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世界边缘:一蹋糊涂的人生当中一蹋糊涂的一天

公寓里空空****,不见小麦踪影。

我垂头丧气地坐在沙发上,情况并非如福克斯所言,小麦没有安然无恙地坐在沙发上乖乖等我。

墙上时钟显示一点五十分,秒针机械而缓慢地转动,细微地发出如心跳一般的声音。我疲倦地仰靠在沙发背上,回想与福克斯谈话的内容,越发觉得不可思议。自己不可思议地成为两位查理博士的关键人物,陷入复杂而微妙的处境,原本一蹋糊涂的人生变得更加一蹋糊涂,而眼下最糟糕的情况是,小麦不知去向,疲倦的我全然无能为力。

我闭上眼,感觉就像从高处不断往下坠落,但坠落感很快就被手腕上传来的一阵震动打破。我抬手看手表,表盘上出现一排小字:出门左转KFC见。

我即刻起身出门,离开公寓左转直奔KFC。手表是福克斯留给我的通迅器,正想找他质问:究竟把我的小麦怎么了?

这时间里的KFC仍处于客流高峰期,收银台前排满长长的队伍,餐桌几乎满座。我四处望了一圈,来客乃普普通通的来客,服务员乃普普通通的服务员,没人向我招手,我也没发现谁像是我要见的人。站在原地等了一会,一只小白狗摇着尾巴向我跑来。

西蔡?

西蔡在我面前停下,我正要俯身将它抱起,西蔡却掉头往回小跑。我紧随其后,在偏僻的靠窗角的座位上,一位身着红色连衣裙的漂亮女子朝我点头示意。我在女子对面坐下,注视她的脸,随即想起女子便是那晚法拉利上对我举枪的红衣女郎,福克斯的孙女小A。

“认得我?”小A问。

“小A。”我回答。

“那就省掉自我介绍之类的麻烦了。首先向你道歉,情况略有些失控,我的错,没能看好小麦。眨眼工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以小麦的本事自然办不到这点,有人从中作梗,我推测从中作梗者即是上次阻止我朝你开枪的家伙。”

“说白了,就是你抓了小麦又把小麦弄丢了?”

“简单说来,的确是这样。”

我一声冷笑。

“饿了吧?”小A推给我桌上的一盘套餐:“先填饱肚子,这比什么都重要。”

委实饿得昏昏沉沉,却毫无食欲。

“放心,小麦一定安然无恙。”小A说得一脸轻松。

“谁都让我放心,谁都若无其事,唯独我忧心忡忡。你们这些家伙,究竟在玩什么把戏?不就是要合作么,我乖乖听话就是,何苦牵扯上无辜的小麦?难不成小麦和我一样也是关键人物?”我尽量克制自己,但还是忍不住阵阵气恼。

“小麦的确无关痛痒,只因为你过分在乎她,所以她成为了重要的棋子,从‘卒’变成了‘车’。这么简单的道理,不用我详细说明吧?况且眼下时间有限,此地不宜久留,赶快填饱肚子,带你到安全地方。”

“所谓安全地方,不会指精神病院吧?”

“放心。”

我苦笑,端起盘里的汉堡,无可奈何地观望一会,无可奈何地咬下。小A把自己的那份放到西蔡跟前,西蔡吃得津津有味。

“西蔡怕也是重要角色吧?”我边吃边问。

“小麦喜欢西蔡,而你喜欢小麦,由此说来,西蔡同样非同小可。那家伙偷走小麦,西蔡却被遗漏下来,情况并没有糟糕到一蹋糊涂嘛。”

我吞口可乐,咽下堵在食道的汉堡:“对了,小麦一开始怎么落到你手里?拿黑布袋从后面把小麦整个套住?”

“用不着那么麻烦,坐在车里把车慢慢开近小麦,摇下车窗,拿枪指着她,示意她上车。上车后带她四处转悠消磨时间,中午在一家西餐厅吃牛排,两人随意闲聊。小麦相当可爱,难怪你喜欢她,我也喜欢她的。没有戒心,对谁都推心置覆,单纯得近乎愚蠢,却让人怜惜。”

“聊些什么,你和小麦?”

