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奇怪的侧写
廖岩看着装在物证袋中的指甲油片。那上面,还有梁麦琦的血,而郑晓炯的哭声似乎还在耳边。
他的世界似乎从未如此灰暗,他既不能保护自己爱的人,也不能安抚爱自己的人。
郑晓炯所偷的梁麦琦日记,实际上就是她的工作日记。那里面记载了梁麦琦参与的全部刑事案件。吴大同拿了梁麦琦的日记,他就有可能成为黑鳜,而如果郑晓炯也偷看了梁麦琦的日记,那郑晓炯也可能成为黑鳜。
廖岩在一张白纸上反复写着郑晓炯的名字,他首先要确定郑晓炯这几日的行踪。如果郑晓炯被排除,那么最可疑的,就是吴大同。
他已经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小瞳,现在已过去了五分钟,廖岩焦急地看着手表,拿起手机,正要给小瞳打电话,却看到小瞳进来了。
“郑晓炯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据。”小瞳进门就说,“黑鳜发布《最后一章》时,郑晓炯正在商场买东西,商场的多个监控都可以证明。至于你说的宋小白和李卫可案发生时,就更不可能了,她当时,是和你在一起。这之后,郑晓炯家小区的监控也显示,她当晚未再出门。”
廖岩早就该想到的,当晚四人约会后分开,他送郑晓炯回到她的住处,按照她家与案发现场的距离计算,她没有时间赶过去杀人。
廖岩心里突然有一种莫名的释然。他不希望郑晓炯是黑鳜,他不希望身边的任何人是黑鳜。
廖岩想了一会儿,抬起头,发现小瞳还站在他的面前,表情严肃,却不说话。
“还有事吗,小瞳?”廖岩疲惫地问。
“有。”小瞳仍然看着廖岩,廖岩直起身子,等她继续。
“她喜欢的是你。”
“什么?”
“她喜欢的应该是你。”
廖岩不解地看着小瞳。他不明白,在这种时候,小瞳为什么说出这么没头没尾的话。
“麦琦失踪后,为了了解她与吴大同的关系,上面让我调查了麦琦手中的一些资料,其中有一份资料,是吴大同的诊疗档案……”
廖岩把头低下,看似并不关心。
“她一直都把吴大同当成患者,她只不过是不想伤害他!”
廖岩抬眼看小瞳,并未见感动,小瞳继续说:“吴大同的前女友,叫于美珊,应该是吴大同曾经最爱的女人。可几年前,于美珊死于车祸,吴大同当时在场,他的女友就死在他的怀里。吴大同受了刺激,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小瞳找椅子坐下,显然,她还有很长一段话要说。
“麦琦是他的第五个心理医生,也是最后一个。梁麦琦对他的心理治疗长达一年多,吴大同渐渐痊愈,但是……他……”
“但是他从此爱上了梁麦琦……这我都知道,不用说了……”廖岩淡淡地说。
“可是,吴大同并没有痊愈,梁麦琦还在对他进行治疗,直到现在……”
廖岩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现在?”
“对,她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一种更柔和的方式。”小瞳说着,看向梁麦琦的办公室,“吴大同所患的是一种十分隐蔽又危险的躁郁症,在受到刺激后可能会有暴力或过激行为,麦琦一直在努力保护着他。那个档案里面,记载了梁麦琦详细的诊疗方案,这方案包括‘作为朋友,给予他的关爱’……”
廖岩依然不说话。
“廖岩,你听明白了吗?麦琦说‘作为朋友’。”
廖岩愣愣地看着对面空空的办公室,仍然不说话。小瞳可能不会懂,廖岩现在只想梁麦琦能平安回来,只要她平安,她爱谁都行。
“你说吴大同受到刺激后可能会有过激行为?”廖岩突然问。
小瞳点头:“对!所以我在想,如果吴大同求婚时被拒绝,算不算受到刺激?如果这种过激行为就发生在游艇上呢?如果麦琦在防卫中失手将吴大同……”
“不可能!”廖岩打断小瞳,他的声音突然很大,将小瞳吓了一跳。
“这不可能……”廖岩又说,声音却低了好多。
小瞳忧虑地看着廖岩,也许,他现在需要静一静,她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廖岩仍在看着那片指甲油,剥落的指甲油只有这一片,可能是梁麦琦在剥离到一半时受到了袭击,也可能,是她在危急时刻故意留下的线索。
廖岩站起身,在办公室里焦急地走动。这个城市里,无数的警察正在寻找着梁麦琦,可他,却只能坐在这里等待消息,他必须想出解题的办法。
关心则乱。廖岩感到自己失去了方向,他的心里很慌乱,他现在必须让自己平静下来。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一只手无意间触碰到了衣服的口袋,隔着衣服的布料,他感到这里面似乎有东西。他将手伸进口袋,那里面有一张纸条,纸条上的字迹,廖岩很熟悉,那是梁麦琦的字迹!
