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数日以后,吴天泽终于能下床走动的时候,他面朝卢玉莲跪下,一把抓住她的手,卢玉莲一时不知所措,慌忙抽身后退,惊问道:“你……你这是干什么?”
吴天泽好像意识到自己的不对,一边扇自己的耳光,一边面色忧郁地说:“小姐,你打我吧,骂我吧,只要你能感到心里痛快,让我死都行。”
卢玉莲叹息了一声,却根本不想说话。
“我对不起茶庄,对不起老爷,对不起……”吴天泽把头深深地埋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卢玉莲的表情非常复杂,她仰着头,却不知看在何处,在她心里,对这个人的态度,已经变成了无色无味的一杯白开水,所以她此刻什么都不想说。
吴天泽见她不做声,突然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匕首,这个动作惊得卢玉莲花容失色,差点失声叫起来,但见他没有恶意,这才收敛了惊恐的表情,战战兢兢地问:“你这是要干什么?”
“小姐,我是有罪之人,愧对卢家,要不是卢老爷,我也不会有今时今日,我背叛了老爷,咎由自取,我知道自己没脸再活下去。”他举起匕首对着自己的胸膛,做出要刺下去的动作,卢玉莲捂着脸不敢看,嘴里发出惊恐的尖叫:“不要……”
正在外面忙活的张树愧听见这声尖叫,慌忙推门冲了进来,见此情景,顿时也被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来不及细想便上去紧紧地抓住了吴天泽拿刀的手,他想要夺下刀,却被划伤了手掌,顿时血流不止。
“我、我不是故意的……”吴天泽一松手,匕首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把失态的卢玉莲惊醒,她声嘶力竭的叫嚷起来:“来人啦,快来人啦!”
陈十三刚从外面回来,听见里屋的叫声,三步并作两步飞奔过去,一脚踢开房门,看到地上的匕首,还有张树愧正在流血的手掌,又见卢玉莲满脸的惊惧之色,立即发出一声如雷的怒吼:“吴天泽,你要干什么?”
“十三爷,我没、不是我、我不是……”吴天泽语无伦次,陈十三怒火中烧,根本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抡起拳头便冲他脸打了过去,猝不及防的吴天泽被打得晕头转向,差点又没晕了过去,但陈十三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一把抓住他脖子,厉声吼道:“不想活了是吧,敢在这儿动刀子,信不信我弄死你。”
“十、十三爷,我……”吴天泽被掐着脖子根本说不出话,幸好张树愧拦住了陈十三:“别,快松手。”
卢玉莲此时也拉着陈十三说:“快放开他,这都是误会!”
陈十三慢慢松开了手,目光从他们三人脸上缓缓扫过,这才狐疑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张树愧说清了原委,卢玉莲又跟着说:“天泽没有要伤害我,是你们都误会了。”
陈十三盯着吴天泽的脸看着,突然捡起刀,递到他面前吼道:“什么误会,来,我现在就把刀给你,有种你就刺下去。”
吴天泽看着他手上的刀,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算啦,十三爷,我看都是误会一场。”张树愧做了和事佬,陈十三才收起刀,冲吴天泽冷冷地说:“敢再在茶庄惹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场闹剧终于草草收场,当所有人都离开后,吴天泽脸上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他今日自导自演的这场闹剧,看来已经糊弄了所有人。
张六佬很久没好好看看这个县城了,逛着逛着,不知不觉间已经走了很远。回想起多年前的自己,当时为了生存,所以没有心思在街上闲逛,现在终于有了口热饭吃,却发现这个小县城好像还是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张佐臣!”
张六佬猛然听见有人喊出这个名字,顿时被惊得从头凉到了脚,但他定了定神,装作没听见似的,继续往前挪动脚步,突然一张脸拦在了自己面前,他往后退了两步,还没开口,面前的人惊喜的叫了起来:“佐臣,真的是你呀,哥,你不认得我了?小乌鸦,梁小五!”
“小乌鸦,小五?”张六佬认出了面前的人,顿时开怀大笑,“小五,真的是你呀,怎么会是你,这么多年没见,差点就没认出你。”
小五上下打量着张六佬,惊喜地说:“佐臣,看样子,你这是发财了啊?”
