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罪之宿命

懦夫在未死之前,已身历多次死亡的恐怖了——凯撒

Cowards die many times before their deaths——Julius Caesar

1.要在这谈恋爱

晚风吹起层层叠叠的绿波,带来一阵清新的香草气息……

当天晚上,伊流影驱车带我来到郊区某处一望无垠的草田里。浓稠的天际里,星星就像千万盏灯一闪一闪亮在头顶,仿佛轻轻伸手,就可以摘下几颗来串成项链挂在脖子上。

我注意到,这个草田就是伊流影相片上的那个场景。

“哇,这里好漂亮哦!伊流影,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小时候,我和川无意中找到的地方。”草田边立着的路灯泛着昏暗的光,伊流影站在一盏破了灯泡的灯柱下。他的身形模模糊糊,表情陷在阴影间显得高深莫测起来,“我们当时共同约定过,找到喜欢的女孩,就带她来这里放烟火。”

他从后备箱里抱出生日那天买了却没有燃放的烟火……不知道为何,我的心感觉暖洋洋,热乎乎的。

他说“找到喜欢的女孩”……我已经是被他认可的喜欢的女孩了。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告白,我还是感到飘飘然的不真实。

“喂,伊流影!你去哪?”忽然我感觉伊流影走的方向不对。

“在草田的那一边,你看见没有,有一座小山丘……”伊流影抬手指给我看,“我去到那边放烟火。”

“干嘛跑那么远!”

“会放得更高!”他想了想,接着说,“更容易接近天空吧。”

呃?“为什么要更接近天空?”

“天空有我的亲人。我想把我的心意告诉她。”

“我也去!”

“在这等着!”

不容分说,他撇下我,抱着那沉甸甸的烟火“吧嗒吧嗒”朝山丘的那个方向走去。

我当然明白伊流影的意思——他的亲身母亲在他很小时便过世了,所以才会有现在的继母,和他的弟弟伊流川。

他要把他的心意告诉他的妈妈?!

啊啊啊,感动!啊啊啊,幸福!

我兴奋得简直想在原地跳草裙舞,就在这时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从左边传来,又好像是从右边传来……

田鼠?

可紧接着那动静就变得很大了,还隐约夹着脚步声。忽然有无数的亮光从草田里腾飞而起……是萤火虫!

在点点光芒的照耀下,我看到左右出现两队人马,带着浑身杀气朝我逼近!

他们的动作惊起了藏在草田间的更多的萤火虫,于是一瞬间,整个视野都是美丽的萤火,在空中浮游着。

“右羊”(右边那一帮人马的领头羊的简称)挥舞着手里的棒子恶狠狠地说:“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左羊”(左边那一帮人马的领头羊的简称)立即哈拉哈拉地大笑起来:“今天不是你死,就是你亡!我们是来收尸的!”

“右羊”大怒:“废话少说!开打!”

“左羊”抡了抡胳膊:“行,先把你打残了再说!”

风起、云涌,两队人马之间冒出的汹涌烈火似乎要把空气都烧焦了。忽然有谁大喝一声,所有人都抡起手里的武器加紧脚步往前冲,一副同归于尽的状态!

“停!”我猛地从草田间里站起来,伸手做了个“停”的手势——可怜我正好站在两队人马的中间,“这是我先看中的地盘!你们要打架!请绕道!”

“右羊”再次大怒:“什么?!还说派人事先占领了这块地方,原来有人捷足先登!今晚回去睡觉,明晚再战。”

“慢!且我看看明晚的行程——小姚!”

“哥。”“左羊”人群中颤巍巍地出现一个人,“您明早要去西城泡妞,明中要去南大泡妞,明晚要去科技影院泡妞。”

“左羊”愤然:“明天这么忙,就今晚战!你——过来,我们谈谈!”

他手里一把铁耙指向我,我鼻孔一翘:“没什么好谈的,姐今晚要在这谈恋爱。”

“左羊”眉头一竖,立即带着浑身的恐怖气压朝我逼近——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状况,我现在可是孤身一人,被宰了埋进坑里别人也找不到挖我的洞啊!

