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曹天桥和胥晴儿从恩施回到南北镇,突然听说卢家在办喜事,俩人都以为自己听错而极不信,但曹本信誓旦旦地说:“全镇子的人都知道了,那还能有假,要是你们不信,可以自己去瞧瞧。”
曹天桥这才不得不信,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唐荣会突然放了他们,于是急急忙忙去拜见田翰林,田翰林笑而不语,他急得在原地搓手搓脚,来回打转,唉声叹息。
“好了天桥,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卢次伦这次已经走到了尽头,你就回去坐等好消息吧。”田翰林大笑道,“唐厅长这次是下了血本要吃掉大老虎,你说他能耐再大,还能咋折腾?”
曹天桥这才舒了口气,叹息道:“这敢情好,也不枉费我往恩施跑一趟。”
“对了,事情办得如何呀?”
“有眉目了,德罗神父会尽快给我引荐他那些做生意的朋友。”曹天桥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田翰林点头道:“那就好,您也很快就如愿以偿了。”
“田镇长,这还得感谢您呀,要不是您,事情哪能如此顺利。”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盛元不也有我的股份吗?”田翰林大笑道,“卢次伦啊卢次伦,谁让你这个老古董不识大体,不然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哼,一个外地人跑到咱们南北镇来讨饭吃,搞得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都忍饥挨饿,这么多年他也该吃饱了。”
“天桥啊,你那边得抓紧时间,要是鹤顶红能被洋人认可,那以后咱们盛元的前途不可限量。”
“镇长,那我先走一步,有什么消息我会第一时间过来跟您汇报。”曹天桥感觉自己走路都是飘着的。
胥晴儿正在焦急等待曹天桥回来,一进门便见他满面春风,忐忑的心情悬得更高。
“放心吧,再过几日,卢家就要搬走了。”曹天桥谈起卢家的状况时像受了刺激似的,一脸的兴奋和得意。
胥晴儿得知实情时却像被针刺了一般,内心无比的痛,但她还必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赔笑道:“唉,真可怜,卢老爷一把年纪,能经得起这个打击吗?”
曹天桥狂笑道:“我日盼夜盼,终于盼到了这一天,如果德罗神父能尽快帮我引荐洋人,那就好事成双了!”
泰和合传出了喜庆的鞭炮声和锣鼓声,悠扬的唢呐声传遍了整个南北镇,闻听之人心中却隐隐作痛。
吴天泽在门口徘徊了很久,听见里面在拜堂,自己最后还是没脸进门。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礼成!”
今儿是张六佬和卢玉莲大喜的日子,可俩人根本高兴不起来,但卢次伦却始终扮演着一个幸福父亲的角色,他在礼成之后说道:“孩子,委屈你们了,今儿是你们的大喜日子,本该热热闹闹的,但情况特殊,为父也没请外人……六佬,我把女儿就交给你了,以后得好好待她。”
张六佬和卢玉莲跪在卢次伦面前,冲他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
“忠泰,今晚就把银两分发下去,明日一早大家各奔东西吧!”卢次伦取过一杯茶水,高高的举起,“我卢某对不住各位,这杯茶是用我付出毕生心血生产的宜红茶叶泡制而成的,卢某以茶代酒敬再各位一杯!”
厅堂之内的人全都蓦然了,每个人的心情都一样,凝重而又不舍,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过了今晚,他们就要永远的离开泰和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到这里。
卢次伦喝过茶后,缓缓地放下茶杯,浑浊的目光扫视着面前每一张脸,他是想记住每个人,将他们永远都刻在自己苍老的记忆里。
“老爷,今儿是小姐的大喜日子,我不想哭,可是忍不住。”忠泰颤微微地抹着眼睛,突然跪下,也冲卢次伦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其余人等见此情景,也不约而同的跪了下去,一时间,厅堂之内又传来嗡嗡的哭泣声。
卢次伦措手不及,想让大伙儿起身,可是自己却僵在了原地,满脸的褶子像干树皮似的,没有一点光泽。
拜堂之后,却没有闹洞房这个环节,夜深人静的时候,烛光映着窗花缓缓摇曳,照着坐在床头的新人,冷冷清清。
张六佬小心翼翼地揭去卢玉莲头上的红盖头,却见她满眼泪光,顿时心碎了一地。他温柔地抹去她脸上的泪光,却连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
卢次伦全无睡意,大半夜把陈十三单独叫去屋里。
陈十三似乎猜到卢次伦想说什么,看着他憔悴的样子,说:“叔,这段时间您太累了,有什么事明早再说吧。”
“没时间了!”卢次伦无力地说,“我明早就要离开南北镇了。”
“什么,叔,您打算明早就走?”
