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身残志坚的同行

二人的目的地是松江市第一医院,截肢后的崔远征就住在骨科住院部,因为年纪大,身体状况不好,术后的留院观察时间要比正常人长得多,因此只能先与任轩昂电话联系,然后请任轩昂前去病房会面。

崔远征一头银发,脸上沟壑纵*横,一见来人,脸上的沟壑瞬间像是龟裂的大地地震了一样,全都改变走势方向,最终定格成灿烂的笑容。

邱允实先入为主,一见崔远征笑得如此谄媚,马上也把自己笑成一朵花,抢先冲过去跟崔远征握手问好,“您好您好,崔老您好,我叫张杉,是任律的助手。您身体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什么时候能出院?哎呀那个严函实在是太过分了,怎么能把您伤成这样呢?”

邱允实又一次自称张杉,看来是不想以真实身份外加这种态度面对崔远征,又或者开场白就说谎也算是同行之间的“见面礼”吧。任轩昂对邱允实的态度没怎么在意,反正他也习惯了邱允实的各种孩子气。倒是崔远征受宠若惊,怔住几秒后热情地跟邱允实寒暄。

“任律师,我的案子就拜托你啦。”崔远征跟邱允实的寒暄暂告段落,他马上把注意力集中到那个不怎么爱说话,一点不热情,但显得更为专业的正主身上。

“只是从电话中简单了解案情,我还不能马上决定是否接受你的委托,我这次来就是想详细听听情况,然后视情况而定。”任轩昂冷静的态度好似一盆冷水,迎头浇上崔远征的头,崔远征的热情被浇熄了一半。

崔远征尴尬地笑笑,附和说:“律师就是律师,就是专业。没错,哪能轻易做决定呢。之前电话里谈不方便,我也的确是有些事没来得及说。”

任轩昂用眼神示意崔远征不要再说废话,直接进入正题,他要听的就是崔远征没来得及说的部分。

“这个,我从何说起呢?”崔远征有些无措,咂嘴皱眉,好不容易才找到切入点,说,“我问过负责这案子的警官,问他我这案子是不是板上钉钉,法庭一定会判严函那小子有罪。警官跟我说这个不一定,如果对方请的律师厉害,就能找到小破绽放大,严函也有被无罪释放的可能,因为什么,什么疑罪从无?最要命的是,就连警官都承认,这案子证据不够充分,有破绽。我听说严函那边已经请了律师啦。我这么大年纪了,也没读过什么书,笨嘴拙舌的,到了法庭哪是律师的对手啊,所以我才找您,任律师,您是金牌律师,有您帮忙,我就可以高枕无忧啦。”

任轩昂点头,提示说:“我要听的就是警方所谓的破绽。”

“啊?这个,这个……”崔远征有些难以启齿。

“崔老,我必须全面知晓这案子的难点疑点,我们的优势劣势。你必须如实向我提供尽可能全面的信息,我们合作的前提就是彼此绝对信任,如果没有这个前提,大可不必合作。”任轩昂的潜台词是,如果你不说实话,我马上起身就走。

崔远征哭丧着一张脸,别无选择地说:“唉,其实都怪我。一开始警*察问我看没看见袭击我的人是谁,我说我看见了,就是严函。警*察问我能够肯定是严函吗?不会认错吗?我说我肯定是他,我前阵子一直跟他打交道,每天都会见到他,怎么可能认不出?可后来警*察给我看了案发前后现场的视频,视频中凶徒全程戴着口罩帽子。”

“所以你只好改口,说当时其实只看到了严函的双眼,你是通过一双眼睛便认出那人就是严函。因此,警*察怀疑你指认的真实性?”任轩昂见崔远征说了一半又哽住,不好意思往下说,只好引导他。

崔远征委屈地辩解:“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当时情况又是那样,我一时间忘记了口罩的事儿,就盯着眼睛看了。但是我发誓,我真的认出来了,就是严函。”

“我相信您!”邱允实突然大叫,一脸诚挚地冲着崔远征表达立场,继续浮夸的表演,“崔老,您的眼睛特别亮,您的视力一定非常棒。虽然当时是晚上,周围光线可能不太好,而且当时只是一瞬间,但是您视力超群,一眼就能认出对方。”

崔远征一时间没能察觉出邱允实的隐藏立场,还以为邱允实说的是真心话,赶忙强调:“是,我的眼神一向好,我可以发誓,发毒誓,我真的看见严函了,电晕我的就是严函。”

任轩昂点头,又问:“还有吗?”

“没了没了,就这一点是对我们不利的,其余全是有利的,现场找到了有严函DNA的烟头,严函家里有血衣,他的同事也能证明,我去找他的时候,他曾经当着大家的面说要打断我的腿,让我不能再去害人。哦对了,还有一个事儿,对我们特别有利!”

任轩昂对崔远征的那句“对我们有利”觉得有些刺耳,崔远征已经自动把自己划入他的阵营,仿佛自己成了他的同类。这回他能够理解邱允实了,被说成这种人的同类,滋味的确不好。

“什么?”邱允实兴奋地问。

“警*察问严函案发的时间他在哪,他说在家睡觉,他租住的老小区没有监控,警*察问他谁能证明,他说他的女友能证明,当晚他的女友在他家过夜。可是后来,警*察查到了那天晚上女友凌晨3点回了自己家,根本没在他家过夜。被戳穿之后,严函承认说谎,伪造不在场证明,但是还是坚持说那晚自己一个人在家。”崔远征洋洋得意地叙述。

任轩昂追问:“还有吗?”

