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高大霞把马迭尔的事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还是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既然这个挽霞子掏出了警察证,那去警察署问问他前几天去没去过哈尔滨不就都清楚了?想到这里,她拉上傅家庄就走,出门走了不远,碰见了迎面赶来的万德福,高大霞给两人做了介绍,万德福握着傅家庄的手激动地说:“大霞跟我说过你好几次,能文能武,识文断字,老厉害了。”

傅家庄看着高大霞:“你当面都没这么夸过我,老万大哥这么一说,我还怪不好意思的。”

高大霞不耐烦:“别扯没用的了,赶紧上警察署。”

万德福问:“上警察署干什么?”

高大霞说:“刚才我们在洋货店见着个狗特务,他在警察署干活。”

万德福警觉:“你说的是方若愚方课长吧?刚才我还跟他碰上了。”

高大霞问:“他长啥样?”

万德福说:“大高个,大眼睛,挺魁实,精神头挺足,挺和善。”

高大霞不爱听:“什么和善,那是笑面虎。”

“你认识这个人?”傅家庄问万德福。

万德福点点头:“他原来是关东州厅警察部的课长,光复后在警察署里当科长。”

高大霞打断:“那不跟小鬼子在的时候一样吗?一看就不是个好人。走吧,先把他抓起来再说。”

傅家庄没听高大霞的:“老万大哥,你跟那个方若愚熟吗?”

万德福说:“谈不上熟。我跑那趟电车线正好经过警察署,里面不少警察都坐我们电车上下班,其他警察仗着身上那身皮,从来不买车票,就这个方若愚不一样,回回都买票,所以我们对他印象还不错。”

傅家庄点头:“照你这么说,他倒不像个坏人。”

高大霞说:“一张电车票才几个鼻硌子钱?他买车票恰恰说明他狡猾,能装!”

万德福说:“装了这么些年,假的也是真的了,这可不容易。”

“老万,他上下班的时候,不穿警服吧?”高大霞问。

万德福摇头:“不穿。”

高大霞又问:“那他是不是经常穿青色的大褂?”

“大褂……”万德福想着,摇摇头,“好像都是西装。”

“那就是说,他有时候也穿青色大褂。”高大霞启发着万德福。

万德福说:“还真没见过他穿大褂。”

高大霞不满:“老万,你是不是糊涂啊,中国男人哪有不穿大褂的?你过年过节还穿一回哪,你再好好想想,他不穿青色的,也肯定穿过别的色的大褂!”

从万德福嘴里介绍的方若愚,傅家庄觉得应该有可信度,原本他关心的是高大霞要嫁给万德福,可从两人的言谈举止间,他没找到这种迹象,这让他安心不少。

万德福向傅家庄告辞,说要去办事,高大霞拉住他:“我嫂子让你去洋货铺买戏匣子?”

万德福犹豫了一下,摇头:“不是,我自己想买。”

“得了吧,那玩意儿多贵呀!你买它干什么?烧包啊?我告诉你啊,不准听我嫂子的。”

万德福为难:“不买,嫂子该不高兴了。”

高大霞急了:“你管她高不高兴?老万,咱可是在放火团交过命的战友,我哥现在是死是活还不知道,你要是敢打我嫂子的主意,我可真跟你翻脸!”

万德福也急了:“你说什么哪高大霞,有你在我还打你嫂子的主意,我……我有病啊!”

高大霞:“你就是有病,她念叨戏匣子你就去买,你病得不轻!”

骂走了万德福,高大霞急着去警察署,傅家庄批评高大霞办事太冒劲,高大霞一下猜出他是埋怨自己把两人的身份暴露给麻苏苏了,傅家庄没好声气地说:“你还知道啊?”

“我当然知道,”高大霞觉得自己没错:“就因为麻苏苏和甄精细值得怀疑,我才故意那么说,你想啊,麻苏苏要真是国民党特务,我不用说,她也早就知道了你我的身份。她要是个好人,就是知道了,也没有关系,没准儿还能发展成我们的同志哪。”

“可你提屋里那些机关暗道干什么?”傅家庄问。

高大霞说:“还是那句话,他们要真是特务,那些机关一个也瞒不住,他们想在那里干特务的事,就会在那些地方动心思。现在,那些地方都叫我给点出来了,他们害怕的话,就得跑。下一步,就看他们跑不跑,一跑就是有鬼!”

