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张六佬被关进了大牢,还没审便被抽得皮开肉绽,伤痕累累,全身上下连一寸完好的皮肉都不剩了。
马本成打完张六佬,然后才向田翰林汇报,田翰林开怀大笑道:“我还以为姓卢的有多高尚,结果也还是让个不入流的下人来顶罪。”
“镇长,现在有人来顶罪,我们可一个子儿都捞不着了。”马本成道,“我们是不是逼得他太紧,不如干脆收了那三十万算了。”
田翰林却笑道:“事情得这么个办法,但也不能太便宜了他,要不然以后我说话还有人听吗?”
“这个您放心,来顶罪的人已经被我好好的审过了。”马本成闪着狡诈的眼神,田翰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等姓卢的找上门来再说吧。”
话音刚落,就有人通传说卢次伦前来拜访,田翰林不屑地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见还是不见?”马本成问,田翰林冷笑道:“怎么不见?贵客临门,当然要见。”
马本成识趣的走了,房内只剩下田翰林和卢次伦二人,左右分开而坐,中间是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卢老爷,尝尝,这可是盛元今年勇夺茶王头筹的茶叶,味道如何?”田翰林看似漫不经心,但他的眼神出卖了他,故意用这种调侃的口吻说话,实则是在考验卢次伦的耐心。
卢次伦却表现出不急不躁的样子,端起茶杯嗅了嗅,然后碰了碰杯沿,笑着说:“茶是好茶,可就是缺了点味道。”
“当然,跟卢老爷茶庄的上等品相比,也许确实差了点什么,不过那可是只有洋人才有口福啊。”田翰林反唇相讥,卢次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话锋一转:“咱们开门见山吧,卢某此来,希望镇长能放人。”
“放人?放什么人?”田翰林故作不解,卢次伦狐疑地问:“莫非镇长您还不知情?”
“卢老爷请明示,鄙人确实不明。”田翰林皱着眉头,“您这一上门便让我放人,我都懵了。”
卢次伦不管他是否装疯卖傻,但很直接地说:“三十万大洋我已随同带来。”
“卢老爷,上面要的可是五十万大洋。”田翰林瞪着眼睛提醒道,卢次伦无奈地说:“求您先放人吧,剩下的我再想办法。”
“卢家可是殷实户,区区二十万大洋就把您老给难住了?何况可以买一条人命,多划算的事儿。”田翰林讪笑道,“不过看在您老的面上,我可以再求求上面,看能否再给您宽限几日,到时如果再凑不齐剩下的二十万大洋,那田某也就无能为力了。”
卢次伦只能应道:“多谢您宽限几日,我尽力吧。”
“那等您把银子凑齐,我就去上面疏通放人。”
“这个……”
田翰林看出了他的心思,冷笑道:“卢老爷,您放心吧,人在我这儿,保准不会伤筋动骨。”
卢次伦只好离开,在外面跟他一起来的陈十三见他这么快便出来,忙问:“叔,镇长咋说?放吗?”
“凑齐银子再放人。”卢次伦叹息道,“要不然就把六佬交给上面处置。”
陈十三憋屈地说:“叔,这会儿可去哪儿凑齐二十万大洋呀。”
“唯一的办法就是变卖茶庄了。”卢次伦说出这话的时候,陈十三被惊呆,瞪着眼睛问:“叔,这可使不得,茶庄是您这辈子的心血,不能卖,千万不能卖啊。”
卢次伦无奈地说:“我就这么一说,还没真正走到这一步,先想想其他办法吧。”
“叔,我倒有个办法,既不伤筋又不动骨。”陈十三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卢次伦道:“说说看。”
“只是这个主意,也许……”陈十三又开始支吾,卢次伦说:“十三啊,现在茶庄面临巨大的危机,一步走错则步步错,六佬是为了茶庄才被关进大牢,泰和合虽然是叔的心血,但人命关天,叔一辈子行得正,站得稳,不能让六佬替我背上这笔债。”
陈十三突然问:“叔,您是打算把玉莲嫁给六佬的,对吧?”
