巅峰对决

四月十二日

星期二

上午十一时三十分

我们缓缓地走向迪拉特家,决定对所有与这次可怕的凶案有关的人进行一次彻底调查。

“但是,我们千万要谨慎,不能将德拉卡夫人告诉我们的事情透露给他们。”万斯警告说,“也许,那个深夜造访的主教使者,还没有觉察到我们是为了昨晚的事而来的。我想,他一定认为那位可怜的夫人绝对不会告诉我们那些话。”

马克汉并不这样认为:“你未免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

“你在说些什么?”万斯突然停了下来,把手搭在马克汉的肩膀上,“懦弱——这是你最大的缺点。你喜欢把任何事都想得过于美好,其实你更适合去当一个诗人或者是散文家。但是我和你不一样,我考虑问题比较实际。我要说的是,那个人在德拉卡夫人房间门口放了主教这颗棋子,绝对不是在玩愚人节的游戏,而是一种死亡警告。”

“你觉得夫人自己认识到这一点了吗?”

“我想她知道,她会看到躺在射箭场上的罗宾的尸体,也会看到其他东西——一些她不愿意看到的东西!”

一路上我们再也没有说过话。我们本来想绕到迪拉特家的正门,但是,当经过射箭室的前面的时候,看到地下室的门是开着的,蓓儿?迪拉特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她看上去心神不宁。

“我是看着你们从射箭场那边走过来的。”蓓儿心事重重地说,眼睛直直地盯着马克汉,“一个多钟头前,你办公室那边打来电话,他们说一直等着要和你联络……”她有些不安,“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哦,不过也许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今天早上,我想要去看望五月夫人,在经过射箭室的时候,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直接走到了放道具的柜子边,拉开了抽屉——可是令人吃惊的是,我看到前几天被偷的那把枪又回到了那里——并且还和另外一把枪摆在了一起。”蓓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马克汉先生,我想应该有人在昨天晚上又将它放回了原处!”

听到这个消息,希兹像触电般挺直了身体。

“你应该没有碰过它吧?”警官兴奋地问道。

“没有——不过,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呢?”

警官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就径自走到柜子跟前拉开抽屉。里面横放着一支大手枪,我们前几天刚刚看到过的,它旁边还有一支珍珠贝枪把的点三二手枪。警官看着这些,眼睛闪闪发光,他小心翼翼地用铅笔将枪提起,放到眼前,对着光,在枪的前端嗅了嗅。

“轮盘有一个空穴,”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向我们报告,“这表示,这把手枪最近一定发射过……嗯,这肯定是个重要线索!”警官用手帕仔细地将枪包了起来,放到上衣口袋里。“我现在就叫杜柏士过来采集这上面的指纹,再让海基顿警官检查一下枪弹的情况。”

“警官,”万斯用嘲弄的语气对他说,“我们想要找到的这位绅士,恐怕已经将他的弓和箭都擦拭干净了,你觉得他会将指纹留在手枪上吗?”

“我可没有像你一样丰富的想象力。”希兹反驳说,“但这是必须要做的事!”

“不过,你说得也对。”万斯微笑着说,“很抱歉,我刚才向你浇了一盆冷水!”

万斯回头看着蓓儿?迪拉特说:

“本来我们是要去拜访教授和亚乃逊先生的。但是,我现在想先和你谈谈。对了,你有德拉卡家后门的钥匙吧?”

蓓儿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万斯,点了点头。

“是的,我有,因为经常往来,为了不增加夫人的麻烦,所以……”

“我们只想知道一件事,是关于这把钥匙的,那就是会不会有人没有拥有这把钥匙的权利,却暗地里使用过它?”

“不,这不可能,因为我从没把它借给任何人,我一直都把它放在皮包里。”

“你有德拉卡家的钥匙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吧?”

“应该是吧!”她犹豫了一下,“我从来没有刻意隐瞒过这件事,所以家里的人应该都知道。”

“那么,这件事情他们有没有曾在别人面前提起过?”

