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水岸街来不及带走的花,努力开放了一整个夏
在一段时间里,都没有人再来找过我们麻烦。我竟有些怪自己想太多,弄得阿阮也跟着哭。
我一边笑自己的胆怯一边直起腰来,望着空****的教室,笑意忍不住幻化成一阵叹息。
本来今天和我一起打扫卫生的是胖子。可是如今胖子对我是充满敌意的。
当时她咬着一只香草味的可爱多走过来,那黏着巧克力的嘴唇一动一动的:“苏紫苏,你自己一个人扫地吧,我要去游泳减肥了。”
我当时一个没忍住,就风中凌乱起来,差点就脱口而出“当心越减越肥!”
可是胖子很明显,把我的凌乱当成了不干,于是她干掉最后一口蛋筒,又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后,才继续对我说:“我不介意你告诉陆临暗,真的!”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多真诚和炽烈,我竟一瞬间彻底大彻大悟了,哦,原来喜欢陆临暗来着,怪不得那天嫌弃地望着我,怪不得说我告诉陆临暗更好,正巧陆临暗从此就记住她了,她就从万千女生中杀出重围,脱颖而出了。
该死的陆临暗!!!
就在我正在慢腾腾地扫到一半,暗暗咒骂陆临暗时,中国历史上最有效率的人物“曹操”就又习惯性地从窗台那里翻进来了。
绝对是小时候爬墙太多留下的后遗症!!!这样下去,以后他的女朋友该怎么办,日防夜防爬墙难防!可是等等,这些关我什么事。
于是,我就继续埋头扫地,眼不见心不烦,结果那个人不能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声音却在我旁边绕来绕去:“苏紫苏,干吗你一个人打扫,其他人呢。”
我懒得理他,于是就绕过他,直接去扫另外一面,随便他爱干吗就干吗。
结果哪想到,陆临暗竟直接去拿了扫把帮我扫地。
我一开始并不知道,直到突然听到有人在说:“看!陆临暗在帮她扫地!”
“她是谁啊,这么大牌?”
“不知道,从后面看,身材干瘪瘪的,从正面看,头发垂下来,像个贞子啊。”
听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了,抬起一直弯着腰扫着地的身子来,怒气冲冲地瞪着一群死三八们,结果这群三八不仅没有逃走,只是在吓了一跳之后,反而更加直接地对我评头论足:“看脸蛋,就更是普通货色了。”
我闭了闭眼,告诫自己不要为了一群三八变成泼妇,天下之大忍者无敌,可是在再睁开眼的瞬间,我还是直接把扫把朝她们飞了过去。
这下三八变麻雀,很快就尖叫着散开了。
“喂!你干吗啊!”那头,对状况浑然不知的陆临暗,还皱着眉问我干吗无缘无故发神经。
我愤恨地朝桌子踢了一脚,凶巴巴地吼他:“那你现在来干吗。”
结果却换来陆临暗更凶的回复:“不是因为要参加社团,怕你白痴不知道,特意来通知你去的吗。”
原来,是这样!
原来胖子是要去参加游泳社!