“左羊”气势汹汹地站到我面前,我吓得双脚一软,“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下一秒,只见他从裤兜里搜出一包糖:“你走远点吃,我们打完了再叫你。”

糖?我还没反应过来。

“你敢不喜欢吃糖?”“左羊”一把将我从地上拎起来,又在裤兜里搜出一包话梅塞进我的手里,“我只剩这个了!都给你了!”

话梅?!什么玩意!

那边传来“右羊”不耐烦的叫声:“搞定了没啊!快点!直接打晕她算了!”

“我不要晕,我喜欢吃糖也喜欢吃话梅!”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深知惹不起要躲得起,赶紧抱着那包糖和话梅跑到远一点的地方。

“左羊”和“右羊”士气紧绷,蓄势待发——就在这时山丘那边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我猛地抬头看去,只见山丘那边有一道流光冲进夜幕里,炸成花,化成无数的花火坠落下来!

那些准备你死我亡干架的家伙们立即惊奇地张大了嘴!

所有人仿佛就在这一刻被定格,保持着仰头望着烟火的姿势——紧接着,又一簇流光炸在天空,托着无数狭长的尾巴坠落到草田之间。无数闪耀的萤火虫和无数眨眼的星星,被风吹起的草田,这个浪漫别致的夜晚……

该死,为什么会有一群大煞风景的家伙在妨碍?!

“是流星雨!流星雨埃!”一个尖锐的女高音突然打破了夜色的沉寂,“快许愿啊!”

啊咧?

那些前一秒还抡着武器准备打架的小子们纷纷丢下手里的东西,双手合十,向着夜空虔诚地许愿……而女生们却是又叫又跳,竟然冲破了双方的分界线抱成一团,还傻兮兮地指着夜空中不断绽放的美丽景象抱头大笑!

什么流星雨啊,一群白痴!这分明是伊流影放的烟火嘛!

然而更白痴的是——他们到底是不是来打架的?!

美丽的烟火盛宴在我对这些白痴们的无尽鄙视中熄灭掉了。就仿佛魔法被解除,那些惊叹“流星雨”的家伙们忽然又分成了两线,气势汹汹地对峙开来。

我撕开话梅袋子,往嘴里扔了颗话梅。嗯唔,好,终于要打了。

“冲啊——!!!”

不知道哪个阿傻大喊了这么一声,于是某个阿斗在冲去厮杀的时候没有握稳手中的武器,居然直直地飞到蹲在十几米开外的我的头上!

“哐哐哐……当当当……”(回声。)

话梅还噎在我嘴里……脑子一阵剧痛……我有些搞不清状况地翻了翻白眼,无力呻吟了一声,一头扑进草田里晕了过去……

2.五年后再交给你

“呼噜……”

我翻了个身,瞬间感觉脑袋撞到一个坚硬的物体,睁开眼——下巴?!男人的下巴?!

再看那张脸,浓眉挺鼻,纤长的眉毛,轮廓分明的帅气带着明显的稚气,一张很是阳光英气的男孩脸!可他怀里抱着一只大大的加菲猫布偶,以及身上穿着叮当猫的卡通睡衣——如此严重破坏了他MAN的形象!

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综合分数:98元。

OH,等等!我脑子被猪踢过啊,这个时候打什么分?!我怎么会在一个陌生男孩的**,还跟他以这么亲密的姿势睡在一起!

一定是做梦?!

我用力闭了眼,再睁开,又掐了把自己,疼!

这不是梦!没错,我记起来了,昨晚我被打昏,而这个男孩分明是昨晚的“左羊”!

“喂,醒来醒来!”我伸出手就朝他的脸用力地拍了几掌,“别睡了,醒来!”

“别闹了,姐姐……我还想再睡一会。”他眼睛都没有睁开,嘴巴砸了砸,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过去。

“睡一会?睡一会是多久?!”我揪住他的耳朵,河东狮吼,“你信不信我打得你成睡男人?!”

“五分钟。”

五分钟后……我脚趾甲都剪掉了,这个该死的可耻的家伙一点要醒来的意思都没有。我从**爬站起来,一脚踹中他的屁股:“五分钟到了——醒醒了!醒醒!”

