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真情难辨

她和他两年多来几乎朝夕相处,从冷漠相对,到彼此唇枪舌战,再到冰山融化,两情相吸,生死相依,他们的感情是那样的水到渠成,浑若天成,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和楚天舒在一起,沁梅觉得踏实安宁,他对她的包容和宠爱,让她觉得小儿女的情调也竟然是这样的温馨美妙,让人动心不已!

如果说江宁松目前正在度过他一生中和父亲相处最温馨的一段时光的话,与之相反,他的姐姐江沁梅,此时却正深深陷入一段忧伤纠结的心绪当中。

那天在胡文轩官邸吃饭,因为养父提到了楚天舒的话题,沁梅情急之下狠狠抢白了他几句,又抹着眼泪负气跑出来。她不由自主地来到警备师,在自己父亲曾经的办公室外流连了许久,一腔惆怅孤寂的心绪难解。回到保密局上海站,在宿舍外遇到了来找她的虞水蓉。

虞水蓉带着长辈不放心的神色看着沁梅,直到两人进了宿舍,在床边坐下,沁梅都是咬唇不语状态。

“唉,你这个孩子!样样都好,就是这脾气……”虞水蓉摇头轻叹:“你妈妈是个多温婉平和的人呐?你怎么一点不随她?”

“妈妈给我的也只有一半的遗传基因,那一半……可能遗传印记更明显吧?我更像他!”沁梅和虞水蓉天然母女缘分,走得很近,所以她一向爱向母亲般的虞阿姨撒娇,此刻心情不好的她还不忘绷着小脸调侃一回。说到那个“他”字,她故意俏皮戏谑地盯了虞水蓉一眼。

虞水蓉摇摇头,用纤指轻点了一下女孩的额头:“那也是你误读了‘他’!何时何地,审时度势,克己隐忍,是一个红色地工人员的必要技能,他尤其做得出色!不然,怎么难为他陷身敌营半生了,还能安然无恙,百毒不侵,百战不殆?”

沁梅感佩地点头:“您究竟算他的知音,我为爸爸欣慰!得您如此评价,他……一切都值了!”

却见虞水蓉微微皱眉,摆手叹道:“你先别说我们,你自己目前的状态倒格外让我悬心!”

沁梅噘嘴:“文轩爸爸一定又气又恼,怂恿您来劝我的吧?”

虞水蓉深深看着她:“他倒罢了,也是被你顶撞惯了,对你这丫头的将就和耐心也着实可怜!老实讲,这份为父者的痴情,我都替他不平!可是,小梅,你知道,我关心,或者说是担心的并不是这个。”

她揽过女孩的肩膀:“说说看吧,你和另一个……那个‘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沁梅当然明白她口中的这个“他”指的是谁,却不知如何答言,只好默然。

其实沁梅心里清楚,自己这一段以来郁闷的情绪究竟是来源于何处。父亲的离开只是个诱因罢了,对楚天舒的情感的不好把握才是她痛苦纠结的情绪之所在。所以她才会对胡文轩在席间劝说自己要珍惜和楚天舒的感情那番话产生那样大的应激反应。

可是自己究竟该怎样办?沁梅眼下完全找不准方向了!

自从那次小河边再次谈及信仰问题,楚天舒和自己勃然翻脸后,沁梅发现两人的距离一下子变得更远了。他似乎总有躲着她的情形。虽然在工作中,他仍然是和颜悦色地对她,但是沁梅却发现他不再轻易和她说笑调侃,更不再给她任何机会,可以和他谈论到任何敏感话题。

他一如既往的儒雅、温和、内敛、持重,但是折射到她的眼中,满满的都是冷落和疏离!女孩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一团滚烫的火球,被人冷酷无情地浸在了冰水中,温度逐渐在流失掉……

无数次,她提醒自己,这位保密局上司,不过是一个铁杆的国民党特务,是一个死心塌地为他的组织、他的信仰卖命的可悲人物,是自己工作的对手和对头,就根本不用在他那里企盼什么温情,甚至是亲情!

但是一想到他那次车祸危难中对自己的舍命相救,以及那场订婚会上,他为自己做出的那份牺牲,还有这两年来日积月累,逐渐形成的兄妹情谊,她总是会心痛心酸,不甘心,也不忍放弃。难道还有别的什么情绪在吗?

此刻虞水蓉单刀直入的一番恳切直言蓦然惊醒了梦中人:“你如今分明是爱上他了!爱上了这个你不愿承认、不愿面对的人!丫头,你究竟是否自知呢?”

虞水蓉望着她的眼睛秀丽温婉如昔,里面折射出的光芒,充满亲情,也充满智者的睿智豁达。

“天呐!干妈,您都说了些什么呀?”沁梅直觉地用反抗语气嚷道:“您怎么会误会如此呢?竟然说我会爱上……楚……那个傲慢可恶的家伙,那个楚大少爷?”沁梅急的脸微红,直摇头,脚也不停地跺着地:“怎么会?怎么会?不可能!绝无可能!”

“你这丫头,急什么呀?”虞水蓉觉得好笑,就亲切地拍了拍她的面颊:“什么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呢?我这样讲,自然有我的一番道理!”

沁梅已经忍不住申辩起来:“好吧,我承认,我对他是有一份感情在,您是知道的啊,就是那次遇险后形成的兄妹情。我看到他是个善良有爱的人,再加上我一直很仰慕他的才华,我……我就动了糊涂心思,一心想把他拉入到咱们的阵营中来!谁曾想我是一厢情愿呐,我太低估了他那方的势力和影响力了,他根本是个外表随和,内心冷酷的铁杆保密局特务……所以,我才会纠结,才会悔恨!我恨我自己对敌人的顽固性认识不清啊,差点犯了大错误,其实鸽子姐姐提醒过我的……”

虞水蓉静静地听着,清浅一笑:“真是这样吗?……可是,如果你仅仅只是这样看待他,看待那个叫楚天舒的青年,你就根本无从纠结!既然想明白了,面对这么一个彻头彻尾的对手,你直接交手就好了,用得着伤心困惑到如今吗?你的伤感和痛悔,其实每一个亲近接触到你的人,都看得出来!你的养父也一定明白,才会用那样恳切的话来相劝你,不过倒被你抢白了一番,你分明是拿他当出气筒了!”

