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张六佬万万没想到姚炳才居然会勾结徐沛对付中硒堂,这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这头狼一开始便没想要跟自己合作,而是要一口吞掉他。

“幸好徐沛出现,要不然我还以为姚炳才只是为了跟我们合作才搞出那么多事。”张六佬觉得心里憋着一股气,堵得他快要窒息。

陈十三冷笑道:“其实早该料到了,姚炳才不是善茬,挖空心思想跟中硒堂合作,原来是打算吃人不吐骨头。老张,你跟姚炳才交过手,怎么就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手?”

张树愧叹息道:“姚炳才其人我是知根知底的,这么多年,仗着有钱有势,在鹤峰一手遮天,根本就没人敢招惹呀。他这次想要吞并中硒堂,而且三番两次拿知事来压我们,恐怕是早有预谋。”

“明生少爷胆子还真不小,敢在老虎头上拔毛。”陈十三笑着说,“话说回来,我还真挺佩服明生的,当时怎么就没打死那个畜生,姚家做了那么多缺德事,就该让他断子绝孙。”

谁都知道陈十三嘴里的“畜生”指的是谁,可是没人笑得出来。

张树愧无奈地说:“十三爷,您就别拿明生取笑了,我这是恨铁不成钢。”

张六佬脑子里正浮现出自己当年跟姚家的恩怨,心想姚炳才难道真没认出自己,既然认出了自己,那又为什么没报官?

张树愧接着又说:“你们初来乍到,有些事是不知道,姚家几年前发生过一件事,才让姚炳才收敛了不少。”

张六佬闻言,心里猛然一怔。

“快说来听听!”陈十三催促道,张树愧作沉思状,然后说:“具体是哪一年我也忘了,反正就几年前的事儿。姚炳才有个亲兄弟,那可是一坏透顶的主儿,吃喝嫖赌,样样俱全,而且为人相当霸道。有一天,此人居然玷污了一个姑娘,姑娘的大哥气不过,于是持着一把杀猪刀把人给砍死了,据说到现在都还没抓到人呢。”

“是吗?该杀,杀得好,最好连姚家的人全杀了才解恨。”陈十三幸灾乐祸,张树愧又叹息道:“出了这事以后,本以为姚家会收敛,却没想到居然不思悔改,姚炳才的儿子又差点步了他二叔的后尘,要不是被明生撞见,恐怕又有个清白姑娘遭了秧……”

张六佬听见这番话,心里颇为忐忑,其实不是害怕,只是隐隐有些担心。

“要是让我撞见这个畜生做出不轨之事,我就一枪崩了他。”陈十三说完这些,转而盯着张六佬说,“六佬,想什么呢,赶紧拿个主意呀。”

“我在想明生少爷到底去哪儿了。”张六佬笑着掩饰道,张树愧讪讪地说:“随他去吧,一回来就给我惹是生非,不在身边,我还图个清静。”

“老爷、老爷……”就在此时,麻子突然疯了似地冲进来,一头窜到张树愧面前,结结巴巴地喊道:“不好了,老爷、掌柜的,出大事了……”

大家的心悬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回来了?”张树愧诧异地问,麻子喘息着,哭丧着脸说:“老爷,六爷,十三爷,茶厂出大事了……”

“怎么了,茶厂怎么了,出什么大事了?”张六佬感觉脊背渗出了冷汗,一阵冰凉。

麻子颤抖着,擦着脸上的汗水。

张树愧急得嗓子冒烟,恼火的催促道:“你倒是快说呀。”

“失火了。”麻子哭喊着,“天开亮的时候,一场大火把茶厂烧了大半……”

“啥,茶厂失火了?”张六佬顿觉天昏地暗,瞬间从头凉到了脚,无力的自语道,“怎么会失火,怎么会失火呢?”

“麻子,到底怎么回事啊,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失火了呢?”张树愧焦急的追问道,麻子连连说:“不知道,我不知道,被叫醒的时候就着火了。”

陈十三咬牙切齿的骂道:“八成是有人故意纵火,让我知道是什么人放火,老子非杀了他。”

“走,我们去茶厂……”张六佬还没缓过劲来,当他们来到五里坪时,看见厂房还在冒烟,全都欲哭无泪。

一头漆黑的吴天泽呆呆地望着被烧去了一半的茶厂,不知所措。

“完了,都完了……”张树愧从心底发出了无尽的悲叹。

陈十三心里涌动着无名怒火,突然转身盯着吴天泽怒问道:“吴天泽,不是让你好好管着茶厂吗?怎么会失火了呢,你是怎么管事的?”

