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如果必须选择其一,你究竟愿意做所爱之人的心上人,还是做他手里牵着的人呢?年轻气盛的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必须两全,否则宁可不要。虽说“宁缺毋滥”是个正儿八经的好词,可是真正实践起来,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凌晨三点的时候,宋尧放在枕边的手机猛地震动起来,他有二十四小时开机的习惯,却鲜少被这样不合时宜的电话惊醒,他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摸索出手机按下接听键,在听见电话里传出的低声哭泣时瞬间清醒。

“宋尧……我怀孕了。”

一年未见的前女友在深更半夜打电话过来,哭着说她怀孕了。宋尧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在确认自己没有穿越、孩子绝不可能是他的之后,他压低声音冷静地问了一句:“孩子是谁的?”

【优伶,好久不见。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一直都在,现在我想要兑现曾经的诺言,以更为直接的方式守护在你的身边,你愿意赴约么?From Season】

消失了一整年的Season再次出现,令纪亦忧又是惊喜又是疑惑,她颤抖着手指迟迟没有回复这条突如其来的短信,她发现自己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失而复得的树洞先生了,更何况他提出的见面请求实在是有些唐突,让她一时间只感到惊慌失措。

见,还是不见?

曾经在脑海里一遍遍勾勒的Season的音容相貌终于要真实立体地出现在眼前,纪亦忧却反而犹豫了,一年她改变了许多,想必他也是的,当初仅有的文字陪伴让她逐渐产生依赖,他却在她最脆弱无助的时刻抽离她的生活,没有留下一句解释,她终究是责怪过他的吧。

可是,一想到他曾经一次次原谅和包容自己的任性,她也就释然了。

【我愿意。From 优伶】

虽然认识已有四年之久,但是考虑到网络和现实的差异,以及作为女生保护自己的基本原则,纪亦忧选择和Season约在校外的一家咖啡厅,手持蓝色妖姬作为暗号。

午后,阳光正好。

纪亦忧提前半个小时赴约,她选择了一个挨近大门和落地窗的卡座,想看着这段时间内朝这家咖啡厅走来的男生,然后自己判断出谁是她要等的人。一个带着鸭舌帽的小男蹦蹦跳跳地闯了进来,纪亦忧眼前一亮,他的胸前别着一朵蓝色妖姬,她不禁屏住呼吸,莫非自己也遇到了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件,和一个小学生聊了几年都未曾发觉?

“优伶姐姐,这个是Season哥哥让我送你的花。”小男孩走到纪亦忧跟前,打量了一会儿她搁在桌面上的蓝色妖姬,确认完毕之后把自己胸前的那朵摘下来递给他,还冲她咧嘴一笑,忽然搂住她的脖子在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羞涩地跑开了。

“小朋友……”纪亦忧被突如其来的偷吻惊得愣了一下,旋即又低头一笑,原来是Season给自己开的一个小玩笑,那么,他一定是个十分幽默的人吧,好感油然而生,她愈发期待他的出现。

没过多久,一个活动自如的大熊玩偶笨拙地出现在落地窗后,举起熊抓轻轻地拍了拍玻璃窗,像是在和纪亦忧打招呼,它脸上的微笑的表情看起来傻乎乎的,惹得纪亦忧捂嘴偷笑,她看到熊肚子上缝了一个大口袋,里面装了一大把的蓝色妖姬,想必是贩卖花朵的新花样。大熊笨笨的身体好不容易挤进了咖啡厅的大门,径直朝纪亦忧走来,两只肥大的熊掌夹住兜里的蓝色妖姬,一朵又一朵地放在她的桌面上,却没有说半句话。

“请问,你是贩卖花朵的熊先生,还是和优伶赴约的Season?”纪亦忧突然明白过来这不是一笔交易,因为她与Season约定持蓝色妖姬,但并没有指明数目究竟是一朵还是一把,第一个出现的小男孩先入为主地让她以为Season的花朵已经成功送达,这只熊的出现反而迷惑了她。

熊先生点点头,又摇摇头,它指了指自己的口袋,然后笨手笨脚地挪步到纪亦忧跟前,抬起她的手往自己的兜里送。她才注意到里面还藏着一张精致素雅的卡片,她指了指自己,问是不是给自己的卡片,熊先生点了点头。

卡片在纪亦忧的手心摊开,上面写了几个字:请优伶小姐亲自揭开我的头套吧,希望我的真实身份不会让你失望。

纪亦忧只觉得心砰砰直跳,她轻轻搁下卡片,起身仰视熊先生高大的身躯,它体贴地后退两步弯下腰,指了指自己头套和身体的连接处,示意她动手。她颤抖着伸出手,眼睛紧紧盯着熊先生一点点**出来的脖子、下巴还有自下而上呈现的五官……

“宋尧……”熊先生的头套完全揭下来的瞬间,纪亦忧捂住嘴巴拼命摇头,眼睛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她一直以来的猜测真的应验,她曾对Season说过他像一个男闺蜜,指的就是一直陪着她的宋尧,毕业后Season突然消失,宋尧寸步不离的守护,她早该戳破这层窗户纸的,可是她却一直抗拒这个显而易见的答案,为什么,难道她还在隐隐期待另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吗?