“聊时尚潮流、电影明星和一些女人之间的话题,也说了你的情况,说你正在爷爷那里了解真相,让她大可放心。‘没有不放心,’小麦这么说来着:‘依赖那个人,并始终坚信最后两个人一定能够相安无事快快乐乐地在一起,相信他的一切,相信他能够应付所有糟糕的情况。’看得出,小麦对你死心蹋地。喂,有这么个女孩死心蹋地的依恋自己,那是什么感觉?”

“感觉人生并不那么一蹋糊涂。”我吃完整个汉堡,开始逐一消灭鸡翅。鸡翅味道不赖,肚子渐渐鼓胀起来,人生并不那么一蹋糊涂。

“饱了。”我喝下剩余的可乐。小A很自然地向周围观察一圈,之后抱起同样撑得饱饱的西蔡,带我走出KFC。

在KFC门口,小A从红色手提包里取出一把摇控钥匙,按下钥匙上的摇控键,蜷缩在街角的红色法拉利自动开到面前。小A拉开后车门,放进西蔡。我站在一旁偷偷打量小A,小A肤色白皙,五官精致,头发轻飘微卷。长短恰到好处的红色连衣裙和小A的身材相得益彰,搭配黑色高脚皮靴,装扮一如电影《生化危机》中刚出场的女主角爱丽丝。或许出于对《生化危机》的偏爱,眼前这位现实版的“爱丽丝”让我颇感亲切。

上车后小A打开车载音乐,播放徐缓的钢琴曲,稳稳当当地开车。

“休息一会吧,到目的地还有些时间。”小A按动中控台的操作扭,我的座位缓缓往下倾斜:“养好精神,有一段不好走的路需要两个人徒手爬行。”

“爬行?”。

“放心,好好睡吧,到那自然明白。”小A伸手贴在我额头上:“烧像是退了,你的身体挺顽强的嘛。”

烧倒是退得干干净净,脑袋不再晕晕乎乎,但我放不下心,一想到眼下的处境,想到自己的人生现状,就难免心烦意乱,继而心灰意冷。仰躺在座椅上,听车内静静流淌的钢琴曲,困意比什么都来得直接,于是我不知不觉地闭上眼,在心烦意乱和心灰意冷的失落中缓缓沉入睡的谷底。

谷底端坐着那只类似羊又如同鼠的兽,兽拿杖在地上画着什么。我走近看地上的图形,兽画了一个圈,圈的周围画满波浪形曲线。我问兽那是什么,兽回答说是海底镇。

“海底镇?”我不明所以。

“海把镇子团团围住,没有退路,没有出口,海吞没一切,连镇子也迟早成为海的囊中之物。”兽用杖指了指我脚旁的一块大石,示意我坐下:“不知道危险从何而来,就是最大的危险。”

我坐在石上,仔细观察兽的脸。兽没有眼睛,或者眼睛藏在难以被发现的部位,棕色的修长毛发遮盖了整个脸面和身体。身体似鼠,头形似羊,且顶着羊角。张嘴说话时,可以看出下巴的毛发有所抖动,但看不到嘴唇。

“我这是在哪里?”我问:“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兽像是轻笑了一声,虽然看不出笑的表情,但感觉得到。

“你在一个不存在的世界,而我什么也不是,既不是鼠,也非羊。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我是什么,而是你的方向在哪里?”

“我的方向?”

“你从何而来,将往何处去。”兽举杖敲我脑袋:“上次说过了,这里面不能空空****,一定要牢牢把握自己的方向,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脑袋里传出空****的回音,我轻叹:“危险就像影子,紧紧跟着我,却又捉摸不到。对你说的那些话,我糊涂着呢,请尽量简单明了地告诉我,我应该小心谁,具体怎么做?”

