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失踪的男人
“保护好自己……”廖岩坐在办公桌前沉思,回想着梁麦琦对他说的这句话。
那个诡异的夜晚,那种被催眠的感觉,那个与他们两个有关的尘封案件,以及可能发生在他们二人身上的危险……还有,梁麦琦最后望向廖岩时拒绝他保护的眼神……
“开会了,开会了!”小瞳在走廊中大喊,打断了廖岩的思考,他木然起身,走向会议室,却正好在走廊中看到了梁麦琦的背影。廖岩并未走上前去,而是缓缓跟在她身后,进了会议室。
早上廖岩和梁麦琦一同赶到了刑警队,两人都不太自然的神情引来了郭巴的关注和猜想。郭巴路过贾丁办公室,立即拐了进去,急着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说给贾丁听。
“师父,你想听点儿八卦吗?”
“这是什么时候?还说八卦?专心工作!”贾丁一边说,一边收起桌上的卷宗。
郭巴闭嘴不再说话,他了解他的师父,面对八卦,他是完全没能有抵抗力的。果然,看到郭巴不说,贾丁先憋不住了,他故意皱了皱眉,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什么八卦?”
郭巴得意地小声说道:“半个小时前,咱们的廖法医和梁顾问乘坐同一辆出租车赶到了队里。廖岩面容憔悴,梁麦琦双眼深陷,二人对视时表情怪异。两人衣服上有大量褶皱,他们穿的应该都是前晚见面时穿的衣服,这不太符合他们平时的生活细节……最关键的是,廖岩的右腕处还留下了疑似**的痕迹……”
贾丁拿起文件啪地打在郭巴头上:“你一个刑警,脑子里装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贾丁说着夹起材料往会议室走。郭巴跟在身后,委屈地揉着脑袋:“这不是咱的专业素养吗?这就是观察和分析能力……”
两人小声嘀咕着进了会议室,一进门,贾丁的目光就好奇地落在廖岩和梁麦琦身上,这两个人今天坐得相距很远,而且都似乎在有意回避着彼此的目光。贾丁提醒自己收起好奇心,赶紧开始开会。
大家被紧急召回办公室,是因为两起离奇的失踪案。
“离奇,但也可能不紧急。”这是贾丁对这两起失踪案的评价,“一般情况下,普通的失踪案件是不会交给我们队的,但没办法啊,咱们现在办这种‘乱七八糟’怪案的能力在省里算是出了名了,所以,上面让我们协助分析一下,而这个案子呢,还的确有点怪。”
贾丁所说的失踪事件,发生在兰江市两个相距较远的区,时间上相差一周左右,前后失踪的是两个中年男子,身强体壮,两个人都是在加班回家的路上失联的,而且,走的都不是正常回家的路线,之后,就进入了城市监控的死角,然后就消失了。
小瞳以激光笔照着大屏幕上一名男子的照片:“这位是李卫可,38岁,大华环保集团的中层干部。5号晚5点左右给爱人发信息说,今晚要加班,之后一夜未归。第二天早上,妻子再给他打电话时,发现手机关机,李卫可从此人间蒸发。”
大屏幕上放着分屏的监控录像。
小瞳继续说:“单位停车场的监控显示,李卫可于当晚11时29分离开停车场,后开车驶入连心街。然后,莫名其妙地拐进一条没有监控的小路,但这条路不是李卫可回家的路。而之后,这辆车就一直没能出现在任何监控内。”
大屏幕上出现了另一幅照片,是一辆停在路边的车。小瞳说:“25个小时后,李卫可的车在三公里之外被发现。现场周围的痕迹已经被破坏,而且,车内也找不到有价值的痕迹和物证,没任何打斗的痕迹,更没有血迹。就像是,李卫可平静地下了车,然后就消失了。”
贾丁指向屏幕上另一男子的照片:“这个是后来失踪那个。不到两个星期,也就是大前天,市局又接到一起报案。情况特别相似,只不过发生地点不同。他叫宋小白,跟李卫可的情况有一点不一样,他是坐地铁回家的,下车之后,走了跟平时不太一样的路,那是条小胡同,之后,就消失了。附近居民都问了,还进行了搜查,没有人看到过他。而且,巧合的是,两个人失踪的第二天都下了雨,外部的痕迹也都被消除了。”
廖岩拿激光笔指着地图上两人失踪的两个地点:“两人最后失踪的地点,分散在城市的两个角落,离得非常远。如果他们被一伙人绑架了,有没有必要将囚禁地搞得如此分散?这也为躲开监控制造了麻烦。”