“可是,可是……”沁梅欲辩难言。

虞水蓉同情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单纯的姑娘,深深叹了一口气,再次揽着她的肩膀,温语道:“丫头,你一定是身陷其中不自知呢!究竟还是太过年轻,你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心中所想的到底是什么?我这个旁观者给你点醒一下吧:这都多长时间了?你时时刻刻在乎着他的态度和情绪,关心着他的身体和健康,以他的乐为乐,以他的忧为忧。这分明是你心中已经有了他!兄妹情分和恋人感情是完全的两码事,小梅,你真的分得清吗?”

这句话如醍醐灌顶般浇醒了沁梅!第一次有人这样直接点醒女孩知道——她,竟然早就爱上了他?

沁梅默默体味着虞水蓉的这番话,竟然出乎意料地安静下来,沉默不语。

“当然,这一切,倒也自然!少年钟情,少女怀春,自古亦然!那又是多优秀的一个男孩!”虞水蓉幽幽的语气透着长辈的关怀和感慨。

“可是,干妈!”沁梅终于有机会反驳起她来:“即使您说的不错,我真的是对他动了……那种感情,那也是我一时糊涂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一万个不可能!”

看到虞水蓉皱起秀长的柳眉,一副“为什么”的疑问神情,沁梅继续自己的心灵抵抗:“干妈,您知道吗?我曾经暗暗发过誓的!我的爱人,一定要是我们自己的同志,我们的战友,是我们这个阵营里最坚强的战士!这是个首要条件,也是个绝对条件!原则问题是不能妥协的!所以,我再喜欢楚天舒,再欣赏他,甚至是依恋……他,都是不可能和他成为真正的恋人的!”

女孩的语气决绝坦然,那双漂亮清澈的大眼睛让观者心疼不已。在虞水蓉的眼中,她分明有着自己父母鲜明的遗传特征——沈琬式的外柔内刚般的果决,和江静舟那样的淡定、从容和冷峻。

这番话却无形中噎的虞水蓉无法辩解,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她什么,终于没能说出口来,只好望着眼前的女孩,再次叹了口气。

纠结气氛中,女孩的语气变得幽然起来:“干妈啊,您一定是懂我的,和我父母一样!您也一定是最坚定的革命者!爱情之花,绝无可能在我和楚天舒之间开放,只因为——我们终究不是一个阵营的人!”

她拉过自己干妈的手,嗫喏的神情暴露出她内心的挣扎:“而且,我爸爸曾经告诫过我,作为一名红色特工,如果动了感情,那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如果再是两个阵营的人之间产生了情感,那就更加会是一种悲惨的状况了!干妈,您是明白的,这番叮嘱,是我的父亲,用自己的血泪经历教给我的!您说,我还会去重蹈他的覆辙吗?估计这种事情要让我爸知道了,他该有多伤心?又有多失望?”

这番话无疑让虞水蓉心酸不已,她更加说不出话来。

女孩反而转过了情绪,搂住虞水蓉,安慰起自己身边的这位长辈来:“不管怎样,干妈,谢谢您来安慰我!我想清楚了,我和他,估计就是这样的缘分了——对手,敌人!那超越阶级爱恨的兄妹情,也不过是昙花一现般的虚幻罢了,究竟不能太过认真!您放心,从今往后,我会加倍注意的!我会理清自己的情绪,不再妄自纠结困顿了,更不能……像您刚才说的那样,让身边人都看出情绪来,那样的话,我就不是一个称职的地工人员了!”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第二天中午时分,当江沁梅遇到楚天舒,就发现自己究竟放不下这份情缘,即使解释为兄妹缘分,也终究是剪不断,理还乱!

那时天空下着小雨,这**雨霏霏的天气,更让立在宿舍外廊间的女孩平添几分湿润晦涩的愁绪。

“兄妹情分和恋人感情是完全的两码事,小梅,你真的分得清吗?”虞水蓉昨天的那句话让她回味不止。她不由得默默梳理着自己的情感里程——萧岳、楚天舒,两个名字次第出现,纠缠在一处。

萧岳对她来说,是理想化的爱人——从延安时期,作为小姑娘的她,对他的那种极度崇拜开始,到后来潜伏敌营后,两人有限的几次相聚,其实萧岳和沁梅的接触机会是少得可怜。在沁梅心中,和萧岳的爱情就像是童话故事一样,越幻想勾勒,就越美好出尘。

但是对楚天舒的感情不是这样。她和他两年多来几乎朝夕相处,从冷漠相对,到彼此唇枪舌战,再到冰山融化,两情相吸,生死相依,他们的感情是那样的水到渠成,浑若天成,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和楚天舒在一起,沁梅觉得踏实安宁,他对她的包容和宠爱,让她觉得小儿女的情调也竟然是这样的温馨美妙,让人动心不已!

是的,萧岳的爱是神仙般的爱;楚天舒的爱,是凡间的俗爱,真爱——江沁梅第一次有豁然开朗的领悟感,她无奈地在心里悄悄承认,自己对楚天舒究竟是动过真情的!

勘破真情,就是无言的伤痛!她和他,究竟是两个阵营的人,就像昨天她和虞水蓉谈及的那样,不同阶级、不同阵营间的沟壑,已经像无情的银河一般,将他们牢牢钉在了彼岸。

“楚天舒!请你离我远一点,再远一点!不,也许根本是我应该避开他,离他远一些!我们根本就不是同路人!做兄妹都不合适……此生我们有缘无分!不对,是无缘无分!”