“嗯,好像有——但是,我一时想不出确切的名字来。”

“那把钥匙现在确实在你这吗?”

听到万斯这样问,蓓儿有些惊讶,她什么也没说,拿起小皮包很快地打开,开始用手在里面摸索。

“当然有了!”她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就放在我原来放的地方……可是,你为什么这样问我呢?”

“我想知道的是,到底谁能够在德拉卡家自由出入。”万斯解释道,接着,他没有给蓓儿任何发问的机会,就直接问,“钥匙昨天晚上有没有离过你的手?也就是说,会不会趁你不注意,被别人拿去用了?”

蓓儿的脸上浮起了恐惧的表情。

“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叫喊着。万斯打断了她,说道:“请不要担心,没有什么。我们只是想要得到更多的信息,这样对我们的搜查行动有利。那么现在你告诉我,昨晚会不会有人偷偷拿走了你的钥匙?”

“这不可能。”她不安地说,“昨晚八点我到剧场去的时候,手提包还一直都在我的身上。”

“那么,你回想一下,最后一次使用这把钥匙是在什么时候?”

“昨天用过晚餐,我就去看望五月夫人,然后和她互道晚安。”

万斯眉头紧皱,似乎对蓓儿的回答不是很满意。

“你是说在用过晚餐之后用了那把钥匙?”万斯重复着她的话,“昨天一整晚,手提包都没有离开过你,是这样吗?”

蓓儿重重地点点头。

“就在我去看戏的时候,皮包还是一直放在我的膝盖上面。”蓓儿解释说。

万斯看了一眼那个皮包。

“好吧,钥匙的事情就先到这里。”万斯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不过,麻烦你帮我们去通报一声,我们现在想要去打扰一下你的叔叔。”

“我叔叔不在家里,他到河边散步去了。”蓓儿告诉我们说。

“那么亚乃逊先生呢,他还没有从学校回来吗?”

“没有,不过,他大概会在午饭时间回来。因为星期二下午他都没有课的。”

“好吧,那我们就趁这段时间先和碧杜儿、派因谈一谈。如果你现在去看望一下德拉卡夫人的话,我想她会很高兴的。”

蓓儿好像有什么苦衷,勉强地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从地下室的出入口离开了。

希兹很快就把碧杜儿和派因带到了客厅,万斯问了他们一些关于昨晚的事情,但是,并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情报。他们两人都说自己在十点左右就上床睡觉了。他们的房间都是在侧面的四楼里,根本发现不了什么,连迪拉特小姐从剧场回来的声音都没有听到。万斯问他们有没有听到从射箭场传来的声音和午夜时分德拉卡家玄关纱门被关上的声音。不过,万斯知道,问也是白问,因为他们早就已经睡着了。最后,万斯警告他们,不可以将今天讯问他们的事情告诉别人,然后就将他们打发走了。

五分钟之后,迪拉特教授回到了家中,他看到我们都在那里,显得有些吃惊,不过还是很热情地招待了我们。

“马克汉先生,只有这一次你是挑对了时间的。”教授上了楼梯,等我们一行人坐下之后,他从书柜里取出了一些酒杯,给我们每人倒了一杯酒。

“如果现在德拉卡在就好了。”教授说,“偶尔,他才会喝一点酒。我喜欢陈年酒。我也经常会劝他多喝一点波尔多酒,但是他总是认为波尔多酒对身体不好,不过我倒是觉得这和身体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且我的痛风症和波尔多酒也没有关系。——他太迷信了!波尔多是一种葡萄酒,波尔多那个地方从来就没有痛风这种病。我告诉过他,适当的肉体刺激会对人体有帮助的,但是德拉卡从来不听,他真是个可怜的人。他的精神欲望就是将自己点燃,这真是一个了不起的想法。马克汉,如果他的身体能够跟他的头脑一样好的话,恐怕早就是一个世界有名的物理学家了。”

“听他说,”万斯问,“你不相信他能一个人完成关于光之介入的量子说的修正?”

