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战场上的刻骨铭心

血红雪白,父亲的回忆伤痛而悠远。章家四兄妹的名字原来还有这样深刻的含义。

“其实,在朝鲜的两年多时间,经历过大大小小几十场战役,我的心中,只留下两种颜色——红与白。”

章虎臣平静的语气下,是难以自抑的波涛汹涌的心绪。

“红与白?”章雪城默默念着这几个字,微微咬起了薄唇:“这倒让我想起了曾经触目感怀的四个字——血红雪白。”

章虎臣看着女儿精致的脸庞,温润的面容,赞许地一笑:“我的老闺女果然明慧过人!是啊,城城,经历过那种生死场景的人,都会真正明白‘血红雪白’这四个字的惨烈!”

老将军扭过头,眯起眼睛,望向窗户方向,仿佛透过玻璃窗,看着沉沉的夜幕,让思绪瞬间就飞回到那个炮火硝烟的昨日。

1951年的朝鲜,呈现在二十出头的担任某医疗队副队长的章虎臣医生眼前的,首先是那些惨烈空前、危机四伏的敌军轰炸。

一枚枚炸弹在阵地上、沟壑间,还有那些临时搭建起的战地救护所的帐篷旁,绽开出残忍血腥的花朵。这种罪恶之花,夺去过多少战友年轻的生命?

章虎臣看着女儿,讲述着当年亲眼目睹的那种惨烈:“很多时候,我们会到前沿阵地上去收治伤员,给轻伤员包扎裹创,还要将重伤员抬下阵地。经常就会遭遇到这种大轰炸……飞机炸过以后天空一片昏暗,连太阳都看不到了。厚厚的尘埃中,我们抬起头来,首先要弄清楚自己是否还活着?周边都是尘土,带着硝烟味的尘土,随手一抓,都是炮弹灰,阵地上的土,像被犁过一般,全部都翻过来了!”

他轻轻叹口气,继续讲述着:“我们当时的职责,就是赶快清点伤员,然后迅速投入到紧张的救护中。有时候,还会遭遇惨烈到令人无法正视的一幕。”

说到这里,这位坦然走过战火硝烟的老军人也忍不住停顿了一下,平息了一下心绪,看看女儿的神色,才轻声继续:

“有一次,一名营教导员被生生炸断了下半截身子,就从腰以下都炸没了。我们抬着他就往临时救护所里送,半道上他就断气了。他的那些属下、战友们顾不上哭泣,转身跑回阵地去寻找他那半截身子。那时候部队有规定,营级干部阵亡要运回祖国,要有棺材的,有这么个待遇。战士们一定认为他们目前能为自己这个身先士卒的领导做的,就是这样一个重要的事情了——要让他有个全尸,能躺在棺材里,被送回祖国去。”

“轰炸刚停,敌机又来低空扫射。那些美军飞机就那样猖狂地俯冲了过来,我们趴在阵地上,飞机飞得极低,美军飞行员的脸我们都看得清,就那样哒哒哒地扫射着。这些驾驶员,很多都是刚刚打过‘二战’的王牌飞行员,而今在朝鲜的天空上,嘚瑟着,肆虐着……”

“于是又有战士被击中,牺牲了,生与死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其他的战士们在枪林弹雨中继续摸索着,寻找着,终于将他们教导员的残肢找到一些,拼凑到一处,裹上白布,悄悄装殓了。”

这残酷的一幕在章雪城脑海里也像放电影般组合着,叠映着。这是父亲第一次愿意直接向她讲述自己在当年战场上的亲历见闻。是因为年纪大了,真的喜欢回忆往事了,还是他知道女儿正在进行着的寻找往日英雄的行动,引起了老将军的共鸣?章雪城默默望着父亲:老人花白的头发稀疏苍凉,映衬着消瘦沧桑的脸庞。此刻,这张脸上凝结了太多往事如烟,不堪回首伤痛的神情,这对于一向沉稳寡言、喜怒不爱形于色的父亲来说,是个让人意外的时刻。

“血,鲜红的印记就这样深深印刻在我内心深处。”章虎臣眉头紧蹙,仿佛在忍受着心底深处袭来的痛楚:“战场上,流血牺牲是家常事,作为战地医护人员,我也见惯了鲜血和死亡,但是那次的血腥印象还是在我心底难以磨灭,就像被打上了烙印一般。”