卢次伦其实不想这么快便离开,但又不想再多留哪怕是一小会儿,他微微叹息了一声,道:“叔想问你一句话。”
“叔,您想问什么就问吧。”
“叔走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陈十三为难地说:“还真没想过!”
“那叔再问你,如果让你帮六佬和玉莲,你答应吗?”
陈十三一愣,反问道:“您想让我帮他们做什么?”
“我一走,玉莲身边除了六佬,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所以我想让你留下来帮他们。”
陈十三更加不解,疑惑地问:“茶庄都没了,我还能做什么?”
卢次伦缓缓地说:“这个你先别管,总之你要答应帮他们,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必须帮他们。”
陈十三沉默了一会儿,重重的点头道:“我答应您!”
翌日一早,茶庄所有的人都在门口等待卢次伦出门,可他把自己关在房里,不是不想见大家,只是不忍心再见这种揪心的离别。
张六佬和卢玉莲,还有陈十三站在台阶上,他们能理解卢次伦为何迟迟不出门。
“我替老爷送送你们,大家都走吧!”陈十三说。
“老爷,您多保重!”忠泰这才带头喊道,紧接着所有人都发出了同样的声音,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茶庄大门。
卢玉莲眼睛又红了,张六佬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待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才说:“都走了,别难过了!”
“叔……”陈十三突然大声喊道,张六佬和卢玉莲回头看到站在门口的卢次伦,卢次伦跟他俩说:“你们跟我进来!”
张六佬转身关上门后,卢次伦手上捧着一个铜盒,眼神无比深邃。
“爹把这个交给你们,然后就要离开南北镇了。”卢次伦说完这话,卢玉莲连连摇头,哭丧着道:“爹,您就让我跟六佬跟您回老家吧,我不会让您一个人走。”
“爹,玉莲说得对,您就让我们陪您一起走吧。”张六佬说,但是卢次伦却摇头道:“我自己能行,爹虽然年纪大了,但还能照顾自己,你们俩给我听好了,爹现在把这个盒子交给你们二人,希望你们能好好保存。”
“爹,盒子里是什么?”卢玉莲问,他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略带欣慰地说:“盒子里有一张图纸,爹把它叫做‘玉茗图’,是宜红茶的制作秘方,有了这个东西,就算泰和合垮了,你们以后还是有机会重新建立茶庄。”
俩人面面相觑,完全没懂卢次伦在说什么。
卢次伦想起了自己当初给茶庄取名泰和合,其实融合了很多含义。其中,“泰”取自《易经》卦名,“乾下坤上,天地交而万物通,泰而不骄”,意思是上下互相往来,由相交而相通,社会秩序才能稳定,也就是说办实业要有安定的环境;“和”取自“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和气生财;“合”即物合而后成,同心同德。“泰和合”就是天地交泰,中和万物,六合同春之意。他多想这块牌匾可以永远的传承下去,不为自己,不为子孙后代,只是为了一个积聚了多年的梦想。回想起当年意气风华的自己,不禁悲感交集,接着说:“‘玉茗图’就是宜红茶叶的制作秘方,可是爹一辈子的心血,我早就想好,爹走以后,你们带着爹的书信去鹤峰容美镇找分庄的张老板,他看了书信之后就什么都会明白的。”
