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错失的三个字

四面八方射过来的目光道道灼人,都锁在歌手身上。目睹这场面的时蕾站在吧台里面,与关西相对摇头。最近一些花枝招展的小女生们频频光顾飞石,从对街的师专,到附近的高中,那个叫李柏松的男孩在调音台前方唱歌,她们就在舞池边晃**,也不乏大胆直率的主动上前搭话。

而促成这场面的始作俑者,则心情大好地歪靠在酒柜上,不时和熟人摆手打招呼,剩余时间都笑眯眯地看着那些小姑娘。

原来这就是他说的桃色利润!时蕾丑话说在前,“翅膀你要把飞石变成鸭店,长发哥不回来找你对命的。”

他严肃地批评她:“说话真他妈难听。”叼着烟去给老客人送酒。回来后盯着吧台上的新鲜生物发问:“谁整盆蒜苗搁这儿了?”

时蕾把半杯矿泉水倒进那珠水仙花里,“你们家蒜苗开花?”

“那是……韭菜?”

正琢磨着,丁凌和两个堂妹从酒吧门口鱼贯而入,三人各抱了几棵小松树,何香晋头上歪戴一顶圣诞帽,肩扛一只大塑料口袋,滑稽又可爱。一桌常来玩的S大的学生冲她打口哨,“圣诞妹妹,给我们来盘鱿鱼丝。”

小晋手按左胸,夸张地鞠个躬,“您的愿望,我的使命。”咚咚咚跑过来,“关西,那边要鱿鱼丝,多给点,我也要吃。”

翅膀恐慌地看着他们几个,“你们要把酒吧变成植物园?”不用想,手边这盆东西也是这他们种的。

“马上圣诞节了。”丁凌抚着松树枝,“街上还蛮有节日气氛的。”

“平安夜我们有什么节目啊师哥?”何香晋从大口袋里掏出一串串的彩灯小挂件,若得几个小服务员围过来看热闹。

翅膀不感兴趣地挥手,“干活去。”女孩子们吐吐舌头,各自散开。

“这要往哪摆啊?”时蕾接过一盆圣诞树犯了愁,“你们是不是买太多了丁凌?”

丁凌手上有一个玩具,放到嘴里吱一声,弹出来两条彩色油纸管。时蕾回头吓了一跳,何香晋笑着抢走。推着她们把吧台让开,丁凌走到翅膀身边建议他,“多少要搞点活动,也是招揽顾客的手段。”

“揽客有柏松呢。”翅膀快乐地看着自己拉风的歌手。他果然没押错庄,这附近的酒吧迪厅,就缺这么一个青春偶像。

丁凌不死心地劝说:“圣诞节是传统节日,要为客人考虑,给他们提供一个狂欢场所。”

“洋人的节爷不过。”他一脸顽固。

何香晋朝他吹小号,吱吱乱响,时蕾嫌吵,掐住了发声的油纸管。

丁冬耸肩,“我说最好先问下非哥意见吧。”

不忍看他们失望,关西泄漏天机,“非哥已经订了一棵圣诞树。”接到老板警告的目光,转身去给客人拿零食,想了想又飞快补充一句,“超大棵的。”

翅膀佯怒恐吓,“你这月奖金没了!”

丁凌知道被耍,拿糖果棒敲下他的头。

时蕾倒不意外,“这财迷放着过节费不赚才怪了。”拉着小晋去摆放装饰。

李柏松一曲唱完,放下吉它来吧台喝水。亦步亦趋跟着他的邢影,看见室友微微诧异,“哟,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丁冬比她更诧异,“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翅膀没来呢我就来了。”邢影发了一圈烟,在柏松身边坐下,“马老板,你看我们姐妹起早贪黑地给你当义工,哪天是不是得出出血,表示一下?”