沁梅在心中暗暗发誓,要将这份坚持铭刻在心底,随时提醒自己,如何对付这个——敌人?

却不料就在女孩百转千回地纠结伤感时分,那个熟悉的身影猛然间会闯入她的眼帘——

楚天舒一身湿漉漉地出现在走廊的那一头,他的步履有些蹒跚,身上的军装已然湿透,军帽被他拿在手中,一头乌发被雨水冲刷的像一团浸水的茅草般贴在头上,印衬出格外苍白暗淡的面容,那往日里英俊洒脱、灵动秀雅的一张面庞,如今满满刻上的都是病态,晦暗虚弱,憔悴无力。

“哥,你这是跑哪去了?大雨天不打伞,没事找虐呢?”沁梅瞬间忘却了自己的誓言和决心,上前关切地拉住他,急切喊道。

“妞,没事,我很好……”楚天舒淡然一笑,拨开女孩的手臂,向走廊尽头自己的宿舍走去,步履却有明显的踉跄。

沁梅终究不能放心,就跟上前去。却见那家伙进了房门,直接将自己湿漉漉的身子扔到了**。

“哎呀!不讲究的家伙!你这样把床弄湿了,今晚还能睡吗?”沁梅急着上前欲拉他,却惊异地看到他的状态明显不对——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前额,竟然烫的吓人!

“天!你在发高烧?这……”没等她说完自己的惊恐之意,就见**的人已经陷入昏迷状态。

沁梅顾不得许多了,拉开**的被子,将他身子严实罩住,又转身飞奔出去找人。如果她知道楚天舒刚才经历了什么,一定会更加吃惊的!

不同于上海那边的**雨天气,宽城这里虽然春寒料峭,毕竟初春景象次第显现。

江静舟戎装整齐地走在陆十军的驻防大楼中,一身笔挺的军大衣他通常是不系扣的,不过来到军长办公室外,他停了一下,想了想,动手将大衣扣子扣好,又下意识整整军容,才微笑一下,敲响了房门,同时带笑喊了声“报告!”跟随他身后的新任副官乔思扬忙止住脚步,向副官室走去。

“进来!”房间里响起封正烈低沉浑厚的声音,江静舟推门进去,看到老长官正背对着门口,望向墙上的地图,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183师新任师长江静舟前来报到,军座!”江静舟朗朗道。

“自己找地方坐。”封正烈并不回头,手里拿着个铅笔仍在墙上的地图描画着。

熟知老长官秉性的江静舟莞尔一笑,上前一步,立在封正烈身侧,认真向他敬了个军礼,声音不觉提高了几度:“军座,江静舟前来向您报到!”

“你嚷嚷个啥?我还没老到耳朵背的地步呢!”封正烈皱眉摇头,扔了手中的铅笔,转过身来,看着自己最欣赏的部下,又恨又爱地埋怨道:“江师长忙啊,日理万机的,还记得有空来踏踏我这块贱地?不易不易!”

“您不埋汰我心里不舒服是吗?”江静舟在老长官面前永远是放松的神态,他带着亲切的神情假装抱怨道:“我说过多少次了,江静舟永远是您的兵!再说了,前两天在郑司令长官那里和您相见过了,这回我是专门再来恭恭敬敬向您报到的,哦?这份恭谨态度倒让您挑理了?真没天理啊!”他做出仰天长叹状。

“没天理的是你这个臭小子!还有脸在我这里找理呢,亏你张得开这张嘴?”封正烈恨得上前戳戳他额头:“你老实说吧,你敢和我讲理吗?江致远你不亏心吗?”

“我……当然……”江静舟自然知道他指的什么,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不是这就来向您负荆请罪了吗?”

“这还差不离!”封正烈也才露出放他一马的神情,招呼他来到沙发前坐下。

原来,一周前,江静舟一行来到宽城。首先他向驻守宽城的最高长官郑域国报到,被任命为陆十军主力师——183师师长,同时见到了兼任陆十军军长的封正烈等一众官员。

江静舟闯入到陌生的环境中,不仅没有怯意和不适,反倒是有种“如鱼得水”的兴奋感。

只为他一向认定自己就是一个职业军人,每当回到野战部队这种环境,他就会有强烈的归属感。虽然同样是敌营环境,能够待在野战军队序列中,对他来说,也好过在大上海那种机关加部队的格局。何况,这里还有他的老领导,一众的老部下。

他被任命为师长的陆十军第183师,是全军所辖三个师中的建制最大、人数最多的一个师,也曾是封正烈任过师长的嫡系师。因为当时陆十军副军长位置空缺,183师师长的地位就很微妙了。封正烈将这个重要的位置留给了爱将江静舟,也是早有谋划的,当然他个人做不了主,还是通过了郑域国司令长官的首肯。

但是此时的宽城,已经山雨欲来风满楼,几乎算是一座坐在火山口上的城市。

在东北,国共两军之战已进入白热化阶段。东北民主联军改称东北人民解放军,成立了东北军区。经过保卫四平、三下江南、四保临江等战役,共产党在东北已经建立根据地,进行土地改革和剿匪工作,壮大了军队。东北解放军由抗日战争后之11万人发展到逾100万人。

而国军方面,却是颓势渐显之态。东北国军兵力下降到48万,许多伪满军队因失去生活来源而纷纷加入解放军,大大增加了共产党在东北的实力。

此时东北战场已经成为当时全国五大战场中解放军数量超过国军之战场。国军本着“重点防御”之战略,兵力集中在几个中大城市,而解放军掌握着铁路沿线和广大农村地区,将国军分割开来,国民党军陷于孤立。解放军已逐步掌握战争主动权,攻守态势也随之改变,东北战争进入了解放军攻,国军守之时。