他吧唧了一下嘴巴,翻身抱住抱枕,继续睡。

该死!我气咻咻地冲到落地窗前,将紧闭的窗帘打开,瞬间——阳光透过明镜的玻璃铺泄进来,我的眼睛被光线刺到,下意识抬手挡住眼睛。

“程小海!一大早你就找打吗?”身后传来魔音。

我回头,看见赖床的小子睡眼惺忪地坐在床边上,瞪着我,满脸之间全是愤怒的神色。而在他迎上我目光的瞬间,清醒:“是你……?咳嗯!”

“喂,小子,看起来你还没满十八岁吧!”我双手叉腰,怒气冲冲,“未成年,你居然敢私自带陌生的女人回家!你说,你把陌生的我带到你卧室里来,想要干嘛?!”

98元小子一骨碌跳下床,却发出比我更严厉的质问:“叫你找个远点的地方躲起来,你是猪脑子吗?!被砸昏是自作自受吧!”他伸长了胳膊,朝我奴了奴嘴,“你这么沉该减减肥!喂,扛你一路手臂都僵掉了,到现在都还疼。”

“……”

“怎么,你不打算过来帮我揉揉?!”98元挑高了浓密的眉毛,一副等待我过去帮他揉胳膊的欠扁样子!

这个臭小子!

懒得理他,不知道伊流影放完烟火回来后怎么样了。我掏出手机,发现手机没电哩。

忽然感觉头顶痒痒的,我抬头,这小子居然用下巴在蹭我的头顶:“好香啊,姐姐……”

该死啊,甩开!98元直直瘫在**!

“警告你,小色魔,最好离我远点!”我迅速穿上自己的鞋子,冲到房门口,才发现他的卧室门居然是反锁的,“喂,快拿钥匙过来开门!”

98元晃着被我揉过的那只胳膊坐在那里,一脸意犹未尽:“你不给我做早餐吗?!”

我把十个手指头摁响了,扬了扬拳头:“你应该庆幸我现在没有揍你的兴趣!现在,立即,马上——给我把卧室门打开。”

“就这么走掉你会后悔的。”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声音幽幽的,“我保证,金卡卡。”

我抓着门把锁的手瞬间一愣,不敢置信地回头!

“你叫我什么?”

“金卡卡,女,1993.8.13,今年17岁。”

我更惊讶了!可很快我把手伸进自己的兜里,掏出我的钱包打开:“你偷看我钱包里的身份证了?!”

“用不着。”他晾着两条长腿居高临下地坐在躺椅上,“我还知道你……梦想是当个国际大盗,崇拜神风怪盗贞德,文化程度初二,口头禅是:我绝对相信上辈子我打了上帝一巴掌,他才会在这辈子这么玩我……”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因为倏地冲到他面前的我,用力揪住了他的领口:“你为什么知道?你到底是谁?”

98元笑着露出一排闪亮的牙齿:“是不是猛然间觉得我神秘高大了许多!”

“混蛋,赶紧从实招来!”

“你想知道什么?”

“少啰嗦!快说!”

“程风息,男,1994.3.12,众所公认16岁的年龄25岁的心智,情史上……”

“停!16岁的小鬼,这些东西我都不想知道!”我咬牙切齿,简直想把面前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揉碎了当球踢。

“我饿了!=0=”

“什么!”

“我饿了,我没力气说话!=0=”

忍耐是有限度的,现在我绝对已经超过可以忍耐的限度。我一栗子敲在他头上,一把抓住他裤带上的钥匙,两步冲到门口——

“喂!”那家伙似乎急了,突然把一个本子丢到我面前的脚下,“不逗你了,你自己看!”

我狐疑地看了看地上的本子,又狐疑地看了一眼98元,决定最后给这家伙一个机会。我捡起本子打开,发现这是一个字典大小的相册,第一页一张天空的图片,第二页一张天空的图片,第三张依然是……

我哗啦哗啦连翻了很多页,全是各种不同时态和形态的天空。

这是什么?

