侬情还似旧时月

时间推回到两周前,当陈瑶找到温齐殊时她神情紧张的请求帮助,将一份偷拍到的视频展示给他看,以及一份被撕碎后再由她拼凑出来的病历。

“他最近越来越诡异、疯狂,走火入魔一样的偏执着,认为灵魂可以转换,提醒她们心点。”

“为什么要关心她们,我以为你会乐意看她们吃苦。”

“我只想打破柳飞飞骄傲的嘴脸吃苦,却也不想她有什么实际危险。其实我知道,当年她会把墨鱼汁泼到老太太身上得罪龚家是为我出头,就是因为老太太说我长得讨厌像吕雪燕。我记得这份儿情,上次在红毯上又帮我一次。我虽然不聪明,但也不喜欢欠人东西,就当我还人情吧。

而且……我要做件事为自己留后路,很快也会成为龚家仇恨的人之一,谁知道到时候我会不会一起遭殃呢,就当我卖你们人情买个保险吧,真要被我料到了,记得到时候也搭我把手,拉我一把。”

虽然当时温齐殊并没有全信陈瑶的话,但随后温齐殊就分别将行踪定位器交给在柳飞飞与周星芒放进包里,要求她们随时带好。事实证明这一切是值得的,在事故发生后,温齐殊第一时间报警指出定位地点。

在昏迷中,柳飞飞、周星芒、狐媚儿再次会面,这次桌上的杏花已仅余最后半朵,狐媚儿的身形几尽透明,她说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出现,如果宋书寅没有来得及在最后一片花叶落下前画新的剧情,她们就要这样彻底消失。

柳飞飞与周星芒经过救治没有大碍就醒过来,但宋书寅却因伤势过重一直昏迷,两人站在病房外看了看后面面相觑,算过了所有可能性,却独独没料到这一种。

龚琪瑞被捕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他罹患精神疾病的事再藏不住,经曝光得知他自妻子吕雪燕失踪后便开始精神失常,这些年越来越严重。同时,关于数位女大学生失踪的案子也有了突破口,原来这些人都是因为与吕雪燕在某些地方相像,于是龚琪瑞花钱将人送去照着吕雪燕的样子整容,都在一处大楼内休养恢复。

龚氏大厦将倾,龚家老太太病发入院,一时间曾经风光无限的高楼就这样开始凋零,有各种机构站出来声讨龚氏欠下的债务,龚氏被宣布进入破产清算流程,而这清查之下龚家一直对外藏匿的继承人终于被曝光,大众才猛然发现原来龚琪瑞与吕雪燕有个孩子一直以来被严密保护。有小道传闻,而那份早先一直怀疑是由陈瑶曝光的匿名报告其实就是由这位继承人发出,他联合陈瑶做了摧毁自家事业的事,惹出诸多豪门大戏剧情猜测。

当柳飞飞在看到这则消息时正在上课,下课后将课本交给苏晓带回宿舍,自己则朝着唐泽家赶去。唐泽不在家,倒是遇上陆城在那儿焦急地转悠说是今天他没去剧组开工,人也不在家,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原本还约了今天去试星光之夜的礼服估计也要放鸽子。

没多听陆成唠叨,柳飞飞转身便又打车去了山上的旧游乐园,看门售票的大爷一眼认出她来,像是看明白了她的来意,指了指后方摩天轮。柳飞飞想了想请出租车先不要离开,稍等自己片刻。

柳飞飞去摩天轮仰头找到唯一的乘客,冲他挥手呼喊,随着旋转降下来后她迅速拉开门坐进去。

“我不想听什么劝。”唐泽别过头去,淡淡说到。

“我没有要劝你,我只是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没有完成,今天正好可以去。”

“什么事?”

“我报名参加服装设计比赛,要去挑些面料,陪我一起吧。”

“我没有心情。”

“那我们去闹事吧。”柳飞飞的目光看向远处那处他总审视着的群山。

“闹事?”