解放军冬季攻势结束后,国军在东北只剩下宽城、沈阳、抚顺、本溪、锦州、葫芦岛等据点,沈阳、宽城之补给全靠飞机运输。郑司令长官抵宽城后,下达了“加固工事,控制机场,巩固内部,搜购粮食”之策。

宽城有很多永久性碉堡和地堡,市中心建筑和街道都有地下坑道相接,构成核心守备,外围设有宽三米深两米之外壕,有纵射火力及铁丝网、地雷、绊索、鹿砦、陷阱等工事。时宽城已是一坚固防御之大城。国军进驻宽城后,又加强了工事。国民党报纸称宽城防御工事“坚冠全国”。

根据老家的指示,解放军即将展开宽城战役。江静舟小组的任务,就是在陆十军内部进行策反分化工作,力争陆十军以及N7军的起义倒戈,同时做好两手准备,一旦策反不成,将要从内部搞到敌人行动方案和宽城驻军的详细情况,力保配合解放军的攻城计划。

江静舟自知身上的担子有多重,虽然陆十军和N7军有他的很多老部下,也有他提前布下的闲棋,如陆十军情报处长程睿等人,但是目前两军的内部情形十分复杂,国军依靠宽城得天独厚的地形攻势,以及先进的美式装备,很多军官和共军决一死战的心态还是较强。

江静舟初来宽城,立即马不停蹄地视察了自己的183师的各个部队,力图摸清情况,早做谋划。

所以,重任在肩的江静舟丝毫不敢懈怠,他顾不上和老长官、老部下们叙旧言情,甚至来不及安顿和处理自己的家务事。顾倾城目前是他的秘书,而且在人前还和他假装有着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此时带着宁松住进他的师长官邸就是很顺理成章的一件事;沈冰以他的表妹,孩子的监护人身份也跟着住了进去,这是江静舟的特意安排——沈冰肩负着他们小组和老家的电台联系,在师长官邸接发报都要安全而隐蔽些,正是所谓的灯下黑。这样,江静舟就暂时在宽城有了一个较为稳定的家。起码在外人眼中看来,这个家是很完整很温馨的。人们注意到,在这个少壮派长官——江师长家中,有他的女人、孩子和妹妹,一家人其乐融融,这也无形中是一个很好的伪装。

以上这些家庭琐事都是副官许若飞帮助他安排妥当的,这也是跟随他多年的这位副官为自己长官打理的最后一件事情。

许若飞随江静舟来到宽城,在江静舟的早先谋划下,和封正烈不谋而合,将他任命为直属于陆十军军部的警卫团团长。

许若飞失望极了,在江静舟面前抱怨道:“师座啊,我原想在您的183师下面的主力团任职,这样活动面就更广了,可以直接拉出一个嫡系团策应在您的身边,如今干上了这个警卫团团长,岂不是要困死在军部了吗?”

江静舟深深望了他一眼,带点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聪明外露,脑子糊涂!”

他盯着许若飞看了有几秒钟,看到他挠挠头,一副没明白的样子,只好叹口气,继续启发道:“未来这场大战,你说是一个团重要呢,还是一个师,甚或一个军更重要呢?如今军座是难得这般信任你,将警卫团交到你手中,许若飞啊许若飞,你一向精明过人,难道竟然看不出这里面的意义所在吗?这真是瞌睡了送上枕头的美事呢,我求都求不来呢!”

许若飞这才心中豁然开朗,他不好意思地笑看江静舟:“师座,我……”

“我什么我?许若飞你可给我听好了,陆十军所有最高级别的军官的人身安危和身家性命都攥在你许团长手中了,你给我小心行事吧!”江静舟瞪他一眼,带着又恨又爱的表情摇了摇头。

许若飞忍住笑,郑重地给他敬了礼:“师座,我明白了,您就放心吧!”

江静舟也就莞尔一笑:“明白了就好,许团长麻溜上任去吧!”

许若飞再次羞赧笑笑,瞬间又想起来一件事情:“对了,师座,您这两天带着思扬去下部队了,我可是最后一次尽副官之职啊,就按您的事前计划和吩咐,把您的家务事安排好了,顾姐、沈冰和宁松他们已经住进了您的宽城师长官邸,一切都安顿下来了。”

江静舟点头不语,许若飞的这番话勾起他另一段心事。自己来了一周,忙忙碌碌下部队巡查,还没顾得上将一段重要家事向封军座做一交代呢。

“我的老长官,一定在心底暗暗骂娘啦!”江静舟在心底自嘲一笑。

此刻,望着封正烈紧盯住自己的面容,江静舟无奈笑笑:“其实,孩子我已经带来了,随时听候您的安排,关键是太太那里……”

封正烈大手一挥,拦住他的这番话头:“孩子的事情等会再说,你先老实交代自己那桩屈心的事吧!”

“屈心的事?我江静舟何时做下屈心事了?”江静舟有点困惑起来。

此刻在遥远的上海,楚天舒觉得自己就在做着一件屈心的事。

那天淋雨后,他引发重症肺炎,高烧不止,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转,睁眼就看到那个倔强孤傲的小丫头守候在自己床前。

“唉,你守了我多久?累坏了吧?”他虚弱无力的声音里带着昔日的关心和温情,这个颇具意外的情感回归竟然让女孩胸臆大畅,忍不住调侃着撒娇:“何止是累呢?你应该感谢我救了你一命才对!”

女孩边说边冲着他撇嘴:“不知你犯了哪股子牛劲了?竟然下雨天跑出去淋了个透心凉?你忘了你前一阵总咳嗽不见好,病根早落下了的?好嘛,这下雪上加霜,差点要了你这条小命呢!”