廖岩回想起梁麦琦给他的那个拥抱,还有她曾在廖岩耳边说的那句“相信我”。就应该是那个时候,梁麦琦将这张纸条塞进了他的衣袋。
廖岩快速坐回桌前,将台灯旋到最亮。
这张曾被折得很小的白纸上,写着一些很混乱的字……
廖岩的心突然静了下来。
第二日清晨,飞机从低空掠过,强烈的北风几乎将野地里的杂草吹断。廖岩拎着法医勘察箱,迎着这风艰难地向前走着。
一个废弃的圆形直升机停机坪上,躺着一具尸体。
圆形,又是圆形!跟发现李卫可时的场景很像。可是,这一次躺在那里的,是吴大同。
吴大同的尸体仰卧着,他的右手放在左胸口上。那个样子,仿佛一个绅士准备请一位女士跳舞。
“他死了……”廖岩看着吴大同的尸体,沉重地说。
贾丁看着廖岩:“是,我知道。”
贾丁不知道,廖岩此刻只是在重复着黑鳜的《最后一章》:“他死了……你在看吗?”
一周多以前,还曾坐在廖岩对面的这个男人,死了,苍白、冰冷,却依然英俊整洁。几天前,廖岩还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情敌。他触摸梁麦琦的那只手曾让他如此嫉妒。可如今,这只手如此无力地捂着他自己的胸口。
廖岩缓缓地将那只手从他的胸口处移开,那只手的下方,雪白色的衬衫并无破损,可是心脏的位置,却透出一些暗红色的血迹。
心脏位置的伤口,应该就是致命伤,只是有人在他死后,给他换了整洁的衣裳。这让那点红色的血迹,看起来如此奇怪。
廖岩深蹲下来,努力贴近观察那血迹。他靠近了才发现,那里不只有血!在那片渗出的血红色上方,有一片暗红色的指甲油。与梁麦琦电脑缝隙间的那一片,几乎一模一样。
廖岩用镊子夹起那片指甲油,迎着阳光看。
小瞳和贾丁凑过身来,他们几乎同时震惊地说:“梁麦琦的?”
“第二片……”廖岩在心中默念。
廖岩站在解剖台前,看向对面梁麦琦空空的办公室,又看了看解剖台上的吴大同,却迟迟没有动作。
魏然忧虑地看着廖岩:“师父,要休息一下吗?”
廖岩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开始吧。”
廖岩看着吴大同,缓缓说道:“死者,男性,35岁,初步推测的死亡时间是24小时之前……”廖岩又愣住了,他似在对自己说话,“24小时前,也正是梁麦琦失踪之后,麦琦没有不在场证据……”
魏然记录的笔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廖岩:“师父,刚才这……最后一句要记吗?”
廖岩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神:“对不起,我们继续……死者……左胸处有直径约1。5厘米的刺创伤口,体表观测,凶器为头部锥形的无刃刺器。死者体表有多处挤压伤痕,多为死后形成,尸体在尸僵尚未形成的最初3小时内,应有过被挤压并搬运的过程……”
廖岩终于拿起手术刀,可贾丁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廖岩……”
廖岩准备下切的手停在了半空,他回过头,发现贾丁和两个法医同事站在他的身后。
贾丁看起来很为难,他努力压低自己的声音,似是在与廖岩商量:“上面刚刚通知的。他们……发现,你和梁麦琦之间可能有比较……特殊的……同事合作关系。梁麦琦目前下落不明,而且与本案关系密切,也有可能有重大嫌疑,所以,这个尸检,你需要回避……对不起。”
廖岩放下刚刚拿起的手术刀,点点头,一句话没说,以最快的速度脱下解剖服。
是的,他理解,他应该回避。关于这个尸检,他带有太多的个人情绪,他早就该离开……
廖岩快步走在走廊里,可此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廖岩……”贾丁追着廖岩跑了出来,廖岩停下脚步。
“能理解吧?”贾丁的声音几乎是在哀求。
廖岩点头,却并未回头。
“你只是不能以法医的身份参与这一案件,其他的身份,我会和上级申请。”
廖岩又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
贾丁继续向前追了几步:“我也相信麦琦是无辜的。”
廖岩感到鼻子有点酸,他知道贾丁会相信梁麦琦,可是,他们所有人现在都被捆住了手脚。
廖岩转过身,平静地问贾丁:“那你相信她现在有危险吗?想好怎么去救她了吗?”