“对,想一想现在龚家倒下你应该高兴吧。这时候多解气,就应该去大吵大闹落井下石。”

唐泽听着这如天方夜谭的一切,柳飞飞却并不理会他的神情,在摩天轮停下后拉着唐泽下来拖上等候在那儿的出租车报了龚家的地址。由不得唐泽的抗拒,柳飞飞拉着他到了龚家大门外蛮横地敲门,在安保人员惊讶的开门后径直入内。唐泽要阻止,她却不以为意地笑称一定要狠狠替他出气。唐泽不肯入内她也不勉强,让他在外面听着就好,自己进去一个人。

“那就一个一个来!先从谁开始?先从年长的!”屋内,柳飞飞傲慢地抬手一指,环视到餐桌为首的空席位上。

“老太太一大把年纪了,应该知道什么叫知错就改的道理,犯过的错从来不会因为你的年纪大小而变少,活上一百岁错了就是错了,你不觉得欠了的道歉就应该认认真真的说出口来,好好道歉吗?架子是人给的,身份是自己丢的,你想唐泽尊重你、敬重你,那你有没有拿出个长者的厚重大度呢。强权要求之下没有心悦诚服,有的只有委曲求全,您想想清楚先……”

“龚先生,当父亲的一天天儿的捻着珠子,不知道您捻出点什么大道理或是悟出点什么思想,做丈夫要护着自己的老婆,要爱护儿子这道理天下公认的,没有尽到职责却还要端着架子,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没端够吗?您总想着让唐泽低头认错,还变着法儿的使些手段逼他就犯,就从来没想过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哪里有问题就应该从哪里解决吗……

柳飞飞一一指责数落着龚家人的过错,唐泽在门外听着却没有半点痛快,只有悲伤,即使知道她只是在骂餐桌边的空位置,最后还是忍不住进门抬手拉住她,请她不要再说。

“我还没骂完呢。”

“我说够了!”唐泽提高音量,说完又觉得这样对柳飞飞不好,放软了声音再重复一遍请她算了,不要再说。

“你看,龚家倒了其实你他不会开心。摧毁些什么,不会让已经发生的事情消失,只会产生更多的烦恼。你可以继续怨恨他们,但不会因为伤害其他人而高兴,即使你想,可你到底不会。你……注定当不了冷血无情的人,因为你从来都不是。”柳飞飞对此似早有料到,有些心疼地看着唐泽,轻轻拉动他的袖口。

唐泽抬头看向柳飞飞摇了摇头,眼圈泛着红,显得无助而茫然,像个迷了路的孩子。柳飞飞叹息一声,张开双臂,踮起脚拥抱了这个比自己高出近一个头的人,让他将头埋在自己肩上。

“唐泽,想想我第一次找你茬的时候,你那么讨厌我这样聒噪话多又不讲理的人,可看我落难你想都没想来帮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说过觉得我像太阳,所以喜欢我,其实你才是太阳般的人,内心善良而正直,满是生机。我总缠着你,是因为你真的能让我感觉很温暖,很温暖。以后放过这些,更放过自己吧,你那么好,余生一定要幸福快乐才值得。”

唐泽一直没有出声,柳飞飞却能感受到有温热的**流落进她的领口,便尝试着轻轻拂拍他的后背,安静等待与陪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垫着的腿脚使不上力了,柳飞飞才不得不扯了扯唐泽的手臂问他能不能搭把手给自己,因为脚抽筋了。

唐泽抬起头来看她,还红着眼圈,却忽然笑了,弯下腰身让柳飞飞落于实地上,又防着她腿脚抽筋使不上力而细心地扶住她的腰防止摔倒,随后再迁就着她的身高,伏下肩膀重新拥抱她,在她耳边说谢谢。

这一抱,柳飞飞有点猝不及防,先是一愣,后是心跳脸红,忍不住的满心欢喜,可嘴上还是执拗地骄傲着,说些不相干的东西争个高低。

“唉,我跟我说真不是我矮。其实我的身高真的不矮,我也当过模特的,我……我真比现在要高很多……”

“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真是的,段位越来越高,越来越会说话……”

从龚家出来后,按着家里佣人给的地址,唐泽去探望在山另一面旧庄园里休养的龚老太太,在庄园旁边柳飞飞看到一处安置在附近的墓园,那里设着吕雪燕的墓,从时间上来看就外界称她失踪的时间就已离世。

那所庄园按着上世纪装修的风格布置,院内与室内摆放的东西都是旧式物件,一切有着一种穿越时间的复制安排,墙上挂着吕雪燕的艺术黑白照片,十分高贵美丽。

龚老太太坐在院中摇椅上,盖着条旧式毯子,旁边地上摆着火盆取暖,看着到来的两人没什么意外,也没有喜欢或厌恶。

“这是你爸爸一比一的把和你妈妈当年住过的地方拆了搬过来复建的,那时候还没你。”老太太摇着椅子随口解释。

“当年我是不喜欢她,因为她太好强,抛头露面的身份我更看不上眼。争吵也是有的,谁家婆媳没点吵闹呢。但想离开是她自己的意思,我没想赶她走,甚至劝她只要不离婚我就搬出去,可她说这与我无关与你爸爸也无关,只是关于她自己的内心想要去追求更高更远的东西。