很快我发现,所有的图片都有一个共同点,在蓝天的背景下,有一朵形似心形的云。我继续翻着,手心里开始泌出汗,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出现……

当翻到页底,果然看到熟悉的字迹。

赠予挚爱,卡卡。

链。

我的心猛地在胸口狂跳起来,我抬头看了看98元,他也正认真地看着我。我把相册高高举起来,声音有些颤抖:“这……怎么回事?”

“链让我五年后再交给你。”

“链呢?!”

“金卡卡,这件事,本不应该告诉你……”

3.你是个杀人犯

“妈妈你看,那个姐姐哭得好难看哦。”

街上的行人全用看疯子般的眼神看着我,可我一点也不在乎,任凭眼泪这么流淌着。耳边翻来覆去都是98元的声音,他凝重地说出事实……

这不是真的。

我双手抱住脑袋,用力摇头。忽然我又看向自己的双手,上面好像沾满了鲜血……

不,这绝不真的。

我尖叫一声,猛地朝前奔跑起来。

风呼呼地在耳边灌着,我的脑海里有无数的声音在交织。伊流影:“金卡卡,很不幸,我喜欢上你了”,链:“总有一天我会飞上蓝天,开着标属于我们的航班。”浅夏:“这辈子,我们都做不成好女孩!”

……然而,所有声音最后都化为98元那句话为终结:“卡卡,这件事,本不应该告诉你……你是个杀人犯。”

你是个杀人犯……你是个杀人犯……你是个杀人犯……你是个杀人犯……

杀人犯……

杀人犯……?!

好像有喷涌的鲜血从我的双手里流淌下来,眼前全是红色,我的视线变得迷雾……我想起梦里那个大雨天,被犀利叔们包围的我,瑟瑟地躲在墙角落……

“拜托你们放过我!”喝醉酒的我崩溃地哭着,缩在角落,满脸的泪水,“我过够了这种生活,每天提心吊胆被人威胁的生活!”

“臭丫头,这是你的命!”

“我不认命!”

“别醉醺醺的,起来!给我筹钱!你该知道不听从我们命令的后果吧!”

……

“让开,别靠近我,再过来一步我就不客气了!”忽然我举起手里的啤酒瓶子,嗜血的双眼瞪着眼前的一切。

然而他们还是在朝我逼近。

“这是你们逼我的……”我喃喃着,手起瓶落……“哐”的一声,玻璃和鲜血一起四溅开来。

倾盆大雨,昏暗的巷子,滴答滴答被冲开的血液,躺着碎玻璃的青苔路面,你望着我望着你的惊悚表情。

一道雪一样的闪电落下,模糊的人影从巷子口跑进来,喊着:“卡卡?!”

链……

我做梦了,我做了个很恐怖的噩梦……我梦见我杀了人!

哈哈,我外表强悍其实胆小如鼠,我最怕死,所以我永远不敢反抗他们,遵从他们的命令去做所有我愿去干的事。链,这么胆小的我,怎么可能会杀人呢!

那真是个可怕的梦。

“卡卡,你只是做了个噩梦,忘掉它。”

不是噩梦吗?那一切……原来是真实发生的,它不是噩梦。

突然有刺耳的尖叫声响起,等我反应过来,我竟站在十字路口,四周都是行人异样的目光,喇叭声震耳欲聋。

一只温暖的手掌忽然握住我冰冷僵硬的手,将我带到人行道。

“金卡卡小姐,昨晚少爷在郊外的田野寻你时,滑倒了。”冷冷的声音响起,“很抱歉地通知你,他也因此恢复了记忆。”

什么?!我懵懵地抬起头,李天澈残忍的言语,把我暂时从痛苦中抽离。

医院。

“她已经这样整整一天了……少爷还是不肯见她?”

