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玛丝洛娃抱歉地看着傅家庄和高守平,说安德烈中校下午才能从旅顺口回来,傅家庄约定下午四点再过来。这一次,傅家庄没有发现有什么车辆或是什么人跟踪到苏军警备司令部,他稍稍放了点心,惦记起高大霞到良运洋行的情况来。
原来高大霞没少和刘曼丽一起来青泥洼街,这一次两人却都觉得别扭,高大霞要进洋行,怕刘曼丽跟着搅局,让她在外面等着,刘曼丽不干了:“你不执行任务要逛洋货店了?高大霞,我是你亲嫂子也不能给你护这个短,对不起傅大哥。不准逛,赶紧执行任务去!”
高大霞悄声说:“上洋货店就是任务。”
“这个任务好啊,怪不得你不愿带我,哎,买东西组织上给钱吗?那咱买个戏匣子。”刘曼丽兴高采烈地说着,可一见高大霞拉着的脸,也觉得要个收音机有点过分,“也是哈,不好,戏匣子太贵,那就买个金镏子吧,给守平娶媳妇准备着,到时候就不用买了。”
“就你这觉悟,老想占便宜,革命队伍能要你啊?”高大霞朝火勺店一指,“你去买两火勺,在这等着我就行。”
刘曼丽不满:“高大霞,你是怕我给你丢人,还是怕我知道你有啥见不得人的事?”
高大霞脸一拉:“你再胡说八道,就回家去!”
“高大霞,你敢这么跟我说话?我可是傅大哥派来的,不归你管!”
“你跟我执行任务,就得听我的!”
刘曼丽张了张嘴,压住了火气。
“我进去说几句话就出来。”高大霞转身朝良运洋行走去。
刘曼丽看向一旁的火勺店,过去上下打量起来。
“俺家的包子铺啥时改成火勺店了……”刘曼丽像是自言自语,实际上是说给忙着烙火勺的老王听。
老王果然警觉,看向刘曼丽:“你是包子铺的掌柜?”
刘曼丽自豪地点头:“我开海麻线包子铺的时候,一跺脚整条青泥洼街都乱颤,就是在全大连,我这店也是响当当的。小鬼子一听我的名号,都吓得直哆嗦!”
老王疑惑:“昨天来了个姑娘,她说她是海麻线包子铺的掌柜。”
刘曼丽愣了愣,说道:“她跟我一家子,家里的事都是我说了算。”
老王问:“您也姓高?”
“我不用姓高,高家的事也是我做主!”刘曼丽神情高冷。
洋行里,麻苏苏正拿着几样新进的绸缎往身上比量,门口的风铃响起,她回头看见高大霞进来,先是一怔,随即做出一副高兴的表情:“大霞来了!”
高大霞过来:“昨天叫挽霞子……就是那个坏蛋,叫他给气糊涂了,也没跟大姐正经说说话。大姐,你说巧不巧,大连街这么大,我偏偏能在这里碰上他。”
“冤家路窄,一点都没说错。大霞,我看那个人不面善,你可得多提防着点儿。”麻苏苏低声说。
“干坏事的人能面善才怪。大姐放心,我不怕他,心虚的人是他!”
“嗯,你说得对。”麻苏苏连连点头。
高大霞看到桌上的绸缎,伸手摸了把:“这滑溜溜的,赶上小月孩的脸蛋了。”
麻苏苏叹了口气:“我带的几身衣裳,都在箱子里,不是叫精细给落到哈尔滨火车站行李房了嘛,”说着拉开抽屉,取过了一张小纸板,“你瞧,16号,行李牌还在我这。昨天才叫朋友把行李取走,这几天就给我打邮便捎过来。”
“还挺费事。”高大霞不动声色地看了纸板一眼。
“没带来也挺好,我这不有借口买新的了吗?”麻苏苏笑着说,“这几块料子都是新进的,这一半天我还想找地方做几身旗袍哪。”
高大霞打量着麻苏苏:“嗯,你穿旗袍好看,腰是腰腚是腚。”
“我这腰都赶上水桶了,还是你穿旗袍好看——该凸凸该凹凹,这细腰……”麻苏苏羡慕地打量起高大霞。
“我知道一家老裁缝店,旗袍做的可好啦。”高大霞摸着面料说。
麻苏苏两眼放光:“在哪?”