我知道,你当时看到我打了她一巴掌就怨恨上我,可你没看到你爸爸几乎跪下拉着她恳求即使是为了你也不要这样,她坚持一定要走。你爸爸追上去劝,才知道她是要与另外一个男人去生活,之后路上发生车祸,你爸爸对着你妈妈的遗骸在车里挨了一晚才获救,后就神经就出了问题,疑神疑鬼的不正常,总说你妈妈还在。

龚家用了各种办法封锁消息保全你妈妈一个体面只说是失踪,也不知道如何告诉你是你妈妈主动抛弃了你跟别人走。这么多年你总怨恨家里人,不想认我们这些长辈,我们由着你,龚家倾尽全力保密你的存在,连陈瑶都不知道。你要毁了龚家作为报复我们也认,毕竟不得不承认当初起势时你妈妈尽了力。

但是,我不觉得自己有错,我是长辈,不会向任何小辈道歉认错。说到底,你爸爸真要是像你记恨的那样薄情就好了,也不会活活把自己逼疯。咱们龚家因为遇上你妈妈,是借了她的东风起了势,可你妈妈也把我这个独生儿子吃得死死的,毁了他一辈子。尘归尘,土归土,咱们这一家人现在算是都清算了。龚家现在大势已去,从前没有回来以后更走远些吧,不要被人发现。”龚老太太靠在椅上挥了挥手,闭上眼睛休息,再没过多理会二人。

从院子出来,唐泽去吕雪燕的墓前吊唁,柳飞飞站在别庄向远处望去,可以看到对面无处的游乐园摩天轮,忽然终于明白为什么唐泽恐高却又倔强的每次坐上摩天轮张望,想来他是早就知道自己的妈妈的墓就在这里,只是不想面对事实。

医院打来电话告诉他宋书寅醒了,他正在准备出院回家,抓紧时间画新的内容,柳飞飞听在耳中意识到时间快到了。

唐泽走上前来询问她怎么了,柳飞飞摇摇头称无事,说正好在山上想再去一次山顶看日落,因为上次没有看到。两人朝山顶去,在断崖处的大石上站定眺望远处的天边,太阳正坠入阴云,今天注定不会看到日落。

“真是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呢,不过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走啦,得去拯救世界啦。”

柳飞飞看了看时间笑着说着,没有过多停留,也没有再抬头看唐泽便转身离开,似乎是不太想直面这种告别时刻。倒是唐泽随后追上来拉住她,将腕上那枚穿着珠子的腕绳取下交到她的手上,要她暂时保管下次重逢后再还给自己。

“还是那么坚持吗,就这么舍不得我?”柳飞飞笑着反问。

“从未想过要改变,答案与提议始终如一。”

柳飞飞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热情洋溢的侵略形象,唐泽一直保守避让的后退,却怎么也没想到到最后坚持着在这段关系里始终不放手的人是他,那么执着、单纯、而又坚定不移。

“不论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再找到你,愿意且非常乐意再重新认识一遍你,别担心。”唐泽抬手为柳飞飞拂顺山风吹乱的头发,冲她微笑。

唐泽一向平静,没有太多情绪激昂的说词,没有举止张扬的行为,说起话来多是淡淡的带着薄凉气息,但只要他说出来的话就一定会做到。这一次他说会,那么柳飞飞也确定就一定会。

夕阳自阴云下冒头,绯艳的光芒酒落山间,柳飞飞抬起并拢的双指覆上唐泽的唇,轻轻踮起脚尖吻上自己指背。

“我没有礼物,你先保留这个,下次还我。”柳飞飞有些俏皮地退后挥手,赶着时间快步跑离下山。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边的周星芒正在配合出席一场品牌发布活动,她穿着长裙站在台上对着镜头微笑,已经能表现得优雅自然,再无畏惧,目光落到人群中搜寻一圈,却再看不到曾经给自己力量与信心的人。

在下台休息时收到宋书寅醒来的消息,她便像是明白了什么,知道这一切就要结束了。记者媒体蜂拥而至的想要采访她,她赶紧换上笑脸转向众人挥手,却已然心思不在于此,周围的灯光与起伏的声音都像是一场不真实的幻觉,又像是击打着的鼓点,她以为自己早就做好换回来的准备,但却又有着诸多不甘心。

她忽然慌乱地提起长裙说了句抱歉后转身离开,躲到休息室内后给温齐殊打去电话,想听一听他的声音,与他告别也好。

温齐殊温和而礼貌的接起,可听到他手机那头传来机场的航班提示音后,周星芒又说不出什么来,最后只讲了一句再见。收起手机,周星芒将手负在背后靠墙仰望天花板发呆,半晌后拉开门,在众目睽睽中,迎着照进大厅夕阳余光仰面倒下。