“纪亦忧,如果我就是Season,你是不是就会接受我了?我说过很多次了,我喜欢你,四年了,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正面回应我的感情?”宋尧的头发已经完全被汗水湿透,在烈日炎炎之下被不透气的头套罩着,他从很远的地方租借了衣服,装扮好之后无法挤进公交和出租车,只好一路走过来,为了达到惊喜的效果还事先安排了一个混淆视听的小朋友,他精心准备的一切只为了一场浪漫的表白,只是为了纪亦忧这次能够点头。

“我……”纪亦忧的眼神有些湿润,她缓缓地朝宋尧走过去,自然下垂的手一次又一次紧握成拳,她在犹豫在挣扎,明明答案就在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宋尧的付出她一直看在眼里,她无疑是感动的,而Season的身份显然为他加分不少,她明明有了想要答应的冲动,却还是冷静地提醒自己要三思而后行……

电话铃声在此时突兀地响起,纪亦忧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迅速接了电话,是金浩霖学长打来的,想请她帮忙去机场接他的女朋友到学校,因为他在电台主持全台会议一时间抽不开身。

“好的没问题,”纪亦忧爽快地答应了这个请求,挂掉电话后小心翼翼地看着宋尧,艰难开口,“对不起,宋尧,我现在必须帮一个学长去机场接他女朋友,我下次再给你答复好不好?”

“没事,”宋尧依旧微笑着点头,他从来没有勇气违背纪亦忧的意愿,即使她的意愿建立在他的违心之上,或许爱情就是让人逐渐变得卑微,一举一动都要迁就和附和,“不过我不能送你过去了,出租车容纳不下熊先生胖胖的身材。”

“谢谢你,我的熊先生。”纪亦忧走上前狠狠地抱了一下宋尧,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咖啡厅。

前一阵在微博广泛流传的一句经典“女孩很感动,然后,拒绝了他”被运用在各个表白场景的结尾处,高校里的恋爱本来就是关在象牙塔里的罗曼蒂克式爱情,因此男生浪漫的表白方式也层出不穷,可是假如对方没有情意,再怎么花样百出的告白也只能落得被拒这一殊途同归的下场。

除了高中毕业那次**心迹之外,宋尧似乎从未对纪亦忧正式表白过,又或者说,是他不经意间的告白常常被她刻意忽略。无论是光棍节开玩笑般的“我们一起不过这个节日吧”,还是世纪表白日时那句半认真的“201314(爱你一生一世)”,都无一例外地被置于“你是开玩笑的吧”的尴尬境地。此后,自知难以攻陷堡垒的宋尧便对这个敏感话题慎之又慎,他在等待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时机,可是概率学却无法替他计算出何时何地何种方式的表白能够创造出成功的最大几率。

宋尧本以为这次稳操胜券,可是纪亦忧的一个普通朋友打过来的电话,就轻易打乱了他精心布置的棋局。原来他输得这样彻底,既做不成纪亦忧心上的那个人,也无法退而求其次做她身边的那个人,陆森然始终占据着她全部的灵魂,就算是他骗取了纪亦忧划分给Season的部分感情,也无法取而代之。

“如果我说,我怀的是陆森然的孩子,你一定会惊讶吧,”印岚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哭泣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冷静而古怪,甚至带着一丝得意的笑,“我告诉你,印文颐的死因是难产,她当时怀着陆森然父亲的种,而我现在怀着陆森然的孩子,你说我会不会带着这个孩子一起去见我妈?”

“你不要冲动,”宋尧的声音变得焦急,他一把将被子掀开走到阳台上继续跟印岚打电话,“不管你妈妈的事情,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怀上陆森然的孩子,他怎么说,让你打掉?”