卢次伦没想他早已知道,只好说:“六佬是个好人,也救过玉莲的命,玉莲对他有情,他对玉莲有意,而且这是玉莲她娘临终前留下的遗言,叔打算找个好日子给他们把婚事办了,没想却发生了这茬事。十三,人命不是儿戏,快说说你的办法吧。”
陈十三这才说:“我有个朋友对宜红茶叶非常感兴趣,一直想跟您合作做生意……”
卢次伦反问道:“你的意思是他想入股泰和合?”
“其实……不止这个,他知道宜红茶叶的生产制作过程非常严格,而且有个秘方,所以他……”陈十三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卢次伦一口便拒绝了他,说:“入股的事可以考虑,但秘方的事想都别想。”
“但是要救六佬出来,也只有……”
“这件事不要再说了,我再想办法。”卢次伦老迈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像刀刻了似的,陈十三还想说什么,他却摆手制止道:“咱们茶庄什么都可以卖,唯独宜红茶叶的制作秘方决不能外泄,就算是茶庄没了,但有了这个秘方,以后还有希望东山再起,要是秘方没了,那卢家可就什么都没了。”
陈十三只好应和道:“您说得对,说得对,是我糊涂,秘方真不能卖,不能卖。”
卢玉莲得知张六佬没有被带回来,整个人立马就哭成了泪人儿,吴天泽出于好意安慰了她几句,她却哭得更厉害。
昏迷了很久的张六佬被一盆冷水泼醒,这才感觉全身无比的刺痛,此时耳边传来一阵狂笑:“如何,滋味儿好受吗?”
“爽!”张六佬无力的咧嘴笑了,刘许继续笑道:“既然如此,团长让我好好招待你……”
“刘副团长,马团长来了。”有人进来通传,张六佬猛然想起金牙苏跟他说起过此人,好像还有吴天泽和五十万大洋的事,他这才努力睁开眼,认真打量起面前这人。
马本成阴沉着脸,摇摇晃晃地推门而入,刘许忙谄媚道:“团长,这小子醒了,刚醒。”
马本成走到张六佬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可惜啊可惜,你如此替卢家卖命,卢家却根本不顾你的死活,看来你只能在这儿等死了。”
张六佬已经保定必死之心,所以并不害怕,反而冷冷的瞪着眼。
马本成心中窝火,冲刘许说:“还挺熊,给我狠狠的打,别给整死就成!”他走之后,刘许挽起衣袖,抡起皮鞭阴笑道:“谁让姓卢的不识抬举,你要怪就怪自己跟错了人,如果下辈子有机会投胎做人,千万别跟错了主儿。”
张六佬翻着白眼说:“六爷我是好人,阎王爷要收也收你这样的。”
“他妈的,死到临头还嘴硬,看来老子得再给你点颜色瞧瞧。”刘许一挥手,俩人把张六佬押解到一缸水前,然后把他的头猛地按了下去。
张六佬做着无济于事的挣扎,但很快就陷入缺氧的状态,感到呼吸困难,脑袋里一片空白,这种空白状态持续了不久,一阵眩晕袭来,大脑里突然浮现出许多过往熟悉的画面,当那些画面一一划过时,他晕了过去。
“他妈的,装死,给我吊起来。”刘许一把抓起张六佬推倒在地,俩手下又把他给吊了起来,他耷拉着脑袋,死了一般。