“当时,血从那位教导员被炸断的半截身子下飞飙出来,像自来水一样地哗哗喷涌着。血管都破了,不只是一根血管,所以血怎么都止不住。人都咽气了,血还在不停地流着……我们这些抬他的人,身上都被喷溅上了大量的鲜血,在严寒的天气下,很快就在棉军装上结成了厚厚一层红色的雪冰……”

老人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我们就带着这些硬邦邦的雪冰,再次投入紧张的救护中,飞机还在头顶上一次次肆虐,到处还是带着血腥味的尘土飞扬,四周还有受伤战友们的呻吟声,残肢断臂还在眼前……”

“爸,您那年不过是二十出头吧?”章雪城看着父亲,忍不住插言相问:“您,没有怕过吗?”

“二十二岁,可是已经是有着七年军龄的老兵了。”章虎臣慈爱地望着女儿:“那时我担任医疗队副队长,管着好几十号人呢,就是干这一行的,怎么会怕?你小时候没看过那些电影吗?《上甘岭》《英雄儿女》?在我们这边,没有女同志,但是别的部队是有女卫生员的。当时我们曾经在阵地上学过一些同行的先进事迹,都十分感人,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小卫生员,还是个小姑娘呢,为了救一位下腹部受重伤、无法便解的排长,自己用嘴含吸尿管为他吸尿……”

这样的故事让章雪城内心感到震撼,也有一丝羞愧:她刚才竟然用了“怕”这个字,是有多么无知,多么可笑?

章虎臣仿佛读懂了女儿的心思,含笑拍拍她的头发:“战争年代嘛,人的成熟期可能也提前了?十四五岁,十七八岁,二十出头,就要承担起各自艰巨、艰险、艰难的职责。激烈的战斗,残酷的环境,让人无暇去想其他。‘怕’这个很平常的情绪,在那时常常是一瞬间就克服掉,或者说忽略掉了。我曾经听一位老兵讲,对于初上战场的战士来说,第一次冲锋前,总是心底忐忑不安的;但是冲锋号一响,跟着身边的战友们一迈出壕沟,直面敌人,就早将生死恐惧置之脑后了,心底只会念叨着这样简单的词语——向前,冲锋,射击,胜利!”

“而对于我们这些战地医务人员,战斗一打响,脑海里就只剩下——抢救,止血,包扎,手术……这些单纯的词语。特定环境下的人啊,就是这样简单,单纯,或者说纯粹!”

这样的讲述让章雪城神思、神往,她一向很愿意听这些前辈们有关历史经历的亲身讲述,这让善感多思的她,总能展开联想的翅膀,飞翔、探寻在历史的尘埃迷雾中去。

却看到父亲的脸色突然间变得更加阴郁忧伤起来,语音也微微有点颤抖:“其实要说怕,那时我也是真怕!我怕的就是自己的无能为力!那种因为条件所限,无力施救,眼睁睁看着自己战友鲜活的生命戛然而止的无助感,挫败感,时时刻刻像虫子一般啃咬着我的心……”

他的眼光逐渐变得幽远绵长起来,音调也转而柔和温情:

“当年我在阵地上结识了一位年轻的营长,也是河北人,异国遇老乡,我们瞬间相熟起来。他年纪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人长得很秀气,面孔白净,说话细声细气,特别和蔼,有点像大姑娘一样腼腆。我先是很好奇他这样外貌和性格的人,竟然会是一个尖刀营的营长?而后又发现他有个很好记的名字,叫韩冬。在异国冰天雪地的环境里,我一下子就记住了这个有点应景的名字。”

“那是在上甘岭一个叫五圣山的地方,战斗面积不大,不到四个平方公里。我军有八个主阵地,正是在那里收治伤员的时候,我认识了韩冬营长。我很快看出来他的好人缘和独特魅力:他和他手下的兵关系很亲密,战士们都像敬重大哥哥一样敬服他,爱戴他,而他也很关心那些年轻的士兵们。他经常来到我们搭建的临时救护所,对每一个伤员,都俯身安慰几句,查看他们的伤口,摸摸他们的头。有时候他会从身上掏出一张相片,和伤员们轻声说着什么,那些因为难忍的伤痛叫疼的战士们,就会乖乖地安静下来。”

“对于这件事,我一直很好奇。某次短暂的休憩时间,我向韩营长说出我的疑问,他略带羞涩地笑了,从军装上衣口袋取出一张相片递给我。照片上面,是一个秀气的长辫姑娘,站在一个小树林里,背靠着一棵白桦树,抬眼眺望着远方。姑娘是那样的深情,她身后的树林旁隐隐可见一条小河,都是那样宁谧和安详。”