“在寺儿沟电车站跟前,叫针脚裁缝,老师傅的手艺全大连数得着。”高大霞观察着麻苏苏的神色,“下午三点半,我在寺儿沟电车站等着你,咱俩一块去。”
“好。”麻苏苏兴奋地答应着,“我还给你买了块料子,你就便也做一件。”说着,翻出一块绸缎。
高大霞推辞:“这不合适。”
“咱姊妹俩还有什么合不合适的,你看看这块,中不中意。”麻苏苏拿过面镜子,把料子在高大霞身上比量着。
“嗯,好看……”高大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姐,这个我得给你钱。”
麻苏苏脸一拉:“不用。”
高大霞推开粒子:“你不要钱,我就不要了。”
麻苏苏无奈:“你真是的,大霞,往后,我有个啥事还怎么再跟你张嘴……”说着,又把料子按在高大霞身上,“再好好看看。”
高大霞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好你个高大霞,撒谎吊猴!”随着门口的风铃声,刘曼丽气呼呼地闯进来,指着高大霞呵斥:“你自己个跑这臭美,把我一个人撂到大街上喝风灌土!”
麻苏苏恼火:“你谁啊?跑这吵吵巴火!”
高大霞连忙说:“大姐,这是我嫂子。”
麻苏苏一愣,旋即露出一张笑脸来:“哟,你叫嫂子,我可得叫妹妹。”她笑脸盈盈地打量着刘曼丽,“多年轻呀,妹妹,我这真是有眼不识金香玉,对不住啊妹妹。”
“行了,我不计较。”刘曼丽挥了挥手,转身打量起屋子里的货架来,“好东西不少呀,净是些洋玩意儿。”一抬头,看见了墙上的《胜利之吻》,“怎么还挂了这么个玩意?臊不臊死个人……”刘曼丽嘀咕着,转脸看着别处,却还是不时回头偷看一眼。
麻苏苏跟在刘曼丽身后:“妹妹,你看好什么,尽管说。”
刘曼丽眼睛一亮:“这有戏匣子吗?”
“有,有,妹妹要是买,我多少钱进的,多少钱给你。”
刘曼丽兴奋:“真的?”
“真的也不买,哪有那个闲钱?”高大霞过来,拉着刘曼丽朝外走,对麻苏苏说,“大姐,我走了啊,下午见。”
二人一出商铺,刘曼丽甩开高大霞的手。
“叫你在外面等着,你怎么进去了?”高大霞质问。
“你还有脸说?挣死八力把我拉出来,就怕我要戏匣子?你这还没嫁给万毛驴子,就替他当家啦?”刘曼丽数落。
高大霞说:“你就欺负老万老实。”
刘曼丽说:“欺负他怎么了?想娶高家的女人,不出点血不行!”
“这是我和老万的事,你别掺合。”高大霞往前走去。
刘曼丽跟上来:“高大霞,我这可是给你争嫁妆,等过了门,你再想要个屁都没人搭理你!”说完,又要回去。
高大霞拉住刘曼丽:“嫂子,我今天来是有任务,不是领你看西洋景的。”
刘曼丽一笑:“拉倒吧,臭美也叫任务?你也就骗骗傅大哥,我眼里可不揉沙子。”
高大霞说:“跟你说不明白。”
刘曼丽吃惊:“怎么?那个女老板是坏蛋?我看也不像是个好东西,一步三晃,年轻时指不定勾引过多少男人。”
“你不走我走。”高大霞走开。
“你站住!”刘曼丽一提手里装火勺的纸袋,“把火勺钱给人家!”
两人还在斗嘴,甄精细蹬着自行车过来,看见高大霞,亲热地打起招呼,两人客套了几句,高大霞问:“精细,你在哈尔滨火车站,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落了,落了个大皮箱。”甄精细说。
“怪不得你姐埋怨,说落在候车厅了,找都没法找。”高大霞有意说混了地点,看着甄精细的反应。
甄精细怔了一下:“我姐说落在候车厅?”
“对呀,她就这么说的。”高大霞很肯定。
甄精细脸一板:“不对,我落在行李房了。”
高大霞和刘曼丽回来,傅家庄已经在家里了,一回门,刘曼丽就告起状来:“她把我一个人扔在大街上,自己在店里又吃又喝穿金戴银半天不出来,有这样式执行任务的?”