“是不是真死了?”一手下盯着张六佬紧张地问,刘许被这话吓到,没想到玩出火,慌忙上前去捏着他的嘴,又用劲拍了几巴掌,但张六佬仍然一动不动,这可把刘许吓得够呛,喝令道:“快快快,快把人给放下来。”
可就在此时,张六佬突然一张嘴,猛地喷出一口水,水柱直冲刘许而去,劈头盖脸地喷了他一满脸。
刘许抹去了脸上的水,抬手就是一巴掌,张六佬被扇得眼冒金花,可他看着刘许的囧样,一时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我笑你大爷,老子打死你……”被愤怒冲昏了头的刘许拔出了枪,可被手下给拦住:“别,团长说人不能死……”
刘许这才收回枪,定了定神,眯缝着眼说:“小子,要不是团长有令,老子一枪打爆你的头。”
卢次伦把自己独自关在房里,然后从墙上的暗格后取出一个外表陈旧的四方盒子,盒子外面是铜色的,镌刻着暗色的花纹,看上去异常神秘。
卢次伦双手托着铜盒,双眼中闪烁着凝重的光。他凝神沉思了很久,然后把盒子稳稳地放在桌上,端详了半晌,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一个油皮纸袋。他取出纸袋缓缓打开,露出一条黄色的丝绸手帕,手帕上用蚊头小楷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而手帕的背面,则画满了一些奇怪的图案。
卢次伦把这张图称作“玉茗图”,此图便记在着宜红茶的制作秘方,之所以取此名,美其名曰,玉者,高贵也,宜红茶叶是东方极品,也是红茶中的极品。他捧着手帕,想起陈十三在路上跟他说的话,不禁沉重的叹息了一声,这一声叹息充满了无奈,同样也充满了悲伤,但想起茶庄的境况,他的心情却显得更加糟糕,要如何才能摆脱这样的苦难,这是他目前要做出的抉择,而这一刻的抉择,将决定着他后半生的命运,也改变了另外很多人的命运。
泰和合将何去何从?卢次伦捧着玉茗图,思绪恍惚。
田翰林亲自到到大牢里看了张六佬一眼,当着张六佬的面,露出异常惊讶的表情,带着责怪的口吻问:“怎么把人给打成这样了?”
没人吱声,全都耷拉着脸。
田翰林见张六佬双目紧闭,故意大声说道:“下手轻点,毕竟是卢老爷的人,这点面子总是要给的。”
马本成陪着田翰林离开大牢,田翰林这才叮嘱道:“打归打,人可千万不能死。”
“您放心,那小子命硬着,死不了。”马本成说,“您是不知道,那小子仗着有卢次伦撑腰,嘴硬得很,不给他点颜色瞧瞧,还以为姓卢的有多了不起。”
田翰林微微叹息了一声,说:“卢老爷是好人,要怪就怪这个世道吧。”
马本成冷冷一笑,道:“镇长,对付这种人可不能心软,现在只有大洋是最实在的,世道混乱,万一哪天战火烧到了南北镇,咱们就算是背井离乡,也得多备点银子吧。”
“差不多了,把人给放了。”田翰林突然说,马本成惊异地问:“为什么要放人?不是还有二十万大洋没交上来吗?”
