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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大马路上,金宝又开始神气活现起来。她说这次要去投奔的小姨娘叫杨小仙,她在仙浴来澡堂收竹筹。陈开来却心急如焚,他急于知道油纸包里还有什么秘密?正如他急于知道,李木胜为什么在笔记本上写下了“断桥不断”四个字,这又是什么意思呢?另外,李木胜还写下了几句看上去像是关于照相机的对话文字……

小姨娘出乎意料的年轻,简直可以给金宝当妹妹。当站在杨小仙面前的时候,陈开来被这个小姨娘嘴角边的两个酒窝温暖了。陈开来说等有了新相机就给她拍一组“冬日暖阳”。那天的晚餐,他特别喜欢吃小姨娘端上来的扬州炒饭。一边吃着炒饭,一边陈开来跟小姨娘说,我想租块店面,你能不能借点儿钱,让我开个照相馆。

金宝诧异地望着陈开来说,借钱哪有那么容易。借的时候你是孙子,还的时候你就成大爷了。

陈开来瞪大了眼睛说,那有钱不借,那就不是钱了。

小姨娘淡淡地笑了一下,说,隔壁的笑一笑照相馆正在转让。又轻声说,我是有一点点的钱的。

第二天清晨的光线里,陈开来在笑一笑照相馆门前对着橱窗里女人的照片们打量了很久。那天小姨娘杨小仙把所有的私房钱都拿了出来,金宝再垫上了一笔来历可疑的钱,直接将隔壁的照相馆盘了下来。金宝说,你打个欠条好了。陈开来迅速地写下了一张欠条,随即把欠条塞到了金宝的手里。他主要是没有心思去理会金宝,他要把有限的时间全部用来站在照相馆门口,想一想他同照相之间的事。他一点也没有想到,自己从8岁开始,想了18年的事情,一下子就实现了。陈开来想起8岁那年,也是大雪纷飞,他去住在千柱屋的远房亲戚斯家吃喜酒,头一次看到他们家拍了一张全家福。他完全被那个叫照相机的大家伙迷住了。那个漫长的下午,他和一个叫沈克希的小姐姐一直趴在照相机的后盖黑布里,想要解开关于照相机里所有的秘密。

看到笑一笑照相馆的店老板开始收拾简单的行李离开。金宝把手搭在了陈开来的肩上,她的半边身子也倚在了陈开来的身上说,我出钱你出力,二八开,我八你二。我才是这儿真正的老板。

陈开来冷笑了一声说,不要说二八开,就算是一九开,我也是老板之一。

那天陈开来眼神直勾勾地看到了照相馆老板要带走的一只莱卡135照相机,他的目光从此舍不得离开这只照相机半分。金宝一直在望着他,她觉得陈开来仿佛想整个人都钻进照相机的镜头里去了。那天金宝让店老板把照相机留下,又付了一笔钱给店老板。她把莱卡塞进陈开来的手里说,这次真的变成我九你一了。

接着金宝又说,这是我的照相机,话得先说清楚。但你可以用。

陈开来笑了,说没有我,你的照相馆能开起来?

金宝冷笑了一声,说,得了便宜还卖乖。吃了你一碗馄饨,后悔我三辈子。

那天陈开来倒是对杨小仙十分真诚地说,这次让你破费了。陈开来照相馆的第一张照片,我一定要给你拍。

生日那天给我拍好了。杨小仙说,拍太多照片不好的,精气会被照相机吸走。

陈开来笑了,说,你几岁了。

杨小仙说,我23。

陈开来说:从今年开始,每年我都给小姨娘拍一张生日照,我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福星高照,早生贵子。

杨小仙眯起眼睛笑了,说你胡说。我还没嫁人,怎么会有贵子。

这天晚上,陈开来把自己关在暗房里,在灯下用李木胜的那把放大镜查看照片。他的脑海里浮现起红酸枝木手柄的放大镜在雪地中插着的情景,那些曾经干脆利落的枪声,仿佛受潮了一般在灯光下变得十分飘缈。陈开来想起血肉模糊的李木胜被日军在雪地中拖行,像一只倒处都是洞的皮袋。而雪地中那把孤独的放大镜,现在就在陈开来的手中。他相信从李木胜口袋中跌落雪地的这把放大镜,上天注定一定是会有用的。

于是在放大那张最新洗出的断桥照片时,他看到了细小但却清晰的文字。文字中的内容主要是:断桥同志,西湖三景行动小组今起被正式唤醒,请前往上海,以开办照相馆为掩护,以断桥放大照片为橱窗照片,等待接头和任务,协同小组成员协力拿到日军沉睡计划。

那天陈开来怅然若失地放下了放大镜,他久久地在这张照片前坐着。老光棍李木胜原来是中共地工人员,他看上去那么木讷他竟然当上了特工。这天的后来,他开始放大那张断桥的照片,这张照片按计划要求须被挂放到橱窗上去的。而也就是在调制显影液的时候,陈开来发现工作台上的显影粉有动过的痕迹。

那天半夜,金宝喷着酒气跌跌撞撞地从米高梅舞厅回来,嚷着要和陈开来吃夜宵,那时候陈开来刚洗出一张新的断桥照片,他想尽快按计划把这张照片放到橱窗里。望着靠在墙壁上不停打饱嗝的金宝,陈开来说,这是春光照相馆老板李木胜获过奖的照片。

你师父是个共匪吧,要不就是国民党军统的情报人员。金宝喷着酒气说,她的身子缓慢地顺着墙壁滑了下来,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不是我师父。陈开来专注地端详着照片,坚决地说,他是什么身份,都同我没有关系。

金宝笑了,闭着眼睛笑。她的酒多了,身子一歪就躺倒在了地上。我怎么觉得他像是你的师父,金宝含糊的话音刚落,就在地上蜷着腿打起了呼噜。陈开来望着金宝像一只猫一样睡了过去,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最后去金宝的房间抱了一床被子,抛在了金宝的身上。看上去金宝只有一丛黑色的头发露在被头后,陈开来望着那一丛黑发,想起了那天雪地里的黑色包心菜。

那天晚上陈开来抱着那只莱卡照相机睡觉,睡在无限的怅懵里,他特别喜欢莱卡相机的重量和质感。以前在南京当随军记者的时候,他是有过一架德国佬的莱卡相机的,但是在南京保卫战中丢失了。在陈开来终于沉沉的睡过去以前,他听到了金宝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而陈开来却一直睁着空洞的眼睛,他心里想,照片中传达的信息是西湖三景正式唤醒?那么那个接头人,他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