傅家庄看着刘曼丽的妖艳妆容,安慰道:“大霞是好心,不让你进去,是怕万一有危险。”
“有啥危险?就一个三节腰的老狐狸精,还能吃了我?”刘曼丽不服气。
高大霞端着饭菜进屋,夸张地叹了口气:“今天要不是有嫂子跟着,我都回不来家。”
刘曼丽把脸一板:“不用捡好听的说,往后,我只跟傅大哥执行任务,你想跟我搭伙,没门。”说罢,出了屋子。
傅家庄笑起来,高大霞问起和苏联人接洽的事。傅家庄叹了口气,说下午四点再过去。
“这都跑三趟了。”高大霞皱眉。
傅家庄说,“苏联人刚接收大连,忙得焦头烂额也正常,麻苏苏那里怎么样?”
高大霞说:“有个事你得让哈尔滨那边查一下,她说她的行李箱落在哈尔滨火车站行李房,昨天找人取走了,行李牌是16号。”
傅家庄点头:“行,这要是她编的瞎话,就说明有问题。”
“另外,我约了她下午三点半去寺儿沟的针眼裁缝店,她要做几身旗袍。”
傅家庄说:“下午有个更重要的事需要你。”
“什么事?”高大霞问。
傅家庄说:“上次我和守平去司令部时,好像被人盯上了,这次虽然没有发现有人跟踪,我还是不放心。”
高大霞说:“那就改个时间吧。”
“不能改。”傅家庄说,“李书记中午从瓦房店回来,我去跟他碰一下怎么办。”顿了顿,又说“要不,你跟我一块去吧,他老说要见见你。”
“我也想见他,组织关系老放在我手里也不是个事儿。”高大霞说,“见完我还得找老万办点事。”
傅家庄算了算时间:“要不你先办你的事。”
傅家庄的顾虑是对的,上午他和高守平与玛丝洛娃的谈话,都被在门外佯装拖地的吴姐听到了,趁着午休的时候,她来找麻苏苏商量对策。
“大姨动动嘴,咱得跑断腿。”麻苏苏喝着咖啡,“不让共产党跟苏联人接洽,不容易呀。”
吴姐压低声音:“现在是夺城的时候,能拖一天是一天,等苏联人把大连交给我们,共产党手里的接洽函就是一张废纸。”
麻苏苏放下咖啡:“放心吧,我带几个人,今天一定抢下傅家庄手里的接洽函。”
“人也除掉吧。”吴姐补充道。
麻苏苏点头:“顺道儿的事。”
对下午与苏联人接洽的事,李云光做了充分准备,以保证傅家庄顺利完成任务,接洽成功,就意味着共产党人在这次没有硝烟的夺城之战中赢得了胜利。
傅家庄虽然到大连的时间不长,但这几天里,他对这个城市不算长的历史却肃然起敬:“大连因为是整个东北的出海口,所以从来都是命运多舛。1879年,李鸿章给光绪皇帝的奏折中,就第一次出现了‘大连湾’的概念,意在建议清廷经营此地。可清廷孱弱无力坚守,甲午战败后,大连就如同一块肥肉,被各国列强争来抢去。闻一多先生当年痛感丧土之疼,写出了《七子之歌》,旅大就是其中‘一子’。”
“是呀,清政府被迫签订了《旅大租地条约》,大连被沙俄统治了7年。光绪三十一年,日俄战争结束,这里又沦为日本的殖民统治。”李云光点上一支烟,深吸了一口,“大连的地理位置太过重要,要不然,几十年来,日本人也不会非要把大连这个地方抢到手,还要把大连当成日本本土,叫做关东州,建成所谓的‘国中之国’。”
傅家庄点头:“国共两党都把东北棋局中的第一枚棋子落在大连,我们要尽快知道国民党在大连的行棋之人,所谓知己知彼。”
李云光打断:“对了,大连的特务头子,代号叫‘大姨’。”
“大姨?是个女的?什么来头?”傅家庄问。
“是男是女还不能确定,我们按照名单抓到的特务说,他们也是才知道有这么个人。”
“大连的地理位置、战略位置如此重要,重庆方面不会派个草包来。”傅家庄神色凝重。
李云光抽了口烟,赞同地点了点头:“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小鬼子在大连的时候,并没有‘大姨’这个代号的存在。自从大连‘光复’之后,大姨才开始活动频繁。”
“也许早就在了,只是藏得够深,没有被日本人发现。”傅家庄说。