张六佬往四周看了看,低声说:“我改名了,现在叫张六佬。”
“张六佬?嘿嘿,哥,是不是当年犯了事儿,改个名字想躲仇家的追杀?”小五神神秘秘地说,张六佬忙说:“走,咱们找个地方喝酒去。”
俩人喝了酒后,话也多了起来,小五听张六佬讲述了这些年的经历后,竖起大拇指,赞叹地说:“没想到你离开鹤峰后发生了这么多事,不过当时也幸好你连夜逃走,要不然恐怕连命都没了。”
张六佬摇了摇头,讪讪地说:“这些年我只回来过两次,现在家里也没人了,孤家寡人一个。对了,说说你吧,这些年都在干啥呢。”
“我没什么可说的,瞎混,就是个背脚的,跟以前一样,吃了上顿没下顿。”小五无奈地笑了起来,指了指手边的背篓,“想当年咱们俩兄弟一块儿混的时候,那日子也难熬呀,不过总算是福大命大,这些年就靠着这个背篓讨口饭吃,总算是没饿死。”
张六佬知道小五是个孤儿,从小父母双亡,俩人打小的时候就认识了,而且为了填饱肚子还一块儿偷过东西。
小五举起酒杯说:“来,咱们再喝一杯,这么多年都没音儿,真没想到还会活着见面。”
张六佬也感慨地说:“老天爷既然没让咱们兄弟饿死,就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一辈子窝囊下去。”
“哥,你现在混好了,可我却还……”小五垂头丧气地说,张六佬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道:“我回来了,以后都会变好的。对了,春喜还好吗?都长成大姑娘了吧?”
小五一听他提起这个,忙点头道:“大了,都长成大姑娘了!”
“她人呢?快带我去看看。”
小五却又摇头道:“她去乡下亲戚家了,赶明儿回来我再带她来!”
张六佬也没多想,于是把小五带回了茶庄。
小五跟着张六佬回到茶庄,听见有人称呼他叫“六爷”时,瞬间就僵住了,欣喜地说:“哥,你都当了大掌柜,可真是发了,我还以为你只是茶庄的小伙计呢!”
张六佬笑道:“什么大掌柜,你看我像个大掌柜吗?”
小五忙瞅着他说:“像,我看你像极了大掌柜,你说我这猪脑壳,怎么就这么狗眼看人低。”
“六佬,有客人吗?”卢玉莲在里屋听见张六佬的谈笑声,于是走了出来,小五看到她,顿时觉得眼前一亮,瞬间瞪大了眼睛。
张六佬介绍道:“这是你嫂子!”
“啥,嫂子?”小五啧啧的赞叹道,“哥,我是在做梦吗?”
“傻小子……”张六佬看了卢玉莲一眼,“大白天的,做什么梦。”
“嫂子好!”小五立即亲热地叫了起来,倒弄得卢玉莲面色绯红。
“小五,我有个想法,现在茶庄正是用人的时候,你反正也是一个人,不如干脆过来帮我吧。”
小五激动地说:“哥,小五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求之不得呀。”
“玉莲,小五是我从小玩大的兄弟,以后茶庄又多了个好帮手。”张六佬兴奋地说,卢玉莲笑着说:“那你们先聊着,我去让厨房做几个小菜,你们兄弟这么多年没见,待会儿边吃边聊。”
“不麻烦嫂子了,我们刚吃过!”小五说,卢玉莲道:“不急,先聊着,饿了再吃!”
“哥,你可真有福气。”卢玉莲转身离去之后,小五看着她的背影赞叹道,张六佬拍了拍他肩膀,笑着说:“身边如果多几个像你一样知根知底的人,那我心里就更踏实了。”
“哥,虽然我是个粗人,但你放心,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绝不含糊。”小五拍着胸膛说,“不过我很好奇,这短短的几年不见,你是怎么就成了茶庄的老板了?”
“这事就说来话长了,以后有时间再慢慢说给你听。”张六佬考虑到小五的优势,打算让他去五里坪负责收购茶叶这一块,小五非常爽快地应了下来,即日起便走马上任。
夜色降临后,鹤峰的大街上还算热闹,明亮的灯火把大街照得亮如白昼,两边做夜间生意的门店前也是熙熙融融,人来人往。
陈十三只身一人出现在“快活林”,这儿可是男人最喜欢去的地方,他之前每次到鹤峰,都会到此找姑娘,这一来二往便有了相熟的,所以一进门便直奔二楼其中一个房间而去。
“十三爷!”开门的姑娘见到他时,脸上充满了巨大的惊喜,随即关上门,二人紧紧地抱在一起,然后双双滚落到**,一番巫山云雨之后,满屋子飘**着荒**的味道。
“杏花,想我了没?”陈十三靠在床头,搂着女子问。
女子叫杏花,她趴在陈十三胸脯上,双眼微闭,满足地说:“你个死鬼,啥时候来鹤峰的?”