吴天泽闭眼垂下了脑袋,一声不吭。

“我问你到底是谁干的?”陈十三抓着他的脖子咆哮起来,吴天泽无力的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黑烟遮挡了天空,久久挥散不去。

张六佬怔了许久,才对张树愧说:“报官吧。”

张六佬亲自去警察局找霍英堂,霍英堂听闻此事,也是大惊失色,继而大怒道:“一定要彻查,一定要彻查到底。居然有人敢在我的地盘上做出如此无法无天之事,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张六佬见他动了真气,感激地说:“霍局长有心了,六佬无以为谢,望尽快抓到凶手,还我一个公道。”

“别,大家都是老朋友,何况是霍某分内之事,霍某必定全力以赴,放心,我马上安排全城排查,尽快将凶手捉拿归案。”霍英堂义正言辞,张六佬信了他的话,可没想到过了两日仍没消息,这又专程去了一趟警察局。

霍英堂过了很久才让人叫他进去,忙起身相迎,满面笑容地说:“哎呀张老板,我这正打算让人过去找您呢。”

“哪敢让您派人过去,我亲自过来才对呀。”张六佬以为有好消息,没想霍英堂却又叹息道:“张老弟,霍某动用了很多警力来捉拿凶手,把鹤峰城搜了个遍,可惜连个屁都没捞着。”

张六佬叹了口气,说:“给您添麻烦了。”

“我倒没什么,可惜没能给老弟你帮上忙。”霍英堂道,“对了,我冒昧地问一句,你能确定是人为放火?”

“非常肯定,因为茶厂没有火源,平日里也非常小心火烛。”张六佬缓缓地说,“霍局长,不瞒您说,中硒堂开门做生意,恐怕也惹来不少人红眼,能否从这上面查查?”

霍英堂皱着眉头问:“如此说来,你怀疑是生意上的仇家所为?”

“只能这样揣测,很有可能!”张六佬脑子里浮现出多个怀疑对象,可是没有证据,霍英堂继续追问,他也只能三缄其口。

“这样吧张老弟,你先回,我这边派人继续追查凶手,一旦发现可疑者,马上通知你。”霍英堂说,张六佬悻悻离去,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慌乱和烦躁。

霍英堂见他走远,这才说:“人都走了,出来吧。”

屋子侧面的门打开,从中走出的是姚炳才。

“都听见了吗?”霍英堂问,姚炳才点头道:“姓张的真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跑来警察局要人,把自己当成什么东西了?”

霍英堂笑着说:“姚老爷,我不想知道这件事跟您到底有什么关系,但我希望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

姚炳才扯着公鸭般的嗓子笑了几声,接着说:“霍局长,你想多了,这件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也就是想来了解了解实情,看看到底什么人跟中硒堂有过节,所以才专程登门拜访。”

“张老板刚才也说了,纵火犯八成是生意上的仇家,我想来想去,这做茶叶生意的,除了跟做茶叶生意的会有过节外,再也想不到还有什么人会去纵火。”霍英堂皮笑肉不笑地说,姚炳才高深莫测地问:“霍局长这话该不是说给我听的吧?”

霍英堂笑了笑,说:“您别误会,我可什么都没说。”

张六佬从警察局空手回去,陈十三当即不快的骂道:“警察局那些混蛋都是干什么吃的,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依我看,这件事与姓姚的就脱不了干系。”

“别乱说。”卢玉莲制止道,陈十三不服气地说:“我怎么就是乱说了,你们说除了他还会有谁?”

