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刘铭义(2)
秦楚却无视她快要扭曲的脸,抬手看了看表,然后趁对方不注意一把将她搂过来,站在望远镜前,左手按住女生的脑袋往下压。
紧接着,似乎有人声从广场的方向传来。
“5……4……3……2……1……0!”
欢闹声和跨年的钟声同时响起,那原先一片漆黑的望远镜头里,有明亮的灯光依次亮起。最先只有一小簇,紧接着一排排都亮起来,瞬间闪了女生的眼。灯火照亮了远方,整个市区几乎都尽收眼底。视线所到之处,正是人民广场,摩肩接踵的人群在欢呼庆祝。阮苏陌在这一端,捏住望远镜,情不自禁地笑了。
秦楚看着那上扬的嘴角,伸手,微微用力地将她圈进了怀里。被视线里热烈的气氛感染到,阮苏陌没有察觉,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望远镜里舍不得眨眼。她看热闹,他看她。
灯火映照下,两人的面庞顾盼生辉。
报社的聚会很早便散场了,大多是有家庭的人,都嚷着老公或者老婆要自己早点回家。不想给别人添麻烦,立夏婉拒同事送她回家的建议,自己打了车。在小巷口下车后,想起了什么,又步行倒回头给阮苏陌买了宵夜。
刚进小巷手机便提示收到了短信。是刘铭义,内容立夏还未打开看已经大概猜到,从大一开始的每一年元旦,都会出现的雷打不动的四个字,简单四个字,我喜欢你。
可是这一次,在寒冷的冬夜,在周嘉言已经和她呼吸着相同城市空气的这个冬夜,立夏却觉得有多一丝温暖。不求回报对自己好的男孩子,她怎么就不喜欢呢?她一路缓行,低头沉思。半晌,却感觉有人挡了自己的路。
而这边,直到阮苏陌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终于感觉脖子酸痛,抬头站直身,才发现自己正被身后的人抱住。她一下子紧张起来,心里咚咚直打鼓,觉得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在这样安静而纷乱的时刻,秦楚靠在阮苏陌肩头说:“你明天和我一起回家吃饭吧。”
“哦。”
“我指的是,秦家。”
“……”
见阮苏陌无言,秦楚心底一沉,他放开她。
“吓到了?还以为你会高兴。”
阮苏陌转过身对着秦楚笑,要是眼前有一面镜子,她会发现那笑容假得连自己看着都难受。
“我这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么……”
“我这人最相信的话,就是强扭的瓜不甜。所以,你的回答?”
“……”
“回答。”
“要不,再等等?”
闻言,秦楚点头,眼睛望着远方,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盛世模样,他嘴角轻勾。
不熟悉的人,会以为他心情很好,但阮苏陌知道,那个笑容一点也不温暖。很冷,甚至带了讽刺。
“如果我是今天之前对你这样说呢?如果我是在今晚打电话的时候就这样对你说呢?如果,我是在你得知顾安笙回来之前的任何时刻,这样对你说呢?”
阮苏陌心惊。
她以为,是自己认错了的。她不断告诉自己,是认错了。她也以为,秦楚是不知道的,一路上对方的表情和行为都太正常了,连一点矛头都没有,于是她也不准备提起这个敏感的话题。而现在,她就像是走黑巷,突然被人打了一闷棒,根本来不及反应。
她不回答,他也不继续咄咄逼人,两人就这样,几乎要站成两尊雕像。阮苏陌低着头,不敢与之对视。良久,秦楚才“呵”一声。
“小红帽也没你那么单纯了阮苏陌,之前才被忽悠过一次,现在又继续上当。真以为要带你登堂入室见家长呢?傻不傻啊你。你的人生除了被骗还有其他的什么意义吗?”
阮苏陌刷地抬起头,印入眼帘的是秦楚抄着手,一副好整以暇逗弄宠物的模样。瞬间轻松的心情因为秦楚的语气又觉得莫名失落。
她张嘴,想要说什么,手机却响起来。从羽绒服荷包里摸出电话,是立夏。
“不要告诉我你喝醉了要我来抬你回家!”
而出乎意料的,她并未听见对方的还嘴,电话那边反而一片寂静。阮苏陌的心突地一跳。
“苏陌,刘铭义出事了。”
阮苏陌和秦楚赶到医院的时候,立夏正一动不动地站在手术室门外,脸上有擦伤,肩头的衣裳也被撕裂开了一个大口子,中长的头发披散着。阮苏陌跑过去,急急叫道:“立夏!”
