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荒凉的公墓(1)
给姚桂云注射了一针镇定剂之后,谢永镇就陷入了惶恐之中彻夜难眠。
他在沙发上枯坐一夜。
他想不通,自己整天枯坐书房也看不到江一璃的半点鬼影,为什么偏偏这个女人倒是嚷着见了鬼呢?真是神经病!
直到天色大亮他才有了倦意,发出响亮的鼾声。
姚桂云渐渐醒转,听到鼾声才发现丈夫也在。这两年她一直过得像个守寡人,这个房间他从来不肯屈就,两人僵持得就像战场上你死我活的对手。
这算什么夫妻?必定是前生受过诅咒今生才捆绑在一起,活着见了生腻,死了才有几分想念。
她躺在**听着那不太规律的鼾声一动也不动,或许只有这才可以让他继续在身边,借此欺骗一下饥渴的内心。
光线从窗外透进来,洒在谢永镇那花白的头发和微凸的肚皮上。他身上那件丝绒睡衣半敞着,萎缩褶皱的胸口**在日光之下像足了菜缸里的腌黄瓜,一颗颗豆大的老年斑在那黄瓜皮般的皮囊上冲她无声冷笑着。姚桂云吃惊地发现丈夫竟然已经如此老迈,她忽然恍悟,他对自己的冷漠真的只是生厌了吗?难道就没有生理上的原因?被猜忌和嫉妒左右的她竟从来都没有细想过对方或许在无情的岁月面前早已悄悄变作生了锈的机器。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坐了起来。
“你醒了?”
想不到这个时候谢永镇也同时睁开眼睛向她问道。
“哼,我没死让你失望了吧?”姚桂云从鼻腔里面喷出一股冷气。
一种说不出来的厌倦又席卷了谢永镇,他颤巍巍地坐起身来叹了口气,无奈地向外去。
姚桂云心底刚萌动的那一点温情霎时间被这冷漠的举动给击溃了,她抓起手边的枕头就向那人扔去,“滚!有种就别进来!”
谢永镇看看脚边的枕头,带着衰弱喑哑的气息道:“药在桌上,记得按时吃。”
“要吃你吃!还不是你害的?要不是你让我吃药我也不会见鬼!”姚桂云潜意识里面觉得那药是催生她幻觉的来源,因为他要让她死嘛,他怎么会给她治病的药呢?应当是让她神经错乱的药才对。
谢永镇无力地摇了摇头。如果说生活就像一潭死水,那姚桂云就是这死水中漂浮着的死尸遍身散发着恶臭,令他更加窒息。
“快滚呀!”姚桂云在**边叫嚣着边拍打着被子。
“泼妇。”谢永镇匆匆退出了。未等他走远,身后就是稀里哗啦的声音,那女人又把药泄气似的砸在地上。
客厅的电话铃急促地响起来,他呼出一口气强力镇定着接通了电话,“喂?”
“顾夏初住院了。”是李宛冰的声音。
“什么?”谢永镇吃了一惊。
“初步诊断是精神分裂性自残。”
“严重吗?”谢永镇的心头揪紧了。
李宛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冷冷道:“哼,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些话吗?她绝对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搞不好还有家族性的精神病遗传病史。”
她的话无异于在谢永镇耳边投下一颗阴森的炸雷,谢永镇哆嗦着身子吼道:“你说话能不能不带个人恩怨?”
“我?哈哈——”李宛冰在电话那头笑起来,“我和她有什么恩怨?我儿子又没为她跳楼!”
