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碰瓷儿伤人案件
周一下午,任轩昂的新生意上门。这一次的委托人情况比较特殊,没法亲自登门,只能是以一通电话把任轩昂叫去会面。任轩昂在与对方通过电话后,很快便打算动身前往。
邱允实一边忙着收拾妥当一起出门,一边好奇地问:“怎么?这次的客户是个大人物,需要你主动把自己送上门?”
任轩昂微微皱眉,对“自己主动送上门”这种歧义的说法表示不满,之后回答:“不是什么大人物,就是个社会底层,绝对的小人物。”
“我说任律,我怎么在你的话中品出了一点你瞧不起社会底层人民的意味啊?”邱允实边走边拿任轩昂打趣。
二人上了电梯,任轩昂瞥了一眼邱允实,“怎么,我就这么一句话,你就品出了我对委托人鄙夷的态度?”
“可不是。”邱允实实话实说,他自认为已经对任轩昂有所了解,虽然对方是个扑克脸,但是他也是火眼金睛,从刚刚任轩昂打电话到放下电话,到跟自己提及“社会底层”,他对委托人的嫌弃根本掩饰不住。
任轩昂索性不再掩藏,大大方方地露出鄙夷之色,“我所谓的底层指的不是经济层面的,而是道德层面。哦对了,你应该跟这个委托人挺有共同语言的,毕竟你们是同行。”
“啥?”邱允实兴奋得溢于言表,跃跃欲试,恨不得马上就跟同行切磋技艺。
二人上了车,在邱允实强烈的要求下,任轩昂大致为他讲解了委托人的身份和案情。
委托人名叫崔远征,男性,今年已经是72岁高龄,40年前离异,无子女,这些年一直靠打零工过活。但最近10年对他来说,各种零工只是副业,他还有一个对他而言的主业,坚持不懈从事了10年之久,那便是碰瓷讹诈。对于崔远征来说是万分幸运,对于运气不好被他选中的人来说是非常不幸,10年间崔远征的讹诈事业屡试不爽,顶多就是派出所一日游,被民警教育训斥,被人驱赶辱骂,但却从未有人敢对他使用武力,毕竟他是个老年人,动不动便倒地嚎叫或呻吟,声称自己浑身是病,是个碰都碰不得的玻璃水晶人。经过10年的从业经验,他已然成长成为一个讹诈老手,耍赖专家,能够维持平均2000元的月收入。
20天前,也就是9月9日凌晨1点半,崔远征跟几个狐朋狗友喝完酒,独自一人回家,在行进至康宁桥附近时被一个全身黑色运动服的不明人从背后以电击棒袭击电晕,随后被拖行至康宁桥下的水沟旁,行凶者用一块重达4.5公斤的石块反复敲砸崔远征的左腿膝盖。案发附近的监控拍摄到了凶徒的身影,从凶徒拖着被电晕的崔远征至康宁桥下,到凶徒一人离开,中间间隔9分钟。凶徒离开现场后两分半钟,崔远征被附近的流浪汉发现,流浪汉使用崔远征身上的手机及时报警,崔远征被送往医院,捡回了一条命,但左腿膝盖以上截肢。
面对警察,苏醒后的崔远征第一时间指认了行凶者,正是不久前跟他产生纠葛,屡次前往派出所调解的房产中介,26岁的严函。崔远征信誓旦旦,他在被电击之前的一秒钟回头看到了行凶者的面貌,虽然对方戴着帽子口罩,但双眼裸*露在外,崔远征确认正是严函没错。
警方找到严函的出租屋,却发觉已经人去楼空,根据机票信息,严函在案发的第二天上午便乘上了飞往西*藏拉萨的飞机,有畏罪潜逃的嫌疑。
警方在案发现场找到了一个烟头,过滤嘴上的唾液DNA属于严函;警方还在严函的家中搜到了监控中同款的黑色运动服衣服和裤子,上面还有崔远征的血迹。
负责侦办此案的刑警不惜亲自飞了一趟拉萨,在拉萨一家连锁酒店的房间里找到了陷入昏迷的严函,把严函送往医院抢救后才得知严函患有中晚期肺癌。因此把人带回来之后,严函呆的地方不是公*安局也不是看守所,而是医院。
一开始还有警*察觉得严函的畏罪潜逃有些不合常理,毕竟机票信息一查便能查的到,真要畏罪潜逃就该隐匿身份、路线和目的地,更加不该用自己的身份证登记入住连锁酒店。可是联系严函的病情,一切就有了合理解释,严函不是畏罪潜逃,他只是想要在生命的最后时间达成自己的两个愿望,第一,报复崔远征,第二,去西*藏。
“按理来说,一个病入膏肓、已经对生命绝望,放弃治疗的人应该会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但严函坚决否认罪行。这一点上严函倒是跟你很像。”任轩昂说完,意味深长地盯着邱允实。
“哪里像?”邱允实莫名其妙。
“警方认为严函有伤害崔远征的动机,但严函坚称自己在得知身患绝症后根本没功夫去憎恨崔远征,动机不成立。”
邱允实了然一笑,原来是这种相似。因为自己有憎恨养父和大姨一家人的理由,可是自己偏偏表现出不计前嫌的大度,让旁人无法理解,并且不愿相信。
“哦?我倒是对严函的动机很好奇。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邱允实问。