“有些日子了,但是一直忙,今儿一有空不就来看你了?”陈十三讪讪地说,“小心肝,可想死十三爷了。”
杏花又问:“那这次来又呆几天,打算什么时候走?”
“你猜?”他故意卖关子,她撇嘴道:“我哪知道,反正你就像个鬼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管得住你呀。”
“有个好消息,想听吗?”
“你能有什么好事,不就是又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陈十三笑嘻嘻地说:“你就这么看我?我可实话告诉你,在十三爷心里,就只有杏花姑娘一个。”
杏花一乐,把他搂的更紧。
“以前每次来,没过几天就又要走,可是这一次,我十三爷再也不走了,一辈子都不走了。”陈十三铿锵有力地说,杏花一愣,抬头看着他问:“怎么就不走了?”
“别问这么多,反正以后都不走了,以后就在鹤峰生根发芽,鹤峰城就是我的家。”陈十三在她脸上咬了一口,又把她压在了身下。
陈十三今晚留了下来,睡的很死,可突然被一声尖利的枪声惊醒,吓得差点从**滚到地上。杏花也醒了,瞪着眼睛问:“什么声音?”
“快活林”是整夜都不打烊的,所以才生意兴隆,诸多南来北往的人都喜欢在此逗留,所以很多醒着的和熟睡的人都被惊醒,此时外面也传来稀稀疏疏的人声。
陈十三不敢确定是否枪声,但人已起身,慢慢走向门口,突然就听见外面炸开了锅,惊叫声此起彼伏。他知道出事了,而且事情不小,正待开门瞅个究竟,可凑巧的是被人从外面踢开,门框撞上额头,整个人腾空跃起,又重重地撞在桌上,桌子碎裂,轰然散了一地。
一男子转身关上门,满脸惊恐,手上的枪指向陈十三,陈十三坐在地上,自然不敢造次。
杏花裹着被子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
“别出声,老实点,不然我不客气了。”男子侧耳,听见外面人声鼎沸,脸上的杀气更重,指着陈十三说,“我不想杀人,乖乖的呆着别动。”
陈十三忙点头,真后悔没带枪出门。
“里面的人听着,你已经被包围了,想要活命就放下枪走出来。”门外带队的是鹤峰县警察局队长褚兆林,他躲在一群警察身后,而正在追捕的人是他们盯了很久的所谓乱党。
“队长,那小子会不会跳后窗跑了?”一手下问褚兆林,褚兆林冷笑道:“尽管跳吧,只要他敢。”
男子眼里闪过一道慌乱的神色,但又很快恢复了镇定,枪口指着陈十三,沉声问:“有没有别的出口?”
很显然,这里是二楼,想要逃走,唯有跳下去。
陈十三知道窗户后面便是流经县城的溇水河,大半夜的跳下去,非死即伤。但他没吱声,只是静静地看着男子。此时,男子走近窗口,看到外面漆黑一片,正要爬上窗户,杏花突然喊道:“下面是河。”
男子顿了顿,冲她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纵身跃下,继而传来落水的声响。
陈十三见状,慌忙起身冲向门口,嘴里喊道:“跳河了!”当他打开门看见无数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时,忙摆手道:“不是我,是逃犯跳河了。”
警员们冲进屋子,发现窗户大开,但还是四处搜寻了一番。
“他妈的,不摔死你也得淹死你!”褚兆林骂骂咧咧地走上前去看了河面一眼,其实他对周围的地势了如指掌,又转身盯着陈十三看了半晌,道,“没事儿了,你们继续。兄弟们,撤!”
陈十三哪里还有睡意,虽然没有被刚才发生的事情吓到,不过被搅了局,又想起那人看他时的眼神,顿时只想赶紧逃离。
杏花起身走到窗口,盯着河面,久久没回过神。
吴天泽身上的伤都是表面伤,没伤筋动骨,所以躺了两日便基本已康复,他一下床便求着张六佬给他安排事儿做。
张六佬正在忙活,见他从屋里出来,而且看上去一点事儿都没了的样子,忙问:“你怎么就下地了?”