田翰林眼神阴冷地说:“卢家有大难了,放人吧。”
马本成虽然不知道卢家将会发生什么事,但镇长的话不敢不听,转身返回大牢,冲张六佬说:“小子,算你走运,咱们镇长心地善良要放了你,也不知你祖上哪辈子积了德,烧高香吧。”
张六佬吐了口血水,露出满脸不屑的表情,冷笑道:“我张六佬大难不死,老天有眼啊。”
“赶紧乐吧。”马本成趾高气扬的喊道,“回去转告卢老爷,就说我马本成说的,改日我请他老人家吃酒。”
张六佬伤痕累累地回到茶庄时,卢玉莲一见他就心疼的哭了,大夫在给他上药时,他反过来安慰她道:“都是皮外伤,没事儿。”
“他们下手也太狠了。”卢玉莲哭泣道,卢次伦唉声叹息道:“六佬,让你受苦了,你这是为卢家遭的罪,我都记着呢。”
张六佬忙说:“老爷,这都是六佬自愿的,再说这点小伤真不算什么,又不是要命的事,比当初进土匪窝子那会儿可舒服多了。”
卢玉莲依然在哭,卢次伦年迈的脸上布满了阴云,他让张六佬先躺下休息,出门后找到陈十三说:“镇长突然放了六佬,也没说二十万大洋的事,我这心里实在是不怎么踏实呀。”
“叔,您是不是想多了,也许姓田的兔肉想通了,想给您卖个人情呢?”陈十三说,卢次伦却摇头道:“虽然我平日里尽量避免跟那些当官的有过多往来,但那是因为我太了解他们,田翰林突然之间放了六佬,我倒觉得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南北镇对于整个湖南来说,是处于边陲的一个偏僻小镇,平日里根本无甚大官到此,不过近日却传来消息,湖南省警察厅厅长唐荣将来南北镇视察,这个消息瞬间搅得镇上像炸开了锅似的,成了街头巷尾所有人的谈资,但几乎所有人心中都有一个疑问,一个堂堂的警察厅厅长,为何会突然光顾南北镇?莫非有大事将要发生?
唐荣几天以后果真到了南北镇,一时间,大街上到处布着荷枪实弹的岗哨,普通老百姓也只敢远远地看着车队驶过街上,却根本无从见到唐荣的真容。
“叔,听说唐厅长的老家在南北镇,但家里已经没亲人,他这次回来,据说是为了祭奠先人,不过我认为不仅仅是为了省亲如此简单。”陈十三跟卢次伦汇报时说,“排场够大的,全镇几乎所有的保安团都出动了,南北镇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卢次伦记忆中也是如此,一个省警察厅的厅长官职不小,来头更是不小。
“叔,唐厅长那么大的官,也不会接见我们这些小老百姓。”陈十三揶揄道。
卢次伦叹息道:“我们跟英国人的生意黄了,俄国人跟日本人在中国东北打了一仗,虽然战争已经过去了好多年,日本人也战败撤退,但俄国人目前仍然在东北兴风作乱,我们跟俄国人的生意也越来越难继续,上个月有一批茶叶运去东北,却没想在半道上被军队截获。唉,看来泰和合期数将近,我数十年的心血将要毁于一旦呀。”
谁也没想到,卢次伦这话刚说完没多久,也就是当日下午,田翰林突然派人前来通传,称唐荣要来泰和合茶庄视察工作。
“这个唐厅长无缘无故怎么会来茶庄视察,奇怪!”卢次伦很疑惑。
“对呀,堂堂的警察厅厅长为何会突然要来茶庄视察?这好像跟他的职权范围风马牛不相及。”陈十三附和道,“叔,也许是我们想多了,他来茶庄可能就是想尝尝咱们的新茶。”
这句笑话没能惹笑卢次伦,卢次伦挥了挥手道:“视察的时间就定在明日上午,马上吩咐下去,打扫厅堂,张灯结彩,准备迎客!”
省警察厅厅长要去泰和合茶庄视察的消息不翼而飞,盛元茶庄的曹天桥坐不住了,挠头搔耳,全身上下全然不自在,却又无从得到更准确的消息,一时间恨不得找人问个究竟,但此时能陪他说话的只有三姨太。
“晴儿,快过来。”他一眼看到刚从里屋出来的三姨太,于是叫了过来,放在自己腿上坐着,揉着她细皮嫩肉的小手,笑眯眯地说,“陪老爷说说话儿。”
晴儿端着一杯香气扑鼻的热茶,用唱曲的声调问道:“老爷,小女子看您脸上阴云密布,是否有烦事缠身?”
“知我者晴儿也!”曹天桥无奈的笑道,“唉,不谈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给老爷说说,咱们盛元茶庄的新品‘鹤顶红’跟泰和合的宜红茶相比,哪个味道好?”