“危险来自自身,外界的一切只是假象。要想相安无事,就不能做他人的提线木偶,必需开动脑筋,抓紧方向,找到出口。”兽蹒跚站起身:“眼下你只能报孤军奋战,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等你觉醒,看清真相。”

兽拄着杖,一瘸一拐地走往身后黑乎乎的小山洞,留我独坐谷底。我茫然注视兽进去的山洞,黑暗渐渐加深扩散,并最终将我吞没。我颓然倒在黑暗的谷底,摊开双手,任由自己坠落。

一阵剧烈的摇晃,黑暗裂成碎片,我睁眼醒来。

眼前一片昏暗,车灯照出崎岖不平的路面。我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条狭窄的隧道。

“抱歉,吵醒你了。睡得不怎么踏实吧?”小A转脸看我一眼,按下中控台按扭,座椅上升,安全带将我五花大绑。

“迷迷糊糊。”我回答。

“作梦了?”

“梦见奇怪的东西。”我清晰地想起了谷底那只兽。

车底像是碾过一块大石,车身颤颤巍巍。我问小A这到底是哪里?小A告诉我这是一条秘密隧道:“抗战时期日军留下的军事仓库,后被当作毒气弹的研发基地。战后受中国政府清理时,发现了变异的尸体和过期的毒气弹,政府人员戴着防毒面具将尸体搬上卡车运到火葬场,净化残留的毒气。然而奇怪的是,毒气怎么也挥之不去,明明置换了毒气,没过两天却又恢复原貌,毒气再度弥漫。如此反反复复,研究人员无可奈何。政府于是关闭了这里,封锁出入口,此地再无人问津。爷爷作为研究员进去过里面,对情况了如指掌,知道留有这么一条秘密隧道。政府曾为研究员建造了一间实验室,实验室里有不断置换空气的设备。除了政府的实验室外,爷爷私底下又建造了另一间秘密实验室,落难以后,爷爷带我穿进隧道在里面躲过一阵子。由于这里过于封闭,电子信息传达不畅,几乎与世隔绝,无法掌握外面那位‘查理博士’的情况,爷爷为此转移到地面,藏身于精神病院,动用人际关系和先进科技暗中调查那个家伙。一旦时机成熟,爷爷就会将那家伙打翻在地,彻底粉碎那家伙的阴谋,洗刷自己的罪名,重新回到科学院。”小A灵巧地掌控着方向盘,车在隧道里缓缓前行。

“毒气和变异的尸体,听起来就像《生化危机》的电影场景。喂,小A,我可不想被哪里窜出来的僵尸咬上一口。”在阴阳怪气的隧道里一点点前往毒气密布的废弃实验室,想像电影中皮开肉绽的行尸,心里不由升起阵阵不祥预感。

“放心,实验室里没有僵尸、没有《生化危机》,不用担心毒气,更不用担心被咬上一口。在这乖乖呆上两天,保准万事大吉。”

“为什么?”

“因为没人会找到这里,没人会把你从里面揪出来。”

“为什么我一定要躲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为什么总有人想把我揪出来?”

“爷爷说你是核心人物。”

“如果可以,我宁愿做回一个小人物。继续无聊地上班下班,继续用外挂在QQ农场偷菜。”我仰靠在椅背上,自嘲一笑:“我怎么也不明白,自己不过有了一颗不好使却比别人略为强壮的大脑,何以突然一跃而成为核心人物?况且这核心人物也并不像听起来那么风光啊。”

“世事难料,有人拼命一辈子,到头来还是两手空空,有人一夜暴富,突然从穷光蛋变成百万富翁。命里无时莫强求,命里有时终须有。既然被安排成这个角色,不情愿也罢,欢呼雀跃也好,你就是你眼下的这个角色,无从改变。与其追根究底地问为什么,倒不如踏踏实实地想想自己的处境。”

想起眼下的处境,就忍不住心灰意冷。我心灰意冷地沉默下来,车载音乐仍然徐缓地播放着令人心灰意冷的钢琴曲。

隧道蜿蜒盘旋,仿佛绵绵无尽。两人沉默有顷,小A像是安慰我一般打破沉默说道:“我理解你的心情,对你的遭遇也深表同情。人生被搅得一蹋糊涂,喜欢的女孩不翼而飞,往下是死是活对你来说都得不到保障。但请你放心,爷爷绝非凡人,只要乖乖同我们配合,一切都可以回归正轨。有人想破坏这个世界的正常性,想成为风风光光的核心人物,而我们要做的,就是与之抗争,将不正常不地道的东西统统还原回来。让你重新变回地道正常的小人物,继续无聊地上班下班,继续用外挂在QQ农场偷菜。如何,这么一说可以暂时放下心来?”