“六爷,我都没事了,您给安排事儿做吧。”吴天泽的精神也好转了许多。
张六佬的目光从杆秤上收回,说:“想做事好啊,找老张吧,他会给你安排。”
吴天泽一听这话,脸上虽然有点挂不住,但仍然涎着脸应道:“好,好……”
“天泽,有件事想问问你。”张六佬又说,“你进茶庄多久了?”
吴天泽想了想说:“很久了,扳手指一算,差不多该有十多年了吧。”
“这么久了!”张六佬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吃惊,吴天泽追问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事儿,随便问问。”张六佬说,又叹息道,“可惜啊,太可惜了。”
吴天泽以为他在说自己,忙说:“六爷,之前的事,是我一时鬼迷心窍,老爷对我有恩,我不是人……”
“以前的事就别提了,我说的是泰和合,爹一辈子的心血就这么毁了,太可惜了。”
吴天泽垂下了眼皮。
店里来了客人,吴天泽正要上前去招呼,对方突然老远就喊道:“掌柜的,生意兴隆啊!”
张六佬也认出了对方,忙迎上前去,跟对方握手道:“原来是元总镖头,您大驾光临,怎么来之前也不派人通传一声?”
“哪敢通知张掌柜呀,元某今日也是一时兴起才特意赶过来瞧瞧,哇,排场不小嘛,一看就是做大生意的料。”元庆方扫视着店内,声如洪钟。
元庆方是张六佬到鹤峰后结识的,此人来头不小,是县里唯一一家镖局的镖头,这次来茶庄是为跟张六佬谈合作的事。
二人进入会客室,喝着香茗便聊开了。
“您经营着这么大一家茶庄,按理说,应该成立一支保安队,也方便随时出货嘛。”元庆方知道很多规模稍微大一点的茶庄都有自己的保安队,张六佬笑着说:“您说得对,但是世道不济,到处兵荒马乱的,再说专门成立一支保安队出货,成本也太高了。天下镖局专做押运这一行,在江湖上朋友多,交给您去做,可比成立保安队省心多了。”
“这话不假,江湖上的朋友都要给天下镖局几分薄面,以后贵庄的茶叶只要由我们天下镖局负责押运,保证一路畅通,生意兴隆。”元庆方是个大胡子,一说话,满嘴的胡子便抖起来。
“元总镖头这话在理,不瞒您说,您这几日就是不来找我,我也打算要去登门拜访您的。”张六佬说,“天下镖局的名声在江湖上可是如雷贯耳,威风八面。”
“那就这样说定了,什么时候需要运送茶叶去渔洋关,或者宜昌、湖南,天下镖局保准给您安全送达。”元庆方豪爽地说。
张六佬送走元庆方后,张树愧过来问:“天下镖局的元总镖头亲自登门拜访,看来您跟他已经达成了协议?”
“元总镖头是个爽快人,上次仅仅一面之缘,没想今日居然亲自登门拜访,您说这合作能不成吗?”
张树愧赞同地说:“今后咱们若能跟天下镖局合作的话,那我们可真能省不少心。”
吴天泽在一边假装不在意地听着,心里却泛起一道涟漪。
“六爷,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张树愧又说,张六佬怔了怔,缓缓的点头道:“放心吧,我在尽力。”
吴天泽正在侧耳偷听俩人的谈话,张六佬突然冲他喊道:“天泽,你过来。”
“六爷,您找我?”吴天泽跑过来问,张六佬说:“老张,你看看店里哪里缺人手,给天泽安排一下。”
张树愧说:“正好,五里坪的茶厂缺个管事的,就让天泽过去吧,麻子也过去了,给你打打下手。”
吴天泽一听要去五里坪,心里万般不乐意,但还是装作高兴地接受了安排。
谁也没想到姚炳才会让他儿子来茶庄,他一进门就摆出一副大少爷的样子,冲着店内大喊大叫起来:“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张树愧一扭头看到姚人杰带着俩跟班闯进店里,便感觉来者不善,但还是礼节性地迎了上去:“原来是姚少爷大驾光临……”
“叫你们掌柜的出来说话!”姚人杰趾高气扬地喊道,张树愧说:“掌柜的出门了,姚少爷有什么事找我便是。”
“找你?找你有用吗?”姚人杰冷冷地说,“既然掌柜的不在,那我们等着。”
“谁在外面吵吵闹闹啊?”陈十三在里面早听出了端倪,所以故意摆出一副臭脸,“老张,这几个人是干什么的?”