“咳咳咳……”楚天舒不知如何作答,刚好一阵咳嗽袭来,他用手背捂住嘴,轻咳了几声。

沁梅忙伸手为他拍背,候他平静下来,又顺手为他整整身上的被子,嘴里的数落声可没停歇:“还好你强撑着回到站里,又还好恰巧遇上了本姑娘!哼!不然的话,你真要出危险了!”

楚天舒此刻倒是完全清醒过来,自然而然回忆起前情,不由自主地叹息一声。

沁梅误会成他心下愧然,就忙摸摸他的额头,温语安慰道:“好了,好了,你别愧疚了,注意将养身子为上,再别别扭就好!”

看到楚天舒始终沉默不语,女孩玩心又起,就继续揶揄着他:“而且,也没啥不好意思的吧?以前你救过我一命,这次我帮了你,两两相抵,倒是两不亏欠,两下相安了。”

楚天舒哪里顾得上细听沁梅的软语唠叨,他的心神都还在那天发生的一切上——雨天,墓地,手足抵牾……一切让他黯然神伤,不能自已,忍不住再次喟叹一声。

看着他瘦弱憔悴的面庞挂满伤感之意,沁梅有点心痛了,她上前抓起他的手,用劲握握,像是要传达一份暖意给他,楚天舒任由他握着,不语沉默。

这份温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在沁梅眼中,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又恢复了往日冷漠怪异的神色。

就像当下,当沁梅舀起一勺粥,喂到他唇边时,竟然遭到了一阵无言的抗拒。半靠在床头的楚天舒别过了脸,露出拒绝之意。

“又怎么了?医生说你要多吃东西,才可以快些恢复!”

“我有手有脚的,又不是瘫痪病人不能动,我自己来!”别扭家伙抢过女孩手中的粥碗,拿勺子向嘴里刨了几口粥,就将碗放在床边桌上。

“你什么毛病啊?才能坐起来,就耍少爷脾气?”

“是啊,我是少爷,自然会有仆人服侍,如何劳动得起你这位大小姐了?”

“哎,楚天舒,你真算是天下第一字号的没良心家伙!你不能起身的时候,怎么不拒绝我服侍你呢?你昏迷时候我咋照顾你的,你知道吗?”

“辛苦了,我感恩!不过,如今我好了,你也可以回去了。”

“我偏不走,我爱留在这里!”沁梅又气又恨,吊着脸坐在床边。

楚天舒也不让步,一改往日随和儒雅之气,露出固执己见的孩子气来:“那好吧,我走就是!我惹不起总躲得起吧?”他翻身就要下床,沁梅忙拉住他,正要板脸训斥几句,却见门开了,小芮进来。

“这……这是怎么了?楚总……郭少尉?你们?”

沁梅还未及答言,楚天舒倒像看到救星一般:“哎,小芮,你来得正好!快扶我一把,刚才医生说让我再去拍个片子呢。”

小芮怯生生看了沁梅一眼,却又不敢违拗上司的意思,忙上前搀扶了他出门。

“楚天舒,你这个家伙!你……屈心不屈心呐?!”

身后响起女孩透着委屈,带着哭音的喊叫声,楚天舒咬咬嘴唇,心底长叹一声:“丫头,我就在做屈心的事情,你最好躲开我!”

留下沁梅独坐病房中,她郁闷之极,走到窗前,背对着门坐下,望着窗外新吐绿芽的柳树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似乎那家伙回了病房,沁梅并不回头,恨恨道:“你不是要躲开我吗?还回来干什么?这里高级病房有的是啊,你重新换一间休养好了!哼,没良心的楚大少爷!”

“错了,是楚家七少爷!”一个陌生冷峻的男音响起在身后,沁梅吓了一大跳,忙回身站起,却见一个中年男子立在面前,身后还跟着一些随从模样的人。

慌乱中沁梅瞥见那男子不过四十上下,俊朗斯文,身着一身深灰色的西服,领带、衣扣一丝不苟。他的面庞很温润儒雅,一双眼睛却让人过目难忘,只为那双眸子极为有特点,蓦然望去,清亮如漆,却又寒冷如冰,直看到人心底。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沁梅,正想再说什么,却见一个随从从门外进来,低语道:“属下去问过了,七少爷去拍片室了,您看……”

“好了,我们等他一会儿吧。”中年男子挥挥手,自然洒脱地坐在另一个随从恭顺着为他搬来的椅子上,望着沁梅,轻声相问:“如果我没搞错的话,你就是郭沁梅少尉吧?”

“你是?”沁梅疑惑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和职务。

“天舒的四哥,田宇。很意外能见到你,郭小姐!”那声音客气中带着一丝冷冷的孤傲之意。

宽城封正烈办公室里,上司、下属的相见一如既往充满玄机和亲热,还有那永不疲倦的调侃揶揄。

“军座,除了宁松一事还没有来得及向您汇报外,我倒不明白我还做了啥屈心事?”江静舟轻松笑笑:“也罢,估计您是见了我就想骂骂,过嘴瘾是吧?那您随意好了!”

“哈,江致远?小子又轻狂起来了?你以为如今你是我第一主力师的师长,我就不敢骂你了吗?”

“我可丝毫没那样想过您呐!您损我骂我不是家常便饭吗?什么时候又心慈手软过?我早就有充分的免疫力了!谁让您既是我永远的长官上司,又是如父如兄一般,我这辈子估计是孙猴子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了!”

“听听吧,我说一句,你就有一百句在等着我呢!你江致远的嘴可从来没省过油哈!”

“不是啊,”江静舟笑着解释:“您经常是高兴也骂,生气也骂,喜欢也骂,讨厌也骂,我都习惯了!何况这次我是的确有把柄在您老手中攥着呢?”