“反正人生就是这么一蹋糊涂,做小人物一蹋糊涂,成为核心人物同样一蹋糊涂。”我感叹。

“一切都会好转起来的,你回设计公司上班,爷爷回科学院继续做研究。”

“那么你呢?在街上飞车?”

小A缓缓把车停下:“到了,下面的路车开不了,只能徒步前行了。”两人下车,小A抱起后座上晕乎乎的西蔡塞到我手里,从行礼箱里取出一个黑色背包,拿出手电和三个让人感觉相当别扭的口罩。

戴上别扭的口罩,打开手电,抱着西蔡徒步前行。隧道阴森诡异,冰冷的气息从地面直涌上脑门。如此行走当中,就好像在与光明世界背道而驰,一点一点远离人世,走向死一般的黑暗。

黑暗中小A沉默不语,手电照出的光亮在前方摇摆不定。我几次试着张嘴说话,但口罩堵住了我的声音,西蔡在我手里挣扎了几下,随即无可奈何地趴着不动。我伸手拉住小A肩膀,摘下口罩问小A还有多远的路程?小A捂住我的嘴,为我重新戴好口罩,并凑到我耳边回答说:“往前不远就到仓库,仓库边有一扇密码门,从门进去爬上一座小山坡就是实验室了。”

声音听起来很诡异,明明附在耳边,却好像隔着大风听到的怪声。

“别说话,戴好口罩,穿进小门就OK了。”小A说后伸出一只手牵着我继续前行。脚下坑坑洼洼,且有粘糊糊的什么粘在脚底,隧道似乎越来越窄,两边潮湿的壁面俨然长有触手一般碰在我身上。我攥着小A的手,抱着西蔡紧随其后。

手电照出的光摇曳不定,脚下的黑暗仿佛带有某种特殊的浮力,行走间,感觉就像悬在半空,渐渐分不出是在前行还是后退,亦或原地徘徊。为了排遣黑暗中的错觉,我尽量在脑中搜寻美好的画面。我想像往日见过的漂亮女孩,继而不知不觉想到时下当红的美女明星,最后脑海径自浮现出少年时期偷看过的色情电影镜头。而一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下面那玩意儿竟条件反射般地**。我暗自叫苦,偏偏在这种时候雄纠纠气昂昂?记得最后一次和小麦云雨时,无论自己怎么努力,却死活上不来**。

“没关系的,谁都会有垂头丧气的时候,不用放在心上。”小麦拿指尖在我胸前轻轻地划动:“我喜欢你,各种各样的你我都喜欢。”

“我也喜欢你,小麦。”正当我沉浸在小麦的柔情中,却一头撞上走在前面的小A。小A回头瞪我一眼,我这才回过神来。

隧道已经消失在身后,手电光照出一扇严严实实的大铁门,门旁有个汽车方向盘样的大圆锁。小A示意我转锁开门,我放下西蔡,用力转动圆锁,门吱吱呀呀地缓慢拉开。

侧身进门,小A利索地走往门旁墙角处,对着一团黑乎乎的什么鼓捣一阵后,四周骤然亮起灯光。

作为战时留下的秘密军事仓库,这里到处弥漫着阴森诡异的气息。仓库很大,天花板很高,钢铁横梁错**替,横梁下零散挂着长长的吊灯。吊灯下所有物件都被厚实的帆布遮盖,透过帆布,仿佛能隐约看到里面的不祥之物。想到日军曾在此进行惨不忍睹的人体实验,不由心生怯意。但我已来不及退缩,小A转回我身边一把拉住我径直穿过仓库,停在一个小帆布包前。扯掉帆布,飘散的灰尘中露出一台锈迹斑斑的数字密码机,小A娴熟地输入密码,严实的墙壁上缓缓升起一扇窄门,门后出现一条幽深阴暗的密道。