姚人杰的眼睛好像长在额头上,压根儿没看到他似的。
张树愧对陈十三耳语了一阵,陈十三这才装作恍然大悟似地说:“原来是姚家大少爷,得罪了,都怪我有眼无珠,快里面请。”
姚人杰翻着白眼说:“不用了,本少爷很忙,快把你们掌柜叫来。”
“姚少爷,我们六爷外出办事去了,您今儿恐怕等不到。”陈十三凑上去说,“要不您改日再来。”
“不行,本少爷今天见不到你们掌柜是不会走的。”姚人杰就近一屁股坐了下来,又吆喝道,“到了大名鼎鼎的中硒堂,居然连茶都没得喝?”
“姚少爷,您稍等,这就上茶。”张树愧亲自吩咐去了,陈十三想起自己假扮“乱党”闯进姚家,要挟姚炳才救出张明生的往事,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姚少爷今日来找六爷,不知所为何事?”
“我爹让我来……”姚人杰话说一半便打住了,斜眼盯着陈十三说,“对了,你刚刚说的那个六爷是谁?”
“当然是中硒堂的大掌柜。”陈十三道,姚人杰不屑的笑道:“居然敢在我姚大少爷面前称‘爷’,也不撒泡尿照照。”
陈十三没闲工夫跟他耍嘴皮子,张树愧亲自端上了热气腾腾的茶水,谁知姚人杰刚喝一口便吐了,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道:“这他妈什么玩意儿,是人喝的吗?”
“这茶……”张树愧刚想接过茶杯,谁知姚人杰顺手把满杯茶水全泼在了他身上,还轻蔑地说:“这茶比咱们庄里的差远了。”
“姚人杰……”陈十三直呼其名,姚人杰横眉冷对,起身骂道:“本少爷的大名是你叫的吗?”
陈十三肚子里憋了一口气,但很快就收敛了怒火,冷冷地说:“要是明生少爷在的话,恐怕这会儿……”
“张明生?胆小鬼。”姚人杰眼里射出一道寒光,“我正想找他,一只缩头乌龟,你能告诉我他躲哪儿去了?”
张树愧见情势不对,忙从中劝道:“姚少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犬子他过去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我替他给您赔罪……”
张六佬恰好此时进门,也正好听见张树愧的话,于是故意大大咧咧的吆喝道:“赔什么罪啊?”他进门后看到了姚人杰,但不认识,直到张树愧跟他介绍,他才抱拳道:“原来是姚少爷,姚老爷他怎么没……”
“我爹忙着呢,这点小事用不着我爹出面,我来就行了。”姚人杰心高气傲地说,“我爹让我过来,是想问问合作的事。”
张六佬说:“麻烦你回去转告姚老爷,让他别急,我们之间的合作是早晚的事,目前只是时机未到。”
“这就是说你暂时还不打算跟姚家合作?”姚人杰咄咄逼人,张六佬说:“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目前条件还不成熟,合作是需要契机的。”
“真有你的,我会把你的话一字不漏地带回去。”姚人杰气呼呼的夺门而出,张六佬盯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异样的笑容。
“六佬,做得好,我们跟姚家根本就没什么好合作的。”陈十三这话充满了幸灾乐祸,张树愧却担心地说:“得罪了姚家,就相当于得罪了知事,这往后咱们的日子……”
“没什么好担心的,不就一个姚家吗?姚人杰,他爹真没给他取错名字,不过不是人中豪杰,而是下三滥中的豪杰。”陈十三满不在乎地骂开了,又叹息道,“叔之前把生意做得那么大,但到最后却还是败了,我们现在又遇到了拦路虎,要在鹤峰立足,就必须先拿姚家开刀。”
张树愧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不明摆着吗?姚炳才那只老狐狸可不是省油的灯。”陈十三转身进屋,张树愧于是问张六佬:“您真不打算跟姚炳才合作?”