“果真如此的话,你我就遇到了一个劲敌。”李云光说。
“此前派老姨夫到哈尔滨拿名单的人,应该也是这个大姨。”傅家庄沉思着,“这么看,大姨在军统的地位不会低了。”
李云光掸了掸烟灰,目光有些迷离:“当初二姨夫落网,宁可自杀,都没有交代关于大姨的半点消息。我们费劲周折,也只摸出了个老姨夫去了哈尔滨,看来,他们当时也是想丢卒保帅呀。”
“无论是以前就在,还是现在刚到,可以断定,这是一个老辣的对手。”傅家庄起身,“我们还是要尽快与苏联红军方面完成接洽任务,早一天得到他们的支持,我们在大连的脚跟就能早一天立稳。”
两人商量好接洽的具体方案,傅家庄特意喊着老关跟自己一起去,老关高兴地答应着,骑着车子带上傅家庄上路了。李云光从窗户上望着他俩离去,出了茶庄,叫上小丁等人跟在后面。
去警备司令部的路有两条,傅家庄让老关抄小路走,这正符合老关的心思,别说傅家庄才到大连几天,就是个老大连人,在大大小小幅射状的街道上转几圈,也得晕头转向。
麻苏苏和甄精细躲在离警备司令部不远的一个楼道里,一直密切关注着下面的巷道。
“姐,他们能从这里走吗?”甄精细有些担心。
“闭嘴,就你废话多。”麻苏苏讨厌甄精细的猜测,这个二货的预言有时候还真是精准。
“好好好,我不说。”甄精细向后站去。
“几个路口都安排好人了吗?”麻苏苏观察着着远处的动静,问道。
甄精细半晌没有答话,麻苏苏气冲冲地转过头呵斥:“耳朵塞驴毛了?”
“你不是不让我说话吗?”甄精细一脸委屈。
“我是不让你说废话!”麻苏苏气得眼前发黑。
“都安排好了,姐你就瞧好吧!”甄精细自信满满。
麻苏苏顺着甄精细指示的方位,看见巷道拐角处,一辆黄包车停在角落,四下有几个健壮的男人埋伏在阴影下。麻苏苏看看手表,带着甄精细匆匆下楼。
老关紧蹬了几下自行车踏板,按着车铃冲进前面的巷道,后座上的傅家庄警觉地看着四下。突然,一辆黄包车从斜刺里冲了出来。老关骤然刹车,车身一横,傅家庄被甩落下来,狼狈地翻滚在地,他刚要起身,两个特务从黑影里扑了上来,匕首破空而来,傅家庄就地翻滚着避开了刀锋,甩出一记扫堂腿踢翻了一个特务,另一个特务扑了上来,缠斗中傅家庄的上衣被扯开,一封信件甩了出来。特务一惊,连忙去抢,傅家庄抄起遗落在地上的匕首,反手一甩,刀尖没入了特务的大腿上,特务惨叫着倒下。不远处的两个特务冲上来支援,傅家庄拉开架式准备应战,倏地身子一晃朝前踉跄了一步,脑袋一阵剧痛。傅家庄伸手一抓,摸到了满手的鲜血,他艰难地回头看去,老关手里抄着一块砖头,冷冷地注视着他。
傅家庄瞪着老关,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奸细!”
老关从一个特务手里拿过匕首,逼向傅家庄,声音如丝:“现在才知道,晚了。”
忽然,近处传来一声枪响,一个特务应声倒地,老关一惊,回头看去,李云光带着小丁等四五个人骑着自行车驶来,老关喊了声:“一个不留!”举刀扎向傅家庄,傅家庄躲避开刀锋,一把抓住老关的肘臂,刀尖近乎触及到傅家庄的眼睛,老关的神色越发凶狠,突然间,他眼睛一怔,脸颊痛苦地扭曲成了一团,抽搐着摔倒在一边,后胸插着一把短刀。傅家庄面前的视线豁然开朗起来,李云光上前扶起傅家庄:“怎么样了?”
傅家庄虚弱地摇了摇头:“死不了。”
巷道深处,拿着信封的一个特务飞速奔逃,小丁要去追赶,李云光喊道:“别追了,快送特派员上医院!”
傅家庄站直身子,朝一条岔道望去。恍惚中,他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在胡同口一闪而过。
李云光看到被傅家庄扎伤大腿的特务正想起身,过去一把将其揪住:“说,谁指使的你们?”