“鹤顶红”是曹天桥举办茶王大赛后研制出来的新品红茶,为的就是跟泰和合的宜红茶抗衡,只不过还没正式推出市场。
晴儿嗅着香味,作陶醉状说:“泰和合的宜红茶哪能跟老爷您的鹤顶红相比呀,再说您今年夺了茶王大赛,卢家期数将尽,宜红茶估计很快就没了。”
“说得好,老爷没白疼你。”曹天桥把她搂在怀里亲了一口,可又皱着眉头说,“晴儿,我听说省警察厅的唐厅长明儿要去泰和合视察,你猜猜看,一个堂堂的省警察厅厅长,为何会去泰和合那边视察?”
“闲得无聊呗。”晴儿随口说,但曹天桥却摇头道:“事情肯定不是这么简单,要么是好事,要么就是坏事。”
晴儿扑哧一笑,说:“瞧您这话说的,不等于没说吗?”
曹天桥若有所思地说:“等着瞧吧,南北镇恐怕就快有一场好戏上演了。”
泰和合茶庄像在办喜事似的,门口挂上了大红灯笼,保安团所有人在大门两边列队等候,突然不知谁放了个屁,惹得众人哄堂大笑,吴天泽阴沉着脸骂道:“笑什么呢,都给我正经点,待会儿谁要是惹出乱子,我跟他没完。”
很快,不远处驶来一辆汽车,两边是陪跑的警察。
“来了,来了!”吴天泽大声喊道,张六佬搀扶着卢次伦走向门口,准备亲自迎接唐荣的到来。
一眼看上去,唐荣是个气场很强的人,眉宇间深藏着浓浓的威严,五十来岁的人,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着一股逼人的英气,让人不敢接近。他下车后,跟卢次伦抱拳道:“卢老板,您老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啊,我在省厅就经常听人说家乡有个茶王,生意都做到英伦去了,所以这次回来,一定是要抽时间过来拜访您的。”
卢次伦含蓄地说:“唐厅长从省里回来,稀客呀,再说您日理万机,百忙之中还亲自来茶庄,实在令寒舍蓬荜生辉。”
“卢老爷是乡绅,每年都捐出许多银两给镇上修路、办学堂,是个大善人。”陪同唐荣前来的镇长田翰林不失时机的补充道,“卢老爷,安排唐厅长到处转转吧。”
“是、是,唐厅长快里面请!”卢次伦亲自带路,唐荣大致参观了一下茶庄,还观看了精心准备的茶艺表演,兴致极高。
“不错,非常不错,唐某早对泰和合茶庄有所耳闻,却没想到如此恢宏,唐某常年在外,也算见多识广,可这大片的茶园还是初见,听说卢老爷不是本地人,您来南北镇发展一方经济,实乃是造福一方百姓呀。”唐荣这番热情洋溢的话语换来一片热烈的赞叹声,田翰林接过话道:“唐厅长这次荣归故里,哪儿都没去,就点名要来泰和合看看,这可是给了您极大的面子。”
“是,是,卢某明白。”卢次伦道,唐荣却说:“别这么说,唐某这次回来虽然仓促得很,但有些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他这番话令其他人面面相觑,全都不甚明了。
“不得了,不得了啊。”突然,站在唐荣身边的人疾呼了两声,惹得众人全都把目光转向了他,唐荣斜眼问道:“何事不得了?”