张六佬接下了盒子,卢玉莲却哭泣道:“爹,您跟我们一起去鹤峰,或者我们跟您一起回老家。”
卢次伦说:“玉莲,现在终于有人代替爹照顾你,爹就放心了,盒子里面装的是宜红茶的制作秘方,爹希望你们俩可以去鹤峰重建茶庄,将宜红茶发扬光大。”
张六佬捧着盒子,感觉如有千斤之重,内心起伏不定,过了许久才说:“爹,玉莲说得对,您跟我们一块儿去鹤峰吧,有您在,我们不管做什么都有底气,等我们重开茶庄的时候,您也能在场亲眼看见呀。”
卢次伦会心的笑道:“有你这句话,爹就真的可以放心走了,等你们重开茶庄的那一天,爹一定会感应到的,爹相信,就算是爹不在,你们也可以携手把茶庄开起来,而且一定会比现在的茶庄更大,生意做得更远,爹是真的希望能看到这一天的到来呀。”
“爹,您一定能看到的。”张六佬说,卢次伦站了起来,爽朗地说:“等那天真的到来时,也不知爹还能不能回来看看。”
“等到了那一天,我跟玉莲一定要接您亲自回来看看。”张六佬话虽这样说,但他们谁都清楚,这将是个漫长的过程,也许真到了那时候,卢次伦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卢玉莲又嘤嘤地哭了起来。
卢次伦慈祥地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女儿呀,你在爹心里一直是个要强的孩子,小时候起就很少哭过,这段时间爹常常看到你哭,爹也心疼。孩子,以后要坚强起来,在生意上多帮帮六佬,爹也就可以不用再惦记你们了。”
卢玉莲把眼泪吞进了肚里,看着满脸疲惫的父亲,心里五味俱全。
时年七十二岁高龄的卢次伦就这样走了,只雇了几个轿夫,当他坐上轿子的那一刻,泪水模糊了视线,迷蒙了双眼。
“爹……”卢玉莲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呼喊,但留给她的,只有卢次伦坐在轿子上慢慢远行的背影,那幅画面在昏暗的早晨,显得如此孤寂,又如此悠长……
这一年是民国八年,一个庞大的茶叶王国就此关门大吉,消失在如此宁静的早晨。
再次回到鹤峰容美,张树愧见到他们三人,看完卢次伦的亲笔书信后,感慨地说:“没想到茶庄突然遭此劫难,卢老爷一辈子的心血就尽毁了啊。不过鹤峰分庄还在,以后这儿的掌柜还是姓张,不过不是张树愧的张,而是您这个张。”
“瞧您说的,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以后茶庄的事还得您多多费心。”张六佬拱手道,“我们仨这是来投靠您的,以后还有很多事要麻烦您呢!”
“是啊张老板,这儿怎么说都是您的地盘,以后有什么事还得仰仗您!”陈十三也如此说道,张树愧叹息道:“张掌柜也是咱们鹤峰容美镇的人嘛,以后我就是您的下手,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怎么没见张少爷?”张六佬想起了张明生,张树愧唉声叹气的说:“别说那兔崽子了,上次去了南北镇,刚回家就又走了,这不一直没回,也不知又到哪儿撒疯去了!”
“明生少爷自此以后再也没回来?”张六佬很吃惊。
张树愧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姚家没再上门找麻烦?”陈十三又问,张树愧说:“还真没有,我也纳闷,兴许是他们得知明生不在家了吧!”