廖岩拿激光笔时,不经意间露出了右腕上的勒痕。贾丁夸张地伸头细看,惊奇地张开嘴巴看郭巴。廖岩回头看贾丁,贾丁马上恢复一本正经的表情。
“不过,如果是杀人地点倒是有可能的。两个案件的联系就这些吗?”一直沉默的梁麦琦突然问道。
“好像就这些。”贾丁回答,目光依然在廖岩和梁麦琦之间好奇地移动。
“我觉得这是巧合吧?比如这两个人都在躲债,各躲各的债……”蒋子楠说。
“又比如,某个人是私奔了。”小瞳接着蒋子楠的思路继续分析。
“还可能,被传销组织给软禁了。有什么证据把这两起案件并案处理呢?”郭巴也觉得让他们现在就接手这两个案子,的确有点小题大做。
“这两个男人除了年龄身份相似外,家庭状况也有相似之处。案发地的刑警调查了这两个家庭,这两个男人,一年内都曾发生过婚内纠纷,第一个失踪的李卫可是因为婚内出轨,而且还因为性骚扰女下属被告过一次;那个宋小白,是因为在地铁上猥亵妇女被行政拘留了一次。”贾丁一边翻着案卷一边说。
其实,贾丁心里也觉得上面让他们接手这两个失踪案不合理,于是,他小声说出真相:“支队长让我们配合调查这个案子,是因为,有人在微信中传播,说这两个男人被外星人抓走了。”大家都忍不住笑,他们都了解,支队长最怕谣传。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最近咱们的工作任务有点轻。”贾丁无奈又加上了一句。
“其实,这两个人之间的关联还不算牵强。”梁麦琦说。
“可是,这两个人认识吗?”廖岩看着梁麦琦,却在问贾丁。
贾丁认真观察梁麦琦和廖岩这两个人,郭巴说得没错,这两个人看起来的确相当疲惫。“从目前的调查看,两个人没有任何关联。你有什么高见?”贾丁问廖岩。
“我是法医啊,我只能等尸体。”廖岩疲惫地说。
“麦琦,你怎么看?”贾丁又问梁麦琦。
梁麦琦倒是在认真思考:“我的确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是,这个阶段,我们的信息还太单薄。”
“的确。”贾丁拍了拍大腿,“不管怎样,现在分局那边正在积极找人,也暂时不需要我们协助,我们盼他们平安归来吧,但也要随时做好应战准备……”说着,又瞄了一眼廖岩和梁麦琦:“好了,昨晚也都累了……都先休息一下吧。”
大家分别回到办公室,继续了解两起失踪案的资料。
廖岩回到办公室,想在躺椅上睡一会儿,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他仍然想着双色玫瑰案的前因后果。于是,他决定起身,将Sarah自杀的案卷拿出来再研究一下,却依然没有任何新的发现。
他想将这些资料拿给梁麦琦看时,却发现梁麦琦不知何时已离开了办公室。
不知为什么,这个特殊的夜晚之后,廖岩又感觉到了与梁麦琦之间的那种疏离感。似乎,他们只是有过共同经历的人,他们要共同防御风险,而这种关系只是并肩作战,却不是廖岩渴望的深情相拥。
还有一种疏离感来自廖岩的内心,那就是被梁麦琦催眠带来的心理阴影。当他发现梁麦琦可以随时利用自己的技能窥视他的内心时,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就已经出现了失衡。他可以理解梁麦琦的做法,却抗拒这种感受。
廖岩这样想着,手拿着资料慢慢睡着了。
昏睡中,依然是各种奇怪的梦境不断侵袭着。先是双色玫瑰案的死者轮番以各种面貌出现,然后是开会时谈到的两名失踪男子变成了血淋淋的模样,再之后,是黑鳜正在更新的小说《幽怨清晨》中的恐怖景象……所有这些,糅杂在一起,直到廖岩被郑晓炯的电话吵醒。
惊醒的那一刻,廖岩感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身体却无法动弹,一时间分不清是睡梦还是现实。他让自己平息了一会儿,才接起郑晓炯的电话。
“晚上有时间吗?”郑晓炯直接问。
“没有。”廖岩有气无力地说。
“吴大同约我们晚上吃饭……”郑晓炯等着廖岩回答,廖岩没吭声,郑晓炯继续说,“他和麦琦晚上都有空。”
廖岩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地说:“你把时间和地址告诉我……我先回家休息一会儿。”
放下电话,廖岩才把思路捋清。这是吴大同代表他和梁麦琦在约自己和郑晓炯吃饭。这是一场怎样的约会?他突然想起了在默玛咖啡馆四人分开时,吴大同特别强调的那句“我们”……