“徐沛!”张六佬说出了这个名字,陈十三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地说:“对呀,我怎么把这个人给忘了。对,也很有可能是他干的,他不是一直想买下茶庄吗?八成是想逼我们把茶庄卖给他。”

“如果真是他,姚炳才也难脱嫌疑。”张六佬继续说,“这俩人现在都捆在一起了。”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事情都过去了……”卢玉莲担心地劝道,但是陈十三说:“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退一步他们就会进一步,到时候我们会被逼得无路可退。”

“别说了,让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张六佬制止了他们的争论,脑子里却一塌糊涂。

陈十三冷冷地说:“还想什么呢,还有什么可想的,既然姓姚的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

“十三,别乱来……”卢玉莲越发担心,陈十三却说:“叔走的时候让我帮你们好好打理茶庄,一定要让泰和合的牌子重新挂起来,现在有人胆敢对茶庄不利,我绝不能坐视不管。”

卢玉莲见张六佬不做声,只好又说:“十三,茶庄目前是最艰难的时候,我们能不惹事就尽量不惹事,少惹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有人都骑在咱们头上拉屎拉尿了。”陈十三像个火球,全身发热,张六佬终于开口:“十三爷说得对,有人骑在我们头上来了,你越是后退就越没有退路……”

“六佬,你……”卢玉莲的话被张六佬打断:“十三爷,你要是找到证据是姚炳才做的,那我们就想办法来了结这事。”

“好,这可是你亲口说的,我一定会找到证据。”陈十三信誓旦旦地说,他走后,卢玉莲带着责怪的口气说:“你真要这么做?”

张六佬叹息道:“十三爷的话不无道理,姚炳才跟徐沛联合起来想整垮中硒堂,如果我们不反抗,可能到最后损失的就不仅仅是中硒堂。”

“生意上的事我不懂,但你是我男人,我不能看着你出事……”卢玉莲的眼眶有点红了,张六佬安慰道:“别担心,一定会有办法解决这件事的。”

夜色撩人,深不见底,仿佛要一口咽下这个小城。

两个人影对面而立,之间隔着厚厚的黑暗。

“狗日的,你差点烧死我。”说话者是吴天泽,他的声音像子弹一样射向对方。

“你不是还没死吗?”应答者是徐沛,一副满不在乎的口吻。

吴天泽的拳头在发抖,真想一拳打过去。

徐沛接着说:“废话少说,镇长让我问问你,为什么还没动静?”

“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他让你烧死我?”吴天泽冷冷的反问,徐沛不屑地说:“虽然你死不死跟我无关,但你死了对我们没任何好处。”

吴天泽心里憋着一股气,骂道:“滚回去告诉他,答应他的事我一定会做,让他别再玩阴的。”

“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我劝你最好赶紧滚回南北镇。”吴天泽冷冷地说,徐沛淡然一笑,道:“镇长让我传话,让你尽快把秘方弄到手,一个月之内如果还没成功,就烧了中硒堂。”

吴天泽头皮一麻,骂道:“你们也太狠了!”

“如果到时候不能取到秘方,你便会真正知道什么才叫狠。”徐沛说完这话,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吴天泽这两日组织重修茶厂,实在是疲累之极,一回去倒头便睡。这一晚,他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全身都着了火,双手乱舞,想要把火扑灭,火却越烧越大,最终自己变成一股青烟,飘散得无影无踪……他喘息着睁开眼,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此时天已大亮,外面雾蒙蒙一片。他起身出门,看着已经基本修葺好的茶厂,却又想起昨晚跟徐沛之间的见面,本来刚刚舒展开的心情却又瞬间变得无比低沉。

“吴总管……”麻子从不远处过来喊道,“吴总管,您看,烧了的地方都修好了。”

吴天泽反问道:“你来茶庄多久了?”

麻子愣愣地说:“很多年了,那时候茶庄刚开业没多久,老爷见我可怜便收留了我。”

吴天泽看着他没说话,他微微叹息道:“我老家是陕西的,家人都在逃荒途中死了,我一个人死里逃生来到了这儿,那天正下着雨,我差点饿死,是老爷把我带回了茶庄……”

吴天泽明白了他跟张树愧之间的关系,对他而言,这可是救命之恩。

“吴总管,您咋问起这个?”