“没想到姚炳才那个老东西还真听话!”陈十三饶有深意地说,一席话惹得大家都笑出声来。
张树愧又说:“我做梦都没想到二十万大洋在路上遇上了山匪,一下就全没了,倒是让卢老爷为了难,我想,后来茶庄的倒闭,也许就跟那二十万大洋有关吧。”
他们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都过去的事了,不提了,以后咱们得往前看。”卢玉莲说,“我爹希望我们能重建茶庄,张老板,以后您这儿就是我们落脚的地方了……”
“小姐,您别叫张老板,以后啊,你们都叫我老张就行,茶庄本就是卢老爷的,现在算是物归原主。”张树愧的心情舒畅了些,“从现在起,这儿所有的一切都由张老板您说了算,呆会儿我让账房里给您先交个底。”
账房先生姓黄,大家都叫他黄老,戴着副老花镜,看人的时候,就把眼镜挂在了鼻梁上,两只眼睛向上翻起,看上去怪滑稽的。他把庄里所有的账本都交到了张六佬面前,张六佬笑呵呵地说:“密密麻麻的,看得眼都花了,不用看了吧,再说您都在茶庄做了这么多年,我放心。”
“这账目您可一定要看,做生意啊,千万不能把账目弄糊涂了,要不然赚多少钱都是个亏。”黄老扶着眼镜说,“掌柜的,今儿我就把所有的账目都交给您了,以后账目上的事儿您可得另请高明。”
张六佬一愣,似乎没听懂他的话。
“我也年纪大了,人一老就显糊涂,一糊涂就容易犯错,管账这些事儿是个细致活儿,我走之后,您得找个精明人,一个好的管账先生,会替您分担很多生意上的事儿。”黄老说完这话,张六佬立马说道:“黄老,这可使不得,您千万不能走,您这一走,我这会儿哪儿去找跟您这么好的账房先生。”
黄老想了想说:“那这样吧,我就暂且留下,等您那边物色到新的账房先生后我再走。”
张六佬想想也只能这么办,可是他不懂看账目,只好把卢玉莲叫来,她对管账这回事也是无能为力。
“看来这是个麻烦事儿,黄老马上又要走,得赶紧物色一个可靠的账房先生。”张六佬正说着,陈十三哼着小曲儿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一进门看到卢玉莲便说:“玉莲也在啊,六佬,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十三爷请讲!”张六佬还是这样称呼他,虽然辈分乱了套,但习惯了,也就没改。
陈十三问:“还记得我们上次从鹤峰回南北镇,晚上落脚的那家客栈吗?”
张六佬哪能忘记,在那儿还遇到了山匪。
“是这样的,当时我们救下的苏掌柜,我在大街上偶然给遇见了,巧合的是,他也是容美镇上的人。”
“苏掌柜也是家乡人啊,那他人呢?”
“人就在镇上。”陈十三说,“听苏掌柜说,他最近刚回来,客栈盘了出去,他还问我茶庄要不要人手。”
张六佬和卢玉莲对视了一眼,陈十三接着说:“我听黄老说过,他老人家打算回乡下去养老,刚巧苏掌柜有这方面的经验,开客栈那会儿自己既是掌柜,又是管账先生,你们说,老天爷是不是很帮我们。”
张六佬跟苏掌柜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对那人印象深刻,是个好人,而他用人的标准也很简单,前提必须是个好人,所以想都没想便一口应了下来,还要苏掌柜马上过来。
“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明儿一早吧。”陈十三说,“我还有一件事需要跟你们商量。”
“十三爷,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别弄得这么生疏。”张六佬笑道,陈十三于是点头道:“那我就直说了,这儿以前是泰和合容美分庄,现在泰和合没了,所以这儿也不能叫分庄,得改个名儿。”
“还是叫泰和合呗。”卢玉莲脱口而出,但是陈十三却反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这是老爷的愿望,但那是以后的事儿,泰和合的名头太响,你们就不怕树大招风?”
张六佬沉吟了一会儿也说:“我很赞同十三爷,现在的茶庄太弱,先还是不用泰和合这个名字,得换个名儿,等以后茶庄强大了,咱们再改回泰和合,这样也不会给爹丢脸。”
卢玉莲想想也对,于是问:“那该用什么名字好呢?”
“就叫中硒堂吧,你们看如何?”张六佬道。
“中硒堂,听起来倒挺顺口,有什么出处?”陈十三问,张六佬说:“这就说来话长了,听爹说理查德神父很久以前打算在英伦开一家茶庄分店,店名就叫这个,可能暂时无法如愿了,总之就这个名儿吧,反正也算是圆了爹的遗憾。”
陈十三只好赞同地说:“那就这个了,寻个吉日,咱们把门外的匾牌给换了。”
“那这件事需要跟老张商量吗?”卢玉莲问,张六佬说:“这是小事,老张不会有意见,我去跟他说。”
“中硒堂”的大匾牌挂上大门时,茶庄没举行任何仪式,但这一天,对于张六佬来说却有着非凡的意义,他从这天起,开始创造属于自己的茶叶王国。
张六佬站在街对面久久的凝视着大门上的牌匾,那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在他眼中幻化成了非常复杂的含义。卢玉莲走过去轻笑着说:“快进屋去吧,都看了很久啦,苏掌柜在等你呢。”
“你说,爹如果也在这儿,会喜欢这个名儿吗?”他问,她不置可否地说:“我猜他老人家还是喜欢泰和合。”
张六佬叹息道:“等时机成熟了,我会把泰和合的牌匾重新挂上。”
苏掌柜名叫苏大成,他见到了当时把他从地窖救出来的恩人,立马想跪下,却被张六佬拦住,他千恩万谢地说:“惭愧惭愧,没想到六爷就是茶庄的掌柜,都怪苏某当日有眼无珠!”