张六佬笑了笑,说:“先忙吧,这事儿以后再说。”
理查德第一次到鹤峰,走在大街上,他对这个小县城充满了好奇,却没想路人也对他这个洋人充满了好奇,大家都看着他指指点点,品头论足。
理查德不知道茶庄已经改名,所以走了很远都没有看到“泰和合”几个字,不得已才向路人打听,但一连拦下几个路人,还没等他靠近便纷纷逃离开去。
“怎么了,我很可怕吗?”理查德摸着自己的脸颊自言自语道,好不容易看到一家经营茶叶生意的店铺,于是走了进去,见着人便问:“请问一下,泰和合鹤峰分庄怎么走?”
这家店铺恰好是姚家的,姚炳才正在店内办点事儿,突然看到一洋人打听泰和合茶庄,于是很好奇地走过来问:“泰和合鹤峰分庄,你要去这个地方?”
“是的,我找了很久……”
“为什么要去这里?”
理查德打量了姚炳才一眼,看他慈眉善目的,也不像坏人,于是说:“我要去这个地方办点事儿,您可以告诉我怎么走吗?”
“对对对,太巧了,我正好认识这个茶庄的老板。”姚炳才道,“而且我们即将成为生意上的合作者。”
理查德一听这话别提有多高兴,以为自己找对了人,可姚炳才接着说:“天很快就要黑了,您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在寒舍暂住一晚,明早我再让人送您过去。”
理查德往外看了一眼,勉为其难地说:“这怎么行,太打扰您了。”
“一点儿也不打扰,我跟泰和合的掌柜也是老交情了,我姓姚,是这家茶庄的掌柜。”
“哦,您也是做茶叶生意的?”理查德很是吃惊,姚炳才笑着反问:“怎么,您看我不像吗?”
理查德跟随姚炳才回到茶庄,姚炳才安排了丰盛的晚餐,这令理查德非常感动。
“您从恩施大老远地赶过来,粗茶淡饭,不成敬意。”姚炳才爽朗大笑道,“您远道而来,是最尊贵的客人,如有招待不周,还请多多包涵。”
理查德受到如此尊贵的款待,忙说:“我们萍水相逢,姚老爷如此款待,我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感谢的话。”
“理查德先生,您说您是神父,难道来鹤峰是为了传经布道?”姚炳才嘴上貌似开玩笑,实则是想打探他过来找张六佬的真实原因,理查德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您说对了,我这次过来,正是为了传经布道。”
“我可以成为您的教民吗?”姚炳才笑问道,理查德一本正经地说:“当然没问题,我看得出来您是个好人,一定是非常虔诚的教徒。”
理查德歇息之后,姚炳才却丝毫没有睡意,姚人杰在外面疯了很久,刚回来,才想起没跟姚炳才汇报今日去中硒堂之事。
“我爹睡了吗?”他问管家,管家说:“家里来了个洋人,老爷刚陪他吃完饭,这会儿刚进屋去呢。”
“洋人?”姚人杰愣住,“什么洋人?”
“好像是恩施过来的。”
姚人杰想了想,敲响了姚炳才房间的门,姚炳才喊道:“进来!”
“爹……”
“一身酒气,又跑哪儿疯去了,让你办的事办好了吗?”姚炳才生气的质问道,姚人杰说:“我就是为这事儿窝火,所以才去喝了点酒。”
姚炳才不快地问:“没办成?”
“姓张那小子太不识抬举,我跟他说了您的意思,谁知他说合作的事以后再说。”姚人杰添油加醋的渲染了一番,“爹,您看怎么着吧。”
姚炳才大笑道:“急什么,我早猜到会是这个结果,他们想要在鹤峰立足,得罪了姚家,会有好日子过吗?”
“对了,爹,我听管家说咱们家来了个洋人?”
“是个从恩施过来的神父。”姚炳才道,“你知道理查德神父过来干什么吗?嘿嘿,说了你也不信,老天有眼,居然会被我遇到。”
姚人杰问:“神父该不会是来找姓张的吧?”
“你说对了,我早就听说以前南北镇的泰和合茶庄能跟洋人做生意,就是靠在恩施的洋人帮忙,我如果猜得没错,也许就是这个神父。”姚炳才果然姜是老的辣,对于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机会,从来就不会轻易放过。
姚人杰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欣喜地问:“爹,既然已经把神父留了下来,那您打算怎么办?”
“人虽然留了下来,但明儿天一亮他就会去中硒堂找张六佬,不,应该是张佐臣,我们得赶紧想办法,一定要把人给留下来,只要他愿意帮我们,那我们以后要想跟洋人做生意就太没问题了。”姚炳才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可关键问题是如何才能说服理查德,这是令他们父子俩头痛的事。
“人家一个神父,一个大活人,您总不能拿绳子把人给捆住吧。”姚人杰愁眉苦脸地说,姚炳才不屑地说:“多大点事儿呀,咱们父子俩能被这点小事儿给难住?”