“他不知道有这个孩子的存在,”印岚的声音变得低柔,仿佛可以想象得到她此时低着头温柔地抚摸小腹的时幸福的表情,“可是我想留着这个孩子,你知道吗,我就像当年勾引你一样,把他骗到我家里,然后喝酒,喝了好多酒,直到我们都醉了……”

印岚蛊惑的声音引导着宋尧陷入曾经的那段缠绵悱恻的记忆里,他怎么会忘记那个夜凉如水的晚上,他扶着喝得醉醺醺的她走进宾馆的房间,在酒精和荷尔蒙的作用之下和她发生了关系……翌日醒来两个人都惊慌失措,宋尧烧红了脸背对着赤身**的印岚,吞吞吐吐地说了句“我、我会对你负责任的”然后抓起衣服就往卫生间跑。

印岚仍旧裹在温暖的被子里,浑身疼痛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哭了起来,她依稀记得昨晚的情形,也知道宋尧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她自己犯贱勾引别人在先,羞耻感和罪恶感让她只想去死,可是宋尧却在这种时候主动提出负责任,让她百感交集。

事后他们冷静地坐下来商谈了一番,决定试着交往,不是彼此喜欢的人,却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牵手,尽管在一起之后他对她温柔体贴,却始终给不了她想要的一切。她没有喜欢过宋尧吗?或许这是不成立的假设,纵使她那么疯狂地喜欢过陆森然,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是宋尧却是真真实实地给予过她温暖的人,可是当她想要屈从于现实的温暖放弃陆森然这个幻影时,她却发现了一个更残酷的事实:宋尧并没有像她一样,因为两个人的相处而喜欢上对方,他的眼中只有纪亦忧——就像陆森然一样——他只能给她手边的温暖,却从未将她真正地放在心上。

他给不了她的,是她渴望得到的真心实意。

“宋尧,你说我是不是个坏女人?”印岚的一句话把宋尧的思绪又拉扯回到现实,“你能帮我一个忙吗?也是帮你自己,我知道陆森然和纪亦忧之间的秘密,他们中间横着一对虚拟的身份,Season和优伶。如果你想要和纪亦忧在一起,就听我的,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在陆森然和纪亦忧和好如初之前成功拦截下来吧,如果孩子的爸爸回心转意,像当年的你一样负起责任,我会替我肚子里的孩子感谢你的。”

“好,我听你的。”不知为何,宋尧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失了什么,却又无法形容。

机场大巴上,纪亦忧心情复杂地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她是怎么了,一味地逃避宋尧的情意,这回明明到了选择的节骨眼上,还是怯弱地落荒而逃。或许她这次并没有真正地放弃选择,而是用另一种方式作出了抉择,如果说她想要接受,就不会这么爽快地答应金浩霖学长的请求了,毕竟他们也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她和他的女朋友更是素不相识。

而这也就意味着,原以为在她心里占据重大分量的Season也不过如此,即使他和宋尧加起来也抵不过一个陆森然,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得不到的永远在**”吗?

“喂你好,我是金浩霖的学妹,我叫做纪亦忧,现在我正在赶往机场的路上,麻烦你传张彩信过来方便辨认吧。”纪亦忧暂时搁下了个人的感情,决定先把手上的任务先完成,金浩霖学长的女朋友声音也和他一样好听,听她的意思是这次过来还顺便捎了一位学弟,想让纪亦忧在他们恋人小聚时多多照顾他。

彩信打开来只有女生的独照,纪亦忧将照片放大以便看仔细,却无意中发现背景的部分站着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仅仅一个背影,就已经让她的心脏剧烈跳动。

机场巴士在终点站停了下来,纪亦忧迫不及待地下了车一路狂奔到了候机室,她站在人来人往的候机大厅里来回张望,看到朝她拼命挥手的学姐和跟在她身后拿行李的人之后,她愣在原地捂住嘴,眼泪不可抑制地往外流,他带着鸭舌帽,头一直低着,她却仅凭半张脸就不费吹灰之力地认出了他。

“纪亦忧,好久不见,”陆森然抢先一步走到纪亦忧的面前,扔下行李一把将她拥入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眼神温柔如水,“一年了,我说从未想过你,你信吗?”

“我不相信,”纪亦忧闭上眼睛享受着呼吸静止的瞬间,声音也轻微颤抖,“因为我对你的思念,一秒钟都没有停止过。”

设计过千百次重逢的画面,纪亦忧曾以为自己会一直逃避下去,怕违背誓言遭雷劈,怕陆森然会记恨她的不辞而别甚至人间蒸发,怕她的满腹思念在他的冷漠面前化为灰烬……而现在,她终于不再拐弯抹角、遮遮掩掩,而是直面自己内心的感情,宋尧的一直陪伴和Season真实身份的揭晓非但没有打动她,反而让她更加明白自己真实的想法,她朝思暮想的人此刻就在眼前,她不想再错过了。

学姐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场面,默默地拖过了被丢在一边的行李,走到一直躲在旁边观望的金浩霖身边,娇嗔着捏了一下他的耳朵:“怎么,看到你的小学妹被抢走了不甘心啊?连女王大人都敢无视,反了你了。”

“女王大人饶命,我这不是响应你的号召,给年轻人制造惊喜嘛。”金浩霖讪笑着给女朋友捏肩捶背的,他今天并没有什么事情要办,只是单纯地为了配合女友制造了这一出意外惊喜罢了。