“哎,您言重了,新店开张,缺的就是像您这样的能人,听十三爷说您要过来帮忙,六佬求之不得。”张六佬请他上座,把情况说了一遍,苏大成忙打包票说:“这个您放心,我一定把茶庄的账目管理的井井有条,决不让您操半点心。”
“那就说定了,您马上去账房跟黄老办理交接事宜,即日便可开工。”张六佬兴奋不已,苏大成的到来,可帮他解了燃眉之急。
张六佬在张树愧的带领下查看之前泰和合在鹤峰建立的茶叶基地,绿油油的茶园,令他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鹤峰自古以来就是中国古老的产茶区之一,大约从公元三至五世纪时的晋朝开始,鹤峰就一直有生产、食用茶叶的习惯啊。”张树愧边走边介绍,“其实我一直认为鹤峰其他地方,比如五里坪的茶叶就比南北镇的茶叶质地要好,所以才向卢老爷提出要在五里坪种茶。”
“这个我知道,其实泰和合出来的很多茶叶都是从这边运过去后加工生产而成的。”张六佬说,“幸好您当年提出了这个想法,要不然我们现在不都傻了眼?”
“这是卢老爷高瞻远瞩。”张树愧赞叹道,“想起卢老爷当年刚刚创立茶庄时,日子真苦,后来卢老爷也是看中了鹤峰是个种茶的好地方,所以才来容美镇开设分庒,当时我也年轻,多亏老爷提携,我才有了今日。”
“那您给说说,鹤峰除了南北镇,还有哪个地区最适宜种植茶叶?”张六佬又问,张树愧脱口而出:“当日是我刚刚说过的五里坪!”
“五里坪?”张六佬反问,张树愧点头道:“我们最大的茶叶基地就在五里坪,我一直有个设想,如果能在那里建立一个生产加工基地,能为我们省去不少事。”
张六佬毫不犹豫地说:“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
张树愧大喜道:“您真应了?”
“现在一切都必须重来,把生产基地建在茶叶基地,可以省去很多转运的费用,也方便了许多嘛。”张六佬的话获得了张树愧的赞同,他说:“那我即刻就来筹办茶厂的事。”
姚炳才得知泰和合容美分庒换了牌匾,立马就派人去看了个究竟,但回来的人告诉他匾牌上写着“中硒堂”几个字,他以为老板还是张树愧,所以没放在心上,但又一日,他从茶庄门口经过时,突然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纠结了许久都没记起在哪儿见过此人,但最终还是有了些许印象,回去跟儿子一说,姚人杰刚起床,睡眼惺忪地说:“爹,您是不是老眼昏花了?”
“你爹我就算老眼昏花,脑子还没坏吧?”姚炳才没好气的回道,“在茶庄看到的那人,爹真有印象,只是一时又想不起到底在何时何地见过。”
“爹,您平时没什么事就多出去喝喝茶,逛逛……”姚人杰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幸好收的及时,姚炳才却已经听出了弦外之音,破口大骂道:“混账东西,姚家想指望你,算是完了!”