傅家庄点头:“也对,你比我还往前多想了一步。”

“你走的是哪一步?”高大霞问。

“我让哈尔滨那边调查麻苏苏了。”傅家庄说。

高大霞在良运洋行不按常理出牌的一通搅和,确实让麻苏苏乱了分寸,高大霞和傅家庄一走,她就让甄精细赶紧收拾东西准备撤离,正手忙脚乱的时候,方若愚又回来,听说麻苏苏要跑,方若愚忍不住骂她愚蠢至极。麻苏苏甩下脸来:“高大霞说了些什么,你也都听见了,这屋子里的一切她都一清二楚,我留在这也是什么都干不了。”

“糊涂!”方若愚厉声呵斥,“高大霞满肚子猴,她那是故意拿话试探你,她一点破了这里的秘密,你就搬走,这叫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

“你好好跟我姐说话!”一旁的甄精细激动起来。

“滚蛋!”方若愚一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再说!”甄精细一捋袖子。

“住手!”麻苏苏赶走了甄精细,觉得方若愚的话在理,“刚才,我是乱了方寸。”

“我早就说要把她除掉,你们就是不听,当断不断,必有后患,现在全应验了。”方若愚数落着。

麻苏苏不愿听了:“马后炮的话,说多了无益。当务之急,是要毁掉傅家庄手里的接洽函!”

“早把他们俩处置了,接洽函的事也解决了。”方若愚抱怨。

“别埋怨了,我问你,刚才怎么把你在警察署当差的事都说出来了?”

“我不说,他们也能查出来。我没猜错的话,他们这会儿是去警察署调查我了。”

麻苏苏担忧:“警察署里应该有你的人吧?要不打个电话嘱咐一下?”

“不用。”方若愚说,“现在大连街是苏联人说了算,不是他们共产党。”

“可苏联人和共产党已经成了一丘之貉。”

“虽说是一丘之貉,可到底还是两路种,终归差着一层。共产党想在警察署拿人,总得在苏联人面前摆个一二三四五出来吧?可现在,高大霞手里的一二三四五都是不靠谱的猜忌,翻不起大浪。”

麻苏苏摇摇头:“话不能这么说。你蒙他们一时,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要不然,我还是请示一下戴局长,对你另做安排,以免对大连的工作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方若愚笑道:“没跟她硬碰硬之前,我还有点胆虚,怕她知道我的底牌。今天一交手,她也不过如此。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都知道了。”

麻苏苏盯着方若愚:“小方,我还是提醒你,隐蔽战线不同于战场,最重要的还是自保。”

方若愚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高大霞一通瞎比划,你就手忙脚乱,这可不像老姨的做派。”

“我是担心你这个老姨夫。”

方若愚信心十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我一口咬定没去过哈尔滨,高大霞闹不出花来。”

方若愚还是低估了高大霞,虽然傅家庄也反对高大霞去警察署调查他,可高大霞还是去了,临去前,她还回家找到了在马迭尔旅馆捡到的那把钥匙,天快黑了,才去警察署。看卫的老钱听说她是方若愚的亲戚,有点不信:“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吧。”

高大霞陪着笑:“怎么打不着,我们可是实在亲戚,没出五服的亲戚,我是他老姨。”

“老姨?”老钱上下打量着高大霞,“他能有你这个岁数的老姨?”

“我辈儿大,萝卜不大,长在辈上,说的就是我。”高大霞笑得更甜了。

老钱终于没架住高大霞的哄骗,拿出一本厚厚的登记簿查了一通,说确实没有方若愚最近出差的记录,“他都在班上。”老钱肯定地说。

“那我大外甥今天能不能回来了?”高大霞问。

老钱看了看天色:“都这时候了,估计是够呛。”

“他不回来我咋整啊?”高大霞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这眼瞅着天都黑了,我总不能睡大街上吧?街上也不太平。大哥,他住哪儿,麻烦你告诉我个地址吧。”

老钱犹豫着,高大霞央求道:“你就帮个忙吧大哥,我一个女人家,这也没个地方去,我大老远就扑着他来的。”

老钱架不住高大霞的磨叽,给她写了个地址,高大霞千恩万谢地接过地址出了警察署,却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回头一看,居然是傅家庄。他下午来警察署办事,特地调查了一下,问到的结果和高大霞掌握的一样。

高大霞还是不信,拿出老钱给的地址,让傅家庄陪着去趟方若愚家。

按照地址,两人很容易在黑石礁找到了方若愚家,看到院门紧锁,高大霞从兜里掏出钥匙,往锁眼里捣估了半天,也没把锁头打开。

“这不是人家的钥匙,当然打不开锁了,就算是,他要是特务,知道钥匙丢了,能不换锁吗?”傅家庄分析道。

高大霞理解的是傅家庄没有都想到的结果:“这么说,你也觉得他是心虚才换的锁?他就是老姨夫呗?”