特务瞪着眼不说话,一只手摸到了地上的匕首。
“到底是谁?”李云光低吼起来。
“老,老姨……”特务说着,一匕首刺向李云光小腹,李云光身子一紧,瘫倒在地,特务还要补刀,小丁一枪要了他的性命。
街道偏僻处,麻苏苏撕开特务抢回来的信封,一脸失望,信封里,空无一物。
“姐,咱白忙乎了。”甄精细沮丧。
麻苏苏冷笑了一声:“还不到说这种话的时候。”
眼看着快到四点了,在警备司令部门口,高大霞对万德福和高守平说:“不等傅家庄了,咱们先进去。”
万德福焦急地说:“东西不是在他身上吗?咱们进去顶什么用?”
高大霞按住胸口,神秘地说:“在我这。”
“你看你,跟我还保上密了。”万德福埋怨。
两个士兵带着三人办完手续,送到了接待室,玛丝洛娃见过高守平,让他们稍等一会儿,说安德烈中校还在楼上开会。
玛丝洛娃离开了,万德福说:“傅家庄岁数不大,想问题还挺周全,弄了个兵分两路。”
高大霞说:“也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
高守平说:“有李书记在暗地里保护,肯定没事。”
万德福点头:“你就放心吧,别看傅家庄岁数没我大,可经验不比我少,咱们安全到了苏军警备司令部,这事就算办成了。”
高守平说:“傅哥虚晃一枪,是拿他自己的命引开敌人,好让咱们完成任务。”
高大霞说:“他还想搂草捎带打个兔子。”
万德福疑惑:“打兔子?谁是兔子?”
“回头你就知道了。”高大霞看看墙上的表,已经比约定时间过去了二十分钟,不满地嘟囔,“国民党税多,苏联人会多,这会得开到什么时候呀,守平,你去催一催,他们还能快点。”
高守平答应着,起身出去。万德福说他要上厕所,也离开了接待室。
高大霞百无聊赖地看着挂了一墙的苏联红军解放东北的照片,屋里的内门推开,一名身穿苏联军装的女人阔步进来,居然是吴姐。
“你好,我是安德烈中校的秘书,他还在楼上开会,出不来,他让我来取一下接洽函。”吴姐朗声问道。
高大霞愣了愣:“守平……高守平同志已经去找安德烈了。”
“你是说那个年轻人吗?”
“对,对,是他。”高大霞点着头。
“现在,安德烈中校正请高同志在介绍大连党组织的情况,高同志说接洽函在你这里,让我来取一下,安德烈中校等着要。”
高大霞迟疑着:“要不然,还是我上去吧。”
吴姐礼貌地拒绝:“对不起,安德烈中校只是让我来取接洽函。”
高大霞犹豫了许久,还是从怀里掏出接洽函,递给吴姐:“麻烦你了。”
吴姐郑重接过接洽函,回身疾步从内门出去。
高大霞又等了一会儿,接待室的门推开,玛丝洛娃中尉陪着一名英俊魁梧的苏联军官走进门来,高守平紧随其后。
“姐,这位就是安德烈中校。”高守平又转向军官,“这是高大霞同志。”
安德烈操着不太熟的中文打招呼:“您好,高大霞同志。”
“您好,安德烈同志。”高大霞与他握了握手,“您太客气了,开着会还过来见我们,回头我们那个特派员……傅家庄同志还会来拜访您,一些具体的事情,你们商量,我们今天来,就是打个前站。”
“姐,快把接洽函交给安德烈同志吧。”高守平小声提醒。
高大霞一怔:“他不是叫人拿走了吗?”指着内门,“人从那个门走的。”
高守平大惊,看向安德烈,屋里一片死寂。
“这位就是安德烈同志吧?”万德福风风火火地闯进门来,一见到安德烈,便热情地伸手过来。
安德烈没有搭理万德福,快步上前推开内门,里面陈设简单,一扇窗户敞开着。
万德福跟着高大霞等人一起过去,万德福茫然地追问:“怎么了大霞?出什么事了?”
高大霞慌乱看着敞开的窗户,对安德烈大叫:“肯定是跳窗跑了,你快让人找一找吧,这院里都有岗哨,肯定跑不出去!”
“对呀,院子里都有人把守。”万德福反应过来,连忙附和道。
高守平埋怨地看着高大霞:“姐,你怎么回事啊?亏你还是老革命,怎么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她穿着苏军制服,还说是你和安德烈叫来拿的,我就……”高大霞红了眼圈。
安德烈回过头来,盯着高大霞:“你们真的带来了接洽函?”