廖岩坐直身子,发现Sarah的资料还握在手中。他将这些资料放回抽屉,起身准备回家休息一下。晚上这顿饭,他或许需要些“体力”。
廖岩赶到吴大同所订的日式餐厅时,另外三人已经到了。
四个人的座位,梁麦琦和吴大同并排坐着,梁麦琦的对面,坐着表情兴奋的郑晓炯。三个人正在聊着什么,气氛愉悦,廖岩进来后,这种气氛突然变成了节奏混乱的寒暄,接下来是有些尴尬的沉闷。
廖岩别无选择,只能坐在郑晓炯旁边,正对着吴大同。他向梁麦琦的方向望去,她的气色明显比上午好了许多,还化了很得体的淡妆,两人四目相对时,廖岩又下意识移开了视线。吴大同显然已将这两人之间的不自然都看在了眼里,这之后也有些沉闷。
服务员端上来一大盘刺身,打破了廖岩落座时的尴尬。
廖岩盯着郑晓炯筷中的一块三文鱼看。
“廖岩,你看什么呢?”郑晓炯好奇地问。
“人在死亡1小时后,就会出现尸僵,但24小时后,尸僵却开始缓解。这一点,人与鱼是不同的。”廖岩也夹了一块生鱼仔细看。
过去郭巴曾评价过廖岩是一个“聊天终结者”,他常能将原本愉快的聊天引入死局。今晚,廖岩决定将这种“天赋”发挥到极致,而且,他是故意的。
郑晓炯被说得恶心,夹着的鱼,掉回自己的盘子里。
廖岩抬头看吴大同的反应,可吴大同对这个话题似乎特别感兴趣,特意夹起一块鱼认真观察,然后沾了芥末,放入口中,并无半点反感。
“我正好也有个问题,”吴大同说,“我妈过去说,看鱼是否新鲜,要看眼,这个方法科学吗?”
廖岩有点失望,但仍赞许地点了点头,认真作答:“这一点上,还真是人鱼相似。人在死亡之后的6到12小时,会出现角膜的轻度混浊,而18小时后,就不能透视瞳孔了……”
郑晓炯皱眉看着廖岩,又转向吴大同:“吴总,能点点儿素的吗?”
梁麦琦听了一轮这样的对话,忍不住想笑,可廖岩的表情依然严肃。
“当然当然……”吴大同马上招手示意服务员过来,“不过郑小姐,你这心理素质可得练,不然会影响你们两个的感情。”吴大同微笑着手指郑晓炯和廖岩。
郑晓炯马上羞涩地摆了摆手:“不会不会,两个人怎么会每天说工作呢?”
很显然,郑晓炯今天的策略就是“欢迎误解”。
廖岩看着吴大同,又看了看郑晓炯,笑得有些尴尬:“我们俩?感情?”
吴大同也笑着看廖岩,同时,似不经意地,将手放在了梁麦琦的手上。
这个动作,梁麦琦完全没有预料到,她突然僵在那里,而第一反应却是抬眼看廖岩。
梁麦琦不敢快速将手抽回,因为这让她想起那一天她甩开吴大同的手时,吴大同脸上的那种悲伤。于是,她假意去拿面前的餐巾纸,顺便抽出手,并将纸巾温柔地放在吴大同面前。
廖岩看着梁麦琦体贴的动作,慢慢抬起手,动作僵硬地搂住了郑晓炯的肩膀。
郑晓炯感受着廖岩这个没有情感的动作,她看着廖岩。此时的廖岩,涨红了脸,这不是因为触碰她而感到羞涩,这是要挑衅吴大同的激动。
廖岩的手在郑晓炯的背部不自然地抖动着,郑晓炯决定,帮廖岩把这场戏演下去。
吴大同十分自然地给梁麦琦夹了一只虾,郑晓炯马上也给廖岩夹了一只。
“谢谢,我不太爱吃虾。”梁麦琦对着吴大同温柔地笑笑。
吴大同戴上盘边的食品手套:“女人说不爱吃虾,其实就是说怕麻烦。”他熟练地将虾剥好,放在梁麦琦盘中。
廖岩看了看郑晓炯说:“我爱吃虾。”
郑晓炯会意,戴上手套,给廖岩剥好虾,直接放在嘴里。廖岩这一口咬得狠,竟直接把郑晓炯手上的塑料手套咬了下来。
这一次,梁麦琦实在忍不住笑了。廖岩却仍然一脸严肃,拽下嘴上的手套,一边嚼着虾,一边看着梁麦琦。
吴大同看着这两个人,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调整为随和的微笑:“我向你们推荐他家的T骨羊排。”
“太好了,我喜欢,给我来一份。要煎嫩一点……”郑晓炯马上说,她已经饿了半天了。
“哺乳动物的肌肉纤维在遇到高温损伤时,会释放出一种特殊的物质……”廖岩又要开始往“死”里聊天,被郑晓炯当即打断:“行了,行了,别说了。”郑晓炯几乎是在求廖岩,廖岩终于暂时闭了嘴。
“那我也来一份。”梁麦琦说。
吴大同伸手示意服务员过来:“给两位女士来两份T骨羊排,要嫩一点。”
“吴总……”郑晓炯决定开启新一轮正常的聊天。
“你还是叫我大同吧。”吴大同亲切地笑着。
“好,大同,平时麦琦会对你进行精神分析吗?”