封正烈搔搔头,收住笑意,指着江静舟正色道:“的确,这次我是揪住你的小辫子了!说说看吧,你的幸福美满生活?”

“这从何说起?”江静舟不好意思起来:“您是指我和倾城吧?嗨!其实,并不是您想的那样!”

“唔,原来那个女中校闺名倾城啊?”封正烈笑道:“好嘛,我说呢?古语云: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难怪把我们钢筋铁骨的江师座都倾倒了?”

“您瞧瞧您说的这话……”江静舟不依了:“像是长官该说的吗?我的大哥,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们……我们……”他却辩解无门,只好摇头。

“我想的哪样啊?”封正烈哂笑道:“我不过是一片痴心呐!就想着我最钟爱的部下能够有个好的感情归宿;我的兄弟,能有个幸福小家庭,身心得以滋养生息一下……哼!却不料,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上了!有人跟我打太极,玩虚头巴脑那一套呢?”

“哪能啊?您是我大哥,我……”江静舟更加不好意思起来。

“算了吧!”封正烈直撇嘴:“我真后悔自己是太相信你小子这张嘴了!本来嘛,孤男寡女,男婚女嫁,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可是就是有人爱假清高,假撇清!我问你,上次在上海探病的时候,是谁当时和我说的,这辈子绝对不再找女人了,两次婚姻伤透心了,和这个女下属是一清二白,永远不可能搭界的?致远啊,你说这些话屈心不屈心啊?哼!如今看到这样的情形,我都为你脸红!那个顾小姐眼下可是公然住到你的官邸了呢!”

江静舟大窘,脸色绯红,却明白如今是有嘴说不清,况且他目前也不打算说清楚。他和顾倾城现阶段俨然已经相处得很默契,虽然还不算同志,起码同行间的心有灵犀和刻意回护就很令人心安。江静舟再次意识到,他们之间的相互掩护和保护都是至关重要的。所以,此刻在封正烈面前,他只能哑巴吃黄连,不敢理直气壮地公然为自己辩解什么,这对于一向伶牙俐齿,无理还要抢三分的江静舟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他都要憋屈死了!

想到大局,也只好打碎牙齿咽回肚里了。江静舟按耐住性子,既然是无力辩白,也只好望着封正烈嘿嘿一笑。

封正烈嘴上损着他,其实心中是在为他暗暗高兴和欣慰,毕竟这个像他儿子一样总让他牵挂的江静舟,如今也算有个安定的窝了,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照顾了,他也放下一些心。从父兄层面放心,从上级角度也更加释然,封正烈很明白,当时国民党军队高层有个不成文的习俗,对于独身不婚的高级军官,在任用问题上,老头子是有所顾忌的。

他看着江静舟似乎带着愧意,憨憨对着他笑,就不好再纠缠这个问题让他难堪,他转换了话题:“如今,再算另一笔账吧?说说孩子的事情。”

江静舟按照事前编造好的经历,把寻找宁松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他的声情并茂的讲述,让封正烈唏嘘不已。

看到军座动了真情,江静舟又带点真诚,带点无辜地笑笑,主动提到了那个敏感问题:“军座,我知道太太那边对我成见颇深,主要还是由于宁松失散一事!这一路上我就在想呢,怎么能找个适当机会,把孩子送到太太那里去认亲呢。毕竟宁松身上有陈家一半的血脉,军座您和太太又一直勒令我一定要找到孩子的……所以,这一切都要靠您斡旋呢。如何让孩子进陈家的门,如何认这门亲,我是不敢做主的……我甚至都不敢出头露面的!”

他知道封正烈爱妻是出了名的,宠妻怕妻也是出了名的,所以干脆单刀直入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和打算,将皮球聪明地踢回到上司面前。

封正烈看着他点头复摇头,有点啼笑皆非,又分明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个江致远,我就奇怪了!说你笨吧,你还时常玩些乱七八糟的小聪明;说你聪明呢,你有时候又笨得出奇!”

他看着江静舟垂首不语的神情,深深感到自己这个爱将实在是孩子般的不争气,就接着数落道:“何况你是宁松的生身父亲,自然该你带着孩子去认外婆家,这点你没法躲哈!傻小子啊,难道这种小事也要我为你支招吗?眼下宁兰不在了,你能碰巧把失散多年的宁松找回来,也算天可怜见的,终于遂了你大姐的心愿了!她感激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恨?如今你只要大大方方将孩子领进她陈家的门,直接往他姨妈怀里一推,有多大的恩怨过不去的?真真是猪脑子,不开窍得很!”

江静舟心下释然,对眼前这位上司加大哥的人是又感激又钦佩,便笑着凑趣:“您这次骂的有理,骂的正确,我实在是笨的出奇!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看来生姜还是老的辣啊!不过,主要还是……知妻莫如夫吧?”他说到这儿,忍不住摸摸鼻子,偷偷笑了。

封正烈用手指作势虚弹了他脑门一下:“浑小子!我替你支招,你倒讽刺挖苦我起来?没大没小的!”

江静舟嬉笑:“怎么是讽刺挖苦呢?您和太太的伉俪情深是众所周知的呀,我们羡慕还来不及呢。”

封正烈点头,带点教训的口吻道:“不过此言倒也不虚!起码比你这不知好歹,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浑小子强多了!想当年你和青青,小猫小狗似的,总有些别别扭扭的,人家青青那样百般温存待你、依恋你,你小子貌似有点冷冰冰,若离若即,装腔作势的,我理解为你年少轻狂,浑不懂事呢?倒害得我们两口子私下里为你们操了多少心……”

“军座,您又提那些事!”江静舟有点埋怨地望着他。

封正烈心下了然他的不自在和纠结所在,就淡淡一笑,不再继续这个虽然年代久远,却依然让当事者难堪加忧伤的话题。

两人沉默片刻,江静舟转移话题,对着他上司痞痞一笑:“军座,那我就找个时间,带孩子登门向太太谢罪吧,也等于当面认亲了。”

封正烈点头道:“从你一来宽城,我就等着这一出呢。不料你小子倒沉得住气,来了这一阵,才顾及到此。姑且念你是新官上任,军务繁忙吧!看你这阵子不在,我也没敢告诉家里实情,就怕阿紫急着要看孩子,你大嫂如今也住在我府上,两个女人听说了,一准儿沉不住气,立逼着要见小松呢!这样吧,我来安排一下,你明晚带孩子去我那儿吃晚饭,一切就算公开了吧!”