贾丁无言以对。
廖岩走出刑警队,外面正刮着冷风,他正需要清醒。当他感到大脑又有了足够的氧气时,他决定到默玛咖啡馆坐坐。那里,是黑鳜曾经去过的地方,也许,他可以“嗅”到他的味道。
咖啡馆比过去冷清了不少,没有了梁麦琦和吴大同,也没有了郑晓炯。六人组也无人光顾。他熟悉的人,只有赵子夜还在认认真真地做着咖啡的拉花,见到廖岩进来,依然是满脸灿烂的微笑。
廖岩选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拿出梁麦琦留给他的那张纸条。那是梁麦琦离开前匆忙写下的,以至于它混乱得像一堆密码。
廖岩努力辨认着上面的字。
“李、宋案,连环杀手、女人……”这是上面的第一行字。
这应该是在说李卫可和宋小白的案件,麦琦认为这是连环杀人案,可这“女人”是指什么?与女人有关,还是她认为凶手可能是个女人?
再下面的一行,写的是一些专业术语:“任务导向+权力支配”型,犯罪型精神病态,童年或少年创伤……
廖岩明白,这些应该是梁麦琦对凶手的画像。
第三行,只有两个词,分别是“圆形”和“祭祀”。关于圆形,廖岩也曾想到过。李卫可的尸体就是在一个圆形的场地上,而如今,吴大同的尸体摆放地也是如此。这是凶手对“圆形”的某种执念。
纸条下半部的字迹更加凌乱了。可“黑鳜”两个字廖岩还是可以一眼认出的,“黑鳜”的后面写着“廖”和“梁”字。也就是说,梁麦琦也认为黑鳜与他们两个人有关系。
纸条的最下面,是“吴大同”和一个大大的问号。
廖岩再将这纸条从上到下看了一遍,除了第二行关于凶手的专业侧写他需要研究,其他所有的关键词,都是近期盘旋在他头脑中的疑问。
他与梁麦琦在某些方面不谋而合,可是,梁麦琦还要通过纸条告诉他什么?
廖岩抬起头,正看到小瞳站在门口向里观望,看到廖岩后快速跑了过来,手中抱着电脑。
“一想你就在这儿。”小瞳伸头看廖岩手中的纸条,“这是什么?”
廖岩并未隐瞒:“这是梁麦琦在被监视居住前留下的字条。上面其实有关于李卫可和宋小白案的简单侧写。”
小瞳认真看那纸条:“黑鳜?麦琦也知道了黑鳜?”
廖岩点了点头:“而且她也怀疑,这个小说与我们两个人有关。”
小瞳念叨着“黑鳜”,同时看向吧台里忙碌的赵子夜。
小瞳靠近廖岩耳语:“你让我查的人,我都查过了。可是,你为什么觉得这个赵子夜也可能是黑鳜?”
“任何一个经常在这里出现,而且有文学基础的人,都可能是黑鳜。”
“那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小瞳掀开笔记本电脑,“我查了这个服务员近期的网络使用记录,她在多个关键时间点上,都没有文本上传的记录,应该不可能是黑鳜,但她的确是个文学爱好者,也是黑鳜的粉丝,曾频繁登录黑鳜三部曲的网络文学平台。”
廖岩点点头:“我也查过她的不在场证据。李卫可和宋小白死亡时,她都在咖啡馆当班,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据,但吴大同死亡时,她不在咖啡馆。”
吧台内的赵子夜依然忙碌着,抬头看到廖岩和小瞳时,向他们投来了自然的微笑。
小瞳立即回以微笑,又小声问廖岩:“你觉得吴大同的死也和黑鳜有关系?”