在城市另一边的机场内,温齐殊提着行李,拿着已经被挂断的手机走神发呆。

“儿子,你怎么了?”旁边的温先生便皱眉询问。

“没事,进去吧。”温齐殊微笑,放下手机拖着行李进入大厅。

最后一次的三方会面终于不是在那片永远看不清一切的水面平台上,而是在一片杏花繁茂的林间,狐媚儿穿一身素白长裙随风拂袖起舞,抬指接过落下的花瓣谢谢两人所做的一切。宋书寅现在恢复了社交与正常生活,除了画漫画也将开启一次环球旅游的行程,原著作者恢复了对生活与创作的热情,她的存亡危机守美解除。

《狐仙》的故事连载依旧会结束,但狐媚的结局却被改写了,在故事最终她选择放弃执念奔向自由,开始新生命。宋书寅将开始画一个新的故事系列,在新的故事里,她会与一位画师开启新的故事线,做一个不执着于求而不得的快乐角色。

狐媚儿要安心回到故事中去了,两个世界之间的联接将就此中断,柳飞飞与周星芒在一阵携带着香气的花雨拂过后互换回身体,一切熟悉又陌生。

狐媚儿同柳飞飞与周星芒作别,走向花雨之中敞开的大门,在最后时又转回身来,迟疑后呲牙,露出讨好的笑脸。

“其实我撒了谎,没有诅咒绑成命运共同体,就算我消失你们也不会真有事儿。”

“什么?”柳飞飞一听就来劲儿,蹭地站起来。

“诅咒那种东西太难了,我根本学不会,宋书寅没给我画这个技能点。”狐媚儿叹息报怨。

在柳飞飞要冲上去打人,周星芒的拉动阻止下,滔天的花雨拂过,一切都烟消云散。再睁开眼时,周星芒发现自己正在教室里撑着下巴听讲,老师点名要她阅读练习口语,她愣了两秒后站起身来娴熟应对。

柳飞飞在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正在剧组上妆,要拍摄最后一幕终章大结局的戏,导演走过来与她沟通最后一幕戏的台本,因为原著作者主动加入建议作了修改调整。

十分钟后,众工作人员各就各位,在导演一声令下后开拍。

柳飞飞扮演的公主作为俘虏一身白裙,立在一众胜利者之间,她走过大殿,穿过各色目光来到阶下,仰望高坐于帝位上由唐泽扮演的新凭天帝孤鸿,与他告别。

“从前种种都已结束,新的一天终将到来,一切都是新的开始。我选择自由,而不是再执着于你。再见了,旧时的一切。”

公主不再因为执念而固执地要跳下高台灰飞烟灭,而是决定就此放手离去,她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远去,开始新的人生,留下帝位上的男子茫然失神,才像是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最后一幕结束,全组上下鼓掌庆贺杀青,工作人员送上鲜花与蛋糕,唐泽被招呼着从高高的帝位上走下来与柳飞飞站到一起合影,站在一起时,唐泽自宽袖下浅握上她的手,迎对面前的一切,同时不动声色地小声说话。

“你好,柳飞飞小姐,我是唐泽,可以喜欢你吗?”

“我有点麻烦,是很善变的大美人哦。”

“我很有耐心,不介意从头来过。”

周星芒接替柳飞飞参加了电视台节目复活赛,她自信面对镜头接受挑战,展现自己的实力成功进入决赛,并最终打败付慧茹成为这一季的冠军。而付慧茹因为早先舆论的发酵,在此期间她过往的许多事情被扒出来后已然成为众矢之的,她紧急追苏晓不放的报复最终反噬到她自己身上,只得休学离校暂辟风头。

苏晓在此之前参加大学生赛成功获得大奖,入选外派留学名单将前往拉美地区。临行送别的晚上她又哭又笑,她说她当初选择这个语种就是因为这是离这个国家最远的地方所使用的语言,她希望能够躲避得越远越好,再不回来。现在她改变主意了,等交流结束后她会再回来这个国家,希望以后能够建立起一个机构,呼吁社会关注帮助那沉默怯懦的人,沉默是他们的选择与权力,但从不应是被欺压的通行条件。