“满口谎言的女骗子,有什么好见的。”小虎牙不屑地嗤笑一声,把玩手里的录音笔,“特别是这里面的东西,还真是有趣。”

“以往的这天你们都一起过吧,就这一次,让我陪你。”

……

“……我是气我自己。”

“气我自己这么快就无法淡定,会因你的一言一行而挑起战火。”

……

“金卡卡,很不幸,我喜欢上你了。”

……

仿佛伊流影前一秒还在我耳边温柔地说着,这一秒,一切都变成碎去的泡沫。

泪水肆意地落下来……

伊流影,就算你没有恢复记忆,我也要同你告别的。只是我没想到,我们的结束会是以这种方式。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肩膀被重重地一摇,李天澈嗓音低低地提醒:“少爷……”

我下意识抬头,看到一直紧闭的病房门终于打开,伊流影站在门口。他的脸色十分憔悴,眼神黯淡冰冷,往常桀骜不驯的发也似乎失去了生气,蔫蔫地耷拉着。

走廊长而空旷,地面上印着他明镜的身影。

他看着我,忽然冷漠地笑了起来:“排练了多久?”

“……”

“哭得这么真实……我差点又要上你的当了。”

我脸色苍白,用力抖了抖唇:“伊流影……”接下来,被好像被无数的钢针穿透了身体,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别再演戏了!”

他忽然几步走到我面前,手像钳子一样紧紧地攉住我的下巴:“告诉我,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你想要钱?!你要多少?!我有很多钱,你开口我便给你!唯有感情我给不起!”

“不是……”

“请你——收起你这幅假惺惺的表情!”

他厌恶地松开了我的下巴,我下意识抬手握住他的手,被他用力地打掉:“别碰我!”

像看蟑螂一样,用那种厌恶的眼神看着我。那种眼神,我知道,我熟悉,是所有正常人类看我的表情。

我以为我已经习惯,我刀枪不入,可此时,哽咽还是占据了我的咽喉。

“为什么会是你这样不堪的女孩……”他神情痛苦地说着。

这句话,无疑于把我打入最深的地狱。

我努力吸气,声线颤抖,尽量让自己不要哭出声音:“伊流影,尽管这样,我还是想告诉你:认识你我很高兴。”

伊流影抿住唇,居高临下,眼神幽暗深邃,令人琢磨不透。

透过走廊边射进来的强烈光线,穿着条纹病服的他面色异常苍白,牙关咬紧。痛苦显而易见,他也许对我……有一点点感情。哪怕一点点。

“我错了……我是小偷、惯犯、女骗子,我从接近你就是因为你的身世,你的钱,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我说得很艰难,非常艰难。泪水饱含了我的眼睛,我想要微笑,泪水流了下来,“……可是,不论如何我都不能弥补我的错误,我真心希望你能幸福。”

“够了!”他抗拒地说,“你要多少?”

“……”

他伸出手,李天澈提着一个箱子走过来,打开——露出那一看就是事先准备好的无数人民币。伊流影随手拿起一沓,甩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够吗?”

时间就好像在这一刻静止了,长长的医院走廊变成空廊,充满了回声。

我一愣,忽然明白现在自己的立场。

我几乎是立即收去眼泪,大笑着把钱捡起来:“不够,你的身份才值这么点吗?!”

伊流影面色铁青,攥着拳头的手简直在颤抖!

“还有没有更多?”我摆出市侩的嘴脸,“一次结算清楚了,我以后保证不再来烦你。”

伊流影一扬手,又一沓钱“啪”的一声打到我脸上,落了下去:“怎么不再继续演下去?……看到钱,你就迫不及待露出真面目了!”

“没有更多的钱吗?”我只会机械地说。

又一沓落在我的脸上。

“还有没有更多的……”

再一沓落在我的脸上……

每一沓,都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它代表的不仅是屈辱、鄙视,还有那再也捡不回被踩到世界深渊的尊严。

而我却像个只会重复同样的话的复读机,不停地要更多……更多……的钱……

最后,伊流影似乎甩得累了,猛地挥手,整个箱子扑了过来,就砸在我脚前,发出剧烈声响。

一地的钞票!

“真的……没有更多些的钱了吗?”我盯着脚下的箱子和一沓沓的人民币,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下。我蹲身一张张拾起。

“金卡卡……”头顶上空,伊流影嗓音低哑,发出一声沉重的、难过的叹息。

我把所有的钱装回箱子里,码放好,站起来,背脊僵直面对伊流影。我知道,这将会是我最后一次面对这张脸。他曾温情地对我,他也真心地对过我,是我,把这一切都毁得彻底!