回程的机场巴士上。

“其实我很意外啊,C大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你就认识这个学姐呢?而且你怎么知道我也刚好认识她的男朋友……”等到心情完全平复下来,纪亦忧才记起这个疑点,她戳了戳陆森然的肩胛骨,一脸严肃地发问。

“想知道答案?”陆森然却故意买起了关子,慢腾腾地摸出一只耳机塞到纪亦忧耳朵里,然后打开了音乐播放器的开关,“听听看这是谁的声音。”

“欸?”纪亦忧伸手拢住没塞稳的耳机不让它掉下来,里面却传出一段再熟悉不过的电台节目,她听到自己当时组织起来煽情的话语,脸霎时灼烧起来,“这个不是我的声音么?你居然……”

“真是不好意思啊学妹,”金浩霖学长从旁边的座位上探过头来,抓了抓头发,“因为你的节目质量实在是太高了,我忍不住就把一段节目小样传给了我女朋友让她也听听看,没想到她听了更加觉得感人,就一个不小心把音频放在了个人微博里,大概是里面的感情故事太真实了,所以当事人自然就被引出来了……”

“学长学姐你们怎么可以这样……”纪亦忧红着脸娇嗔,又转过头看向陆森然,“你到底听了多少?”

“金浩霖学长挺有心的,听说有人感兴趣,就把所有的故事内容的音频剪辑到了一起,”陆森然伸出食指点了点太阳穴的位置,故意装作很为难的样子,皱起眉,“好像全听完了,还熬夜了呢。”

“没有别的事情瞒着我了?”纪亦忧一副狐疑的样子。

“有,”陆森然忽然握紧了纪亦忧微微发烫的手心,“前些日子我遇到了印岚,用七天的时间和一部旧手机换了你的秘密。纪亦忧,七年了,你比我还沉得住气,为什么所有的痛苦都要一个人承担呢?傻瓜。”

“你……”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纪亦忧瞬间有被电流击中的感觉,往昔愉快的不愉快的回忆汹涌而来,她偏过头低声喃喃,“你都知道了?”

“是,我都知道了,希望还不算太晚。”

该懂的,不该懂的,曾经误会过的,现在一切都清清楚楚。

七日恋爱的最后一天,印岚提出了一个令陆森然百思不得其解的附加条件:“你的手机,我想要你的手机。”

“这个容易,我先把手机格式化……。”

“不,我要的就是里面的内容,”印岚露出狡黠的笑容,“让我感受一下Season对优伶的爱吧,既然陆森然可以和纪亦忧在一起了,那么这一段回忆就交由我保存吧。”

陆森然点头应允,交出手机之后自然也得到了他想听到的秘密。

“陆森然你知道吗?纪亦忧从初一就开始暗恋你了,”印岚认真地看着陆森然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铿锵,就好像告白的女主角是她一样,“可是她为什么没有和你坦白,初中毕业时没有机会,高中毕业时却是因为我的威胁,而现在大学一整年过去了,或许她身边早已有了别人,可是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她是喜欢过你,甚至爱过你的。”

当然,陆森然没有料到印岚拿那只手机真实的用意,她迅速写了一封长信交代了细枝末节,然后将信连同手机一起快递给了宋尧,试图在陆森然抵达纪亦忧身边之前拦截一段感情的延续。人算不如天算,印岚终究是失败了,因为宋尧始终得不到纪亦忧的心。

而陆森然也在不久前点击了一个学姐的微博,听到了一段声音熟悉、内容却不完全陌生的电台节目,再通过微博认识了这个学姐,于是便有了今天重逢很晚的局面。

事实上,当年陆森然私自拆开那封医院送来的快件时就隐约猜想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了,父亲如果真的只是为了一个孩子,完全没有必要大费周章地演一出恩爱的戏码迎娶纪亦忧的母亲。更何况婚检孕检的结果都白字黑字地摆在那里,娶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单亲妈妈,为的不是爱情又是什么?而印文颐的介入让事情逐渐变得复杂,难产过世,印岚被捕,更是让事情彻底白日化,他全然没有料到纪亦忧也卷入了这个漩涡里,而且因此逃避了他整整一年,甚至假装和宋尧在一起来欺骗他。

从警察局被保释出来之后,印岚曾到过纪亦忧所在的住院部,跪在地上苦苦地哀求她不要和陆森然在一起,因为发生在纪亦忧身上的一切幸福完全是建立在印岚的痛苦之上,母亲为了筹措她的大学学费冒险代孕,甚至因此丢掉了性命,连孩子也没有保住。原谅她的脆弱和自私,可是她真的再也承受不起更严重的打击了,她甚至当场提起一把刀子以命威胁。纪亦忧在这之前就受过一次惊吓,这次知道了详情精神更加备受折磨,于是她点头同意了,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出现在陆森然和除宋尧之外的其他高中同学的面前,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小忧,我求求你了,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这个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的孩子吧,”印岚声泪俱下,跪在纪亦忧的病床前苦苦哀求,“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如果你得到了亲情友情还保全了爱情,那我不就显得更可怜了吗?你为什么要那么残忍,把你的幸福建立在我的不幸身上,陆家对我和我妈是有亏欠的,是钱弥补不来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不要再折磨我了好不好?”