翅膀冷哼,“这话轮得着你说吗?”成天混吃混喝,还钓着他的招牌。

“我代为发言不行啊?”她拿颗开心果掷向不远处与丁凌研究怎么拉彩灯的时蕾,惹她回眸怒视。“你泡走我们电院的骄傲,冲这点也该请吃饭啊。”

“要说这个,你们电院女同学得集体请我一顿。”翅膀笑得算计,“我把蕾蕾收了,得给你们留下多少雄性资源啊?”

邢影乐出声来,“是啊,先派小冬在学校一顿宣扬,完了在食堂跟时蕾黏黏糊糊。”还故意当着人家敬敏航的面,“怎样?飞石当晚一帮电院的痴心汉来买醉吧。”不知道那些人发现飞石老板就是偷花大盗,会是什么反应。

“时蕾是校花?”李柏松叼着吸管,一派天真。

邢影挺挺腰板,轻咳。

翅膀扶着眼镜道:“校花是你跟前坐这位。”朝西方双手合十拜拜,“神啊,你可别劈我,我这也形势所逼。”

“去你大爷的。”邢影抬脚踹他。

时蕾打扮好圣诞树,掸着手过来问:“刚才谁打我?”

邢影先声夺人,指着翅膀,“狗!”

时蕾笑:“不许赞美他。”

翅膀靠着吧台,两臂横搭在台面上,笑看她因忙碌变红扑扑的脸。“鼓捣明白没?”

“里面没问题,门口得接线。”时蕾拿了纸巾擦手,“明天想着让他们去买几米。”

“给我个笔。”接过纸笔做个采购记录。“哎我说,这玩意从哪接?线搁地上不得让这些醉醺的给踩喽?再干连电可热闹了。”

“沿墙根走应该没事。花线买长点。”

“交给你办吧。”可捡着了,不用找电工。咬着笔尾正嘿嘿贼笑,眼一闪,看见门口进来的一伙人,“这几个逼又来了。”朝他们挥挥手,回头朝关西要瓶红酒,指缝倒吊了几只高脚杯,起身走过去。

黑暗中看不太清楚,隐约可见五六个人熟稔地跟翅膀打着招呼,被他引向一楼里面的卡座。关西鬼鬼祟祟地跟时蕾咬耳朵,邢影凑过去听热闹:“什么来头啊?”

“成教的。”时蕾简单回答。

S大有四害:成教,艺科,理工,S大家属。

那些S大教职员工的子女,打从光腚娃娃起就在校园里出入,父母又握有本校学生的生杀大权,可谓牢牢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有足够的嚣张理由。但论起兴风作浪的能力和恶劣程度,则远不及成教这一伙。因为S大家属虽有录取优势,但仍走国家统招路线入学,其中不乏丁凌这类品学兼优的尖子生。而S大的成人教育学院基本上是为本市财权贵族的不成器子女所设,俨然一所超龄幼儿园。校方收取学生家长大把银子将人纳入园中,一年后再用一张大学毕业证把这群货打发。周而复始,为本校教职员工改善福利做出巨大贡献。

可以说,其他三害是学生中的流氓,成教则是流氓中的学生。

邢影入学半学期了,对此也有所耳闻,一听就懂了,点点头不多关注。

时蕾看看时间,大声对柏松说:“你没事先回去吧,早点休息。”又收回身子,说他身边的邢影,“咱们也走吧,晚了阿白又得念咒。”

邢影娇声一笑,看了眼柏松,贴在时蕾耳边道:“我跟他回去。”

时蕾一张俏脸红了又白,“姐姐,人家还不满18岁呢?”

“女大三,抱金砖。”她引经据典地解释了一句,和柏松前后脚离开酒吧。

时蕾还在为自己发现了不该发现的秘密惊愣着。一个服务生不小心打翻了零食盘,关西大声嘲笑。她这才回过神,“丁冬和小晋呢?”