从裤带里搜出一只猪头的钥匙扣,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充满底气:“谢谢你的钱,你真大方!不过,我只有这种东西送你。”

伊流影没有接,他静静地站着,用一种高深莫测而又让我难以读懂的深邃目光望着我。在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光后,他从我的手里接过了钥匙扣,用力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走!”他的眼睛血红,似乎处在随时要爆发的边缘,“你走!”

“我会走,在走之前……”我咬了咬唇,正式自我介绍着,“伊流影,请记清楚了,我是惯偷犯金卡卡。”

“……”

“如果下次再见到我,可千万要绕着走。”

转身,我背对着他潇洒地招手,将手插进双兜里朝前走去。

颤巍巍的双脚,仿佛随时会承受不住踏在地上的每一步,可我还是支撑着,一步一步离开,离开伊流影的世界。

4.最珍爱的礼物

像个傻瓜一样,我坐在公园的石板椅上,开始疯狂的肆意地流泪。那些源源不断的泪水,任凭我怎么控制,都不能收去。

和98元的交谈再次在耳边回响……

“卡卡,这件事,本不应该告诉你……你是个杀人犯。”

“你说什么?!”

“链为了不让那五个目击者揭发你,跟他们搭成不平等条约:两年内,在他收监之前,无论如何也要凑够一百万的堵口费。”

“你到底在说什么——”

“一年多前,你醉酒后失手杀害过一个人,当时在场的有五个被害者的同伙,也就是证人!他们要告发你,链为了保护你,主动去自的首。警方因链未满十八岁,是自卫才失手杀人,最终判决他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缓刑两年——直至18岁成年后执行。”

“对不起……链,……对不起我对不你……我误解了你!”

那些话,就像最狠的刽子手,在厮磨着我的心脏。我自欺欺人地捂住耳朵,我不想听到那些声音,可是怎么挥也挥赶不去。

“金卡卡,告诉你这些,我不是自私地希望你去澄清真相——链不会允许,也无法释怀。我只希望,在他收监以前,你能陪在他身边。9.12日,是链十八岁的生日,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对不起,我办不到,我不能去见他。”我疯狂摇着头,流着泪水,“我所做的一切,后果我会自己承担!我不能去见他的原因是……我变心了……这样的我去见他,只会令他伤心难过……令我自己难堪……”

我怎么可以让无辜的链卷进这场伤害,替我承受我原有的罪?

我才该死,这个世界我是最不可被饶恕的人……

我起身,泪眼朦胧,恍恍惚惚,不知不觉回到我们的四合院,站在我、链、浅夏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桃树前。

伤感和愧疚像潮水一样地将我淹没了,想到这些时日以来链所背负的伤痛和折磨,我就恨不得自己立即去死!这都是我一手造成!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该死的,你这小偷,可让我抓到了!今天我一定要扑死你!”

“阿婆,不就拔了你菜地里几根大蒜嘛……”

“别跑,没教养的野丫头,还我的大蒜!”

“轰隆——哐当——”随着一系列的声音,一个红色的身影飞快闯进院子,打上门闩——浅夏穿着件破烂的麻衣,手里还抓着几根沾着泥巴的大蒜,吐着舌头喊:“阿婆,阿婆!你快进来扑死我啊!”

门被重力击打着,木门摇摇欲坠,似乎随时会承受不住重量塌下来。

浅夏一揩鼻子转身看到我,一脸惊喜的神情:“卡卡!你回来了!”

“……”

“怎么样,这次是捞了钱回来,还是又被一脚踢出来的?”她甩着大蒜上的泥巴,“犀利叔这个星期来了三次,说什么再不付钱就把录音笔交给伊氏集团的话。我本来想通知你,打你的手机却一直欠费!”

“嗯。”我点点头,嗓音嘶哑。

浅夏的注意力这才盯到我的脸上:“怎么,哭过?”

我没有多说,直接打开箱子掏出一沓钱,浅夏两眼发直地盯着箱子——我把钱放在她手里,她震惊得根本握不稳。一阵风吹来,红色钞票被带飞,飘到空中……

浅夏仿佛是猛地惊醒过来一般,丢掉大蒜,喊:“钱!好多钱啊,哇哈哈!好多钱呐!这是不是我在做梦?”