“我喝多了,没辙!”姚人杰打了个呵欠,但他刚走到门口便被姚炳才叫住:“回来。”
“爹,我真要睡了!”姚人杰走路走在摇摇晃晃,姚炳才想了想,见他走路都有些摇晃,只好挥了挥手。
夜已深沉,但姚炳才毫无睡意,想的越多便越清醒……
理查德习惯了早起,今日也不例外,但他没想到姚炳才比他更早,在院子里看到正在打太极的姚炳才,欣喜地说:“姚老爷,您是在打太极吗?能不能教我!”
“当然可以。”姚炳才收了手势,“您过来,现在就可以教您。”
理查德还真有兴趣,一招一式打得有模有样,可就在一转身的时候,突然把脚给扭了,他人顿时就站立不稳蹲了下去,痛苦的叫道:“痛死我了,我的脚是不是断了。”
姚炳才叫来大夫给看了看,大夫说:“伤筋动骨一百日,您可能需要在**躺很久了。”
“这怎么行,我还有正事……”理查德刚动了动,伤处又撕心裂肺的疼起来,姚炳才忙劝道:“不管怎么样,您必须得养好伤才能走,就放心在这儿住下,至于您要办的事儿,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理查德满脸无奈,闷闷地躺在**,只能暗自叹息。
理查德突然就这样被留了下来,结果太出人意料之外,姚炳才暗自高兴,开始做他的春秋大梦。
张六佬早上睁开眼的时候对卢玉莲说:“我昨晚做了个梦。”
“梦见什么了?”她笑呵呵地问,他目光深邃地说:“梦见一大片茶园,还有一大片花儿。”
卢玉莲笑道:“我还以为你梦见了我呢。”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你不觉得在南北镇的时候,卢家所有的茶园周围都种了很多花儿吗?而且爹好像很在意那些花儿。”他若有所思地说,“我问过爹,他当时没告诉我为什么,只说为了好看,但我觉得爹种上那些花儿不止为了好看这么简单。”
正在梳妆的卢玉莲转身看着他,他也看着她手中的胭脂,脑子里又浮现出卢次伦留下的那首诗,突然眼前一亮,说:“我想到一些东西,得马上出去一趟。”
卢玉莲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已经出了门。
张六佬虽然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找到了答案,但他明白自己已经向前迈出了一大步,决定先按照自己的猜想去试验一下。
五里坪茶叶基地,茶农们正在茶园周围种植各种各样的花儿。
吴天泽疑惑地问:“六爷,您为啥不在荒地上种茶?”
张六佬笑着说:“你不记得在南北镇的时候,我爹在茶园周围都种了许多花儿吗?现在爹回广东了,但总有一天还会回来,所以我照着爹的样子在茶园周围种上花儿,等爹回来看到这些的时候,一定会很欣慰。”
“六爷您太有心了,如果老爷看到您为他做的这些,一定会很欣慰。”吴天泽说,张六佬又问:“怎么样,在这边还习惯吧。”
“习惯,都习惯了。”
张六佬放心地说:“习惯了就好,茶厂可是茶庄非常重要的部分,我现在把它交给你打理,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意吧。”
吴天泽点头道:“我不会再让您失望。”顿了半晌又接着说,“我知道十三爷对我之前的所作所为很失望,我也明白自己之前做了对不起茶庄的事,我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六爷您再次收留了我,我再不好好干就不是人。”
“行了,以后不要再说这些没用的话。”张六佬说,“跟我说说茶厂最近的情况。”
“挺好的,工人们都很齐心,这个月能超额完成。”吴天泽说,“按照这个进度,茶庄的生意一定会一天比一天更好。”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好好干吧,将来等茶庄的生意走上正轨后,你会是茶庄的功臣。”
吴天泽又说:“卢老爷以前把生意做到了洋人那里,我觉得您的生意肯定会比老爷做得更大。”
“少说风凉话,跟爹比,我还差太远。”张六佬嘴上这么说,心中却对茶庄的前程充满了无比雄伟的信心,他不敢说自己能否创出像泰和合一样的基业,但绝不能让人低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