“听过他的解说,我才知道那是他新婚三个月的妻子。他们是同乡,也是同学,相恋了九年,才成婚不到三个月,他就来到了朝鲜。分别前,妻子特意请会摄影的同事为她拍了这幅小照,嘱咐他带到身上。韩营长有点得意地告诉我说,他爱将这张照片带在身上,不只是自己常常可以看到,也经常和全营的战士们一起分享。那时候,很多战士来自于农村,不仅没成家,甚至从来没照过相,他们身边没有自己亲人的照片。于是,营长的这张‘情人照’就成了全营官兵的‘亲人照’,每当营长拿出来,给他们看时,总会说这么一句话——看看,这就是我们后方的亲人,这就是我们美好的家乡,一切的一切,都在等着我们打败侵略者,早日回归呢。”

“这美好的憧憬,让战士们有了家的念想,有了胜利后的期盼,也给那些正处于伤痛中的病员们以感情的慰藉……他们的亲人,一定也在翘首盼归,在等着他们凯旋的那一天。那么,眼前的艰难困苦,就实在不算是迈不过去的坎儿了。”

听到此处,章雪城忍不住感叹:“留着长辫子的秀气姑娘,宁静的树林,静静流过的小河……唉,这样的影像,真的像梦一般美好啊!”

父亲点点头:“是的,尤其是在那严酷的环境下,这样的宁静和美好的定格,更是让人神往,看了心里有暖暖的激流在回**。多么可爱的姑娘,多么静谧的家乡,我们今天的爬冰卧雪,浴血奋战,就是为了保护这样的人间美景。”

老人叹口气,继续说出了那隐藏在他心灵深处半个世纪的一段伤痛往事:“我怎么也没料到,半个月后,当我再次见到韩营长时,竟然会怎么也认不出他了。他们尖刀营奉命去打破敌人的一个防线,一场鏖战下来,几乎全营覆没,但是却出色完成了任务,保证了大部队的决战胜利。韩营长被背进我们救护所时,已经是个血人一般,他的头部被弹片击伤,鲜血将他的面容完全覆盖,我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往日的秀气白皙模样;更为严重的是,他的腹部也受了重伤,肠子被打穿,需要马上手术切除。”

章虎臣定定地看着女儿:“丫头,你能想象当年的那种景象吗?你非常熟悉又非常敬仰的一个人,就这样满身重伤地躺在你的面前,生生等着你去挽救他年轻如花的生命?”

老人的语气忧伤沉重得仿佛能戳痛听者的心弦:“可是,当时在我心里升腾起的,却是那样悲伤无助的四个字——无力回天!”

“那时的情形是,美军控制了战场的制空权,志愿军的后勤保障跟不上,前方医疗条件可想而知,设在阵地附近的医疗救护所设备非常简陋,别说没有心电图仪、X光机这样的设备了,连起码的照明都成问题。医生点着汽灯做手术,全身麻醉就靠乙醚、哥罗芳等麻醉剂。而且由于美机的频繁轰炸,道路阻断,加之大雪封路,我们这里的药品紧缺,就连上述最简单的麻醉剂都没有了。”

“人命关天,我当时是主刀医生,只能咬着牙,含着泪,做这台无比艰难的手术。我的心在颤抖,我的手却不能颤抖,每一刀,都像是切在我自己身上……”老人的身子突然微微颤抖起来,那过去了半个世纪的彻骨疼痛,再次向他羸弱的心脏袭来。

“爸!”章雪城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赶忙握了父亲的手,急急劝慰着:“您别说了,您的心脏不好……”

父亲摇摇头,看着自己的女儿,绽放出一丝凄楚的微笑:“这是爸隐藏了大半个世纪的一段伤痛,说出来,也许就释放出了痛苦,不是坏事情。”

章雪城点点头,握着父亲的手轻轻摩挲着,用女儿的温情,抚慰着老人伤痕累累的心灵。

“他的伤势实在是太重了,手术还没做到一半,他就停止了呼吸……他的后事,是我和他们营仅存的几个战士一起操办的。我们含着眼泪为他擦洗和换衣服。当时条件恶劣,他们的背包和其他衣物都没在眼前,部队供应很困难,我记得是我们医疗队的一名护士贡献出一条他自己一直没有舍得穿的新军裤,上衣仍然是他那件沾满鲜血的军棉袄。”