虽然周星芒错过了大学生赛的推荐,但她因为一直以来的成绩考评优秀,而被推荐进入另外一批校方名额保送学习,一切有种失而复得的惊喜。

确认了出国人行程后,周星芒坐上回老家小镇的汽车,车上全都是提着大包小包回家过年的人们,急切而期盼着回家,她坐在期间听着乡音即觉得生动温暖,又觉得好像这一切都与自己有些遥远,直到温齐殊出现在面前的通道中冲她微笑说一句好巧。

“当然,不是真的凑巧,是飞飞告诉我的。”温齐殊笑着边解释边坐下。

“你没走?你……”周星芒惊讶的睁大眼睛,毕竟她那天在电话里听到过机场的广播。

“我只是去送父母。”

“哦。我还以为……”

“以为我远走,也亲眼看一看就直接把我的一切删除,花了些力气才说通飞飞给我你的消息。你知道的,她一直不想我出现在你面前。”

“呃……我们换个话题吧。你要陪我一起去镇上吗?”

“嗯。”

“我可以自己去,没事的。”

“我知道,但还是一起去吧。”温齐殊帮她将脖子滑下的围巾重新拉起放到肩头,态度坚决不容质疑。

两人去古镇,周星芒的归来立即引起了居民的注意,三三两两的小孩子围上来当着稀奇看待他们这样的外人,有坐在巷边升着火的老人认出周星芒,便咿了一声后抬起手臂挥了挥进屋,言语间说着些保佑吉利之类的话。

周星芒回到周家老宅,屋里的妯娌抱着孩子出来便叫问她怎么回来了,让孩子们赶紧去地叫家里的男性回来主事。周星芒走过古旧的方砖路,穿过已泛黑的木制厅房去内堂找奶奶,坐在廊下椅子上的老人见到她后惊讶的停下手中正剥着的花生,伏在她膝下等着吃花生仁儿的孩子便吵闹起来,在摇晃间将她膝头上的那碗花生打翻到地,然后气乎乎地报怨着跑开。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过你不要回来吗?”奶奶惊讶地坐起身。

“我想来看看您。”

“我有什么好看的,你不知道算命的说了你克亲吗,你这样进来不是会冲到家里的人吗,你看这里还有咱们周家一屋孩子,要是出了什么个好歹你怎么交待。”

“对,出去出去,快出去,有话在外面说。”旁边站着的妯娌听到奶奶的发话便如同得到号令,纷纷挥起手来驱赶。

周星芒被推搡着后退了一步,温齐殊想要护着她却挡下他的手示意不用,她自己挡开了面前的人走向奶奶,好像根本没听见自己被驱赶的话,笑着说自己这几年很努力,在学校成绩不错,拿了很多奖一直没机会让奶奶看看奖牌的证书。

“好啦好啦,知道了,快出去吧。有和她们在外面话出去说。”奶奶摇晃着起身,做出妥协。

周星芒被众人驱请着退出大宅时,周家的男性正巧回来,叔叔笑眯眯地上来招呼称自己看了电视上周星芒的夺冠,言语间多说的却不是夸赞,而是探听问她拿资金有多少,能不能再补一些给家里修房子用。

这一场会面注定是不愉快的,周星芒站在阶下周家人站在阶上或门槛内,她需要仰着鼻才能看清他们的面容,一切那么么高高在上的带着笑与隔阂,直到她终于觉得太累了没必要再继续。

“你不能进来,就不留你吃饭了,乘天色还早赶紧回城去吧,多联系。”

最后,周家众人陆续转身进了大门,叔叔笑眯眯地挥手送别,在屋内呼喊他开饭的声音叫进了院,仅余下一两个幼童趴在门墩儿上朝外看着稀奇,盯着周星芒书包上的挂饰满眼喜爱。

周星芒取下挂饰交给那孩子,告诉她别说是自己给的,否则会被丢掉,孩子点点头藏进口袋放好。在孩子捂着口袋的注视中,周星芒最后抬眼看过这高大古朴,已耸立数百门的门楣,望着那上面已被岁月风吹雨打得看不清的那个“周”字,她知道这大概是自己最后一次来这里了。这里,到底不是她的家,不是她的归宿。

去田野尽头,那里曾经燃起过大火的残楼已经全被清除种上冬麦,只有路贫瘠的山地边有一处合葬的孤坟立在那儿,周星芒从书包里掏出这些年拿过的证书堆在墓前一起点燃,火苗随风摇动,像柔软的臂在舞蹈,火光映照着墓上的名字。

她没有说话,但在心中想告诉父母自己妥协了。以后的生命她依旧会为努力但那不再是为了别人,她会为自己而活。不再畏惧直视自己那孤独无依的命运,会接受,且将爱上这样的生活,即使独身一人,也会像星星一样散发光芒。