“没什么,随便问问。”吴天泽笑着说,“对了,警察局那边还没抓到人,这两天多长个心眼,别又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靠近茶厂。”

“是,是,知道啦。”麻子说。

吴天泽叹息道:“要是茶庄有了保安队,我们得多省心呀。”

“吴总管,你这个主意好,赶明儿跟老板说说,要是真有了保安队,就没人敢对茶厂不利了。”麻子附和道,“昨儿大半夜我起夜,好像看到您出了门,当时我还被吓得,还以为是见了鬼……您也起夜了对吧?”

吴天泽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忙说:“对对,昨儿吃坏了肚子……”他本来想从麻子嘴里套些话,却没想到反倒被麻子的话吓了一跳,又想起田翰林给他的最后期限,一时陷入进退维谷的地步。

张六佬在张树愧的陪同下,第一次去姚府登门拜访,因为事先没通告,姚炳才的惊讶完全流于言表。

“张老弟,我这刚听说中硒堂在五里坪的茶厂着了火,到底怎么回事儿,人都还好吧?”姚炳才的表情证明他急于想知道答案。

张六佬道:“您有心了,说实话,损失不小,还没完全修好。”

姚炳才做出无比痛心的样子,叹息道:“哎哟,这些天杀的,怎么也敢做出这等龌龊的事儿。对了,霍局长知道这件事儿吗?怎么也得全力缉拿凶犯嘛。”

“难为您费心了,警察局那边正在全力缉拿凶犯。”张六佬道,张树愧忙说:“姚老爷,我们今儿过来,是有件事想跟您禀报。”

姚炳才大笑道:“折煞我了,姚某就一介草民,哪敢让二位来跟我禀报……”

张六佬接着说:“您大人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以前我们有得罪您的地方,还请您多多包涵。”

“此话怎讲?”姚炳才这话有些装疯卖傻的嫌疑,但张树愧带着歉意的口吻说:“姚老爷宽宏大量,实属宰相肚里能撑船,张某没什么话说了。”

姚炳才晃悠着脑袋,笑眯眯地问:“二位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咱们都是街坊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没必要藏着掖着的。”

张树愧看了张六佬一眼,张六佬忙说:“中硒堂有您从中帮衬,想必会一飞冲天!”

姚炳才闻得此言,脸色瞬息万变,讪讪地说:“中硒堂目前可是顺风顺水,前途不可限量,不出时日定能出类拔萃。二位今日来找姚某,姚某实在不懂二位的深意。”

“姚老爷,这个决定我们可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以您在鹤峰的声望和地位,跟您合作,与我们而言可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还要等下去?”张树愧这话拍到了马屁上,姚炳才果真高兴之至,神清气爽地说:“张老弟,我们相识这么多年,这可是姚某从你嘴里听到的最舒心的话。”

张树愧笑容可掬地说:“既然咱们坦诚相待,那就请姚老爷您给句实诚话吧。”

“我说不说都不打紧,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了,现如今就看二位的意思了。”姚炳才不动声色的表情,更难让人琢磨透他的想法。

张六佬明白,这只老狐狸开始提条件了,不过这不是他们今日前来的主要意图,姚炳才接受或者不接受合作,对他们来说都没有任何损失。

张树愧心知肚明,故说道:“姚老爷,既然咱们之间没什么可隐瞒的,那有些话我可就直说了。合作的目的在于有利可图,而且得一步步来,只要您愿意,中硒堂从今往后仅仅只跟姚家合作,所有的原材料都由您提供,同时中硒堂的成品也由您外销,您看如何?”

姚炳才听了这话,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动起来,这个条件对他来说是有足够吸引力的,不过这反倒让他有些不安,不明白面前这俩人为何会突然转变态度。

“如果我答应你们,还得有个条件。”姚炳才咽了口唾沫,张六佬忙说:“您请讲!”

“姚家必须派人参与到中硒堂的管事中去。”姚炳才说,“我年纪大了,很多事都不方便亲身打理,二位都是生意场上的能人,所以姚某打算派人跟着二位,也多学学生意经,我想你们不会有异议吧?”