姚人杰却翻着白眼说:“别指望我,还是指望我妹子吧。”
姚炳才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又无可奈何。
张树愧仅仅用了七天时间,就在五里坪建起了一个规模不小的红茶生产基地,当他跟张六佬汇报时,张六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连说:“哎呀老张,这么快就弄好了,你看你,还真让人省心。”
“实话跟你说吧,其实房子是早就建好的。”张树愧笑着说,“只是一直没跟卢老爷说。”
张六佬愣住,张树愧接着道:“早在一年前,我就跟老爷提过,为了来往运输过程中节约成本,希望老爷在鹤峰建立一个茶叶生产基地,产品出来之后,便能直接运去渔洋关,再也不用运回南北镇去,多省事啊,那会儿我就想老爷肯定会同意我的做法,所以才从账房中拿出银子先把房子给盖上。”
“对对对,您老这想法非常好,非常有远见,但爹为什么一直没付诸实施?”张六佬很不解,张树愧讪讪地说:“这也怪我,当初我跟老爷说过这事儿后,老爷一直没给我回音,可能那段时间很忙吧,我也就没再问。”
张六佬沉吟了一会儿,说:“我可能知道原因了,那会儿茶庄跟洋人的合作出了问题,后来就渐渐终止了合作,也许茶叶的需求量突然渐少,所以爹他老人家才暂时没在五里坪开设新产房了。”
“原来如此!”张树愧面色悲伤的叹息了一声,“老爷这两年确实够苦的,跟洋人做生意,得多长个心眼儿,否则到头来别说赚钱,可能被洋人给生吞活剥了都还蒙在鼓里。”
张六佬笑了笑,又说:“爹他老人家这辈子做了一件天大的事,要是不打仗,兴许还能跟洋人继续合作下去,泰和合也不会是这种结果了。”
“掌柜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张树愧又道,张六佬说:“我们之间都知根知底的,没啥不能讲。”
“那我可就真说了。”张树愧摆出一脸严肃的表情,“这会儿外面正打仗,但总有一天会结束,如果六爷您能把老爷的生意延续下去,老爷一定会很开心的。”
张六佬自嘲地说:“跟洋人做生意?我可没那个能耐。”
“确实有点难,但事在人为。六爷,我相信老爷不会看错人,更相信你的能耐。”
“我有啥能耐啊。”张六佬叹息道,对自己也没多少自信。
“您的能耐大着呢,我听说当初您独自闯入土匪窝子救出老爷跟小姐的事儿,那可不是吹出来的吧。”
张六佬来了精神,笑呵呵地说:“您连这个也知道……”
夜深人静的时候,小俩口说了会儿悄悄话,张六佬突然起床,打开卢次伦交给他的铜盒,取出玉茗图看了又看,一时睡意全无。
“六佬,不早了,先睡吧。”卢玉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他毫无察觉,此时抬头,眉头拧成了一股绳,微微叹息了一声。
“怎么了,你?”她担心地问,他说:“爹留下的这张图,我已经看了很多回,可是有一点始终想不明白。”
卢玉莲自始至终都没看过那张图,所以不甚了解。
“要不你也看看……”他说着展开了图,她却笑着说:“我哪能看懂这些呀。”
张六佬只好重新合上铜盒,又品了一口,赞叹地说:“这杯茶水的茶叶取自五里坪的基地,口感很好,不过好像仍然还是差了点什么。”
“我可喝不出来,好像跟以前的没什么两样呀。”
张六佬摇头道:“肯定缺少了一味什么东西,只不过差别太细微,我一时半会儿也喝不出来。”
“爹也是,怎么就没直说。”
他想起那句话,缓缓地念道:“青山生灵草,历世香如故,胭脂嵌绿叶,百炼出佳茗,这个胭脂到底在指什么?”
“胭脂不就是胭脂啦,姑娘家用的东西,要不要我拿给你看看。”她闻了闻茶水,“我还是没闻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张六佬在睡梦中都在回味这句诗,可始终找不到答案,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便醒来,怕惊醒玉莲,于是悄然起床,没想到刚一开门,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有声音传来:“你们几个去那边找,千万别让叛党给跑了……”
“叛党?”张六佬脑子一炸,慌忙关上了门,喃喃自语道:“叛党怎么会跑到鹤峰来?”
南北镇,泰和合老宅,唐荣一手握茶壶,一手提着个鸟笼,好不惬意。
“厅长,您看这事成不?”田翰林在一边眼巴巴地等待他回复,他却不急不躁地问:“你外甥在英伦呆得好好的,跑回来干什么?一个学建筑的,在南北镇能有何建树?”