当时的纪亦忧坐在病**默默发抖,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印岚的请求,印岚无疑是无辜的受害者,可是为什么这一切后果却要连累什么都不知情的自己一同承担?可是纪亦忧也忘不了高考的最后一天印岚血洒操场的可怖场景,她现在看着明晃晃的刀子就心有余悸,她不得不答应这个荒唐的请求,因为她也承受不了再次受到精神折磨了。

“好,我答应你。”纪亦忧声音暗哑,缓缓地用手捂住了整张脸。

宋尧回到公寓楼下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他是喜欢安静和独居生活的人,不习惯寝室里七八个人住在一起闹哄哄的感觉,尤其是整天抽烟喝酒、熬夜打游戏的舍友,让他极为反感。于是他很早就从宿舍搬了出来,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小小的公寓,其实还有一个奢侈的想法,那就是有一天纪亦忧能够同意搬过来和他一起住,每天给他做饭洗衣服,然后一起靠在沙发上看电影。

现在想来,那不奢侈,而是妄想。

楼道里的感应灯坏了许久,房东不肯花钱修理,宋尧也习惯了拿手机的手电功能找锁孔,黑漆漆的楼梯转角安静中带着一丝诡异,他嗅到空气中夹杂着不属于这里的气息,甚至听到了紊乱的呼吸声,怀揣着忐忑的心情一步步拾级而上,却在移步到门口时踢到了异物,不,那是个人。

“你终于回来了,”蹲在门口的人影缓缓站起来,轻轻抱住了宋尧,长发黏糊糊地缠绕在他身上,甜腻的声音环绕在他耳边,“宋尧,我等了你好久。”

“你怎么来了?”宋尧感受着惊悚片一般的场景,听出声音的主人后才松了一口气,他拍了拍印岚的背部,伸手绕到她后方将门打开,“没想到你还真的找上门来了,进来再说吧。”

他并不奇怪印岚能找到这里,因为之前寄陆森然的手机过来时给的就是这个地址,只是他没想到她会过来,而且是在这个时候——他被纪亦忧拒绝、颓废沮丧的时候。

“你喝了好多酒,”印岚看着一进门就倒在沙发上捂住脸的宋尧,闻着房子里不断扩散的浓郁的酒精味,轻轻皱眉,“我去给你倒杯水,你这里有没有解酒药?”

“不用麻烦了,你不是怀孕了吗?孕妇需要休息。”宋尧不耐烦地将站在他身侧的印岚一把拉住,硬拖她坐下,自己死撑着起来到饮水机前倒了两杯水,“你还没有告诉我,这孩子你预备打掉还是怎么办?”

刚说完宋尧就意识到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突然想起来印岚说过要带这个孩子去见她死去的母亲,也留恋地说过自己想留下这个孩子,无论是哪一种选择都让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我要把他生下来,不管孩子的父亲怎么想,我暂时也不打算告诉他实情。”印岚垂下头,一把黑瀑布将她的表情遮得严严实实。

一向尖锐刻薄的印岚竟有如此软弱的一面,这是宋尧没有领略过的,他突然间对她产生了爱怜的感觉,想伸手过去搂住她,却犹豫着不敢轻易动弹。

“我想在这里呆一段时间,你能不能收留我?”印岚抬起头时泫然有泪,她似乎是在哀求着他。

“好吧。”宋尧无奈地笑笑,他原以为第一个踏入这间公寓的人会是纪亦忧,也理所应当地认为第一个住进来的人也会是她,可是现实就是这么讽刺,印岚以前女友的身份占尽了这些第一次,还是在怀着别人孩子的情况下。

卧室让给了印岚,宋尧裹了张薄毯蜷缩在沙发上,听着她关上房门后还在里面来回踱步的细碎声音,他突然感慨万千。当时年少轻狂、酒后乱性,原本以为毕业后和平分手再无瓜葛,谁又能想到时隔多年他们还会有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机会?以为会一夜难眠的他还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做了好长的梦,梦里回到了高中时代,记忆里无孔不入的纪亦忧在这个漫长的梦境里只是寥寥的几个镜头,出现频率更高的却是印岚,像是摄像师一直跟拍着一般,他们相处的点滴宛如电影镜头慢慢切换,以前不曾注意到的细节被完整清晰地呈现,比如他一直默默注视着纪亦忧的时候,身边总是会有一道灼灼的目光盯着他,随着他的表情变化而牵动情绪,原来他不是没有留意,只是刻意忽略了印岚一直以来对纪亦忧的嫉妒。