我把扫帚一丢,对着陆临暗指手画脚地喊:“走啊!”就“噔噔噔”地跑下楼去了。等到我去到操场上时,已经是人山人海的壮观景象了。
绿意在头顶合拢的树冠间浓郁,喧嚣的蝉鸣沸腾了一整个夏天。
地面上人头攒动,可是每个人的表情都是如此生动,像一枚枚清晨还带着露珠的水果,真是新鲜的夏天啊。
无数的人挤啊闹啊折腾啊,无数的红色横幅在风中飘扬啊,无数的喇叭比大嗓门啊。热闹极了。
可是我就觉得吧,学校里的人要么就是“没事找抽型”,要么就是“吃饱了撑得慌型”,开社团本来只是芝麻大点的事,没什么好骄傲的,可是为什么在高考的重压下,大家还会这么兴致勃勃前赴后继地奔向社团的怀抱呢。
于是,在其他同学青春朝气的衬托下,我觉得自己太老气横秋了。
“阿霭!”个子高的陆临暗迅速看到有熟悉的人,就冲那个方向挥了挥手,我跟着看过去,就看见了顾雾霭和越子歌,“你们报了什么社团啊。”
他们两人就朝我们走来,其实操场上人很多的,但是两人行走在其中简直就可以用畅通无阻来形容,一般的同学见他们朝自己走来都会主动为两人让开,但我说的只是一般的同学。
社团要有经费有两个途径,一是让成员交学费,成员越多社团的经费越多,二是学校拨款,社团越帮学校获奖出名拨款越多。
所以像顾雾霭这种,自然是每个社团争先恐后拉拢的对象,像数奥社,托佛社,物理量子与分析社,更是不遗余力地恳求顾雾霭的参与。而像越子歌和陆临暗这种,只需要去露个脸,就可以吸引一大票宅男痴女蜂拥而至。
所以此刻,他们手里都有数量惊人的宣传单,而在我们等待四人会合的历史性时刻里,还有无数社团拥挤着要发宣传单给他们。
相比于顾雾霭的温和拒绝、越子歌的友好接受,陆临暗就,欠扁多了。
在他越来越抿紧嘴唇的情况下,但凡会懂一点看脸色形势的人,都自动退避三舍了。
而此时,我竟不知笨拙的胖子是怎么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陆临暗面前,并以九十度弯腰的进贡姿势高举起一张宣传单,哦不,胖子说:“阿暗,我对你一见钟情,那么你可不可以对我日久生情呢。”
当我的嘴摆成“O”字型,胖子得不到回应只能羞愤地落荒而逃时,越子歌突然横在胖子的面前,大概是想拦住她,结果胖子却不小心被越子歌绊倒,她连忙眼疾手快地捉住越子歌的肩膀,才幸免于与大地亲吻。
胖子抬起头来,表情复杂地看了越子歌一眼,像是憎恨,像是嫌弃,像是什么,还等不及我辨清,胖子就歪歪扭扭地跑了。
反而是大概早就是女生公敌了,越子歌对于胖子的那种目光很是习以为常,反正越子歌始终神色自然地回了头,从陆临暗的怀里抽出胖子的情书,放到那叠宣传单上,再把它们全部都搁在额前,遮住脸庞不被太阳毒晒,然后轻轻地对我们笑靥如花。
其实此刻大概是35°,大家都觉得热,于是陆临暗早就不仅把领带取了,扣子解了,还把袖子挽得高高的,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只有顾雾霭,依旧是那副一丝不苟的模样,连衣袖都是只挽到离手腕处五厘米左右,露出款式简洁的概念性手表。连手表都和他的个性如出一辙。
顾雾霭一般走的都是寡言淡漠路线,追求的都是千金难买其开口的效果,但是他却不会给人一种耍大牌很傲慢的感觉,反而能让人觉得能和他交谈是一种多么荣幸的事,比如其他很多女生,又比如我。
此时他就问我:“苏同学,你想选什么社。”
我有些受宠若惊地回答:“我要轻松的,不用动什么脑筋就可以混到分数的。”
越子歌就瞪大眼睛不谙世事地问:“有这样的社团存在吗。”
我就嘻嘻地笑:“正因为没有,我才苦恼啊。”
越子歌也笑眯眯地眯起了眼睛:“如果真有这样的社团,苏同学记得通知我,我也去报名!”
我就拼命地点头:“好啊好啊!”
结果旁边的陆临暗抬手就给了我一个爆栗:“喂,自己不思进取就算了,别把子歌也拉下水了,人家以后是要去美国进修的。”
我揉了揉有些疼的额头,忍不住暴走:“喂,你也半斤八两好吗,难道去了篮球社你就能是下一个钟书豪啊。”
陆临暗刚要发飙,幸好见势不好的顾雾霭,连忙来打圆场:“苏同学,好像播音社就比较符合你的要求呢。”
播音社?好像还不错诶,只费口水连脑袋都不用带,多轻松。
我朝顾雾霭露出一个崇拜的目光,他有些无可奈何地笑。
可是我千想万想啊,都想不到播音社就在校园的播音室。还真会就地取材节约空间啊。
我吧,以前小时候还学学钢琴练练书法,后来完全荒废了。不过还好,我足够爱国,导致我的英语烂得差不多只认识ABC(卫生巾)、TVB(爱港剧),可是语文却是顶好的那种,选择题可以做到全年级唯一一个全对,古文可以从头一字不落地背到尾。
于是播音什么的简直就是量身为我打造的存在。
我就选择加入播音社。
本来报完名结束掉一件令人疼的事挺让我欢喜的,再加上我们四个人约好去一家店吃饭,我又可以蹭饭吃,我就更开心了。
由于大家都要回各自班上拿书包,于是就约好几分钟之后再见。
而我,去选择故意绕远路,从B栋上去再绕到A栋,目的就是想要和越子歌可以同行一段距离。
夕阳中的校园有种寂静的美,太阳像是蛋黄一般流露出稀释的蛋液,摊在天空里。可是闷热的余晖还是存在的,我和越子歌走在走廊里,百褶裙的布料轻轻摩擦着膝盖,勾起难以明喻的痒。
“呐,子歌,”我看向旁边在跟着校园电台哼着歌的女生,咬了咬下嘴唇,还是问了她那个藏在心中很久很久的问题,“你和,你和顾同学,是什么关系呢。”
她立即停止脚步,目光复杂地盯着我良久,才疑惑地问:“苏同学你,喜欢阿霭?!”
