着大叫:“行风哥哥!”
张玄一回家,就嗅出空气里不平常的气息,小狐狸乖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聂行风在上网,那是个灵异网站,画面底色一片漆黑,字目是血红颜色,旁边还有几只白影子捧场地飘来飘去。
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他经营的网站。
心有些发虚,张玄打了个哈哈:“没想到董事长也开始对灵异事件感兴趣了,快到上班时间了,再不走咱们就要迟到了。”
“我打了电话,说今天有事,不过去了。”聂行风一脸平静地道,“刚才我帮你接了笔生意,我想你一定很有兴趣。”
张玄把目光转向霍离,小狐狸开心得连连点头:“是笔大生意,就是上周末我们去吃饭的那户人家,他们家闹鬼啦,董事长帮你接下了。大哥说得对,董事长果然是招财猫,有他在,我们,唔——”
下文半路夭折,小狐狸的嘴巴被狠狠捂住,张玄看着聂行风,小心翼翼问:“你不会是打算跟我一起去吧?”
“不行么?”
“行,绝对行!”
一听是冯家,张玄眼前顿时元宝锭锭飘,做好了磨刀霍霍的准备。
半小时后,张玄开着他那辆差不多快进废品收购站的车,载着聂行风来到指定地点——冯府别墅。
冯家父女在客厅等候,冯邴成本想请很有名望的林纯磬道长,谁知冯晴晴查到张玄的网站后,立刻点名找他,理由只有一个——这天师长得帅,颜值高的人道术肯定也差不了的。
不过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接听电话的会是老熟人,那晚冯家宴请的宾客太多,谁也没注意到张玄,更没想到聂氏董事长的助理还兼职天师。
聂行风也很尴尬,还好冯晴晴先打破僵局,向张玄伸出手:“你好,我是冯晴晴,上周末我们应该见过面的,这世界还真是小,你好像没带法器来,我提醒过行风哥哥的。”
冯晴晴一边打量张玄一边想,他眼睛是不是带了色瞳,还是淡蓝色的,要都是这样的帅哥做天师,她情愿自己家天天闹鬼。
“我们只是来看看有什么古怪,不需要法器。”
聂行风淡淡说,张玄从口袋里掏出名片正想推销自己,被他顺手拉去一边。
名片居然烫金边喷香精,比聂氏董事长助理的名片还要花俏,看这家伙掏名片的熟练手法,他做这一行由来已久。
张玄没在意聂行风的霸道,环视四周,道:“这房子主屋不正,震位有缺,好像还曾出过异事,不利于家主,还好只是别墅,冯先生,你印堂阴暗,近日怕有血光之灾,最好不要在这里多做停留。”
“是啊是啊,你看该怎么破解?”
小帅哥一语中的,冯邴成收起了小觑之心,忙让佣人端茶敬客,又殷勤地交换了自己的名片。
“冯先生既然跟我们董事长是世交,这点儿忙我当然义不容辞,至于价钱嘛,你可以参照我名片后面的价格单,不过大家都是朋友,意思意思就行了。”
聂行风的额上黑线直冒,他直接进入主题:“冯伯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么担心?”
“唉,都是那幅画的问题啊。”
冯邴成叹了口气,开始述说往事。
当年,冯邴成的祖父冯烨因病过世后,他妻子李琬便开始迷神信道,请了许多道士作法,希望能令丈夫回魂,后来在一次法事中,作法的两个道士一个被活活撞死在院里,另一个被扯断了腿,醒来后人就疯了,下人们也都病的病,疯的疯,没人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
李琬在大厅昏厥了一整夜,醒来后就神志恍惚,吵着要那只黑猫,冯家的人知道这是触犯了神灵,不敢再住下,于是举家迁移到了别处。
事情过了很久,才有人注意到油画的古怪,洋画师为李琬作画时那只猫还没出生,不可能被画在画中,大家都说是黑猫作怪,提议烧了那画,李琬却死不放手,日子一长,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李琬过世后,有关她的东西都被搬进阁楼封了起来,那幅画也一起被束之高阁,后来别墅装修,冯邴成将一些旧物古董搬出来当装饰,油画也鬼使神差地挂到了墙上,那晚油画镜面打碎了,冯晴晴找人修理,顺便问起冯邴成有关黑猫的事,他才发现画的诡异。
关于黑猫的传说冯邴成从小便听过无数遍了,他清楚地记得画上是有只黑猫的。他本来对传说将信将疑,现在发现黑猫消失,这才感到惧怕,所以便想请人做法事驱邪。
聂行风越听越吃惊,这段传说跟他的梦境完全吻合,只要把他在梦中看到的讲出来,整个故事就连接上了。
张玄的目光落在冯邴成身后的墙上:“画本来是挂在这里的吧?”