宋尧直到半夜梦醒时才觉得困惑,难道是因为印岚再次出现才让这些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潜意识浮出水面吗?他以为的不在乎,原来早已深深地植根在脑海里。

第二天印岚起了个大早,在狭小的厨房里忙活着下面条,龙须面上面浮着一颗色泽诱人的荷包蛋,菜色简单却色香味俱全。宋尧在半梦半醒间闻到香味,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勉强睁开眼睛,印岚端着两碗汤面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注意到他坐起来的动作,走过来摸摸他的额头,温柔一笑:“头还痛吗?我之前去楼下的药店买了醒酒药,吃一颗就好了。”

“谢谢,”宋尧有一瞬间的怔忡,他在梦境里勾勒了无数次温馨的画面呈现在眼前,当时梦里的人是混沌模糊的,此刻却突然清晰了起来,以为会是纪亦忧扮演的角色被印岚取而代之,强烈的冲击感扑面而来,让他猝不及防,可是更残酷的事实却提醒着他不要被这个画面所迷惑,“今天我不去上课了,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吧,对宝宝和你都好。”

“我不去,”印岚的脸色突然变得凌厉,她神情古怪地看着宋尧,把头转了过去,“你没有资格动我的孩子,这是我的亲生骨肉,跟你没关系。”

“是,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宋尧冷笑了几声,讽刺的意味愈发**裸,“陆森然的骨肉嘛,我居然还替他操心这个孽种,真是可笑。”

背对着他的印岚突然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双肩不住地颤抖着,虚汗从发际渗出来,起初宋尧在气头上,还以为她是装病博取同情,直到她晕倒在地上。他过去推了推她,发现她丝毫没有反应,在看到她**渗出来的血之后顿时惊慌起来,将她打横抱起就往楼下跑,近乎咆哮着拦截了一辆出租车,然后火急火燎地往医院赶。

一路上印岚的脸色都很苍白,意识却半清醒似的抓住宋尧的衣领不肯松手,嘴里喃喃地念着什么,他刚开始听不清也没有时间去仔细听,直到进了医院急救室将她安置妥当了,他才平复了刚才方寸大乱的心绪,静静地坐在她的病床前,俯身倾听她的呢喃。

“宋尧……孩子没有了……我好难过……”

宋尧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印岚的话提醒着他,即使他现在后知后觉自己对她的在乎超乎想象也无济于事了,她现在已经是陆森然孩子的妈,未婚妈妈要承受的压力一定非同寻常,而她心心念念的只有他们未出生的宝宝,即便那个畜生不愿意留下孩子,宋尧也绝对不会轻易饶过他的。

“医生,现在这个情况能不能给她肚子里的孩子做个诊断,看看孩子健不健康?”宋尧连忙抓住了一个过来给印岚输液的护士,恳切地请求。

“怀孕?开什么玩笑,这个女孩子不是因为痛经太厉害才晕过去的么?”护士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把医生刚刚开出的药方递给宋尧,“喏,红糖枸杞红豆什么的天天熬给她喝一碗,看仔细了,这是治疗痛经的,可不是安胎的方子。我现在要给她换卫生棉,你在这不方便,你就先去中药房抓药吧。”

宋尧怅然若失地离开了病房,关上房门之前回头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印岚,她自始至终都皱着眉,好像正在被噩梦纠缠。他不明白,如果她没有怀孕,为什么要骗他呢?

出院之前他还是决定送她去做全身检查,以防万一。

【小忧,印岚怀了陆森然的孩子,她现在暂住我这里,你要不要过来看看她?From 宋尧】

收到这条短信时,纪亦忧的手抖了抖。距离她和陆森然重逢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互相回忆着过去的种种,以及分享着分开之后各自的生活,却默契地再也没有提起过印岚的名字,先前对自己寸步不离的宋尧也无缘无故地消失在视线里,一切平静得诡异。

原来是因为印岚也到了这里么?眼下看来,她是跟着陆森然一起来的吧,为什么他却没有提起,只含糊地说过他前一段时间同印岚见过面还聊过天。

孩子,印岚居然怀上了陆森然的孩子。

纪亦忧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陆森然的电话恰好在此刻响起,她盯着来电显示闪烁的界面盯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掐断了。忙音“嘟嘟”地在耳边盘旋,电话那头的陆森然会不会做贼心虚呢?这样片面而狭隘的想法,让纪亦忧感到一丝不安和愧疚,或许这一切只是一场误会甚至骗局,就连Season的身份都可以篡夺,这次的所谓怀孕会不会又是他们精心编排的戏码呢?