我连忙摆手:“诶,不是啦不是啦,只是好奇啦……”
越子歌突然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觉得自己立即七魂少了三魄很快就要魂飞破灭了,她却见我惊恐的表情笑得天真烂漫:“苏同学,我其实就像是阿霭的妹妹,你干巴爹啊!”
我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又惊又喜地说:“真的?!”
“真的啦,我还可以当你军师哦。”越子歌蹦蹦跳跳地倒退着走两步,走到两栋楼之间的交叉处,向我摆摆手又俏皮地眨眨眼,“待会再见,带你去吃阿霭喜欢的火锅!”
我也朝她摆摆手,便开始往B栋走去。
走到本班所在的那层的楼梯时,有几个女生从前方走来,其中一个见了我,奇怪地朝其他人努了努嘴。
我没有管,就继续往前走。
结果就在我和她们擦身而过的瞬间,那个女生就喊住了我:“喂,站住!”
好歹是个美女,我这人,最待见帅哥美女了,他们是我坚信这个世界是美好的源泉,是我活下去的动力,连犯的错我也可以很快就原谅,叫我站住,我自然就站住了——
我站住了一秒钟,就面无表情地走开了。算是给美女你面子了吧。
结果我刚走了两步,结果那个女生“哒哒”地重新走到我的面前,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扭过头:“你们要干什么?”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没有消散在空气中,我就被人一把捉住了我的胳膊,接着就是拖麻袋一样地拖着我前行。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个女生为什么要来整我,但那副盛气腾腾的样子还是让我暗叫不妙,只可惜,我拗不过那个女生,于是管它三七二十一,我对着那个女生的手腕处张口就是一咬,她吃痛,只好放开我。
我连忙撒腿就跑。
那群女生还在后面喊“站住!站住!”
站住你妹!是你妹才会站住!我跑得更快了。
这栋楼每一层楼都有三个楼梯,有两个就在A栋,而在有个楼梯口旁边的走廊是直接连通B栋的,最后一个楼梯就在B栋。
而我刚从5楼往A栋的一个楼梯冲,她们就迅速地往A栋的两个楼梯分别开始围追堵截,势必要来个瓮中捉鳖。
于是,我猛地冲到4楼的一个楼梯,结果发现从小体育不及格的劣势这个时候鲜明地体现出来了,等我冲下去时,他们就已经从A栋的另外一个楼梯下去,再迅速地堵住4楼的两个楼梯口,只等着我自己跑下来了。
问我为什么不跑上6楼去,神经病才会跑上去,我又不是神经病,跑下去还有逃脱的可能,跑上去我难道准备在天台上过夜么,她们在下面守着倒是还可以听听歌吃吃泡面打打牌吹吹风看看帅哥打篮球,悠闲又惬意。
我走投无路,前方,上方,左方都有追兵,我迅速地分析了一下局势,见守在我前方的女生个子并不太高,有些瘦弱的样子。
于是我故意向她的右边冲过去,于是她也真的朝右边拦过来,就在她离我还有两步路的时候,我突然身子一转转到她的左手边,杀个措手不及成功地杀出了她的包围圈,接着就闭上眼猛地冲到B栋去。
B栋主要是供给高三生使用的,因为B栋的楼比较小,教室比较少,而且比较僻静,而且只有三层,可以给高三生节约上下课的时间,虽然少,但是对高三生来说,节约的时间都可以算出一道五星级的数学题,可以背诵10个化学公式,可以默写20个英文单词了。
但是因为这届的高三生少了两个班,所以就有两个教室空出来,恰巧都在3楼,所以现在的3楼因为没有人经过,一眼望过去,竟有些阴森恐怖的感觉。
在我背部受敌前有追兵的状况下,已经来不及多想其他,就赶忙跑到三楼的深处去。
在最里面,那里有个空旷的教室,而教师门的旁边还堆砌着一些旧的或者坏的桌椅板凳。
我旋即跑了进去,并把门从里面反锁了。
这下,她们捉不到我了吧。嘻嘻。
我得意地背过去环视一圈,发现这就是一个暂时没有用到的教室,里面的摆设好像都还停留在上届高三生上课的最后一天,黑板上还有大家写的满满的祝福话语,抽屉里还有一些纸飞机,有的CD也没有带走,卷子依旧多得可以论斤卖掉,丑得惊人的校服偷偷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我一眼望下去,就此打消从这里跳下去的冲动。
结果那几个女生见并不能进来,骂骂咧咧地喊:“有本事就出来啊!躲起来算什么!”