上海军医院病房中,江沁梅平静地望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敏感注意到他刚才和自己招呼时用的是“很意外见到你”而不是“很高兴”,女孩倔强不屈的特性瞬间被激发出来,她嘴角微微抿起,露出一丝不驯服的神色来。

田宇何等聪明之人,自然感受得到。他深色稍霁,语气也和缓下来:“令叔父和令尊大人我们都熟识,郭小姐虽然是第一次谋面,却也没有陌生之感呢!”

对于此等客套之语,沁梅轻浅一笑,并不搭言。

田宇沉吟片刻,却有深入谈谈的意思流露出来:“郭小姐和舍弟相识更久,听说还有过遇险经历?天舒年轻心热,却有时也莽撞得很,如有得罪郭小姐处,还望莫怪!”

“田将军此言何谓呢?我有点听不大懂!”沁梅直觉不喜欢他的深沉,就冷冷回敬道。

田宇却不罢休地继续着自己的话题:“有些事情啊,纷纷扰扰,众说纷纭的,我也不大理会!只是我这个七弟宅心仁厚,冰心如玉,自幼又善良多情,胸无城府,总是不能叫人放心!”

他认真看向沁梅:“我平日里对他的管束也是严了些,也是秉承家中高堂之令。唉,总之啊,是真正叫人不能放心!”

他一连声说出的“不放心”让沁梅心生不以为然之意,联想到刚才楚天舒的“恶行”,就更加愤慨难抑,便直言顶撞道:“田将军好生奇怪,对着我这个局外人——一个小女子倒讲起自己的家事来?我真听不懂,也搞不懂呢!”

她扬起俏丽的瓜子脸,轻松说笑的口气充满自信和蔑视:“楚长官是我的上司,他善良也罢,邪恶也罢,是宅心仁厚还是心存狡诈,是冰心如玉还是心机沉重,都和我毫无关系!军人以服从为天职,这个倒是我明白的!长官为大,长官伟大,如此而已!”说到痛快处,她还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呃……”以田宇的身份,何尝被人顶撞至此?他无语笑笑,也不好认真和眼前的丫头计较什么,何况他还吃不准自己弟弟和眼前女孩的真正关系呢。

正在尴尬处,楚天舒回来了。看到自己哥哥和沁梅的神情,他猜到了几分,便让小芮先出去了,回身招呼兄长:“哥,你怎么来了?”

田宇淡淡一笑:“我是碰巧了,原本陪侍从室主任来上海视察,却偶然听闻你病了的消息。你说,我要是不看上你一眼,回去如何向老太太交差?”

楚天舒拉过沁梅,向哥哥半含半露地介绍着:“这就是小梅,我和您说过的,就像妹妹一样!这次我病着,多亏她悉心照料!”

田宇笑着点头:“刚才我有和郭小姐聊过两句,是个直爽干脆的女孩!多谢你对天舒的照顾,下次到南京一定到舍下玩玩!”

“你好了就好……”他亲切的神情让沁梅无法继续冷漠对立下去,含糊着应了这么一声。

楚天舒爱怜地望着她,柔声道:“这下你放心了吧?这都多少天了,你守着我也没能休息,不如回去好好歇歇?”

“也好,你们兄弟估计也有体己话要讲,那我先走了!”沁梅格外配合他,温顺地点头,又和田宇笑笑,就离开了病房。

田宇一直似笑非笑地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两人这番小儿女情态,此刻见沁梅离开,房间里只剩下弟兄两人,就忍不住问道:“老七,你这段……是认真的吗?”

“哥,你都说些什么呀?你认定我是个虚伪矫情的花花公子不成?我和小梅兄妹般相处,以后如何发展,一切随缘吧!”

楚天舒淡淡解释道,又想起刚才进来时的疑问,就看着哥哥,认真问道:“你刚才没和她说什么吧?小丫头脾气倔着呢!你要是像对我那样,总板着一副道学面孔,在她面前指手画脚的,估计要被她呛到!”

“好嘛,这就护上了?哎,老七,别说啊,这还真是一个倔强有个性的小姑娘!就是脾气忒生猛火辣了些!”田宇笑着摇头:“不过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在外人面前,装的温文儒雅的,小豹子的利爪只会在自己亲人面前露出来!你们这一对犟脾气的小冤家要是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指不定闹出什么大动静呢?”

“恋爱婚姻自由!楚天宇学士不会继续道学面孔吧?”楚天舒认真嘱咐着哥哥:“总之,你以后不要为难这个丫头就好了,我护她护定了,一生一世!”

“没出息的家伙,这媳妇还没进门呢,就急着把自家人扔脑后了?爱咋咋吧,我都懒得管你!”