立夏一看见阮苏陌,眼泪就吧嗒往下掉。
“我丢下他跑了。”
阮苏陌一愣,抚慰地抱住她,“没事的立夏,一定会没事的。”
像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周嘉言远渡重洋,阮苏陌去机场送机,临去前给了立夏一个拥抱。当时的她也很天真地说:“没事的立夏,都会好起来的,你,我,我们。”而最后的结果却不尽人愿。
秦楚默不作声地将视线停在别处,他脱下外套,披在立夏身上,他指尖稍有触到女生的皮肤,只是瞬间,却依然感觉到对方抑制不住的几丝颤栗。
自此,每个夜晚,立夏几乎都会梦见那一天,自己被人压在身下挣扎无果,动弹不得。然后刘铭义出现,那是立夏第一次觉得刘铭义在她面前,是男人的姿态,不是不懂事,只知儿女情长的男生。他两只手分别死死抱住男人的小腿,任凭怎么踢打也不放,咬紧牙关,只憋出几个字。
“你想等着被强奸啊!”
那大概是刘铭义在立夏面前,语气最凶的一次。
终于,强奸两个字深深勾起立夏心底的恐惧感。那两个字眼似乎在提醒着她,再不跑,一辈子就真毁了。于是立夏那原本寻找攻击物的视线便收回来。她抬脚,退后几步,踩到地上四分五裂的手机壳,差点摔倒。然后下意识转身,朝大街上奔去。
身后男人的叫嚣越来越远,但是并没有听见自己熟悉的声音。以前她开玩笑地踢打刘铭义的时候,他都哀怨连天,今天却格外安静。立夏知道,他只是怕自己发出嚎叫或者是求救的呻吟,她会回头。
其实立夏看见了,在她转身的时候,眼角瞥见一道亮光闪过,冰冷的金属物,提起落下。就因为如此,她更拼命地跑,不敢回头。这场战局根本没有赢的几率,她回去,也不过是自寻死路。当时的立夏,只有一个念头。
她得报警,她只有报警。
刘铭义的父母赶到医院时,刘铭义还在抢救中。立夏见到来人,脑袋跟小鸡啄米似地不断抬起低下,一声声“对不起”被哽咽声混合得支离破碎。那对朴实的中年人仿佛在一瞬之间老了20岁。眼角的皱纹里是深深的担忧和悲伤,未等他们再说什么,立夏已经被他们的凄凉击溃。善良而厚实的他们没有再对立夏恶言相向,却也无法在第一时间原谅,只是带着世界即将寂灭的悲伤,两个人相互支撑着等待儿子从手术室出来。
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医生摘下口罩,十分平静地宣布情况不乐观,目前还在深度昏迷,至于什么时候醒来现在还不能确定。但那一瞬间,立夏一直悬着的心才稍微放松一些。
还好,刘铭义,还好你没死,只要你还活着。
之后的那几天,立夏请了假,不眠不休的照顾刘铭义。她看他安安静静地躺在**,曾经生龙活虎的他现在靠着呼吸机维持着微弱的生命。每每一望,就酸涩一分。
事情发生一星期后,秦楚交代出去的人回了消息,说是在一家地下酒吧发现了其中一人的踪影,他通知立夏去确认。
立夏几乎是在第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秃头,虽然巷子很黑,但是远远有昏黄的灯光投射过来。她记得,那钳制着自己手脚的男人,光亮的右边脑袋有一块褐色的斑。在那个男人发现他们的同一瞬间,警车的鸣叫声如期而至。
男人被拷起双手时,有东西从他身上掉了出来,立夏眼尖地看到。她趁人不注意,迅速移步过去,将掉出来的东西捡起,握进满是汗水的手心。
从派出所做完笔录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秦楚送立夏回家。立夏在下车后朝着驾驶座上男人突然说道。
“秦楚,谢谢你。以前我觉得你是特冷的一人,现在发现好像不是那样。”
秦楚和立夏的对话次数屈指可数。他挑眉,“我是否可以认为这是赞美?”
“可以这么说。”
秦楚忍俊不禁,复而又说:“立夏,过去过不去的,都会过去的。你要保重,不要让在乎你的人为你担心难过。”闻言,立夏一愣,最后轻轻颔首,转身朝里走去。直到看见她进了大院门口,秦楚才驱车离开。
立夏进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荷包里掏出捡到的东西。
是一部男式的摩托罗拉手机。不知为何,在手机掉落出来的那一刻,立夏的脑子忽然灵光乍现。那天晚上的事情,真的只是一场意外么?真的是她运气太差,夜路走多了便撞了鬼?立夏被压制住的理智在瞬间归位,她的直觉告诉自己,不是那样。那两个男人太执着了,有人出手相救时,他们依然不达目的不罢休,好像就是冲着她来的。
她靠着门板,打开了手机的短信。收件箱和发件箱共16条已读,全是移动发的垃圾讯息,和狐朋狗友相约打牌的无聊信息之类,一无所获。再翻联系人,名称正常,也没有什么可疑。立夏几乎都要放弃了,又忽然想起什么,去翻通话记录。然后便发现了事故当天,12月31日,晚上10点有一通来电。
是个陌生号码,并没有被存入手机或者SIM卡,但通话时间却长达20分钟。如果是打错了,不可能交谈那样久。但也许是那男人的朋友用另外电话打过来的呢?立夏狐疑,心里很紧张,犹豫半晌,才想一探究竟地按着那个号码回拨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依然提示没人接,她越发觉得狐疑,心里的不安渐渐扩大,但拨打电话的手指执着非常。如果真有人指使,她一定不会放过那个让刘铭义躺在病**,生死不明的真凶。这几天,排山倒海而来的负罪感几乎快将立夏压垮,如果连为刘铭义伸张正义都做不到的话,她一定会生不如死。
正出神间,电话那头却被接起,话筒里突兀地传过来一个声音,是极不耐烦的语气,“还打电话来做什么!”