冯家父女看他的眼神里充满崇拜:“是啊是啊,连这都能看出来,简直太神了!”
已经预见冯家被狠宰的命运,聂行风将脸埋进掌心——挂钉还留在墙上呢,冯伯伯。
“可以带我去看看那幅画吗?”
“当然可以。”
冯邴成请张玄和聂行风来到阁楼上,阁楼里的气息有些阴晦,张玄耸耸鼻子,打了个喷嚏。是他讨厌的气息,还好不重,可见不是恶鬼,以他的道行应该很好打发。
油画被随便搁在地上,一进门就看到了,张玄来到画前凝视良久,掏出一道黄符,口念咒语。
谢天谢地,法术没在关键时刻出问题,手一抖,道符很捧场地燃起,在油画前化出一道白烟。
油画像是个无形气场,将白烟逐渐吸进,很快,整幅画便浮在烟雾中,透过烟雾,可以看到那只小黑猫出现在李琬的膝上,更诡异的是,画的左上方有个红衣人形也隐隐显出,人形只露出上半身,双腕被铁镣扣住,头微微低垂,眼睛却斜向画外,整张脸都溢满血迹。
冯家父女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烟雾散后,诡异影像已然消失,整幅画恢复了最开始的模样。
冯邴成脸色灰白,喃喃道:“原来那传说是真的,是不是要烧了这画?”
“不,那只是偶然被封印在画里无法轮回的怨灵,现在他们都已经离开了,这画烧不烧没什么关系,我给你几道符,分别挂于门厅四周,其阴气自散。”
冯邴成从张玄手中恭敬接过道符,仍心有余悸:“有没有驱鬼符?要是怨灵回来,还可以挡一挡。”
“驱鬼符当然有,就是贵了些,而且怨灵既然离开,证明冯家跟他没有牵连,放心吧,鬼跟人不同,不会恋家的,哈哈……”
“再贵也要,各种道符都来几张,以防万一。”
万一那恶鬼恋家,又回来怎么办?
一想到这点,冯邴成就恨不得把张玄身上所有的道符都买下来,贴到自个儿身上。
冷眼看着张玄教给冯邴成各种道符的使用方法,又眉开眼笑地接过对方开的支票,聂行风心里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反感。
其实刚才冯家父女再惊恐,也不如他感受到的恐惧和震撼,也是在那一刻,他知道自己那晚不是在做梦,而是亲眼目睹了一场惨剧的发生。
“那个到底是什么怨灵?为什么会被封印在画中?”冯晴晴好奇。她刚刚参加了学校一个灵异小组就碰到这么古怪的事,当然想多了解一下内幕,虽然有些怕,却还是忍不住发问。
“腰斩吧。”
“什么?”
“我说,那个灵只有半截身子,又是红囚牢犯打扮,可能是死于腰斩,他死前必受了极大的痛苦,心有怨气,无法轮回是很正常的,至于他怎么会被封印在画里,呵呵,既然他已经离开,现在探讨这个似乎没什么意义了。”
冯邴成送张玄和聂行风离开,上车时,聂行风突然问:“冯伯伯,你祖父是不是还有个名字叫浩生?”
冯邴成一脸见鬼的表情:“他叫冯烨,浩生是他的字,这个连晴晴都不知道,你从哪里听说的?”
“我听爷爷讲的。”
最后的疑惑也解开了,聂行风叹了口气,坐上车。
看着小车跑远,冯邴成问女儿:“你觉不觉得行风今天好像不太对劲儿,他刚才问我话时笑得很诡异,他不会也撞鬼了吧?”
“哎呀,行风哥哥身旁有帅哥天师呢,不会有事啦。”
张玄一上车就开始笑:“赚到喽,赚到喽,冯家出手太大方了,董事长你快学学人家,对了,你中午想吃什么?我请客。”
聂行风冷眼看他:“刚才你说的腰斩怨灵是真的?那只黑猫又是怎么回事?”
“黑猫通灵,出现也不奇怪,不过腰斩嘛,我只是随便说说的。”
“随便说说?”
“是啊,那个灵只有上半身,又全身血淋淋,不是腰斩是什么?说得恐怖些,大家才会怕嘛,不过你不用担心,即使那个是恶灵,也不会找冯家的麻烦,否则他们根本活不到现在。”
那晚李琬满心期待却被欺骗的场景浮上脑海,聂行风冷冷问:“那你还说冯伯伯印堂发暗,有血光之灾?”