“没了,利弊就是这些,反正我就知道这些,卷宗里一定更详细。任律师,依你看,这官司我打赢的胜算有多大?”

“你这是刑事案件,公诉方是检*察院,说你打赢官司不太合适。至于说胜算,如果只单就目前你说的这些因素来看,的确没什么胜算。除了你这个被害人的口头指认算是直接证据,其余烟头血衣都只能算是间接证据,连同女友伪造不在场证明连间接证据也算不上,也就算是个减分项,严函的病和案发后第二天便飞去拉萨这些严格来说也不能佐证他的犯案动机。直接证据的力度因为你的口供前后矛盾大打折扣,再加上你的口碑作风,辩方律师一定会对此大做文章;间接证据单一,不能形成证据链,不具备排除其他可能性的特征。这案子检*察院没有因为证据不足退回已经不错了,想要判处严函有罪,几乎不可能。”任轩昂也不顾崔远征能不能听懂,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的客观分析。

崔远征听得满脸愁容,最后一咬牙说:“那就请你帮忙给找找证据,我能肯定,害我的人就是严函,只要你肯找,总能找到他犯罪的证据,有了证据才能板上钉钉,给他钉死了,才能有附带的民事赔偿不是吗?”

邱允实没忍住,也是不想忍,不屑地哼了一声,看向任轩昂,用眼神无声地传递信息:你看,我早就猜到了,这老家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最终目的就是民事赔偿,他只要钱!

“唉,其实这事儿我也有错,毕竟之前我那样做,害得人家丢了工作,跟女友闹分手。本来我是想要私了的,可是警*察跟我说这是刑事案件,不能私了,要是没有流浪汉及时发现我,我必死无疑,严函这是杀人未遂。”崔远征又突然改变立场,主动承认错误,替严函说话。

“所以你并不在乎伤害你的人是否得到法律的制裁,你只是想要民事赔偿?”任轩昂明知故问。

崔远征大大方方地说:“没办法,我都这把年纪了,本来就没有劳动能力,没有生活来源,以前好歹生活还能自理,现在好了,少了一条腿,连自己都没法照顾,还得花钱雇人照顾我,没有钱,我怎么活?严函差点害死我的恩怨我其实已经放下了,毕竟腿已经没了,也接不回来。我只能往后看,为以后的生活打算,我要求民事赔偿,这不过份吧?”

任轩昂倒是真心理解崔远征要求民事赔偿的理解,如果法院宣判严函罪名成立,民事赔偿是一定会附带上的,他稍显尴尬地说:“要求民事赔偿当然不过分,但是要一百万就……”

邱允实瞪大眼,他早料到崔远征会狮子大开口,但没想到会开到下巴落地的地步。

“您要求一百万的民事赔偿?”邱允实挤眉弄眼,摇头晃脑,肢体语言丰富。

“我可是没了一条腿啊!”崔远征的浮夸程度不亚于邱允实。

任轩昂冷眼旁观这两人过招,以律师的身份不带有任何感情倾向的口吻解释:“民事赔偿的范围包括医疗费以及其相关,还有误工费和生活费,医疗相关自然有医疗机构清楚的核算,至于误工费,你现在是退休年龄,没有工作,所以没有误工费。至于你说的需要请人照顾你的费用,法院最后也会根据你的年龄计算未来可能产生多少费用。”

崔远征的脸上凝结出怒火,愤愤不平地说:“根据年龄!你的意思是说,我年纪大了,活不了多少年了,所以这笔钱也不会给太多?这怎么行!看我老了就欺负我?哼,说什么尊老爱幼,法律就是这么尊老的吗?”

任轩昂看着崔远征,仿佛隔着动物园的笼子看里面的猴子为了没抢到一只苹果而疯狂跳脚,他淡淡地说:“法院会根据当地消费标准来决定。”

崔远征意识到自己刚刚态度不对,赶忙收起怒意,又换上谄媚讨好的笑容,撒娇耍赖似的冲任轩昂说:“不行,不行,任律师,你得帮帮我啊,尽量给我多争取一些啊。你放心,你争取得越多,我给你的律师费就越多,我,我给你提成!”

任轩昂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词——同流合污。自己如果真的要了崔远征的提成,仿佛就真的堕*落成了崔远征一流。他打算接手这个案子,纯粹是就事论事,还有就是挑战有难度的案子,绝对不是为了什么提成。

不等任轩昂拒绝提成,邱允实突然一拍额头,后知后觉、恍然大悟地说:“任律,谁说崔老没有误工费了?”

崔远征一听任轩昂带来的助理这么说,顿时两眼放光,张着嘴掩饰不住笑意地问:“我有,有误工费对吗?”

“对呀!因为您有工作啊,您的工作如果做好了,一年赚个几十万不成问题,您要是超常发挥,一天赚个几百万也有可能啊,这样一算,您就算是个短命鬼,没剩几天好活,这误工费也不止这个数啊!照我说,您还有无限潜力无限可能,光误工费这块,您就得主张要——一个亿!”

崔远征也不傻,很快听出了邱允实话中深意,再联想这个助理进来之后的表现,这才后知后觉,原来他一直在表演。崔远征脸色难看地直咳嗽,想要对邱允实发难,但看到任轩昂一脸凝重,也不训斥他这个助理,俗话说得好,打*狗也要看主人,这个助理明显是狗仗人势,他也不好直接驳了任轩昂的面子,毕竟自己的经济命脉也算是交给了任轩昂,他还得指望这个金牌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