“吃饭算是一种本事吗?如果不是,我就没有了。”
“哟,小丫头嘴巴还利着呢。”
“嘻嘻,多谢大姐的夸奖。”
“啊,大姐?你叫我大姐?!你才大姐,你全家都是大姐!”
即使隔着一道门,我仍可以贴切地想象那个女生怒得头发都燃起来的样子,我正要偷笑,却又听见她们好像并没有就此罢休地离开,而是突然窸窸窣窣地商量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外面就响起了刺耳的一阵动静,伴随着动静,她们还口头不闲地说:“嘁!也不看看自己是谁还那么拽!”“警告你,离陆临暗远点!”“前后门都给你堵上了,今天就在这里好好过夜吧!”
一阵“哒哒哒哒”过后,几个人渐行渐远。
我试着去推了推,果然,应该都被那些坏掉的桌椅板凳给堵住了,我完全推不动丝毫。
我望着那扇门很久,才发现自己的手腕有些痛。
埋头一看,原来是什么时候被人的指甲带到,划出长长的一道口子,粉白色的边缘竟轻微地渗出一丝血迹来。
我忍痛走到窗子边缘,因为是3楼,所以旁边就是一排大树的繁茂顶端,此刻,仿佛一团游移的青绿色云朵流动经过视线。而底下,就是一个喂了锦鲤的荷池。
这个时候我完全没有学屈原大人举身赴清池的冲动,于是我忍了忍,决定还是从教室门那里出去。
她们看似堵住了我出去的路,但完全不知道,其实无形中却帮了我一把。
我把前排的桌子推到教室门那里,再在桌子上面搭了一只椅子,相叠起来后,我摇摇晃晃地站在上面,接着,把教室门上面的一个可以推动的小窗子打开。
窗子的直径大概有30厘米,这个时候的我,胸部发育为零,平时自卑极了,这个时候却有些沾沾自喜,瞧,平胸就是好,连过个窗子什么的都基本上可以畅通无阻。
而就在我的半个身子都掉出去之后,我才发现,外面的状况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般。
我想象中的应该是,桌椅都排列比较整齐,可以让我一头栽下去不至于被毁容的那种,而现在,那些翻过来的椅子的四只脚张牙舞爪地露在半空中,卡在窗子里进也不是退也不能的我,有些欲哭无泪了。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我撑着窗子边缘的手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却听见楼道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仿佛是一道闪电劈开了潮汐——有人在叫我!
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幻听了,这个时候的学校,人都走光了,哪里还有人呐,可是这个时候的我,就像是看见黑暗中的光,水中的稻草,怎么肯放过。
我偏了偏耳朵,仔细地辨认了一下,真的是叫我啊。
谁是我的救命大恩人,真及时,真救命呐!
欣喜交加的我,终于发出迫在眉睫的嘶吼:“我在这里!”
结果没想到,大概太久没说话身体又倾斜的缘故,开口的时候竟又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我呼救都来不及,就猛烈地咳嗽起来。
那呼喊好像又飘远了,上楼了。
千万,别走啊!别走!回来!