“这句话凡是道士都会说了,不然我们怎么赚钱?其实大家都是花钱买个心安,不过说起印堂发暗,董事长你的要暗得多,回头我得帮你多写几道符……”
“停车!”
“这里标示不能停车……”
“我说停!”
小车在聂行风的怒吼下乖乖停住。
张玄还不明白发生了何事,脸上就被揍了一拳。
聂行风一拳打完,揪住他的衣领吼道:“你知不知道你信口开河会害死人?你知不知道那些人求你时,是种怎样虔诚和期待的心情?你居然心安理得地拿他们的钱,再随口编几句谎言打发掉人,这钱是他们的命钱,你怎么敢拿?!”
“冷静冷静,风度风度,我快被你掐死了……”
聂行风松开手,下了车。
张玄在车里拼命吸氧气:“咳咳,我的那些符每道都是货真价实的,没白拿钱,就算要得高了些,可是也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吧……”
“你被解雇了!”聂行风打断他的话,冷冷道,“我不想再看见你!”
张玄停止咳嗽,眼眸疑惑地看向他:“你、你开玩笑的吧?大家凡事好商量,最多我把支票退给人家……”
“我现在再认真不过,今后别再在我面前出现!”
聂行风重重带上车门,径直向前走,小车不死心地跟在他身后慢慢开,他只当没看见,在前面车站上了一辆公交车。
他坐在车尾,张玄的电话打进来,他没接,关掉了电源,通过车窗默默看着张玄的车跑远,这才收回眼神。
他失态了。
张玄的为人怎样,他不是不知道,可刚才却控制不住自己,他厌恶道士,甚至可以说是憎恨。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微风拂来,似乎有只手搭上他的肩,聂行风转过头,梦里那个人正淡笑看他。
“邢风,你做得很好。”
惊然回神,聂行风愣愣看着车窗,上面只映着他一个人的侧影。
聂行风在下一站下了车,这里的路他不熟,只是想一个人随便走走。
走不多远,一辆车在他身旁停了下来,车上人摘下墨镜,向他热情地打招呼:“聂先生。”
余茜穿了一身火红短裙,开着拉风跑车,她按键让车门自动打开,示意聂行风上车,“要去哪里?我送你吧,这里叫不到车的。”
聂行风看看余茜,这女生看不出半点怀孕的迹象。那晚别墅灯光太暗,余茜又一直在哭,他没有注意,今天看她,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他打消了原本要回绝的念头,道谢坐上了车。
“我刚出外景回来,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人,上次的事真要谢谢你,那个该死的混蛋……”余茜开朗健谈,骂完顾澄,又问聂行风,“真看不出聂先生年纪轻轻,已是董事长了,年轻有为,一定有很多女朋友吧?”
聂行风刚回国不久,行事又低调,大多数人都不认识他,上次他帮余茜解围,余茜回头一问,居然是赫赫有名的聂氏董事长,为人又不像顾澄那么花心,便动了心思,今天偶遇,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我没有女友。”聂行风反应冷淡,余茜正觉泄气,忽听他问,“我觉得余小姐很面熟,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啊是啊,我也有这种感觉,跟聂先生一见如故,一定是有缘。”这种老套搭讪余茜早听腻了,不过说的人不同,感觉自然不同,她现在巴不得跟聂行风很熟,最好熟到**去。
车开进市里,余茜想送聂行风回公司,谁知她的经纪人来电话,让她马上回摄制组,为给聂行风留下好印象,她只好爽快地应下。
她将车停在道边,等聂行风下车后,要了他的名片,又很关切地说:“行风,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要多注意身体,再联络哦。”
见聂行风一脸吃惊,余茜回了他一个妩媚微笑,开车离开。女人要懂得矜持含蓄,还要体贴,才能收住男人的心,看聂行风的反应,她就知道自己的策略绝对成功。
目送余茜的车离开,聂行风伸手摸摸自己的脸。
他脸色真这么难看吗?神棍这么说,余茜也这么说。
“行风”两个字叫得他心惊肉跳,明明和余茜是初次接触,可听到她这样叫自己,他竟有种诡异的习惯感觉。
梦里那个人也是这样称呼他的。
抬头再看那车,聂行风骇然发现原本应该空着的助手席上竟坐着人。
似乎觉察到聂行风在看他,那人回过了头。
车已行远,他只隐约看到一个男人的面庞,但瞬间便被血色蒙住。
血影向余茜凑过去,将一条铁链狠狠绞缠在她的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