“我是熟悉她的脾气,又了解你的秉性才好心提醒的……哎,谁让你是我哥?”楚天舒总爱拿这句貌似“不够讲理”的托词回击哥哥的质问,且百试不爽。

准备动身去封正烈府邸赴晚宴的那个黄昏,出发前,江静舟把宁松叫到书房,望着儿子纯净斯文的面容,欲言又止,神情纠结。

宁松看出父亲的难言之隐,平静地望着他:“爸,您是想对我说什么吗?一定是想……说说我的母亲对吗?我的生母……”

他微微叹气,那双酷似母亲陈青瑜的大眼睛里,流露出和他年龄不相符合的孤独和忧伤。他低头嗫喏:“从来没有人和我真正讲到过我的母亲!沈琬妈妈当年的讲述也是语焉不详……我实在是好想知道,我的生母,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江静舟怔怔地望着儿子,几乎不忍去面对那双清澈无辜的眼眸。他有点艰涩地组织着自己的语言,来表述一份纠结难言的情绪。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是心中已经波澜阵阵。该给儿子说的道理,他还是要讲透彻才好,毕竟这里是敌营,儿子才14岁,他不是特工,无奈他已经身入险境。一路上,沈冰一定认真给他教授了很多应对的技巧和过往经历掩藏的说辞,但是此刻作为父亲,要叮嘱的,要强调的,自然还有很多很多。江静舟是个性情中人,他却也没曾想,眼下自己最想对儿子讲的,竟然不是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却是一份小我而真实的情结。

“小松,虽然你才来爸爸这里没多久,但是我已经看出来,你是一个懂事大气的孩子,也是一个很有胸襟的少年。所以今天我没顾及你的年龄,想和你说前面一番话。你也是知道的,今天,你会去见你母亲娘家的人,不管他们是什么阶级,什么身份,从你的生母的血缘上讲,他们都是你的亲人!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遇下,你母亲的亲人,都是你此生血缘相连,骨肉难断的亲人!这事关人伦孝道,也事关天地良心,饱读诗书的你,当懂得这番道理……可是一些特殊的情形和局面,爸又不能不告诉你。”

江静舟的脸上明显是忧虑和无奈的神色:“目前正是处于两党纷争决战的关键时刻,这里究竟是敌营,一切的莫测风险,一切的波谲云诡的形势;亲人间的信仰之争,骨肉间离,种种的人生悲喜剧,也许是你这个小小年纪无法想象得到的!”

宁松明澈的大眼睛望着自己的父亲,嘴角勾起一抹温存而理解的微笑:“爸,您放心吧,我当然懂!相信我吧,我不会让您为难的,更不会让您失望的!”

他顿了顿,咬着嘴唇,低头沉吟片刻,再抬头时,望向父亲的眼神已经充满了坚定、果敢和决然,当然,江静舟还在那眼神中读懂了他对自己父亲的难得的亲情体贴。

“爸,我知道您的担心所在!可是您只要记住两点,就可以放宽心了——我是江静舟的儿子,我还是红都延安长大的孩子!”

江静舟的眼眶瞬间有些潮湿,他感慨地点点头,儿子自信稳重的微笑,让他觉得格外熨帖和放心。他不想再多说什么了,相信自己的骨肉,相信眼前这个饱读诗书,斯文豁达的少年。江静舟的心中,再次涌动着父爱的感动和满足!

两人下楼来到客厅,却见沈冰和顾倾城已经等在门边了。

沈冰上前搂住宁松的肩膀,仔细打量了他的衣着,点头道:“小松,记住姑姑以前对你说的话,在外婆家要小心些,能少说话就少说话,言多必失,毕竟他们是……”

顾倾城如今和她厮混得很熟了,俨然姐妹相知,就用调侃语气笑道:“你别吓着孩子了,他才多大啊?再说了,就算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也是孩子的至亲,能有多大问题呀?”

她看看宁松,记起另一番心思来,倒是有点担心,就回望一眼江静舟,又小心翼翼地对宁松道:“小松不会就留在那边了吧?这一来二去的,我们娘几个都厮混熟了,可真有点舍不得!”

刚才沈冰那番吩咐江静舟就有点不以为然,却也不好驳她,此刻就冲着如自己妹妹般温柔的顾倾城露出嗔怪之意来:“好了,你们也忒婆婆妈妈的!小松这是去自己外婆家认亲,哪至于想到那样复杂了?就是留在那里住一阵,不也正常?”

“哼!究竟不是自己带大的孩子,敢情不心疼呢!这像是亲爹说的话吗?”沈冰已经在旁边冷笑着接口:“早知如此,就不该将孩子从那边接过来!父子团聚,哼,有名无实!”

“冰冰你少说两句罢!”顾倾城忙拉她,又对她使眼色。看到江静舟一副隐忍的神态,顾倾城好生不忍。

“你总护着他!”沈冰瞪了顾倾城一眼,对宁松道:“一切小心!”就转身上楼了。

江静舟悄悄叹了口气,正欲带宁松出门,却又被顾倾城叫住了。

她用手在宁松肩膀上比划着,嘴里念叨着:“我量一下你的身材,好给你织件毛衣呀!”

“不用了,倾城阿姨,”宁松懂事地回答着她:“您前两天给我织的这件,我爸都给我了,今天才上身呢。不用再麻烦了!”

他拉开自己的棉袍袖子,给顾倾城看他身上穿的一件藏青色毛衣,正是她几天前熬了几夜为江静舟赶织出来的那件。

顾倾城似笑非笑地看着江静舟,江静舟摸摸鼻子,装作咳嗽,不去看她的眼光。

她不由得在心底叹气,当着孩子面,也不好说什么,就微笑着为宁松整了整衣领,柔声道:“傻孩子,那件毛衣颜色你穿就老气了。你先这么凑合着也行,阿姨赶着重新给你织一件鲜艳的,你再把这件给你爸爸吧。他身上满是旧伤,不能受冻的!”

这话让江静舟有点愧疚,便低头不语,脸上挂了尴尬至极的表情。这番神情被聪颖的宁松瞧破,却身为小辈不好说什么,就懂事地对顾倾城微笑着点头:“谢谢阿姨!”

父子俩终于动身去封府认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