可惜还是离我越来越远了。
我一边咳,一边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等到我睁开眼的时候,竟看见了顾雾霭。
那时,学校里的木槿开得正盛,繁花似锦,云蒸霞蔚。落了一树又一树。他就踏着声控灯的灯光,重新向我跑来。
他问:“苏同学,你还好吗。”
以前看过一个小故事,说一个孩子在家里摔倒了,没有哭,结果她妈妈就说,宝贝真勇敢,竟然都不哭了。那个孩子就说,我以为没大人在家,所以没有哭。
而这个时候的我,就像故事里的那个孩子,之前并没有觉得自己的状况有多糟糕,但是一等到有人询问自己时,突然就悲从中来,眼泪哗地就流了下来,我反反复复地摇头:“不好,我一点都不好!”
顾雾霭迅速跳上堆叠起来的旧桌椅,勉强平衡住自己的身体后,就对我说:“好了,别哭了,留着点力气等会请你吃好吃的。”
我就真的不哭了,只说:“我要等吃了好吃的,有了力气继续哭。”
他就有些哭笑不得地说:“你真古灵精怪,还能还嘴,情况就不算太糟糕,苏同学,我现在把你抱下来,可以吗。”
我佯装镇静地点了点头,没有人知道我此刻心中的那一片波澜是如何潮涨潮落的。
那个怀抱,既温暖又冰凉,既甜蜜又苦涩,既让我心满意足又肝肠寸断。
所以,当后来,顾雾霭消失了的那段时间,在很多个失眠的深夜,我都像在脑海里重复地放一部旧电影般,不断地把这段回忆倒带重放倒带重放。而在他去世了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它又成为我活下去的唯一坚持和慰藉。
所以,我永远都记得这个晚上的所有细枝末节,怎么都不会忘,死都不会忘。
那天晚上,他把我抱下来之后,我就一直沉默着。
楼梯里的声控灯被我们细碎的脚步踏亮,我们慢慢地走过去,他走在前面,覆下扁扁的拉长了的身影,我偷偷踏上去,两只影子就有部分重叠起来,竟有些像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情侣。
我正在为突如其来的少女情怀窃喜,他却不知我心事,只当我还在害怕,于是突然转过头来,对我说:“苏同学,我给你变个魔术怎么样。”
我眼中就闪过逼人的光:“好。”
他的笑容像月光一样皎洁:“你来从十开始,倒计时好了。”
“好。十——”
院中茉莉大面积地盛开,白色的小骨朵也蕴藏着大能量,我的鼻尖也**漾着那股幽幽的清香。
“九——”
今天的月色真美。月亮勾在天幕上,连星星都出来凑热闹。那是北极星吗,永远在那个明亮的,闪耀的位置,亘古不变,给予方向和安全感。
“八——”
学校里的红砖墙和最多的常见植物松柏交相辉映,竟钩织成一种厚重的有底蕴的气息。有一小块松柏映衬在月亮里,连针叶边都镶上一层清幽的银辉,摇又晃,就搅碎了如水般的月光。
“七——”
不知是从哪里蹿出来一只猫“喵——”地叫了一下,吓坏了我,却丝毫没有影响到顾雾霭。我的思绪被打坏了,拍子数错了吗。
“六——”
没错吧。猫又擦过了哪棵木槿吧,寂静的校园里立刻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真是让人烦躁呐。咦,粉紫的木槿花被猫从枝头带落了下来,轻飘飘地飘了进来。落在了窗沿上呢。
“五——”
顾雾霭就站在我的面前,他穿着干净的衬衫,右手插袋,左手自然地搭在窗沿上,修长的手指修剪得很工整,露出圆滑的白色弧度。花就落在他手指前方,小小的一朵。
“四——”
我们都静默着没有说话,于是在这种时刻,连呼吸和眨眼都有些绵长和多余。就像是置身在一场梦境里,我多怕一个呼吸就打碎,一个眨眼就惊醒。
“三——”
一阵晚风吹来,调皮地拨开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像星一样明亮的眼睛。他不偏不倚地看着我,带着一种势在必得而令人心悸的笑。我的心跳漏跳了几拍,啊,我快死了吧,幸福地死了吧。
“二——”
就摆出这样一副姿势,也真的会表演出魔术吗?如果是其他男生,我大概就摆出“嘁,骗人”的表情吧,可是是顾雾霭呢,就像是他真的为我奔赴而来一样,他,真的会给我带来魔术的惊喜吧。我相信呐。
“一——”
在安静的走廊里,我好像竟然听见了顾雾霭手表发出了一声柔软的“嗒”。整点了吧。
“零——”