老人伤感地笑了一下。

“是的。我之所以这样批评他,是想给他一些刺激,使他能够付出自己最大的努力。事实上,德拉卡现在正在做的是一项革命性的工作,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会有几个有趣的定理被发现呢!但是,我想你们今天来的目的并不是想知道这个问题吧?那么,有什么可以帮忙吗?或者你们是要来告诉我什么事的吗?”

“很遗憾,我们并没有给您带来什么新消息,只是希望再借助您的力量……”马克汉说得很委婉,好像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犹豫了半天,一旁的万斯赶紧接着他的话说:

“在我们昨天晚上拜访过您后,现在,事情又有了一些小的变化。因为又接二连三地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我们想再一次将府上每个人的行踪都进行清楚的了解,以便更好地进行搜查行动。也许贵府一些人的行踪,会对此次事件产生重要影响。”

教授吃惊地将头抬起,只是简单地说:“那么,在我们家里,你想知道谁的行踪?”

“并不是一个特定的人。”万斯回答。

“那么……”教授取出烟斗,装了一根香烟上去,“六点的时候,我和蓓儿、席加特一起用了晚餐;之后,在七点三十分左右,德拉卡和帕第相继来了。八点蓓儿和席加特一起去看戏,十点三十分过后,德拉卡和帕第就离开了。随后,我将门窗锁好,准备在十一点的时候上床就寝——派因和碧杜儿已经先睡了——就是这些。”

“迪拉特小姐去看戏的时候,亚乃逊先生也一起去了吗?”

“是的。虽然席加特很少去看戏,但是他每次去都会带着蓓儿一起。他非常欣赏易卜生的作品,虽然从小生长在美国,但是他对挪威的东西还是很喜爱的。他从内心发出一种忠诚的爱国情结。他对挪威文学也非常了解,在这点上,他绝不会输给任何一个大学教授。葛利格是他最喜欢的音乐家,也是一个挪威人。所以,只要是挪威作家的音乐会或者是戏剧,他一定都会出席的。”

“那么,他昨天看的一定是易卜生的戏剧了?”

“我想是那部《洛斯梅鲁霍姆》吧!现在整个纽约都很流行易卜生的戏剧!”

万斯点点头。

“在迪拉特小姐和亚乃逊先生回家之后,你有没有再和他们见过面呢?”

“没有。估计他们很晚才回到家的。今早,蓓儿告诉我,说他们在看完戏之后,又到餐厅去吃了夜宵,然后才回家的。等席加特回来之后,你们再向他问问详情吧?”教授一直都耐着性子说话,看来他对这些问题不感兴趣。

“对于昨晚帕第先生和德拉卡先生来访的情形,你可以再谈一下吗?”万斯接着说。

“他们大概是傍晚的时候来的吧!他们经常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德拉卡为了和我讨论量子说的修正事宜,帕第后来也加入了我们的讨论。帕第也是一位出色的数学家,尤其是在高等物理学方面,与专家相比都毫不逊色。”

“在蓓儿小姐出门之前,她有没有和德拉卡先生或是帕第先生碰过面?”

迪拉特教授将烟斗拿开,看起来似乎有些愤怒。

“很抱歉,”教授回答说,“我不知道这个问题对你们有什么作用。”然后,缓和了一下语气,继续说,“当然,如果在我们家发生的一些芝麻小事对你们进行侦查工作能够有所帮助的话,我也很乐意奉告!”教授看了一下万斯,“昨晚,帕第和德拉卡都曾和蓓儿见过面。还包括席加特,在剧场开演之前,我们还一起在这间房子待了将近三十分钟,还一起讨论了易卜生的才华,德拉卡还说他觉得赫普曼比较优秀,这一点还曾引起席加特的不悦呢!”

“八点的时候,蓓儿小姐和亚乃逊先生一起出去了。之后,就只剩下你、德拉卡先生和帕第先生三个人了?”

“是这样的。”

“你刚才说过,帕第先生和德拉卡先生大约是在十点半钟离去的。那么请问,你看到他们两人是不是一起走的?”