“当然带了!”三人异口同声。
“没有接洽函能三番五次来找你吗?我们不能打自己的脸呀!”高大霞急得涨红了脸。
“我们确实有中共东北局的接洽函,不信你问她。”高守平指着一旁的玛丝洛娃。
“你见过接洽函吗?”安德烈用俄语问玛丝洛娃。
“没有,他们没有拿出来过。”玛丝洛娃摇了摇头。
安德烈怀疑地打量着三人:“你们说的那个特派员为什么不来?”
“他是想来,可出了点别的事,我这就去把特派员找来。”高守平急着要走。
“不必了,”安德烈拦住了高守平,“我感觉你们没有诚意,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比代表中共方面来跟我们接洽更重要吗?”说罢,转身朝门外走去,玛丝洛娃快速上前拉开房门。
“大鼻子你别走……”高大霞心急如焚,上前张开胳膊堵住了安德烈,话一出口,她立即自知失言,“对不起,我吐噜嘴了……”高大霞慌乱地连鞠了几个躬。
安德烈已然失去了耐心:“你们不光没有诚意,还不懂得什么叫尊重!”抬步又要走。
高大霞急了,一步退到门口,朝安德烈吼道:“你们有诚意?你们懂尊重?要不是诓我们跑了三趟,能出这种事吗?”
门口的苏军士兵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拎过胸前的冲锋枪对准了高大霞。
万德福慌了,向安德烈求着情:“她不是这个意思,你们别动枪呀,安德烈同志,别这样啊!”
高大霞的眼里眨着泪光,盯视着安德烈:“是,我们多亏了苏联红军的帮忙,打跑了小日本,光复了大连,可你们也不能仗着办了件好事,就这么不拿我们当回事吧?我们都来好几趟了,不是这回才见到你吗?要是先前几回你都在,还能出这么大的叉头吗?”
“这个不是理由!”安德烈推开高大霞,想要出去,高大霞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安德烈的这个举动点燃了万德福的火气,他冲着安德烈大吼:“你干什么?有种冲我来,对一个女人动粗算什么男人?”
玛丝洛娃从腰间抽出配枪对准万德福:“你放尊重一点!”
安德烈朝楼上走去,高大霞上来,死死拽住安德烈的袖口:“你别走!”
苏联士兵上前拉住高大霞,高守平和万德福上来撕扯,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安德烈理了理衣襟,冲士兵下令:“放开她。”
苏军士兵刚放开手,高大霞便大喊道:“接洽函送到你们警备司令部来了,谁能知道你们这里还能出家贼?要论破坏中苏结盟的罪过,那也是你们看家不严!”
安德烈冷笑一声:“你这个帽子,太大了。”
“你嫌大?那就往小了说!”高大霞瞪着安德烈,“这个人既然顶着你的名号来的,那起码她干的勾当跟你扯不清!”
安德烈盯着高大霞:“你想怎么办?”
“赶紧封锁司令部,找出骗走接洽函的特务!”
安德烈无奈地摇头:“你想得太简单了,这里是司令部,不可以轻易戒严。抱歉,我帮不了你。”
眼见安德烈又要离开,高大霞高喊:“这怎么是帮我呢?这是在帮你!”
“帮我?”安德烈停住脚步。
“当然是帮你。”高大霞立在安德烈身前,直直地盯视着他的眼睛,“这是帮你洗脱疑点,帮你们苏军警备司令部抓内奸!内奸不除,就是一颗定时炸弹,不定什么时候就爆炸了,一旦爆炸了,你们的将军不得拿你这个中校的脑袋问罪?”
安德烈不语,转头看向玛丝洛娃,玛丝洛娃轻轻点了一下头。
安德烈看着高大霞,出了口粗气:“你的话有道理,不过,你想把司令部的人一个个叫来排查,这是不可能的。”
“这还用一个个查?你这里有花名册吧?”高大霞问。
安德烈点头。
高大霞又问:“花名册上有照片吗?”
“当然。”安德烈反应过来。
高大霞说:“你只要把花名册找来,我就能认出来。”
“好主意。”安德烈看向玛丝洛娃,“按照她说的方法办吧。”
苏军士兵解除了警戒状态,退在了一边。万德福和高守平也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