几乎就是在眨眼之间,校园里所有的路灯一齐亮起来了!在这些暖黄色光系下,原本在白天显得很突兀和生硬的学校,覆上一层柔和时光感,像是破茧成蝶了一般,变得让人惊艳起来。就像是江南水乡,在烟雨朦胧中最有一番滋味。就像是黄昏中的大漠,视线之所及的天地,都融为一种色调。就像是雨天的天空,是一种病怏怏的灰色,带给人一种压抑却真实的美。
连在灯下的顾雾霭,都好看得惊心动魄,那首歌怎么唱:“剪影的你太好看,凝注眼泪才敢细看。”
顾雾霭带着一种得逞的狡黠:“你看,”他低低地笑,灯光打在他的眼帘上,覆下一层细密的暗影,“这就是我给你变的魔术。”
我想,我一辈子这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个时刻的。
在这个时刻,有个少年,为了讨我的欢心,结合天和地利送了我一场突如其来的惊喜。
“顾雾霭……”一排闪亮的路灯连绵开来就像是一条河流,我逆水而上,只为了我心中的少年,我捂着胸口,怕那些告白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太过急切导致词不达意,或者惊恐了我的少年。
“怎么了?”顾雾霭望向我,却仿佛在一瞬间跌入只有两人存在的梦境,于是我们连脚步都放慢,连呼吸都轻微。
就算这只是一场梦,我也愿意在梦中求得圆满。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有另外一个呼喊打断了我的告白:“苏紫苏!”
我定睛往窗子外一看,竟是陆临暗站在A栋朝我兴奋地挥手,还没等我回应,他就一个闪身不在了,接着,空****的楼道里,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
还没十秒钟,陆临暗就跑过来了,一面跑还一面怪叫道:“苏紫苏,你没事吧。”
“我有事有事。”我一见陆临暗就没好气,更何况,他还打破了机会难逢的告白。
你能消失一下,等我告白完再现身吗。
“有事?哪里有事?”他不知我心意,只急切地拉过我的手,反反复复上上下下地看了我几遍,才放心般地说,“就手上划破了一道口子,小事!”
我就问:“你怎么来了。”人家刚好要告白,好死不死的,你怎么就来了。
他就说:“不是约好一起吃饭的吗,结果等了你半天都没出现,于是大家就猜你是不是有事先走了,我们三个人就去吃了。可是吃到一半,我怎么想都还是觉得,你不是那种不打招呼就溜的人,所以就和顾雾霭一起回头来找你了。没想到,还真出事了。”
原来是那时,那几个捉弄我的女生见学校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下楼聊天的时候就有些毫无顾忌,结果他们两个刚走到A栋的1楼,就隐约听到从上面下来的她们提到我的名字,并伴随着“被关着了”“活该”之类的字样。
于是他们两个对视一眼后,就站在楼梯口旁边的墙壁那里,等那几个女生走到一楼,陆临暗就突然从旁边闪现出来,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喂,你们说的就是高一H班的苏紫苏?”
那个女生本来还在忘乎所以地高谈阔论,听见有人问就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句:“是又怎样?”等到反应过来,回头见发问的竟是陆临暗,一脸的得意表情来不及撤去,就被他皱着眉有些凶恶的表情给吓到。
“你,敢不敢再说一遍?!”威胁十足的发问引得女生连连倒退,唯唯诺诺地说:“我,我也不知道……”等退到一定距离,连忙夺路而逃了。
陆临暗本来要拉住质问到底怎么一回事的,但顾雾霭却说我肯定还困在哪里,先去救我要紧,才打发了念头。
当时他们在A栋,为了节约时间,就兵分两路,从两个楼梯分别从旁边向中间搜索。结果他们找了一遍都没有找到,这时,陆临暗就问:“是不是被关在女生厕所了?”
而顾雾霭的目光却投向了一直没有找过的B栋。
于是两人就又分开,陆临暗去勇闯女生厕所,而顾雾霭就来B栋寻找,没想到顾雾霭的推断是正确的。
他比陆临暗更早一些找到我。
我没心没肺地说:“哈哈,智商不高就是没办法。”
刚从女生厕所出来的陆临暗,一脸欠扁的大便色:“喂,你就是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的吗。”
“切,你是吗,是你吗,再说,你要我怎么对救命恩人啊……”说到这里,我就说不下去了,因为我接下来的半句是“难道以身相许啊!”