在回城前,温齐殊带周星芒去镇上的老相馆,请已耄耋之年的老师傅给他们拍照,老师傅笑说现在很少有年轻人会来找他拍照了,问两人要拍什么样的,温齐殊说要拍全家福那样的家庭照。

“两个人怎么会是全家福呢,是情侣照吧。”

“就是家人那样的全家福。”

摄影师傅的老伴给他们打理头发和样子,调到全家福的背景墙,教他们坐到镜头前摆正姿势之余笑说连自己这个年纪的人都爱手机拍照,他们这两个年轻人可真不兴时髦。不过,正是有他们这样的人来光顾,老师傅能高兴。

拍完照片,两人坐在店外的阶上等待,巷中游**几只小猫经过,周星芒逗弄了几下。温齐殊问她什么时候时候启程出国,周星芒猜想这大概也是柳飞飞说过了,便说在等一些文件,大概两周后出发,腊月二十九,除夕前一天。

“因为不喜欢万家灯火,举国团圆吗。”

“嗯。”周星芒坦然承认。

温齐殊点了点头没说话,周星芒放手下的猫咪离开。

老师傅将处理好的照片交给两人,温齐殊把照片全部拿走,称晚些时候再给她,并要她答应一个要求作为交换条件。

“过完除夕再走吧。”

“这没什么意义。“

“我们拍过全家福的,是家人,怎么能不一起吃团圆饭呢。我的厨艺一定比航班餐好吃,答应吧。”温齐殊鲜少的显露出些许蛮不讲理的执拗。

“温医生,你这是请我留下来和你一起过节?”周星芒背过手,歪头笑问。

“嗯。”温齐殊点点头。

“我考虑考虑。”

除夕夜,周星芒带着行李来温齐殊家,还带来了一只小鱼缸放到柜子上。她将铁盒子里保存了这么多年的石头放进去,再放进几条彩色小鱼游来游,从此给这处单调的室内增添色彩。

一人准备年夜饭,一人装点屋子挂些喜庆的红色挂件。在经过二楼尽头的房间时,周星芒想将一只红色生肖挂件挂到门上,却发现总锁的门竟然一推就开。

屋内原本摆放着的各种东西已经收起许多,换上些植物与书,长年紧闭的窗帘被拉开,室内没有了投影录像,桌上放着一张三人勾着肩站在草坪上的照片,笑容灿烂无比,在照进来的阳光下记录曾经的青春印迹。

“我把一些东西寄去对应机构了,那些残片物品没能帮到我,或许能够帮助其他人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温齐殊因为弄脏衣服上楼来换,看她立在门口便随口解释。

年夜饭很温馨,两个人也有热闹气氛,在零点来临时周星芒小跑着去拿来自己准备的礼物,一条新的围巾,她说这一次的手艺比上次好,可以换掉那条旧的。

温齐殊阻止了她要拿丢掉旧围巾的举动,希望两条围巾都能留下,周星芒就顺势将围巾递给他系上试试,他犹豫了一下后接过来系上,周星芒笑着叮嘱以后有两条围巾就一定要记得轮着戴,不要再光着脖子出去,这样才能过好冬天。

温齐殊送给她一张银行卡,周星芒蹙紧眉头摊手耸肩觉得这很奇怪,温齐殊就又笑着递给她一只小信封让她打开,便看到那里面放着两人的全家福合影。翻过照片看到里面有用笔写上的地址与号码,为了防止褪色或被水沾湿特意加了裹塑工艺,这样这些东西永久都会清晰无损。

“不要担心或觉得余生会孤独,放心勇敢的继续朝前走,去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丈量山的高度,试探海的深度,交有趣的朋友,看漂亮的风景,想努力就努力,想偷懒的时候也可以多睡上个懒觉。累的时候就打电话给我,想回家了就买张机票回来,这里永远有一趟你可以随时回来的飞机,你至少有一个家人始终在这里。”温齐殊微笑着将那张卡交到她手中。

“说什么呢,我们家还有许多人呢。”

柳飞飞不请自来,穿着一身艳丽的红色礼服,肩上搭着黑色皮草,抬手倚在门上优雅极了的开口,眉眼挑动尽是傲慢,美得过得。看屋里两人不动,柳飞飞维持几次姿态后忍不住被冻得缩回手,边哆嗦着说冷边穿上皮草保暖,催促着招呼周星芒去拿外套跟自己走。

“快,赶紧的,柳家上下就等你到了发红包。”