“……”

“这一定是梦,就算是梦也美啊,我不要醒我不要醒!”浅夏情绪激动,似乎有些疯狂了,“卡卡,你继续扔啊,卡卡……你接着扔!不要停!”

我随着她的叫声又拿出几沓钱,借着大风让它们漫天飞舞……

浅夏再也顾不上其它,随着钱的方向跑,捡起几张,在原地张开双手转个圈,又捡起几张,仰天笑。忽然她捡着捡着,开始揉眼睛,开始撕心裂肺地痛哭。

“卡卡……”她呜咽着,“你告诉我这不是梦……?”

“……”

“拜托你……告诉我,这……不是梦……”

“嗯,这不是梦。”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呓语,“浅夏,这是真的,我弄了很多的钱回来,我们就要脱离苦日子了!你看清楚了,这些钱都是我们的,这不是梦!”

浅夏的目光呆滞,喃喃重复着我的话,点点头,又摇摇头。忽然她着急地站起来:“卡卡,你怎么不扔了?如果这不是梦,那你继续扔!你扔啊,没有更多的钱了吗?”

我的身体猛地僵住,瞬间从喧嚣中抽离——“没有更多的钱了吗?”

“告诉我,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你想要钱?!你要多少?!我有很多钱,你开口我便给你!唯有感情我给不起!”

“请你——收起你这幅假惺惺的表情!别碰我!”

“为什么会是你这样不堪的女孩……”

……

“我错了……我是小偷、惯犯、女骗子,我从接近你就是因为你的身世,你的钱,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你的身份才值这么点吗?!还有没有更多?一次结算清楚了,我以后保证不再来烦你。”

“怎么不再继续演下去?看到钱,你就迫不及待露出真面目了!”

“真的没有更多些的钱了吗?”

每一句话,都是最残忍的刀片,直直地刺到我的心里最柔弱的地方。

我扔下箱子,六神无主地往门口走去。脚下不停地踩到红色的钞票,我想捡起它们,撕毁它们。是它们让这个世界有了贫穷的差距,是它们让我从出生就注定卑微。

可是我什么也不能做,因为浅夏和链需要它们……

我的手推开破烂木门,就要迈出去,浅夏猛抓住我的胳膊:“卡卡,你要去哪?”

我没有回头,嘴唇颤抖着:“我……有重要的事要处理。浅夏,带着这些钱找到链,和他重新找个住处,别再让犀利叔找到你们。”

“你呢?去哪?”

“我……处理完了我的事,自会联系你。”

我来到站牌前,却发现我根本不知道去警察局的路线,我只好站到马路边邀的士。运气很不好,时值出租车交班时间,没有一辆肯停下。

我一边邀车一边顺着马路走,一直走,**顺着我的鼻梁落下,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我伸手去揉,紧接着发现更多的水滴滴答答落下。我扬起头,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乌云盖顶,世界变成一个大漏斗,无数的雨水连成线地落着。

我逃到附近的商店避雨,半个身子都被浇得湿透。

透过商店玻璃门,我看到另一个自己,是那么狼狈——湿答答一堆乱草似的盖在头上的发,苍白的脸和苍白的唇,一双红肿得快睁不开的眼,睫毛了无生气地下垂。

最后我的视线落在我的双腿上,那双在我生日时伊流影送我的跑鞋。鞋带脏乱地散在地上,鞋头沾了污泥。

我走进商店买了一把伞,一包纸巾,两个塑胶袋。向营业员询问了去警察局的路线和所要坐的公交车号。

离开商店以前,我把鞋子周围的脏东西小心翼翼地拭干净,把鞋带系好,把塑胶袋套在鞋子外面绑紧。

当我撑开伞再进入雨里的时候,任何雨水都淋湿不到我的鞋子,我这辈子最珍爱的礼物。

我突然很开心,于是我笑了。可是胸口又止不住的压抑和难过,于是我笑着哭了。

泪雨朦胧间……我猛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撑着把深蓝色的伞站在商店门口的橱窗前,静静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