但还好顾雾霭没有猜透,只是问我:“你知道那几个女生是谁吗。”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认识。”
“认得出来吗,认得出来我明天就去教训她们!”
我差点一口盐汽水喷死他,开什么玩笑,还让我因为你得罪人吗。够了,红颜都是祸水来着。
可是我不敢说陆临暗是红颜,更不敢说他是祸水,不然以他小肚鸡肠的个性,绝对以后就会专门来祸害我,而且是连本带利加本加息地祸害的那种。
我只好翻翻白眼:“不知道诶!啊!好饿,我还没吃晚饭啊!”
这么一说,粗神经的陆临暗就一拍脑袋地说:“哎呀,子歌还在那里呢,我们赶快过去吧。”
于是三人又打车过去,顾雾霭坐在副驾驶的位子,陆临暗和我就坐在后排。等到下车的时候,顾雾霭就率先掏出钱包付了车钱。等刚下了车,他也不走,就站在原地。
陆临暗不解地问:“怎么啦,快点进去啊。”
“我突然想起要买点东西,”顾雾霭偏过头看向某一个点,接着迅速回过头来说,“你先带苏同学进去吧。”
陆临暗仍然有些二丈摸不到头脑,但还是点了点头,接着大步地跨在我前面了。
我亦步亦趋地跟着陆临暗,却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担心地张望他,不知道是不是他觉得哪里不舒服之类的。
见状,顾雾霭就朝我挥了挥手:“先进去吧,我很快就来了。”
我只好随着陆临暗先进这家火锅店。
这时的越子歌已经在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发呆,整个人都不知道目光散漫到哪里去了。就像一只吃饱喝足的猫般,慵懒地窝在明媚的光线里,只等主人来牵走。
直到顾雾霭去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她才回过神来,欢喜地叫:“诶,你们回来啦!苏同学,你还好吧!”
我假装郁闷地大喊:“不好不好一点都不好!饿死啦!”火锅的锅底还在翻滚着,我此时的馋虫已经统统都被勾出来了,我双眼放光地举起筷子,准备磨刀霍霍大干一场!
而就在我吃了两块牛肉的时候,越子歌却苦恼着想要走人了。她是家境很优的那种学生,家里管教也严格,规定了越子歌如果没有特殊状况,晚上8点之前必须回家。而此时,已经离8点不远了。
我两口就吞下一大块肥牛后,就拍了陆临暗一巴掌:“喂,还愣着干吗,护花使者快送校花回去!”
陆临暗就皱着眉问:“那你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也不知陆临暗是否猜出了我的打算,但还是假装天真无邪地说:“我?我先继续吃火锅啊,等下坐104路公交就可以回家了,嘻嘻,大不了等回家了给你报平安短信。啊不过麻烦你等下走的时候,先帮忙把帐给结了。”
陆临暗始终阴沉着一张脸,想要对我说什么,但张了张口还是什么都没说,沉默半响片刻还是起身,对坐在一旁安静等待的越子歌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越子歌偷偷地朝我眨了眨眼睛表示感谢,而陆临暗却双手插袋地直接走在前面,也不去前台结账。哎,好吧,他生气了。
他和我都知道,顾雾霭一定会回来的,而我刚刚就是顺水推舟地把他给推开,好留给我和顾雾霭独处的机会。
我继续埋头吃火锅,再抬起头来时,顾雾霭就已经走进来了,他见少了一半的人便问:“他们人呢。”
我就说:“子歌要回家了,陆临暗送她了。”
顾雾霭好像对这件事并不太关心,只是轻轻地答了一句:“哦”。他更在意和紧张的是放在他衣服口袋里的一个盒子,把它掏出来后,抬起头清浅地笑着对我说,“刚刚在车上就想着要给你买邦迪,不然伤口感染了就不好了。附近都没有药店,找了一会儿才找到一家。你先贴上一张吧。”
我没有回答,只是忽然埋下头,想掩住迎面扑来的那些感动。
顾雾霭满心都是细致的温柔,让我横生出一种不该有却又无法避及的沦陷。
他见我没有任何动作,于是就径自把盒子打开,轻柔地撕开一张邦迪,帮我环在指尖。
我和他离得太近,他的睫毛就像两把小刷子,颤颤巍巍地刷在我的心上。
我正在那里偷偷地数他的睫毛到底有多少根,没想到太过专注,而顾雾霭又像是隐约察觉到了我的目光,竟猛地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太过紧张,竟然就猛烈地咳嗽起来,简直就是眼泪鼻涕齐汹涌啊!