走进密道,小A取出手电,按下墙角按钮关掉小门。

“好了,进来这里就不用担心毒气了。”小A取下口罩叠好放回背包,我如释重负地扯掉口罩随手扔向一边,西蔡用前腿利索地褪下口罩咬在嘴里。

“这又是哪里?”我长长地呼吸,空气里弥着霉菌的气味。

“通往实验室的密道,穿过密道,前面就是小山坡。密道被设计成迷宫状,务必紧紧跟在我身后,要是在这里走丢,就别想活着回到地面上了。”小A从背包里取出一条呢绒绳,一头拴在自己右手上,另一头牢牢绑住我的左手:“西蔡装进背包可以么?这么一直抱着前面就没法爬山了。”

我把西蔡递给小A,小A温柔地抱住西蔡装进背包:“委屈你了,我的好西蔡。”小A俯身亲吻西蔡的额头,西蔡很陶醉般地乖乖躺在包里。

收拾好西蔡,小A背上背包带头前行,我紧随其后。密道相当狭窄,有几个弯角处甚至只容一人侧身而过,地上不时出现或深或浅的水洼,紧贴壁面,能细微地听到地下水的流淌声。密道看起来四通八达,到处都是交叉口,听小A说,正确的路只有一条,一旦走错,就不可能再回到原点:“密道是爷爷的杰作,要是不知道方向瞎闯乱撞,十辈子都出不了这里。而知道方向的,这世上就只有爷爷和我,所以,这里面是绝对安全的场所。”

“唔,建造这迷宫的,不会只有你和你爷爷两个人吧?”

“当然还有其他人,有泥瓦匠,有水电工,还有搬运工等等,但那些家伙才不管什么密道什么实验室,他们只要拿到满意的工钱就可以乖乖听话。爷爷每天带他们进来,付双倍的工钱让那些家伙拼命干活,时间到了就进去把他们逐一找回来。直到密道和实验室竣工,那些工人们也没一个弄得明白自己拼命建造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密道和实验室完全按照爷爷的构想建造完工,对政府方面爷爷想方设法隐瞒了实验室的存在,这么着,爷爷在政府的实验室之外秘密建立了私人实验室,藏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小心翼翼地走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感觉上就好像穿越回原始时空,为什么这些脑袋聪明绝顶的家伙都喜欢把实验室安置在远离人世的不毛之地呢?我边想边不自觉地喃喃自语,小A问我什么,我说没什么。

密道不长,却百转千回,随小A走出密道后,已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甚至前后左右都有些糊涂起来。小A拿手电照向前方,眼前出现一座圆锥形的小山。山不高不矮,大致四层楼的高度,山体相当倾斜,坡面陡峭不易攀爬,所幸山脚周围布满浅浅的沙滩,即使不慎摔落,运气好的话兴许完好无损。

“登这么一座小山,应该不成问题吧?”小A转向我问道。

“脑袋有些晕乎,如果可以的话,想先睡一觉。”我如实回答。

小A“呵呵”笑了两声:“这里可不是睡的地方,到实验室再让你尽情睡个痛快。”小A检查了一遍绑住两人的呢绒绳,确认没问题后带头走向山脚:“对这里相当熟悉,闭眼也能爬到实难室,只要集中精力跟紧我的步伐,保准万无一失。”小A一手拿手电筒,另一只手有力地抓住石壁凸起的部分,轻轻一蹬,跃然而上。

好吧,我集中起精力,跟住小A,笨重地往上攀行。手电光不时剧烈地晃动,我抬眼望小A的背,其背影蓦然唤起我某种相识的记忆,记忆中恍惚见过这样的背影。幽暗的光中,隐约的影在前方渐行渐远,每当我想追上前去看清楚到底是谁的影,却总是相隔一段无法跨越的距离,任凭我如何努力尝试终归徒劳。我在这边,模糊的影在另一边,永远只能这样,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望那背影。