傅家庄叹了口气:“我是说,你见的人根本不是他,人家当然没有换锁的必要了。”

“翻来覆去,你还有没有点原则立场了?”高大霞使劲推着院门,有些不甘。

傅家庄本以为这下高大霞应该死心了,不想她又有了新主意,让傅家庄翻墙进去再试试这是不是房间的钥匙,见傅家庄拒绝,她要自己爬墙,无奈之下,傅家庄只得照办,他看看四下无人,突然助跑了几步,三两下攀上了墙头,翻身跃了进去。

“猪大油没白吃。”高大霞啧啧赞叹看,扒着院门门缝朝里张望,见傅家庄拿着钥匙在房门上试了又试,还是无果,高大霞正焦急得不行,一只手在高大霞的肩头上拍了一下,吓得高大霞触电般弹起了身子,回过头来,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女人。是翠玲。

翠玲瞪着一双平静如水的眼睛,探寻地盯着高大霞,等着她的一个解释。

“你干什么?”高大霞看着她的眼睛,心虚地问。

翠玲一言不发,还是静静地盯着高大霞,从墙头上跃下的傅家庄看见翠玲,一脸尴尬,手足无措。

“对不住啊,找错门了,是哪家呀,我这脑袋真是完了。”高大霞嘀咕着,示意傅家庄赶紧走。

两人匆匆离开,翠玲的目光送出他们老远。

“你太固执了,让我陪着你丢人现眼。”傅家庄埋怨着高大霞。

“他换锁了,更说明心里有鬼。”高大霞说得斩钉截铁,“反正知道他家地方了,明天再来堵他。”

“这么堵也堵不出个结果,我让哈尔滨的同志再去马迭乐旅馆调查一下吧。”傅家庄知道,没有个确切的结果,高大霞不会算完。

吃完早饭,傅家庄和高守平要去苏联红军大连警备司令部送接洽函,高大霞说她要去看看麻苏苏那边的情况,傅家庄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叫带上刘曼丽。

高大霞说:“你真磨叽,我这就是再去摸摸底,麻苏苏就算是个特务,也不能大白天就杀人吧?她是特务,不是杀手。嫂子去能干什么?又不是去打嘴仗。”

“关键时候,喊一嗓子也顶用。”傅家庄笑着,喊来了刘曼丽,“嫂子,上午有事吗?”

“干啥?让我跟你去执行啥任务吗?太好了傅大哥,你早该培养培养我了。”刘曼丽异常兴奋。

浓妆艳抹的刘曼丽从楼上下来时,高大霞吓了一跳,她这哪是出任务,赶上去参加化妆舞会了,高大霞上前:“嫂子,你怎么还描上眉画上眼了?”

刘曼丽妖艳一笑:“傅大哥冷不丁给我派个大任务,我不得倒饬倒饬啊。”说着从包里掏出口罩戴上。

“哎呀,不用。”高大霞抢下口罩,“本来街上没人看你,这么一倒饬……”打量着刘曼丽,从衣兜里掏出手绢递上,“求求你了嫂子,快擦一擦吧。”

刘曼丽脖子一梗:“就不!”扭动着腰肢朝外走去。

院子外,傅家庄正和高守平低声说着事,看到扭着身子过来的刘曼丽,两人都一脸无奈。

“嫂子……”高守平咽了咽唾沫,不知道该怎么说。

“傅大哥,我还是跟着你吧。”刘曼丽央求着着傅家庄,“大霞事儿太多,跟她也折腾不出个花儿来。”

“又背地里说我坏话!”高大霞过来。

“说你坏话还用背地里?”刘曼丽翻了翻白眼。

傅家庄看看刘曼丽的装扮,又转头看向高大霞,苦笑着说:“就当是出奇制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