“你还站着干嘛呢,赶紧的,不留你一人可怜巴巴的,一起去。”看温齐殊没动,柳飞飞又招手报怨。

柳家父母给每人发红包,接受拜年,到周星芒时笑称不能让她白当柳家一段时间的女儿,让顺势敬过茶就算收了干女儿,送她一条祈过福的项链作为礼物,请她不论去哪儿都要记得这一家人随时欢迎她。

周星芒抚摸着脖子上的项链说不出话,忍不住眼泪流下来,又忍不住笑,温齐殊轻拍她的背安慰鼓励,周星芒上前去主动拥抱两位长辈。

柳飞飞倚在桌边喝着香槟,看到和乐团圆的结局唇角上扬,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温齐殊没说话。为了让周星芒好好享受当下的气氛,她暂时走到门外去,温齐殊不时也端着杯子出来,看着城市内不断升起的烟花沉默了一阵儿后,柳飞飞率先开口。

“你这么倔的人能拉下脸来求你父母,托他们来找我父母,请我们家收她为干女儿,我们全家都惊呆了。”

“谢谢。”

“不客气。就是想问问你,这时候还要坚持不肯向前吗?你对她到底是什么感觉,是心中有愧,还是畏惧害怕。撒谎骗人可以,但别想着骗自己,问问自己的心。”柳飞飞戳了戳温齐殊的胸口。

“你向前了吗,觉得如何?”

“这段时间我想通了,我永远不会原谅时间中发生过的遗憾,但我会继续活下去,每次太阳升起的时都勇敢而兴致盎然的迎接新一天。至于你,阿琳当年所爱上的是那个阳光直爽,喜欢就大声说出口的人,不是这样一个戴着假面整天客客气气的虚伪者。别说是因为阿琳才变成这样,她可不担这罪责,没兴趣在别人的伤口上开出花来装点自己,别把自己挥霍余生的浪费算在阿琳头上。

你觉得活着是惩罚,可活着有什么难得呢,活得有意义才是最难的。就如同周星芒永远不会被家族的人所疼爱,你也永远不会再找回逝去的一切,不论愿意与否这都是不可更改的事实。唯一能做的只有向前,一直向前,不忘记但也永不再回头。你要她向前看,你自己为什么就看不透呢。

向前行走不是罪恶,过好余生更不是过错,这些更不是遗忘与背叛。是人,是鲜活的生命有着对生命本能的爱与热情随着生命的前行,爱上另一个人并不可耻,不过是活着的人继续生活与前行罢了。放下也是人生重要的一部分,不断的放下才使我们明白活着有多么珍惜不是吗。

齐殊,不要回头。不要遗忘,但也永远不要回头了。”

说完这些,两人又是一阵沉默,直到发现天天空下起雪,柳飞飞抬手去接落下的雪花,感受雪花在指间融化的一点冰冷温度后笑开,随后将手中的香槟杯交给温齐殊,拥上肩头的皮草表示自己要出去赴约,便先行走开。

柳飞飞上自己最爱的跑车,洒上最爱的香水,带着一车香气去城中山上的旧游乐园,唐泽已经在那里准备烟花。

柳飞飞下车,故作骄矜地拢了拢头发,将肩头的皮草拉开些,抬起手臂倚在车门上摆了个自认为优雅美丽的姿态后才咳了咳出声,提醒在雪地里忙和着的人注意自己的到来。

唐泽一见她就笑了,露出糯白整齐的牙齿,张开双臂朝她跑来,在她以为要给一个热情温暖的拥抱时,唐泽握上她敞开的皮草紧紧拉住,嘴里嘟囔着天这么冷,怎么还把领口打这么开呢。

“快把围巾系上,领口捂住。这手套这么薄怎么行,还好我戴了登山用的,来来来快戴上。这里还有雪地靴快把高跟鞋脱了换上,还有帽子也换成这个厚的,衣服太薄了把这个大军衣套上……”

唐泽一顿操作把美丽优雅的大美人儿包成了一只暖和的大棕子,尽管柳飞飞一再抗拒不够美了,唐泽以一句她“怎么都美”成功安抚。

在雪花将地面覆上一层薄媚嫣白色时,柳飞飞在唐泽的帮助下点燃烟花后小跑到旁边站定,在第一朵烟花在头顶炸开时她吓得一缩脖子,唐泽笑着从背后捂住她的耳朵让她靠在身前,告诉她不要害怕。