“看宅之吉凶,首要看主而阴阳之理,自古倏分,二者不和,凶气必至,故公衙务要合法,务要选吉吉地者,三吉六秀是也阴阳各安,官民永享福泽矣。”此人说得头头是道,又扫了一眼整个楼顶,“此宅方位自是遵循天理,虽不可相比龙脉,然也乃吉宅,子孙后代风雨不愁,终归一日定会官袍加身,恩泽四海也。”
众人正在诧异,田翰林突然说:“卢老爷,还不赶快道谢。”
卢次伦虽然不明事理,但也还是微微欠了欠身,唐荣此时才说:“于先生可是我特意从省里带来的风水大师,此次随我一道回南北镇,主要是为了帮我看一处地基,以让唐某宗祠有安身立命之地。”
“卢老爷,府上所在位置可谓占尽天机,在本镇管辖范围内,无有能出其左右啊。”于大师脸上洋溢着赞叹的笑容,卢次伦忙拱手道:“大师过奖了。”
“卢老爷祖籍广东?”唐荣又问,卢次伦忙道:“是、是,携妻儿身居南北镇多年,承蒙乡里乡亲照顾,内心已把南北镇当成第二故乡了。”
唐荣品着上等的宜红茶,翘着二郎腿,面色赞赏地说:“早年曾品过宜红茶,多次想回乡拜见,可无奈公务繁忙,此次回乡,终于品到了绝等的宜红茶,味醇香浓,地道!”
“唐厅长此次回乡,是打算修筑宗祠吗?”卢次伦问,唐荣笑道:“唐某已近花甲之年,多年来飘零在外,心中对家乡甚是思念,不是有句古话叫落叶归根吗?唐某终有一日将会从高位上退居幕后,想着要补偿多年来对故乡的相思之苦,这才想着回乡置办一处宅基地,也供身后作安度晚年之途啊。”
“哎呀,那敢情好,唐厅长将来回了南北镇,定是这南北镇百姓之福呀。”田翰林不失时机地拍上了马屁,卢次伦也道:“实乃天大的喜事,唐厅长回乡一事,断断不可草率,宅基地之选,也必是南北镇的一件头等大事,如卢某能从中帮着什么,您尽管开口。”
“唐某听闻本镇频繁闹匪,匪患成灾,卢老爷手握兵器,却也没能幸免于难,不知是何原因?”唐荣问起这事,卢次伦悲叹道:“确有此事,不过说来话长。”
“这样吧,唐某此次回乡,誓要为乡亲们做点事,那就从剿灭匪患开始吧。”唐荣接着说,卢次伦微微顿了一下,但立即说:“唐厅长若能替南北镇百姓免去匪患,那可是百姓之福,只要能用得上卢某的,尽管吩咐就是。”
“好,有您这句话,唐某就安心了。”唐荣起身,“今日就此告辞,卢老爷多保重,来日方长,咱们改日再见。”
送走唐荣一行,大家才终于松了口气,卢次伦却皱起了眉头。
“叔,我看唐厅长那个人可真有意思,随身带个看风水的,少见!”陈十三讪讪而言,卢次伦缓缓的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返回了屋里。
张六佬却发现卢次伦表情不对,虽然感觉到了什么,但又不敢贸然说出自己心中的疑虑。
唐荣回到镇里,径直来到田翰林办公室,关上大门,然后说:“卢家果然不简单。”
“那是当然,您也亲眼所见了,卢家可是本镇的豪门大族,要论风水,于先生也看了。”田翰林神神秘秘的样子,好像担心被人听见似的。
唐荣仍然把双手插在腰间,这是他的习惯动作。他好像在思索,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沉吟了很久才说:“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毕竟咱们名不正言不顺啊。”
田翰林微微一笑,嘴角上扬,高深莫测地说:“唐厅长,这个您尽管放心,只要您没意见,剩下的事我去做。”
“好吧,但是切记,千万不可闹出人命,要不然我这个警察厅厅长也很难做。”唐荣叮嘱道,“对了,卢家如果愿意自愿让出宅基地,那就不可为难他们。”
“是,是,唐厅长您宅心仁厚,鄙人一定照做。”田翰林一个劲的拍马屁,唐荣挥了挥手说:“去吧,七日之内了结此事。”
田翰林领命而去,心中自是窃喜,搞垮卢家对他而言就算是帮了唐荣大忙,届时升官发财自然不在话下,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茶花楼,群香阁,两个男人正在窃窃私语。
“兄弟,别这么固执,丑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如果你不合作,泰和合也很快会关门大吉。”说话者是刘许,双目中闪着逼人的寒光,“你是聪明人,在卢家当牛做马这么多年,到头来不想一无所获吧?事成之后你拿一笔银子走人,足够你下半辈子开支。”
吴天泽紧咬着嘴唇,想着在茶庄里所经历的一切,这么多年,他一直偷偷的喜欢卢玉莲,本来以为自己有机会的,可没想半道上杀出个张六佬,这意味着自己后半辈子注定就是个差人了。一想起这些,他立马双眼圆瞪,掷地有声地说:“刘副团长,你可不能蒙我,我下半辈子就指望你了。”
刘许拍了拍手,开怀大笑道:“这就对了,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因为你够聪明!”他回去面见马本成,马本成只问了几个字:“都准备妥当了吗?”