“《最后一章》,他死了……你在看吗?‘他’应该就是吴大同。只是……黑鳜的小说中,并没有‘一箭穿心’的死法。”
“一箭穿心?吴大同是死于箭伤吗?可是,你没有验尸啊。”
“体表观察也大体可以判断了。那种凶器很少见,我查过资料,应该是一种头部锥形的弩箭,直接刺破心脏,之后,箭被人为拨出,清洗了伤口,换上整洁的衣服,又在尸僵高峰之前,放入移尸的工具中,运到那个废弃的停机坪上。然后,尸僵开始缓解……但这个致命伤到底是以人手的力量刺入,还是依靠弩箭,不通过尸检我没法判断。”
廖岩说着,又进入了失神的状态。
最近一段时间,廖岩经常会是这个状态,小瞳也不去打扰他,就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小瞳跟廖岩一样着急,麦琦现在到底在哪儿?全省的协查通告都已经发出去了,公安系统动用了大量的警力在找她,可是,她依然无影无踪。
“如果你在,你会怎么做呢?”廖岩自言自语地说。
小瞳知道,廖岩的这句话,是对梁麦琦说的。
廖岩的声音更小了:“吴大同的尸体摆放整齐,衣着整洁……他的右手做出手捂心脏的动作,被放置在废弃的圆形停机坪上,带着强烈的情感或宗教仪式感,这不是抛尸,更像是一个葬礼……”
小瞳吃惊地看着廖岩,他现在的样子,他说话时的语气和用词很像是梁麦琦。廖岩继续小声嘀咕着:“是的,这就是你说的祭祀。凶手对死者进行过清洗,重新换上洁净的衣物,虽然曾被放入较小空间进行搬运,但依然努力保持着尸体的完好,凶手,对死者是有特殊情感的……那是悲悯,甚至是悔恨……”
廖岩看了眼梁麦琦留下的那张字条:“你说的可能是对的,凶手,极有可能是个女人。而你告诉我,她的童年可能有创伤经历?”廖岩想了想,快速拿出一支笔,在那张纸的背面写了几个人的名字,移到小瞳的面前。
纸条上写着三个人的名字:赵子夜、郑晓炯、梁麦琦。
“帮我重点查这三个人的童年和少年经历。”廖岩一边对小瞳说,一边瞄了一眼赵子夜。
赵子夜依然在很远的地方忙碌着。
小瞳点点头,马上开始查找,很快,她查到了部分结果。
“郑晓炯,跟我了解的差不多。她生于普通的知识分子家庭,生活稳定,独生女,学业中上,事业顺风顺水,好像没遇上过什么挫折,”小瞳停顿了一下,抬头看廖岩,“可能,除了遇到你吧。”
廖岩无奈地摇了摇头:“那她呢?”廖岩向赵子夜的方向扬了扬眉毛。
“她其实是‘文大’中文系的高才生。”小瞳看着调查结果。
“这个我知道,童年和青少年阶段呢?”
“家境普通,所以勤工俭学,但没有任何家庭变故。我过一会儿回到队里,能把这几个人的详细资料给你……至于梁麦琦……可能是唯一在童年有过家庭变故的人……”小瞳一边快速搜索,一边试探着问,“梁麦琦的童年你不了解吗?”
“她跟我提过一些……”廖岩想起两人在梁麦琦家那个夜晚所聊的话,还有梁麦琦当时悲伤的表情。
“梁麦琦是独生女,幼年丧父,后来随母亲移居去了英国……”小瞳小声念着系统里的简单资料,“可是关于她在英国的经历,我查找起来就需要一定的时间了。”
梁麦琦在英国的部分经历,廖岩是知道一些的,但他现在还不想跟小瞳说。
廖岩想了想,低下头,继续看梁麦琦的纸条:“圆形……祭祀……吴大同……圆形……”廖岩小声反复地念着那上面的字,突然站起身。
“小瞳,你继续帮我查……我突然想去个地方……”廖岩说着起身就走。
“去哪儿?”小瞳低声问。
“我要再去趟现场……”
“哪个现场?”
可廖岩已经走了。
廖岩要去的地方,是吴大同尸体出现的现场。
梁麦琦为什么会在纸条中提到“祭祀”?她怎么可能提前预知吴大同死亡的现场?她写那张纸条时,应该并不相信吴大同会死,因此,才会求他找到吴大同……廖岩必须解开这个谜。既然无法亲自解剖尸体,那就只能从现场寻找答案。
廖岩快步走到刑警队的停车场,这才想起自己今天没开车。他现在情况特殊,还不能动用警车。廖岩环顾四周,发现只有蒋子楠的私家车停在院内,正要给他打电话时,却看到蒋子楠正从车里下来。
“子楠,借你车用一下,我需要一辆私家车。”廖岩环顾四周,小声说。
“去哪儿?”
“机场。”
蒋子楠看了看满脸疲惫的廖岩:“我送你吧,你好像好几天没睡好了。”
廖岩点头上了车。
蒋子楠看着廖岩,心情也很沉重。二人开车上路,半天也没说一句话。
“去机场干什么?”车开出几公里,蒋子楠才想起来问了一句。
“我感觉吴大同的现场有问题,想再去看一下。”
“不是不让你参与了吗?”蒋子楠同情地问。
“但我可以调查李卫可和宋小白的案子。”
“三个案子有关联?”
廖岩点了点头:“高度怀疑。”
廖岩这时才发现自己竟然没系安全带,他立即伸手拉出安全带。可就在他低头寻找插入孔时,廖岩看到了一个特别的东西。
挡位杆旁边,有一片暗红色的指甲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