田翰林涎着脸说:“我外甥那个人呀,虽然年轻,但念旧,脑子也转得快,一直想回来为家乡做点事儿……”
“这样吧,我正好想把卢家老宅改造改造,你让他过来看看,如果此事让我满了意,以后的事都好说。”
“好好,我这就去,一定会让您满意的。”田翰林千恩万谢而去,唐荣招来他的队长何起志,慢悠悠地说:“我听说最近乱党活动频繁,有几个乱党跑到湘鄂交界之地作乱,让兄弟们眼珠子放亮点。”
何起志拍马屁道:“您放心,镇上的保安团,加上我们带过来的几十号人,几个乱党起不了什么事,要是被我们发现蛛丝马迹,一个也别想跑。”
田翰林的外甥叫徐沛,刚回到南北镇,一心想要谋个差事,他于是想起了唐荣,徐沛得知唐荣的条件后,高兴地说:“舅舅,您放心,保准不会给您丢脸。”
“丢不丢脸倒无所谓,关键是要让厅长满意,你也才有机会。”田翰林这话说的很直接,徐沛不屑地说:“我可是学建筑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那我这些年不是白学了。”
田翰林自个儿安静下来的时候,脑子里总会无缘无故地想起卢次伦,倒不是因为怀念,而是有一件事在他心里始终是个疙瘩,他明白要是能拿到那玩意儿,就算自己没用,但是卖给洋人一定会狠狠地捞一笔。
就在此时,田翰林派去鹤峰的人回来了,他了解鹤峰的情况后,便把吴天泽叫了过来。
吴天泽现在是保安团的副团长,跟刘许平级,所以也算田翰林身边的得力助手。
“关门!”田翰林示意道,吴天泽笔直地站在田翰林面前,田翰林摆了摆手道:“放松,放松,快坐,别弄得这么严肃。”
吴天泽虽然坐下,但上半身还是挺得笔直,田翰林关切地问:“你到保安团的日子也不久了,还适应吗?”
“适应,非常适应,感谢镇长对属下的关心!”吴天泽面对田翰林的关心有些受宠若惊,田翰林笑了笑,接着说:“以后你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镇上的治安和百姓的安康,就全靠你们了。”
“属下一定竭尽全力!”吴天泽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田翰林眯缝着眼,突然话锋一转,道:“我知道你跟卢家的感情深,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呀,所以我非常理解你,说明你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好好干,前途无量。”
“谢谢镇长栽培,属下不会让您失望!”吴天泽暗喜,田翰林接着说:“我听说卢老爷的女儿和女婿去了鹤峰,你知道这件事吗?”
吴天泽点头道:“有所耳闻。”
“那你有什么想法?”田翰林如此一问,倒把吴天泽问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说:“属下没什么想法。”
田翰林干笑了两声,叹息道:“我现在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需要你去执行……”
吴天泽越听越觉得紧张,手心里都出了汗。
“我也只是听见一些传言,不知是否真有玉茗图,要是能亲眼所见,田某就知足了。”田翰林露出满脸的惋惜,吴天泽战战兢兢地说:“该不是捕风捉影吧?我在卢家这么多年,也听说过有这么一张图,但从来没见过,也不知是真是假。”
田翰林摇了摇头道:“不管是真是假,是否真的存在,但宜红茶叶的制作秘方肯定是存在的,要不然曹老爷费尽心机弄出个鹤顶红,但始终无法跟宜红茶正面抗衡,原因何在?”
“您的意思是?”
“你原本是卢家的人,所以我现在要派你去鹤峰执行这个重要任务,只要你能完成任务,保安团团长的职位指日可待!”
吴天泽是聪明人,此时却高兴不起来。
吴天泽冷眼看着他,问道:“怎么,怕啦?”
“不,不是,只是……”吴天泽一时语无伦次,田翰林舒缓了表情,淡定地说:“吴队长,你是聪明人,此事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你放下身段,我想他们一定会再接纳你,只要找到机会接近他们,就不怕找不到宜红茶的配制秘方,你说呢?”
吴天泽知道这件事嘴上说来简单,但真要他去做,恐怕不是轻而易举之事,田翰林的态度已经很明确,这件事非做不可,而且一定要圆满完成,否则他以后在保安团定无立锥之地。想到这里,他只好硬着头皮问:“我何时可以出发?”
“即刻启程!”田翰林道,“不过,在出发之前必须演一出苦肉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