“喂喂,没问题吧?”小A不时低头看我,我回过神答说没问题。两人继续攀行,我继续仰望小A的背影,并不自觉地就此浮想联翩。摇晃的光催眠着我的意识,零乱的记忆在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中无尽延伸,我就这样突然一脚踩空,身体重重地拍在壁面上。

呢绒绳拉住我的手,我猛然惊醒,重新爬回壁上。手电筒却从我身边滑落,带着转动的光束跌入山底,山底被照出一圈浅浅的光。

“幸好我牢牢抓紧石壁,要不两人就得一起报销了。怎么搞的,不是说好集中精神么?”小A抱怨道。

“抱歉,想到乱七八糟的东西。”没有手电光,已经看不到小A。四周暗得一蹋糊涂,黑暗如粘稠的**给人以窒息感。我低头俯望山脚,光圈还在,却显得遥远而虚幻。

“往下只能凭经验摸索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个也别想,非想不可的话,留到实验室尽情想个痛快可好?”黑暗中小A的声音听来如其背影一般似曾相识。

我回答说好。

“保证?”

“绝对不想,非想不可的话,到实验再想个痛快。”我集中全部注意力在手脚上,一点一点朝上攀行。

“说点什么吧。”

“说什么?”

“随便,和我说话就好,我在上面,把注意力集中上来,和上面的我说话,听上面的我回答。”

“实验室建在山上,何苦不造个电梯?有电梯就方便了吧。还有实验室里的器材,是如何搬上去的呢?”

“电梯是有的。”小A回答:“在山中间开了条上下直行的通道,安装了电梯。但眼下无法搭乘,猜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懒于猜想。

“因为没电呗,电力系统的总闸在实验室,没到实验室开电闸之前,只能这么徒手攀岩。”

“唔。”我在脑中搜索还有什么话题可说,但刻意要说什么时,脑海反而空**下来。

沉默片刻后,小A提议道:“喂,谈人生吧。给你五分钟时间总结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五分钟后就能到实验室了。”

仿佛每个人都对我的人生感兴趣,每个人都想听我谈自己的人生,我暗自长叹:“较之光彩夺目的人生,我的人生远为灰暗得多。出生在不起眼的家庭,在不起眼的经历中长大成人。没有可以炫耀的部分,从人生中随意剪辑出某个片段放大看去,全都不值一看。有几个辉煌像样的理想,但至今为止连百分之一都未曾实现。现实人生与理想之间相隔着一堵厚达百米的水泥墙,我所做的所有努力,无非是在硬邦邦沉甸甸的现实中一点一点自我消耗。这样的人生,总结起来足以嚎啕大哭一场。但我没有哭,而是听天由命,听天由命地无聊和重复每一天的无聊。偶尔恍然大悟自己应该正经做点什么,却死活正经不起来,三分钟热度,三分钟以后就什么都丢到一边,只管尽情地睡觉和无聊。之后突然一天发现自己被你们卷进这场莫名其妙的实验中,一切都变得相当奇妙而莫名奇妙。总而言之,我的人生乃百分之一百二十的一蹋糊涂。不这么认为?”

“你是悲观厌世者?”

“或许。”

“那样不好,爷爷说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给自己留有希望,希望是人类最强大的力量。”

“希望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眼下就对你抱有希望,希望你好心对我,希望我的小麦不要受到伤害,否则也不至于千辛万苦来到这里爬山。”

绑着呢绒绳的左手被轻轻扯动,小A告诉我到山顶了。我用力上爬,终于爬到平稳的地面上。

小A解开呢绒绳,让我等在原地。我等了一会,灯光亮起,眼前是一间由透明玻璃搭建而成的实验室。走进实验室,满眼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仪器。小A 带我转到实验室后面一间卧室样的房间,房间倒是相当舒适,有干净的大床和沙发。我一头栽倒在**,闭眼就睡。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小A问我:“如何,这一天累得够呛吧?”

“一蹋糊涂,”我说。

一蹋糊的人生当中一蹋糊涂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