刘许连连点头,然后在马本成的授意下准备人事去了。
第二日,卢次伦突然接到唐厅长托人送来的口信,要他把保安队的人马集结完毕,然后送去镇上跟镇里的保安团会合,不得有误。他把吴天泽叫来说了下情况,吴天泽欣喜地说:“不愧是警察厅的厅长,说话做事雷厉风行,看来南北镇周边的山匪要遭殃了。”
“天泽啊,我答应过唐厅长,现在他来找咱们借兵,我不能食言,不过你得跟我保证,大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一定要尽最大努力把所有人带回来。”卢次伦叮嘱道,吴天泽大义凛然地说:“老爷,就是您不说,我也会这么做,您放心吧,不是还有镇上的保安团和唐厅长带来的大部队吗?跟土匪打仗,咱们吃不了亏!”
卢次伦虽然也这么想,但总感觉心里七上八下,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爹,您该吃药了。”卢玉莲亲自去厨房给他煎熬的药,卢次伦见到女儿,压抑的心情舒展了些许,接过药碗说到:“爹都忙晕了头,都忘了喝药。”
“就知道您忙。”卢玉莲笑言道,“爹,女儿有件事想问您。”
“问吧!”卢次伦喝完了药,放下碗,卢玉莲接着问:“我听六佬说,我们跟俄罗斯人的生意也遇到了麻烦,是吗?”
卢次伦轻声叹息道:“茶庄与洋人的生意都完了,不过现在外面到处都在打仗,就算是继续跟洋人做生意,货物运送难,价钱低,生意也难做。”
卢玉莲安慰道:“爹,您都这么大年纪了,生意上的事少操心。”
“爹明白你孝顺,但这么大一家子人要吃饭,爹哪能做甩手掌柜。”
“不是有六佬帮您吗?有些事您完全可以交给他去做嘛。”
卢次伦大笑道:“六佬已经帮了爹不少,但生意上还有很多事要学,慢慢来吧,爹老了,等爹百年之后,所有的生意都要交给你跟六佬打理,你们肩上的担子很重呀。”
卢玉莲给他轻揉着肩膀,说:“爹,我要您答应女儿,以后尽可能多的放手,如果六佬做得不好,您再教他也不迟嘛。”
他轻轻拍着她的手说:“爹也想休息了!”