恍如一时起了海啸,立夏的世界瞬间山崩地裂,暗淡无光。那个女声,烧成了灰她也认得出来。
【3】
是谁说的,情敌对情敌总是分外敏感,何况她曾在饭桌上,麻将桌上,为了周嘉言和她叫嚣。
所以她捏住电话,很轻,但是很肯定的叫了句“白琳。”
那边立马挂断了电话。立夏死捏住手里的手机,心里的悲哀一层层涌上来。她很难想象,一个看似纯白无暇小鸟依人的女人,可以为了爱情,做出这等事情。况且,周嘉言早已做了选择,她还有什么不满足?难道她眼睛里就容不得一粒沙么?
立夏此刻只想找到白琳,当面对质,但是那个电话,却再也拨不通。
匆匆忙忙奔进屋,阮苏陌已经在睡梦中,立夏拿起对方放在枕边上的手机,翻通讯录,终于在末端看见周嘉言,那个触动她心弦的三个字。
几声嘟响,话筒那边传来很淡定的一声“喂”,她直奔主题。
“周嘉言,我是立夏。”
沉默了几秒,那边回道:“我知道。”
接着两两沉默。周嘉言思忖半晌,“那件事我听说了,你不要太自责。”
对他的安慰依然不能免疫,立夏踌躇片刻,好久才意识到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机。
她敛神,“不,周嘉言,我不自责。毕竟真凶都还能理所当然,我这个受害人为什么要自责?”
“你话中有话。”
“白琳在哪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嘉言你不要给我装不明白,我只问你白琳在哪里?”
面对立夏如此咄咄逼人的语气,周嘉言一如既往地淡然,“你们之间有误会。可是立夏,我了解白琳,她是个善良的女生,她不会跟这件事情有关的。”
立夏忽然很想冷笑,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对周嘉言,也可以有这样的表情。还想再说什么,电话却突兀地被挂断。她气急地转过身,才发现阮苏陌醒了,正半坐起身子望着自己,眼里写满惊讶。
“是她?”
立夏毫不犹豫的点头,“嗯,基本上可以确定。”
阮苏陌微张的嘴唇来不及合拢,但思想却已经率先令她有了行动。她第一时间想的便是找秦楚,找秦楚,似乎什么事都能摆平,任何问题都能解决,就像在短时间内,大海捞针地找到那秃头男的行踪。这渐渐加深的依赖,阮苏陌浑然不觉。
接着,阮苏陌和立夏再难入睡,天一亮便去了医院。
到的时候刘母正在用棉签往刘铭义干得脱皮的嘴唇上抹水,反反复复,但纵使这样,那嘴唇上灰白的颜色,依然深深刺痛立夏的眼。随即,阮苏陌的手机在空旷的病房内响起,是秦楚的电话。挂断以后,阮苏陌示意立夏出去说话。
“白琳被带去了派出所审问,但是天一亮便被周嘉言保释出来了。”
闻言,立夏如遭雷击,她捏住阮苏陌的手,“怎么会?!派出所的人脑子都出问题了?不会打那个电话试试啊!”
“打了,但是无法接通。当场还拿白琳的手机来证实,结果号码并不是那个。”
“那……那还可以去查啊!电话卡不是用身份证办的么?!只要查那张卡号的身份证!不就一目了然?!”
说到这里,阮苏陌支支吾吾的回答:“查了,是个女的,但并不是白琳。那女的当晚便认罪了,好像是你大学校友,说因为你成绩好,嫉妒你很久了。”
“是白琳!是白琳!苏陌你相信我!我不会听错的,绝不会!”
阮苏陌拉住她的手,使劲儿点头,“我相信你。只是现在我们还没有办法让她伏法。所以立夏,你要冷静,你一向都冷静,你不能首先乱了方寸是不是?”
立夏还要说什么,一个男音却忽然插了进来。
“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忙。”
阮苏陌和立夏同时回头,被眼前人震得一愣一愣。
顾安笙右手握拳清咳几声,好像是感冒了,见二人依然没有答话,才将拢在嘴边的手放下。
“苏陌,立夏。”
原本以为,那天晚上只是她的错觉,天太黑,下了雪,人便容易产生幻觉。所以阮苏陌以为那只是一场梦,醒来后,那个人依然在自己不知道的远方,好像再也回不来。
但是现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