“李宛冰——”谢永镇暴喝一声,“我警告你,我对你的忍耐是有限的。”
警告换来的是更加肆意的嘲笑,他铿然挂断电话,耳边又响起了姚桂云的冷嘲热讽:“怎么,终于被人家讹到门上来了?现在知道破鞋不是随便搞的?你谢永镇的脑袋被狗啃过啊?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你还就喜欢在自己医院乱搞……”
不等她说完就是一声爆响,谢永镇狠狠地掷下一只杯子。
喜滋滋回家的晏菲正巧赶上这一幕,原本小醉的那颗心顿时像被塞满了铅砂再也飞不起来了。生活中处处都是悲剧,悲剧看得多了你就能变戏剧家。晏菲在舞台上很容易入戏,因她看的悲喜比常人多得多,演到**处她便会忘记生活中的悲喜。她鼓着嘴巴打算装作没看见,悄悄溜回自己房间,但随即被突发的一幕给镇住了。
姚桂云不顾女儿在眼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胡乱揪着自己头发打起了滚。她一边激愤地数落着谢永镇的那些艳史绯闻,一边哭得山崩地裂呕心沥血。
谢永镇无心再纠缠下去,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
姚桂云看着那个背影对晏菲哭诉着:“你看,他走得这么急准是又去找那个姓李的**了!刚才他和那个李宛冰偷偷摸摸打电话让我给抓住了,我说他两句他就暴跳如雷冲我发脾气!菲儿啊,你妈妈的命好苦啊!”
永远不变的主题,千篇一律的口吻和控诉,真是让人想摆脱的世界。晏菲无可奈何地半跪在地板上看着姚桂云发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看着那些熟悉的家具啊房间啊什么的忽然有些恍惚了,它们漂亮奢华就像是美丽的热带植物,看上去颜色鲜艳热气逼人,实际上都是带毒的美丽杀手令人避之唯恐不及。这就是自己的家么?华唯鸿,我真的好想你,虽然才分开两个小时,但是我真的好想再拥有你的怀抱。
渐渐地有了要窒息的感觉,她看着哭得一塌糊涂的姚桂云无力道:“妈妈你不要哭了好么?你再哭我的心就要碎了……”
这话像小鱼尾儿的微细呼声在姚桂云的号啕声浪中弱不可闻。
活着真好。
即便被割裂的疼痛一波一波地袭来,她还是扯着嘴角微笑着。
活在黑暗中的你,必然在一刻不停地关注我,否则那刀刺向我的时候你为何要流眼泪呢?你原谅我了么?你为我心疼了么?如果能看到你这样子地怜爱我,就算用刀刺破心脏又如何呢?你和我天生就是一体,在生命的某个断层分开,但精神与思维密不可分,我们将来必然会在某个时段又合二为一。眼前,隔阂你我的是一个光年,还是一层戳指可破的空间?
她举起双手要触摸那隐匿在日光之下的幽灵的身影,却什么都摸不到。等黑暗降临吧。
“不要动,会扯破伤口。”说话的那个人戴着白色口罩,只露出一双温和的眼睛关切地注视着她。那双眼睛布满血丝,很是憔悴。
“你昨晚看到了什么?”
“看到你躺在地上。”
“还有呢?”夏初飘忽地问着,“你有没有听到哭声?女人的哭声,好可怕……每天晚上我都能听到她在哭……”
“不要胡思乱想,那是你的幻觉。”
华唯鸿的眼眶泛红,他挤不出任何笑容。早上有护士报告说她有神经性呕吐,还可能有厌食症。想起她浸在血污中的情形,他便全身泛冷。那种恐惧不亚于看见昔日躺在棺材里的那个她。难道他用尽全身力气和耐心去拯救的是一朵罂粟之花?
他将煮鸡蛋用勺子碾碎混入肉粥之内,送到她的嘴边。
夏初一口一口喝着那肉粥却没有任何呕吐的表现,泪水悄悄溢出。
“怎么又哭了?”
“对不起。”
为什么说的不是“谢谢”“麻烦你了”,而总是“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只要你不再制造恐慌。”华唯鸿说着将那些药片碾成了碎末倒入杯中与蜂蜜混合在一起,“这样喝起来会好很多。”
“你以前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不。”华唯鸿的心头微微一疼,原本平直的眉毛皱得紧了,“恰恰相反,她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你不是在开玩笑?”
“一直不想告诉你,”华唯鸿自嘲地笑了笑,“她是为我自杀的。”
“为你?”
一阵晕眩袭来,华唯鸿收敛了嘴角的那抹残笑,低下头去收好柜子上的茶叶蛋壳和碗勺,连句嘱托都没有就起身离开了。
下午,华唯鸿没有再出现。
倒是有一个人出乎意料地坐在了夏初的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