他们没想都姚炳才会提出这样的条件,张树愧正在犹豫该如何接招,张六佬开口了:“行,您这个条件不过分,人杰年轻气盛,有干劲,再说以后有些面子上的事还得人杰少爷去打理,求之不得。”

俩人一回到中硒堂,正在焦急等待消息的陈十三得知已经达成协议,不免说道:“早知道姚炳才会提条件,他这一招可真够贼的,八成会派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过来,我们可要多长个心眼了。”

“十三爷,你想多了,不管他派谁过来,对我们都没什么影响。”张树愧说,“六爷的计划不会有问题,这一仗一定要打得漂漂漂亮。”

所谓计划不如变化快,这鹤峰城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搞得人心惶惶,谁知一场雨还没下完,姚炳才便又登门拜访来了,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人,一个来自南北镇的人。

“曹少爷?”张六佬见到此人时,不知突然之间为何会如此心慌。

姚炳才介绍道:“曹少爷虽然初来乍到,但几位想必都是相识的老熟人,就不用我多作介绍了吧。”

曹本拱手说道:“六爷有礼,十三爷有礼,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曹少爷远道而来,稀客。”张六佬笑脸相迎,心里却直打鼓,揣测这俩人怎么会相识,而且看起来还很熟稔。

姚炳才似乎看出了他心里的疑虑,接着便为他释疑:“姚某跟南北镇的曹老爷可是多年前的旧识,虽然来往不多,但彼此之间也时常挂念,曹少爷此次来鹤峰拜访,听说以前的老朋友也在,于是就央我带他前来叙旧。张老弟,十三爷,姚某和小侄冒昧造访,没打扰你们吧。”

“哪里哪里,一点儿也不打扰。”张六佬道,陈十三却跟着问:“曹老爷没一同前来?”

“我爹他老人家实在抽不开身,而且也不知道你们正巧在鹤峰,要不一定也要来的。”曹本接过话道。

几人闲说了一会儿,可就是没提到泰和合,似乎谁都不愿意让这件往事重提。

“对了,还有件事不得不提。”姚炳才话锋一转,“盛元茶庄曹老爷此次让贤侄过来,是为多年前我们之间的一项口头协议,那时候我们就说一旦有机会,一定要好好合作一把,让咱们湘鄂两地的茶叶香飘四溢,几日前张老弟和张老板来找过我之后,不是答应让我派一人参与中硒堂管事吗?我想了很久,觉得这是个大好机会,所以派人通知了曹老爷,曹老爷甚是英明,想都没想便让贤侄迅速赶来,从今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希望能精诚团结,共创大业。”

曹本便是姚炳才派来中硒堂的管事?这个消息彻彻底底地惊吓了所有人,谁都以为姚炳才会派自己的儿子过来,没成想却是这个结果。

“惊喜,太惊喜啦。”张树愧到底是棵老姜,怎能看不出姚炳才的用意,这可是两家茶商的联合,一旦站稳脚跟,便不是中硒堂能左右格局的了。

张六佬在心里暗骂。

陈十三却大笑起来,姚炳才涎着脸笑着说:“十三爷,您这大笑之声声如洪钟,姚某都一把骨头了,身体虚弱,实在承受不起您这一笑。”

“姚老爷,既然曹少爷人都来了,进门便是客,咱们中硒堂的待客之道您也是知道的,今儿就留下来,咱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好好叙叙旧。”陈十三自作主张,张六佬也顺着他的话说:“应该的,既来之则安之,就算是为曹少爷接风洗尘。”

张树愧安排酒宴去后,张六佬问:“曹老爷近来可好?”

“我爹他身体健硕得很,就是每日忙于茶庄的事。”曹本轻描淡写,“对了,那日我爹还跟我聊起过卢老爷,也不知卢老爷……”

“好,很好,我爹好得很!”卢玉莲从街上回来,“谢谢曹少爷关心,姚老爷好!”她见到曹本时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曹本却瞪着眼睛,直直地看着她说:“卢小姐可是一点也没变。”

姚炳才看他那副德行,赶紧用咳嗽声制止了他,他慌忙收回眼神,笑嘻嘻地说:“我的意思是,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卢小姐。”

宴席上,张六佬说这是接风酒,几杯酒下肚,就把曹本灌得晕晕乎乎,说话的时候舌头都已经捋不清,此时才露出本来面目,趾高气扬地吆喝道:“张六佬,你可不得了,一个杀猪的,竟然变成了茶庄的掌柜,还娶了卢家大小姐,我敬你,你比我厉害……”他本来还站着,此时却已趴在了桌上。