“哈哈,我的精神早被她分析透了吧?估计她现在也没什么兴趣了,是吧麦琦?”吴大同温柔地看着梁麦琦。
“心理医生是按小时收费的,自从他停止付费,我也就停止服务了……”梁麦琦的回答很巧妙,这句幽默的话似乎没有伤到任何人,可郑晓炯却抓住了要害,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啊!那你是她患者啊?”
“嗯,也算是‘病’久生情吧。”吴大同的话再一次跨越了二人约定的情感界限,梁麦琦的表情又有些尴尬。
郑晓炯大咧咧地举起杯:“那我祝你早日康复啊……哎,你什么病啊?”郑晓炯说完这句话,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帮着廖岩。她太爱廖岩,以至于看不得廖岩受任何委屈,就连他吃醋这件事,她竟然也要出手相助。
可此时,廖岩的修养却又偏偏战胜了敌意:“晓炯,有点心理学常识好不好,定期接受心理咨询,并不等于有心理疾病。”
郑晓炯嘴上说“好的”,心里却十分委屈。
几个人终于开始安静地吃饭。吴大同总在照顾梁麦琦,梁麦琦虽有些不自然,却也默默接受。廖岩面对着这二人,大口喝酒。
服务员端着两份羊排过来,吴大同拿起刀叉,十分自然地帮梁麦琦切割羊肉。
廖岩看了眼郑晓炯盘中的羊排,得意地笑了。他快速拿起牛排刀,一边挑衅地看着吴大同,一边几乎是在“盲切”,以惊人的解剖手法快速剔除了T骨。
廖岩拿起干净的T骨在吴大同面前显摆。梁麦琦交叉双臂,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孩子气的廖岩。
这顿饭,四个人吃得都很累。
吴大同和梁麦琦站在饭店门口,目送郑晓炯扶着微醺的廖岩上了网约车。
吴大同问梁麦琦:“要不要去我那儿坐坐?”
梁麦琦犹豫着不知说什么好。
吴大同宽容地看着她笑:“又在努力编理由……”
梁麦琦被看破,极力辩解:“不是,我想早点儿回家。”
“有事吗?”
“想回家把你送的礼物做完。”
“那个咖啡馆?怎么样,喜欢吗?”
“喜欢……就是有两枝玫瑰,不知摆在哪里好。”梁麦琦说着,望向吴大同,此时,她不想错过吴大同的任何一个微表情。
吴大同扬起眉毛:“什么玫瑰?”
“缩微玫瑰,一枝红色,一枝黄色。”
梁麦琦一直观察着吴大同的反应。可吴大同表情平静,看不出任何问题,梁麦琦突然感到释然。
吴大同想了想,又说道:“那自然是插在花瓶里好啊……”他温柔地看着远处,几乎是在喃喃自语:“我从来不敢问你喜不喜欢玫瑰,总觉得普通女人喜欢的,你一定不会喜欢……”
梁麦琦的脸上闪过一丝感动。
廖岩和郑晓炯坐在后排,廖岩一直沉默,心里有一种微醺后的空洞和酸楚。当车缓缓驶离饭店时,他从观后镜中看到了站在风中的那两个人。吴大同脱掉自己的风衣,给梁麦琦披上,这种温柔,他从没给过梁麦琦。
郑晓炯坐在廖岩身边,自从上了车,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风吹进车内,廖岩感到有些酒醒了,他望着郑晓炯的侧影,突然感到内疚。
“我刚才开玩笑,你不会介意吧……”廖岩轻声问。
“我知道……”郑晓炯低声说,她把头扭向窗外,可廖岩明显看到她的肩膀在抖动。郑晓炯在无声地抽泣。
“对不起……”廖岩不知所措。他不知该如何道歉,更不知如何安慰,这个时候,任何语言和触碰都会带来更深的误解和愧疚。
车静静地、缓缓地穿过城市的街道,郑晓炯慢慢抚平了自己的情绪,却再未看廖岩一眼。
余下的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