吴天泽带着保安队的几十号人到镇上集结后,泰和合突然就变成了一座空城,到了晚上,茶庄里变得异常安静,到了半夜,不知从哪儿传来几声凄厉的猫叫,寂静的夜晚多了一丝惊恐。
张六佬本来就没怎么睡着,被这一声声猫叫惊醒之后,突然感觉脑袋里哪根神经像被针刺了一下,顿时疼痛难忍,于是翻身坐起,捂着脑袋静坐了片刻,然后才重新躺下,可又想起保安队的人马都被调走,于是出门,可刚打开门,便被惊吓住了。
几支黑洞洞的枪口顶着他的胸口,他只得一步步向后退,只见所有人都蒙着面,只露出两只眼睛,所以无从分辨对方的身份,正要开口,后脑勺便挨了重重的一击,然后闷头栽倒在地。
天刚开亮,门外突然传来阵阵喧嚣,紧接着响起激烈的脚步声,好像有很多人涌了进来。
卢次伦被惊醒,披衣出门,却见院子里站着十几个荷枪实弹的警察,一时不明所以。
“卢老爷,咱们又见面了。”说话者是唐荣手下的警察队长,姓何名起志。
“爹,发生什么事了?”卢玉莲听见响动也急急忙忙下了楼,见此情景也呆了,卢次伦定了定神,安慰她道:“没事儿,不要怕,这些都是唐厅长的部下。”
何起志冷笑道:“卢老爷,不好意思,大清早的打扰您老的清梦了。”
“何队长,有何事您派人来通传一声就成,哪能让您亲自跑一趟。”卢次伦拱手道,何起志说:“卢老爷呀,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件事还非得何某亲自登门了,兄弟们,给我搜。”
卢次伦大惊失色,疑惑地问:“何队长,您这是……”
“就在昨晚,我们接到线报,有一伙土匪进入了南北镇,在逃跑的过程中窜进了贵茶庄,我们一路追到这儿便不见了人影,所以进来看看。”何起志抱着手臂说,“对不住了,公务在身,请卢老爷行个方便。”
“怎么可能,何队长,您是不是弄错了?”卢次伦万分诧异,“茶庄昨晚没什么人进来呀,玉莲,你听见有人进来了吗?忠泰,你呢?”
俩人纷纷摇头,卢次伦好像想起了什么,慌忙问:“六佬呢?”
“快去看看!”陈十三喊道。
卢玉莲转身往张六佬房间跑去,突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众人纷纷往叫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怎么了玉莲,咋了?”卢次伦问,卢玉莲站在门口,看见满屋子一片狼藉,所以才叫出了声,然后跑到床边,用力摇晃了几下沉睡中的张六佬,他才缓缓睁开眼,摸着还有些疼痛的后脑勺,疑惑地问:“我怎么了?”
“六佬,你没事吧?”卢玉莲惶恐地问。
张六佬艰难地坐起来,突然叫嚷起来:“有人闯进来了。”
“六佬……”卢次伦走到床边,看着乱糟糟的房间问,“什么人闯进来了?”
张六佬虽然被人打晕,但仍然非常清楚记得昨晚发生了何事。
“这是什么?”突然有人叫了起来,何起志接过手下在房间里找到的一包东西,打开后露出几件夜行衣,“嘿嘿,昨晚我们追赶的土匪,正穿着这身夜行衣。”
“何队长,我想你弄错了,这些东西……”陈十三话未说完就被何起志打断:“不用再狡辩了,很显然,那些土匪昨晚在这个房间里过夜,而且留下了这些夜行衣。卢老爷,你应该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唐厅长刚刚下发剿匪命令,您这就私通山匪,可是死罪。”
“不是,没有,我被那些人打晕了,然后睁开眼睛就这样了。”张六佬辩解起来,“老爷,我说的都是实话,那些人什么都没说就打晕了我……”
卢次伦当然相信张六佬,可是不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再说何起志会相信张六佬的话吗?
何起志突然一挥手说:“泰和合茶庄有私通山匪的嫌疑,把所有人都带回去审问。”
“何队长,何队长,求您高抬贵手,使不得呀。”卢次伦的求饶却无济于事,何起志趾高气扬地说:“卢老爷,您是明白人,有些话不用我多说吧,我也是奉命行事,有什么话去跟唐厅长当面说吧。”
就这样,卢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全都被警察厅的人带走,这一路上,看热闹的人挤满了街头。
“那不是卢家的人吗?发生什么事了?”孙长贵在人群中找到了张六佬,大张着嘴久久没能合拢,而后叹息道:“刚刚大富大贵没几日就遭了秧,张六佬,该你命运不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