敲门许久都不见回应,纪亦忧低头摸手机准备打个电话问问,门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开了,印岚穿着宽松的睡衣站在门内,浅笑吟吟地看着她:“小忧你来了,宋尧现在不在家,你先进来坐会儿吧。”

纪亦忧没有料到和印岚再次相遇是这样的情景,她的黑发用发簪松松地挽起,年轻的面庞在暖色的灯光下显得少了几分锐气,多了一丝柔和,家居服和拖鞋的装扮和接人待物的细节让她看起来跟新婚妻子无异,可是她**出来的手腕上那道触目惊心的蜈蚣状的疤痕,却不断地唤起过去可怖的记忆,让纪亦忧不寒而栗。

“好像是手机响了。”纪亦忧一进门便听到手机震动的声音,持续了许久都没有停下,印岚却充耳未闻,招呼她坐下,又利索地打开电视机,俨然一副招待客人的架势。

“你听错了吧,”印岚温柔一笑,将早已倒好的果汁端到茶几上,自己则拿过仅剩半杯的抿了一口,“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橙汁了。”

“你居然还记得,”纪亦忧的鼻子有些发酸,微微颤抖的双手用力环握着玻璃杯,眼泪掉进橙汁里,被她混着喝了下去,她的嘴角弯出苦涩的笑弧,“这一年来你过得还好么?如果你能忘记那些不愉快,我们……重新开始吧。”

宋尧迈着沉重的步子酒吧里走出来,他一个人蜷缩在酒吧的角落里喝闷酒,怕醉酒回去给印岚增添负担,于是整个晚上都只细细品完了一瓶红酒而已。他回想起白天医生的话,百感交集地掏出手机,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多,印岚这个夜猫子应该还没有睡吧,可是为什么从他离开家到现在,她都没有接他的任何一个电话?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他不禁再次拨通了印岚的号码,十多秒之后对方终于接听,可是接电话的人却不是她。

“喂,宋尧,我是纪亦忧。”电话那头纪亦忧的声音再熟悉不过,却是久违了,或许对于此前每天都守护在她身边宋尧的而言,久违一词并不夸张。只是他现在内心充满了疑惑,为什么纪亦忧会代替印岚接这个电话?

“小忧,你是不是和印岚在一起,在我住的地方?”宋尧的语气变得急促,他不能想象以印岚现在的状态怎么能好好面对纪亦忧,更担心她们之间会发生口角甚至更加不堪设想的事情……

“宋尧,你告诉我,印岚是不是怀了陆森然的孩子?”纪亦忧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飘渺得像抓不住的风。

“你听我说,”电话里自始至终都只有纪亦忧的声音,这让宋尧有些安心,至少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极可能刺激到印岚,然而他为了安全起见不得不将这些告诉纪亦忧,于是他努力平稳住自己的情绪,“印岚根本就没有怀孕,她在骗你。”

“哐当。”手机掉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宋尧警觉地试探了几句,却无人回应,他愈发紧张起来,拦下一辆出租车就往回赶,电话却始终没敢挂断。

“喂喂,”宋尧仔细检查手机界面通话计时依旧在继续,又立刻放到自己的耳边听,对方并没有掐断电话,听筒却一直安静得诡异,“纪亦忧,你听得到吗?发生什么事情了?”

“对,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印岚冷笑了几声,把刚才因为手抖而弄掉的手机重新捡起来,顺便关掉了扬声器,睥睨了一眼被塞上了湿布无法开口的纪亦忧,幽幽地对着电话继续说话,“宋尧,你没想到吧,你亲爱的小忧现在就在你家的沙发上,不过很可惜她已经完成了她的任务了,所以我不打算让她再多说一句废话,但是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她说的?不说的话,这辈子恐怕都没机会了!”慵懒的语调在最后一句话时猛地音调上扬,凶狠凌厉起来,让宋尧和纪亦忧都惊得打了个寒战。

“印岚,你不要冲动,是我对不起你,我不知道你怀过我的孩子……”宋尧仿佛被人当头一棒,霎时间只觉得万箭穿心,他怎么就没有想到印岚会出这么一手,把扩音器开着监听纪亦忧和他的通话,自己却沉住气一声不吭,想必她早就把纪亦忧捆住了,抑或是拿刀架着她的脖子,如果真如医生所言,印岚因为曾经独自承受流产的痛苦和印文颐的难产过世的刺激,那么现在的她极有可能已经丧失理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思绪跳转回数小时之前。

宋尧从主治医师的诊室里走出来时天色已然向晚,晚霞散尽,疏朗的星光从玻璃窗透过来,医院里静谧森然的气氛在惨淡的光线里格外令人害怕。

“从我们的检查来看,病人确实怀孕过,还进行了一次人工流产,所以身体一直都很虚弱,而且她应该受到过某些严重的精神刺激,导致她现在记忆错乱,误以为自己是现在怀的孕、流的产……至于她流产的时间大概是在三年前,这个时间也只是我们的推算而已,并不是精确。我建议将病人转送到精神科做进一步的检查,你考虑一下吧,别耽搁了病情。”