“曹少爷,别趴下呀,咱们接着喝。”陈十三喊道,“你刚才敬了我叔,这杯酒,算是我敬你爹的。”他豪爽大气的把酒碗扔在地上,碎了一地。

这种喝完酒后把酒碗扔在地上成碎片,是当地的风俗,叫“摔碗酒”。

“好,摔得好,豪气!”曹本也摔了一个,但用力太小,碗没碎。

姚炳才全然把自己当做局外人,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好像跟自己毫无关系。

“卢、卢小姐,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我可是做梦都见过你呢!”曹本还在嘀咕,张六佬心中诚然不舒服,可他没任何反应,反而冲姚炳才说:“姚老爷,您别光看着……”

姚炳才讪笑着说:“曹少爷醉了!”

曹本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陈十三也终于不甚酒力,趴在桌上没了声息。

桌上只剩下姚炳才和张六佬,张六佬说:“这酒厉害啊,姚老爷,还能喝吗?”

姚炳才平日还能喝点,但今晚却滴酒未沾。

“姚老爷,今儿可是咱们合作的大好日子,您不能不一点都不喝呀。”张六佬端着酒碗递到姚炳才面前,姚炳才摆了摆手说:“姚某……”可他话没说完,陈十三突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指着他鼻子骂道:“老东西,你倒是喝不喝?”

“你……”姚炳才被气得发抖,可陈十三继续骂道:“别以为中硒堂怕了你,十三爷一枪崩了……”他说着还去拔枪,可没摸着,姚炳才愤然起身,拂袖而去,在门口冲带来的跟班说:“把曹少爷弄回去。”

张六佬突然跟出来喊道:“姚老爷,别走呀,酒还没喝好呢!”

姚炳才不快地说:“等你酒醒后我们再谈吧。”

曹本被弄走后,陈十三突然就坐了起来,完全没了醉意。

张六佬无奈的笑道:“你呀,刚才把姚老爷大骂了一顿,可被你气得够呛。”

“这还算轻的,谁让姓曹的胡说八道,借酒撒疯。你说我咋就忘了带枪,要不然准吓得他尿裤子。”陈十三得意地笑道,张六佬接着说:“等明儿一早,你就亲自去姚府赔罪,也让他心里舒坦。”

第二日,陈十三独自去到姚府,姚炳才一见他,果然十分不悦,冷冷地问:“你来干什么?”

“哎呀姚老爷,今儿早上醒来听六佬说我昨晚酒后失态,得罪了,得罪了,我是亲自上门给您赔罪的。”陈十三非常诚挚,姚炳才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装大度:“也没什么,酒后胡言乱语罢了,既然十三爷亲自上门赔罪,我这气也就顺了。”

“曹少爷还没起?”陈十三又问,姚炳才说:“估计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

“姚老爷,要是曹少爷醒了,麻烦您转告他,让他去中硒堂,六佬要跟他商量商量茶庄的事。”

姚炳才“嗯”一声,陈十三道:“那我就不打扰了,您忙着!”

陈十三离开后,姚炳才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的计划,把曹家拉进来,到底是对还是错?但他这个人有个奇怪的性格,一旦出手,必定不会轻易收手,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叫不到黄河心不死。

大约午时,曹本才出现在中硒堂,陈十三正要出门,一见他便惊讶地叫了起来:“哎哟,曹少爷,瞧你眼睛还是红的,喝了那么点酒,咋就还没醒呢?”

曹本连连摆手道:“不胜酒力,不胜酒力。”

“这鹤峰的酒跟南北镇的酒就是不一样,还真不是那么好喝,我刚来的时候,也醉了好几次。”陈十三话中有话,可惜曹本完全没听出来,径直进了大堂,没见张六佬,便问:“掌柜的不在?”

“在、在,在里屋,你坐会儿,我这就去叫!”陈十三说话的档口,张六佬从里屋出来,忙说:“曹少爷来啦?”