“当时装殓牺牲的伤员用的是一种‘白袍衣’,是用双层白棉布缝制的一个大布袋,形状跟美国兵冬天在野外用的睡袋相似,只是头部没有开口。我们把他放在这种白色的袋子里,正要封口时,我突然记起了那张相片,就忙在他的军衣口袋寻找,想将它郑重地放在韩营长的胸前。只是……当我取出那张照片,我也几乎认不出来了,鲜血已经将它淹没覆盖,那暗红色的血浆,侵吞了长辫的姑娘,静静的白桦林,还有那条故乡的小河……”

章虎臣长叹口气,再次将目光投向窗户,投向那暗夜,追思着久远的那一个阴冷的冬夜:

“那天,正巧下着大雪,我走到帐篷外,望着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世界发呆。唉,漫天遍野的雪啊,似乎掩盖了所有的残酷和悲伤。我的眼前一片洁白,没有枪声、炮声,一切都是那样的宁静,整个世界都银装素裹,看不出硝烟弥漫,看不出战争的狰狞面孔……回望帐篷里,那沾满红色血迹的手术台,那惨白的‘白袍衣’;在‘白袍衣’下静止的生命,和那张被血侵吞了的美好影像……”

他收回目光,静静地凝视住自己的小女儿:“城城,你明白了吧?为什么你们兄妹的名字里,都有一个‘雪’字?只因为那个残酷而忧伤的雪夜给我留下了太深的印记。从此,我的生命里,就再也挥之不去那场惨白色的记忆了。”

“章雪峰,章雪原,章雪川……”章雪城默默念着兄姐们的名字,心绪翻滚着。她含着泪望向父亲:“我是第一次听您讲到这个起名的典故。不知道,哥哥姐姐们是否知道呢?”

章虎臣苦笑着摇头:“我其实不是个好脾气的父亲,也不是个循循善诱的长者。这段回忆太过惨痛,我把它封藏在心底,不愿意重温……你三哥小川小的时候,有次当着我的面对你妈嘀咕,说是想改名字,他认为‘雪’字应该是女孩子名字里才用的字眼。他的性子犟,一遍遍缠着你妈说着,闹着,这些孩子气的话听得我火起,猛地拉过他,狠狠在他小屁股上抽了几巴掌,呵斥道——‘小兔崽子,你要再敢说一遍想改名字,就从我章家滚出去!’……可怜你小哥不明就里,被我这番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吓呆了,哭都不敢哭,含着眼泪看着你妈,小脸上刻的全是委屈。唉,我那时的脾气啊……你们妈妈是知道这个缘由的,给你们几兄妹起名时,我给她讲述过那桩往事。所以一向偏袒你小哥的她,当时也没护着他,只是轻声说了句——不知轻重的孩子,名字承受自父母,是能随便改的吗?”

“唉……”父女俩此刻不约而同地叹口气,都陷入沉默中,久久没有说话。

良久,章虎臣看着女儿紧紧握着自己的小手,轻叹道:“所以啊,丫头,你曾经问过爸这样的问题,为什么那样喜欢学医,却改了专业,虽然航空救生专业也是属于医学范畴?爸爸当时回答你的一定是语焉不详吧?唉,其实啊。”

他再次露出一丝苦笑来:“我那时很年轻,在朝鲜战场的经历,却是刻骨铭心的。当回国后,组织上征求意见,要选派一批赴苏联留学的航空专业学生,我就心动报了名。当时我在想,在朝鲜前线,我们这些中国士兵是多么仇恨美军飞机的狂轰滥炸,我们多么想发展自己的空军,拥有我们自己强大的制空权?所以,一切和空军沾边的专业都吸引了我……后来,我也承认,那次惨烈的手术也给我的外科医生生涯埋下了伤痛的痕迹,我也许是在下意识地逃避一些事情?真相究竟是什么?我也说不好!唉!难怪有哲人说,最难战胜的敌人,其实是自己的内心……”

父亲这番直抒胸臆的肺腑之言让章雪城愣住了,她思索片刻,还是忍不住相问:“那么……我能不能说,您想让三哥从军,还要成为一名外科军医,也是和那种微妙的战场经历和情愫有关吧?”