“丁哥送她们回学校了。”

不是节假日,柏松又撤场了,酒吧人不多,时蕾坐着高脚凳趴在吧台上犯困,透过昏暗的光线,遥望与人勾肩搭背的翅膀,交谈甚欢的样子,旁人一看还以为聊得多投机。其实远不是那么回事。他心里是烦透了那群公子哥儿,可来往言谈愣叫人挑不出毛病。他就是这种性子,跟东北人的实在半点不挨边,还总拿自己是东北人当招牌,让人放下戒心。

高中的时候,时蕾也和别人一样,以为翅膀这家伙是个话痨,人来疯,跟谁都能聊一块儿去,狗戴帽子都是朋友。后来才发现,他和大部分所谓朋友,都是交人不交心。真正能让他嘴里心里都叫声兄弟的,这么些年,也就于一和季风。

于小锹是面冷心热,看谁都面无表情,不喜欢的更是连正眼都不看一下。季风则是心直口快,藏不住心思,对谁都实实在在的。而翅膀待人的态度,就像对他的历任女友,看似博爱实则无情,真假难辩,任谁也没法轻易从他脸上的笑容猜出他的喜恶。好不好都能嘻嘻哈哈把酒言欢,外人根本听不着他一句正经话。也有人会在背后说翅膀这人交不下,城府太深。

时蕾也猜不透他,不过她总觉得,自己看见的翅膀,和别人看见的,还不一样。具体不一样在哪,她又说不出。这些天她常会留在酒吧过夜,那色胚竟当真不碰她,偶尔深吻也能及时刹车,说出去都没人信。

“发什么呆呢?”有人坐在她身边的吧凳上。

“打发走啦?”还以为是翅膀,转过来却看见一个她避之不及的人,“敬敏航?”

“我才来就要打发走?”他身上酒味很重,眼神也不是平常的温和,说话语气更是辛辣如酒,“老板娘做得不尽职哦。”

时蕾皱眉,“喝多了?”不着痕迹拉开二人距离。

他没辩驳,只拿一双眼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像在研究一张他看不懂的电路图,明明都是正常操作,怎么一闭合就短路?

时蕾敲敲台面,“关西,抓盘山楂片给我。”

视线最终落在她眼睛上,他突兀开口,“不是说,跟他只是同学、好朋友吗?”

时蕾过小碟摆在他面前,“以前是。”她并不避讳承认自己和翅膀关系的转变。

“我以为你是特别的,原来跟她们也没什么两样。”他冷冷奚落,起身,衬衫被凳子刮住,用力一扽,凳子翻倒在地,被漠然踢开,撞在吧台上。

附近有人闻声看过来。

敬敏航双手按在时蕾身侧的扶手上,身子前倾望着她,一字一句道:“真让我失望,时蕾。那种男人是什么货色,你很清楚,却还是做这样的选择……”

“轮不到你说他。”时蕾坚定地打断,扳着他的手臂,想把人推离自己。

“我不屑。”他低笑,纹丝不动,维持姿势困住她。

察觉到时蕾异样的神情,关西走近,“蕾蕾你认识他吗?”向吧台外离时蕾较近的服务生使个眼色,让他把人拉开。

吧台是整个酒吧里光线最明亮的位置,小小**马上引起好奇者的注目。时蕾却全不在乎,愤怒早已压过了成为众人焦点的尴尬。她很少生气,并不代表她没脾气。一只巴掌才扬起来,敬敏航的臂上多了一只大手。手背青筋毕现,硬生生把他扯开。

他踉跄了一下,站定。

翅膀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呀,好久不见了呀。”他笑得热情,笑却到不了眼底。

时蕾在书上是看过山雨欲来这个词的,大概就是指翅膀此刻的眼神。

最里面卡座的几个客人也过来了,“有事吗,大非?”个个都是一副挑衅架势,迫切等他点头。

有人跑过来拉住敬敏航,是他寝室的同学,“不好意思时蕾,他喝多了,没撒酒疯吧?”