“掌柜的,往后我就住在茶庄,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曹本此言一出,张六佬和卢玉莲都傻了眼,但张六佬立马说:“不急,不急,此事不急。”

“急,怎么不急?既然谈好了要合作,就没必要再等了。”曹本毫不客气地说,“这样吧,尽快给我安排事儿吧,看看我能做什么。”

张六佬眉头一皱,沉思了片刻,说:“渔洋关那边的基地马上开工,一旦建成,这马上就要大规模加工茶叶外运,所以欠缺的是原材料,曹少爷能否马上回南北镇,帮忙收购当地的茶叶,然后转运过来?”

“等等!”曹本毫不客气地说断他,“掌柜的,我有些糊涂,你是不是搞错了?”

“什么错了?”张六佬不解地问。

曹本说:“姚老爷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张六佬更加疑惑,曹本冷冷地笑了笑,接着说:“掌柜的,姚老爷说了,现在算是我们三家合作,各自分工,中硒堂负责生产之前所有的环节,姚老爷负责销售,而我们盛元只负责运输。”

“姚老爷当真这么说?”张六佬想从他脸上看到真话,可他说:“千真万确。”

张六佬算是明白了,这个姚炳才还真会算计,如此一来,中硒堂就相当于不管生产之后的环节,亏盈当然也无从知晓,一旦和市场脱节,将来要是合作出现什么问题,吃亏的可是中硒堂。

“对了,姚老爷还说,既然咱们三家茶庄开始合作,那么从今以后就只能有一个名号。”曹本缓缓道来,张六佬问:“什么名号?”

“当然是宜红茶。”曹本笑道,“这个我们很清楚,宜红茶很受洋人喜爱,所以就算盛元今后自己生产的鹤顶红,也会以宜红茶的名义外销,没问题吧?”

张六佬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哪里是合作,完全就是**裸的抢占和抢劫,但他强压着心里的怒火,平息了片刻才说:“曹少爷,你们曹家做生意的年头不短了,该明白做生意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吧。”

“当然,货的成色。”

张六佬摇头道:“不尽然。”

“难道不是?”

“诚信。”张六佬掷地有声地说出了这两个字,“宜红茶为什么深受洋人喜欢,就是因为泰和合一如既往的在用‘诚信’二字做生意,别说偷工耍滑,就算是不诚信的话也从未说过,所以宜红茶才能卖到英伦去,卖到俄罗斯去。现在你们要把鹤顶红也包装成宜红茶去售卖,这不是欺诈吗?宜红茶的名声一旦毁损,将来还怎么跟洋人做生意?”

曹本的面部微微**了几下,却突然笑道:“掌柜的,你这话太言重了吧?都是红茶,区别有这么大吗?”

“曹老爷也希望可以做出一泡好的红茶,可惜这么多年还是没能赶上宜红茶,要不然也不会想要改名换姓了。”张六佬这话很是刺耳,曹本不快地说:“算了,不说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事你跟姚老爷谈吧。”

张六佬陷入沉默中,曹本又道:“其实这样做谁也没有损失,做生意嘛,不就图个赚钱?那些洋人想喝咱们的茶,到头来不还得听我们的?要是不跟他们合作,他们找谁要茶去?”

“话可不能这么说,洋人精得很,可不好对付。”卢玉莲在屋里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走了出来,“曹少爷,你要知道,除了我们,还有很多人也在做红茶,但洋人为什么偏偏要跟我们合作,就是因为宜红茶品质好,适合他们的口味,中硒堂打开门做生意,童叟无欺。”

张六佬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曹本却又反驳道:“就算我们不跟洋人做生意,那也没什么了不起,你们这是崇洋,洋人不是快打过来吗?我可不想因为跟洋人合作掉了脑袋。”

卢玉莲被驳得无话可说,张六佬看在眼里,却轻笑起来,曹本阴沉着脸问他笑什么。

“生意归生意,不谈国事。”张六佬道,“这样吧曹少爷,你先回,我会找姚老爷再好好谈谈,当然了,是往合作的方向谈。”

“还有一件事我需要请教掌柜的。”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听说卢老爷没有教会你们做宜红茶?到目前为止,你们也还没有掌握宜红茶的制作秘方?”

张六佬不置可否地说:“确实如此,不过迟早的事。”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曹本拂袖而去,张六佬目送着他远去的背影,身心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