“也许……是的。”父亲很坦率:“在小川的问题上,我是做法有些专断跋扈。当年他高考选择职业时,对学医他并不反对,但是考军校,当兵,是我硬性替他做出的选择。后来,他在国外深造,又面临去留的问题。那时我倒没有直接对他提出要求,只是让他自己做出决定,我只说了这样一句话——我相信他,我章虎臣的儿子,我自己心里有数。”

老人此刻望着小女儿,难得地露出一丝略带愧疚的神情来:“你小哥是个孝顺的孩子,他没让我失望。只是……他的婚姻却就此解散,一个花朵般的小女儿也咫尺天涯……唉,也难为他了!”

“爸,您心里其实是蛮心疼我小哥的,对吗?”章雪城又莫名有想流泪的感觉,她自嘲自己的泪点越来越低了:“您和小哥见面就掐,妈总担心,我也是暗暗揪心呢。我小哥他脾气犟,不会转圜,总招您生气,他自己也不自在。可是,我知道,你们彼此是很在意对方的感受的,而且难能可贵的是,都还有着那么一点点的愧疚之情……唉,真让人……”

章虎臣笑了,拍拍女儿的面颊:“傻丫头,父子间有什么解不开的扣呢?无非是磕磕碰碰的家务琐事吧?我总担心的是,小川那孩子精神气不够,总是疲疲沓沓的,没个军人的样子。后来听你们都说,他在工作中,尤其是手术台上,倒是精气神很足的样子,也算是敬业之人吧,我倒暗暗放下一颗心。其他的,再看好了。你小哥的性情不像你们其他三个兄妹,都是正面形象比较足,他是独辟蹊径,从小就不大墨守成规的。”

“爸,知子莫若父,您有大智慧。”

“什么大智慧?丫头莫乱发高帽子。别看你平日里爱和你小哥顶个牛,吵吵嘴什么的,其实你俩关系最好,这个情形也瞒不住我这双昏花老眼!赶明儿个你见了你小哥,一准会把我如今对他的这番评价讲给他听,让小子好好地得意一把?”

“什么老眼昏花啊?您完全是心明眼亮!而且——最后这番话,更是老谋深算呢?我可算计不过章老将军!”

“知道就好啊,以后不敢在老爸面前耍花样了吧?”父女俩的谈话终于在轻松温馨的氛围中结束了。

姐妹俩认真在干休所陪了父母两天,等到父亲的症状消失了,才放心回各自小家。但是有关章雪川恋爱的问题,因为怕老人们操心,终究没有说出来。

“那个死老三,由他去吧。看他们那情形,也未必长久得了。走一步看一步好了!”章雪原放弃了原则,章雪城当然更加不肯多事,何况,她内心深处也不落忍,总觉得自己小哥遭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孩,也不算一件坏事。

但是好奇心总是有的,章雪城格外留意起那个叫丁香的女孩来。同在一个医院工作,但是碰面也并不容易,她又不能公然去肝胆科直面人家,那丫头又不上图书馆来,这种见面的机缘总是难得。

某次下班,在医院长廊上,章雪城远远看到丁香和另外一个小护士向这边走来,但是等快接近的时候,不知是有意无意,那丫头竟然从旁边的一条岔路先绕走了,让章雪城又纳闷又丧气。她找到章雪川,愤愤抗议道:“哎,那个丁香是怎么回事啊?看到我就躲开?我是老虎青面獠牙么?”

章雪川奇怪地望着妹妹,笑着撇嘴:“这我哪里会知道?反正在我眼里,你是如花似玉,看在丁香眼里,就不知道了。”

他的嬉皮笑脸让章雪城更加不忿:“章雪川你真没良心!看不出我是暗暗帮你们的吗?有本事你们永远别求我!那个丁香也是,若是某一天进了咱家门,也最好别理我!”

“嗯嗯,这话你该直接告诉她,吓不死她也吓晕她?章家四小姐发威了,好大的气场!”那家伙貌似继续没心没肺地笑着,却暗藏玄机地在玩太极。

“章雪川,我章雪城的名声就生生被你败坏了!你就偷着乐吧,总有你要求我的时候,还有那个丁香!我拭目以待。”章雪城一片真心不被重视,倒真的委屈起来。

章雪川上前搂搂她的肩膀,安慰道:“好啦,我知道我家老妹最善良了,也最怜老惜贫的。我有事一定求你,也找机会让丁香求求你,好吧?”

“哼,章雪川好话你不会好好说,一贯的毛病!谁是老?谁是贫?我看你是无聊耍贫嘴还差不多!”

兄妹俩逗着嘴,却见章雪川抽空接了个电话,态度激动地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