“我记得在你那儿寄存了一件东西,一直没有还给我。”唐泽看着烟花说到。

“哦。对,我带来了,还给你。”柳飞飞早有准备,伸手进大衣内侧从口袋里掏出手绳还给唐泽。

唐泽脱下一只手套,接过东西放进口袋,然后挑眉说起柳飞飞也在他这儿寄存了东西,也要一并还了比较好,柳飞飞闻言脖子下意识一缩。

“来而不往非礼也,不能占你便宜。”唐泽说得一本正经。

“行吧行吧,多大个事儿。怪我当时以为多少有那么点可能性再见不到你,就太冲动。”

柳飞飞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脱下手套举起双指打算放到自己唇边,但显然她是想多了,在她抬起手时唐泽已然准确握放到身侧,另一只手托起她的后颈,附身低头,毫无阻隔的吻上她的唇。

“这个身高,的确合适。”后来,唐泽如是评价。

雪夜烟花一岁一期,自今夜起再不孤独一人。

翌日,唐泽与柳飞飞因为私放烟花被城市管理人员抓住的事上了新闻,一个是顶流女明星,一个是冉冉升起的实力小生,以这样吊诡奇特的方式正式公布恋情,实属前于古人。

数日后,唐泽与柳飞飞共同出席星光之夜,柳飞飞一身定制剪裁的礼服,露出后背的曲线,密集钻石点缀蔓延下向犹如盛开的玫瑰,诠释着美到极致的境界,挽着唐泽的手臂走上台阶大方冲众人挥手示意。

同日,柳飞飞宣布暂停演艺事业,成立自己的设计品牌为做一个设计师踏出自己的步伐,重拾儿时的愿望。唐泽也宣布暂别演艺事业,具体原因未知,只说会在合适的时候再与大众见面。

龚瑞琪住进精神疗养院,唐泽去探望过他两次,龚琪瑞有时认得出他,有时认不出,经常看着旁边的空地嘴里叨念着些话,好像吕雪燕就那儿站着,或是在他旁边坐着。偶尔会有清醒的时候他又不说话了,只盯着草坪发呆,手里摩挲着串珠一下一下地捻动着不说话。

柳飞飞等唐泽时远远看着有些疑惑,如果心血的凝结能够让狐媚儿对宋书寅产生感知从而突破次元,那么龚琪瑞对吕雪燕这么痴心不舍得,谁又能完全确定他不是真的重新见到了故人呢?疯与不疯,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眼里到底看见了什么。

唐泽以龚家人的身份收拾了龚氏留下的烂摊子,尽量低调隐秘的挽回局势,与董事们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斡旋无果后,他只得拿出自己曾经以其他身份代持的股份作为基础加上龚琪瑞的部分,以绝对性占比优势压倒性行使公司决定权,将龚氏从破产清算的边沿拉回来。本来,唐泽暗中购入代持的部分股份是想着等龚家失势时落井下石的,却不料最后反而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切有着不可言说的玄妙。

又一年夏风吹拂时,在另个国度的周星芒已基本习惯异国的生活与学习,奔走在学校与街道,有空时去感兴趣的地方旅游,走过坎昆的白色沙滩眯眼仰望太阳,在莫雷诺冰川见证溶冰坠入阿根廷湖,在马丘比丘环列的群山间登顶抚摸千年之前的砖石,也曾在雨夜里窝在小酒馆中避雨,听流浪者讲永不停歇的故事。

她认识了很多人,见过很多事,有各种喜怒哀乐,会将一些有意思的照片与视频发给温齐殊,分享自己在世界另一边的生活。

柳飞飞去她所在的国家度假时与她见面,两人漫步在街道闲聊这一年的生活。柳飞飞问她是否还执着于温齐殊,周星芒笑了笑,柳飞飞便戳她的额头骂她依旧傻。

“他永远不会给我如阿琳那样热烈澎湃的情感,但他给我的是另外一种爱与包容,做坚实的后盾放我远飞翱翔,成长为自己想成为的优秀模样,教我独立的爱自己,这才是他为我计划的深远。倦鸟会归巢,我也总有一天会回去。”

从夜色深沉走到朝霞漫天,周星芒将一只小盒子交给柳飞飞托她带回国,里装的是些彩色石头,那是她在旅游时收集的,柳飞飞带去温宅放进小鱼缸。

又一年冬至,周星芒站在被称作世界的尽头乌斯怀亚拍下一些照片,那里阳光正好,明媚而舒适。与此同时,温齐殊结束一天的工作,穿上大衣,系上围巾,提着公文包离开办公室大楼,走进华灯初上的迷离夜。

同一个世界,不同的季节,形形色色的人们,继续不断上演着周而复始的缤纷多姿,诠释着生命与情感的不可捉摸。

悲喜痴嗔,聚散别离,永不停歇,永不落幕,唯爱与希望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