宋尧无法想象当时才十七岁的印岚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自己怀孕,又是怎样的坚强一个人去了医院做人流手术,甚至隐瞒了所有人……他才明白过来,印岚昏迷时念念不忘的孩子指的是三年前的那一个,所以她才会喊他的名字而不是陆森然的,但当时他却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上大学以来,宋尧见识过各种人渣,把女朋友肚子搞大之后一走了之,或者假惺惺地塞过几张钞票大发,那些女生有咬牙自己挺过去的,也有可怜兮兮地来男生宿舍求男朋友回头的,甚至还有的人连尊严都可以不要,直接跪下来苦苦哀求。宋尧还暗暗发誓自己绝不会成为这些渣男之一,甚至鄙夷这些人无耻的行为,可是没想到,他早在三年前就成为这样下流可耻的人了,还把一个活生生的女孩子逼疯,人生真是讽刺啊!

凌晨一点。

陆森然被急促的震动声吵醒,他朦胧之间摸索出手机,懒懒地开了扩音将它搁在一旁,几声杂音过后才隐约听见对方的声音,是消失了一整天的纪亦忧打过来的,他听着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话,以为她是生气了故意冷落自己,现在自己想明白了又给他打电话。

“陆森然,”纪亦忧在电话那头忍着眼泪笑着,“听我的,按照你所规划的人生去实现吧,明天就坐飞机回学校,继续完成你的留学计划,在那之前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但是你要相信,无论是五年还是十年,我都会一直一直等你回来的,你要好好的。”

陆森然只觉得纪亦忧孩子气,前几天见面的时候他告诉她今天凌晨五点的飞机回去,而且很快就要出国留学,两个人因为这件事情意见不和争执了半天,结果她负气一直没有理他。现在又大半夜的来给他说这么一大通话,他明白她的生气和现在的软言细语都是出于对他的在乎,于是弯起嘴角温柔地回了一句“好的,都听你的,晚安”便挂断了电话。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听见纪亦忧的声音。

纪亦忧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喝下了掺过大量安眠药粉末的橙汁,又被印岚在脸部、手部等若干片**的肌肤上划了无数道深浅不一的口子,过度惊吓和大量失血的状态下,她觉得自己整个都已经疲软麻木了。换句话说,就算是现在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刀瞬间落下来,她也了无遗憾了,疲惫至极的感觉让她只想早点解脱,或许印岚的心态也是如此吧,她也想过去死,却不想一个人背负那么多的秘密和痛苦孤独地离开,所以她选择了和自己一起埋葬这些记忆。

“别用可怜兮兮的目光看着我了,”印岚一把将软布团从纪亦忧嘴里扯出来,狠狠地将带血的刀子丢到脚边,伸手抚摸着她脸上一道道鲜血淋漓的口子,似笑非笑地说道,“无论你是怜悯我,还是为自己感到悲哀,现在都不需要表露出来。我们很快会死在一起的,不过我想要一种更惨烈的方式,一刀下去实在是太不刺激了,连叫唤一声的时间都没有,我还想多听听你的声音呢。”

“小岚,你记得吗?我们说过,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现在我心甘情愿地陪你,你满意了吗?”纪亦忧忍住强烈的痛楚,平静地看着印岚因为面目狰狞而渐渐扭曲的脸,轻轻地摇摇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泪水却让伤口愈发感到绞痛,可是最痛的却是她早已流干了血的心,她从未想过她们之间会有残杀的一天,或许这就是命运吧,“可是我不恨你,真的不恨你,反而觉得对不起你。如果我能多关心你一些,早一点发现你一个人承受那么多事情,又或者我接受宋尧,对陆森然彻底死心,也许这一切的痛苦就不会在你身上延续了。”

“贱人就是矫情,你最好不要说这些假惺惺的话了,你要是真的想跟我一起死,就先闭嘴,”印岚吐了一口唾沫,狞笑几声之后转身进了厨房,将事先准备好的一桶汽油拖了出来,拧开盖子全泼在纪亦忧和她自己的身上,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打火机,轻轻擦出耀眼火焰,她小心翼翼地护着火光、微笑着跪在被捆在沙发上动弹不得的纪亦忧跟前,爱怜地拉起她的衣角将跃动着的火焰送过去,“来吧亲爱的,不要用那种惊恐的眼神看着我,眼神应该温柔一点,让我们一起燃烧吧。”

滚烫的火舌舔着衣角、桌布迅速蔓延至房间的每一个可以燃烧的角落,熊熊烈火在微凉的夜风中猖狂地跳起舞来,以吞噬一切的力量席卷了整间屋子。风过,扬起一抹灰烬。

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