我正在担忧我现在的模样没有丝毫的淑女形象可言,在喜欢的人面前出糗大概是每个女生最不希望发生的事TOP 1吧,可是没想到顾雾霭却突然笑得很开心,我从来没有见他笑得这么开怀过,虽然他平时基本上都是面带微笑的,可是那是一种礼貌而矜持的微笑,根本不会像是现在这样,连眼睛里都盛满笑意。他一边抽出纸巾递给我,一边又故意问我:“苏同学,你这么饿啊,慢慢吃,放心,我是不会跟你抢的。”
我抬起头像是打量外星人般地盯着嘴角含笑的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不正经的顾雾霭,他的一句话,杀伤力比十句冷笑话更强大,我的咳嗽更加凶猛了,于是就连店里的帅哥服务员也投来了询问的关切目光,顾雾霭就顺势抬起手,便帮忙顺我的背,便抱歉地说:“对不起啊,我朋友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火锅,感动得有些热泪盈眶了。”
于是不出所料的,那个帅哥服务员的脸上立刻写满了囧字。
可是我的满门子心思早就不在这里,我只想着,我才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只记得,顾雾霭用宽厚的手掌轻拍我的背,用一种亲密的暧昧的姿态。
等到我心怀鬼胎地把这顿火锅吃完,结帐的时候,那个帅哥服务员突然还特别叮嘱我说:“既然我们的火锅这么好吃,以后常来啊!”我顿时就石化了,两秒钟后我机械地点了点头,再一点一点地转头望向顾雾霭,结果他却把拳头放在唇畔咳了咳,但我知道,他弯下去的眼角出卖了他,他其实依旧还是在笑的。
其实如果我脸皮再厚一点,就可以用“心有灵犀”来形容。我已经躺在**重温我与顾雾霭之间的甜蜜时,去突然收到了陆临暗发来的短信:“喂,平安到家没?”
我就回:“平安是谁,我不认识。”
两秒之后,他的新短信就又发了过来:“还能耐心地贫嘴,看来今天心情不错,怎么,兄弟,进展几何?”
我就苦恼了,这让我怎么回呢。要是如实地回,不仅没进展,而且出了个大糗,他还不笑死我?于是我就回:“大半夜发什么短信,贞子小姐最爱你这种阳气旺盛的人了。”
“哈哈,像你这种头脑不发达四肢不发达,只有一张嘴发达的人可是电锯杀人狂的最爱。”他回敬我。
嗯,不错。在我的带领下,贫嘴能力真是与日俱增,大有师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啊。
正当我苦恼之际,顾雾霭却也发了短信来:“紫苏,今天和你相处得很愉快,希望下次也能再与你共进晚餐。今晚的月色真美啊,希望你梦中也甜。晚安。”
我就把这条短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暗暗地分析这里面是不是暗藏玄机,隐藏着什么特殊的意思。直到手机都快没电了,才回复过去,对他们群发回复:“晚安。”
网上有人说:人们不会想要一个太过热闹的梦,因为容易显得短促。可是我想说,人们也不会想要太多个美好的梦,因为容易显得不切实际。
如果上天只许我一个可以实现的梦境,那么梦中必然有我心爱的少年,他像是缓慢地渡过生命之河而来,来到我的身边,目睹我柔和的伤口,然后以他不动声色的方式来慰藉我,给我停止我哭泣的解药与拥抱,还有人间四月般的温暖,让我可以在心中充满对明天幸福的欢喜和憧憬,并且使这个等待的过程变成一种妥帖的心安。
而就在那则短信里,顾雾霭喊我紫苏,以一种亲密无间的口吻。
没有一个词能精准地形容我当时心中是多么地雀跃与欢喜。一直以来,我是那么那么地喜欢他,却不敢靠近他。可是现在,我的心简直就开出了一朵花。
原来,注定会遇见的人,真的会在某一个时间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于是我想,我在等待那么久之后,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了。
这是一件多美好的事啊。
今晚,是难得的月圆夜,23号楼下的蔷薇散发着清幽的香,连我的梦中也沾染了它的味道,甜得令人一夜好眠。
我想,在梦中,我会梦见我和顾雾霭明日的花好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