时蕾绷着脸,似乎不打算就这么作罢。

倒是翅膀打起圆场,拍拍手驱散围观群众,“没事没事,都是同学,喝多了没站稳。扶着点,别摔了。”最末这句是对后过来那个男同学说的,视线却盯着敬敏航,传递着只有彼此看得懂的残酷。

众人没看成热闹,也各自拉回注意力。

翅膀和成教的那伙人匆匆说了几句话,过来拉起时蕾往里间走去。

时蕾快步跟着他,莫名的忐忑。

“他跟你耍酒疯来着?”关上门翅膀低问。

时蕾想了想,摇头,“话多了几句。”多得让她差点抽他一嘴巴。

他看着她,幸灾乐祸起来,“什么酒品,叫你还巴着他!”

时蕾失笑,“就你酒品好。”看不惯他那自我膨胀的模样。

“酒品见人品懂不懂?你瞅他喝点逼酒,破马张飞那损色,爷骂他骂冤了没?”

时蕾没话反驳,还懊恼自己没有他的口才,否则今天非狠骂敬敏航一通。身子忽然腾空,习惯了他总是突如其来的疯劲,时蕾很快恢复镇定,勾住他脖子,“你酒品好,不喝都耍酒疯。”

“我不一样,”将她放在**,他抵着她的鼻尖,“我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声音哑得几不可闻,最终消失于火热的深吻中。

初尝情欲的她往往被吻得目眩神迷,一瞬间脑袋空空,只剩感官上的欢喜。时蕾时常担心再这么下去,自己会被他消化殆尽。

细密地啄着她的唇角,他让她换气维持生命,微微拉开距离,“你知不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没废了他?”成教那群炮仗没事还想找事呢,他一句话,敬敏航的家人就得来认尸了。

“不想在酒吧闹事?”手指着魔一样触碰他的面颊,连眼睫眉角也贪恋。

“不是。”捉住她的手,他将脸贴在她冰凉的掌心里,眼睛弯出柔和的弧度,望着她的视线专注到痴缠。“一想到他那么气疾败坏,是因为你在我身边,气就消一半。不然你以为他能竖着走出飞石?”

她轻声笑出,两颊绯红。“我还以为你变理智了,感情还是个爆炭儿。”

“美人儿啊,在你面前我理智得起来吗?”他油腔滑调,手掌更是不安份地在她细致的颈间臂膀上游移,唇刷过她的脸,舌尖挑逗地描绘她耳朵的形状。

时蕾一阵寒颤,唤他一声,有阻止的意味,心里却老实不反感他越来越危险的抚摸。

他说句“放心”,手不停,吻也未停。气喘吁吁中猛地翻身,与她并肩躺下,没头没尾地说:“我要是周幽,也愿意点烽火戏诸侯。”

时蕾回想这个典故,笑道:“你根本就愿意乱来。”贴近了偷偷听他心跳,平常得很,不像她心上兔子打鼓。暗道这人果然身经百战道行深。

他合着眼,伸手揽过她的肩,有着淡出了滋味的满足。

她扬眉看他,“你这么早就睡了?”

“我躺一会儿。”

“我以前还在想,你戴着眼镜,接吻不碍事吗?”

“你成天看着我都在意**些什么?”

她身子一僵,惹得他呵呵低笑。

不可言喻的情愫卷上来,丝一般密密匝匝,捆得两人都动弹不得。

半晌,她想起来要向他汇报,“邢影和柏松好像搞到一起去了,你知道吗?”他不作声,她从他臂弯里抬起头,看到他睡容沉静,“睡着了?”她摘下他眼镜,小声问:“我还有话说,你听不听?”测试确实对外界声波无反应。

秒针咔哒咔哒,饮水机咕噜噜反上来一串气泡。

时蕾听见自己嘤嘤嗡嗡地说:“我爱马慧非。”

这名字陌生得拗口,她说得极缓慢,“非”字还没落,一张脸已红得压不住,头一低蜷进他怀中。

翅膀被惊动了一下,半眯着眼,意识不清地嗯了一声,纯粹在回应自己的名字。

多年以后,某些人还为自己当晚睡得太深,悔青了半截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