“崔远征出事前的半个月,严函骑电动车去上班的途中,看到崔远征躺在路边哼哼,便下车好心去扶……”
“我的妈呀!”邱允实没忍住大叫出声,像是听到了外星人登陆地球一般的惊异,浮夸得很,“严函可真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你可千万别再说我跟他相似了,我可不配。”
任轩昂白了邱允实一眼,继续低调讲述,“当时严函也留了个心眼,他用手机全程录像,自证清白。只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崔远征一口咬定是严函先撞了他离开后又假装成好心人来搀扶,录像。两人争执不休,闹到了派出所。只可惜,崔远征这次是跨区域犯案,他是他们那片派出所的常客,但对于这次事件辖区派出所而言,崔远征是个新人。”
“道路监控、严函的电动车还有崔远征本身都是证据,都可以为严函证明清白吧?”邱允实大概猜到了后续发展,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问。
“是啊,电动车没有撞人的痕迹,监控显示严函到来之前崔远征便自己躺倒,但崔远征的左腿有伤倒是事实。有经验的民警通过查看伤势,推测这是旧的骨折伤,没有经过治疗自行愈合的那种,所以导致崔远征走路有些坡脚。电话里崔远征也自己亲口跟我承认了,那的确是旧伤,是之前被车撞的,应该是被他讹诈的人蓄意报复,只可惜那一次对方跑得快,害他一分钱没赚到,所以也就没去医院,自己在家休养。”任轩昂继续着他对委托人轻蔑的态度。
“可即便没有证据,又有警方介入,崔远征还是不依不饶,把给严函添堵当成每天的工作,家里单位轮番地闹,搞得严函周围人都不得安宁,对吧?”
“是啊,严函是二手房中介,在门店工作,崔远征几乎每天都去店里闹事,吓走不少顾客,搅黄了不少生意,严函报警,无非是又走一遍民警的劝说教育流程,说得多了崔远征就满地打滚说心脏病要犯。后来店长都劝严函私下给点钱,就当是花钱挡灾。可是严函是死脑筋,坚决不肯,说给了第一次以后就会无休无止。最后,店长也是出于无奈,为整个门店的大局着想,辞了严函。严函没了工作,女朋友也嫌弃他不懂变通,更责怪他当初一时冲动招惹上崔远征这个大*麻烦,跟严函闹分手。就在这个节骨眼,严函又查出了肺癌中晚期。”
“这就是所谓的动机啊?我倒是觉得这个动机不太充分,就像严函自己说的,都生死关头了,谁还会在意那些小事儿啊?”邱允实连连摇头。
“真豁达的人自然不会因为这种事去行凶报复,只当自己运气不好踩了狗屎,大不了咒骂两句,丢了这双鞋。可是小肚鸡肠的人呢?”任轩昂特意着重强调了“真豁达”这三个字,“身为律师,我无法理解所有罪犯,觉得大部分人*大可不必,小部分人动机可笑,极个别的人情有可原,但绝不苟同。你我觉得这种事,乃至很多事都无法成为犯罪动机,可事实是,这种动机和犯罪都真实且相对普遍存在。”
邱允实歪着头,仔细思考任轩昂的这段话,最后理解地点头,又问:“听你这番讲述,崔远征已经对警方承认了他是讹诈惯犯的事儿?承认他讹诈严函?”
“崔远征不傻,承认自己讹诈等于明确严函伤害他的动机。”任轩昂回答。
“那我就不明白了,这种人,你干嘛要帮他?”邱允实夸张地反问。
任轩昂难得做出一个“这你还不懂吗”的表情,用眼神指了指邱允实,戏谑地说:“我能帮你这种人,为什么不能帮你的同行?”
邱允实无奈地闭上眼,发牢sao:“又来,别再侮辱我了行不行?”
任轩昂微微一笑,换回正常语气说:“我是律师,就事论事,我代理的是蓄意伤害的刑事案件,这跟委托人的品行无关。”
“你就不担心因为你帮助这种人,会遭受网络暴力?”邱允实为任轩昂捏了一把冷汗,“你知道的,现在的网暴有多厉害。”
“正是因为网暴很厉害,我才要接下这案子。”任轩昂义正言辞地说。
邱允实恍然,这案子一旦在网上扩散传播,大众的关注点绝对会首先瞄准甚至是独独关注严函的伤人动机、崔远征的身份和他的道德劣势。任轩昂是担心舆*论导向因为崔远征是个人人喊打的碰瓷儿的,就网暴崔远征,偏向行凶犯罪者,认为这种情况的私自报复情有可原,大快人心,再加上严函身患癌症,又加了不少同情分。如此一来,黑白颠倒,对未成年的人格塑造来说,将会是一场灾难性的打击。
邱允实对任轩昂刮目相看,露出钦佩之色,但很快又改变态度,撇嘴摇头,小声嘀咕:“严函伤人肯定不对,但要帮助崔远征这样的社会渣滓,我还是觉得自掉身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