“我只看到他们两个人一起走下楼梯。”教授回答,“我想德拉卡应该回家去了,而帕第则去了曼哈顿国际西洋棋俱乐部,因为他在那里有约。”

“似乎德拉卡先生回去得太早了点!”万斯说,“他是专程来和你讨论一个重要问题的,怎么会那么早走呢?”

“因为德拉卡觉得有点不舒服。”教授不耐烦地说,“我之前告诉过你们,他是很容易感到疲倦的。昨晚也是这样,他的精神又不太好,于是我就催促他早点回去睡觉。”

“嗯!这样就很吻合了!”万斯自言自语着,“他刚才还告诉我们,说他昨天早上六点就起床工作了。”

“这真令人感到惊讶。他是个工作狂,只要一想到什么问题,就要立马动手澄清。他真是可怜,他根本没有办法调节自己的情绪,减少自己对那些消耗他的精力的数字的喜爱。我真担心他,如果再继续这样拼命下去,不知道他的精神会不会受到什么不良影响。”

不知道为什么,万斯突然转移了话题。

“你刚才说,昨晚帕第和西洋棋俱乐部有约,是吗?”万斯点燃了一根香烟,“他告诉过你说他要去那里干什么吗?”

教授似乎更不耐烦了。

“关于这方面的事情,他足足向我讲了一个多钟头。现在正来我国进行访问的名叫鲁宾斯坦的棋手,是西洋棋界的天才棋王——他即将和帕第进行一次三回合的观摩比赛。昨晚是最后一个回合的比赛。比赛从下午二点开始,六点中场休息,八点将再继续对峙,但是因为鲁宾斯坦是某个晚宴的主客,比赛只好延到晚上十一点。帕第在第一回合输了,第二回合是平局,如果昨晚,他能够战胜鲁宾斯坦的话,那么帕第就和他是同一级别的了。帕第和德拉卡正好是在十点半左右离开的。”

“鲁宾斯坦是个强大的对手,”万斯饶有兴趣地说,“他在西洋棋界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大人物了。一九二一年,他在圣西巴斯其安战胜了卡巴布蓝卡,从一九零七年到一九一七年这几年,他又曾向握有当时的世界选手权的拉斯卡博士发起挑战。如果帕第先生能够打败对方,那么他就成了真正的世界级选手了。其实,只要能够和鲁宾斯坦同台竞技,就已经是莫大的荣誉了。帕第先生发明了一种著名的下棋方法——定迹下法,但是他暂时还没有跻身名家行列。我真的很期待昨晚比赛的结果!”

我发现,教授的嘴角逐渐浮现出了一些笑容,就好像是一个拥有超高智慧的巨人,在慈爱地看着孩子们玩游戏。

“我现在还不知道比赛结果。”教授回答说,“他还没来过,不过我估计帕第会输。虽然德拉卡给了他一些指点,使帕第有了信心。德拉卡是个非常谨慎的人,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是不会轻易下结论或提意见的。”

万斯眉毛上挑了一下,说:

“你的意思是,在比赛结束之前,帕第就和德拉卡讨论过战况了?这种行为似乎违反规定,甚至还会关联到参赛者的人格问题。”

“我对西洋棋比赛的规矩不是很了解。”迪拉特教授说,“不过,帕第的做法应该也不算是犯规的。当时他在这张桌上摆了棋,正在思考的时候,德拉卡靠过去看,帕第不准他发表言论。于是,他们才开始谈论有关棋谱的事情,所以我觉得这根本不是存心违规。”

万斯在烟灰缸上按熄了香烟,动作非常谨慎、认真。万斯的这种表现,其实显示出了他此刻正在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兴奋之情。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走到角落的那张桌子旁,上面摆有棋盘。然后,把手放在棋盘上说:“这么说,德拉卡先生和帕第先生就是在这里研究棋子了?”

“是的,”迪拉特教授回答得有些做作,“德拉卡坐在帕第对面看他下棋,只要德拉卡一想要发言,帕第就会叫他安静。十五分钟过去了,帕第将棋子摆完了,德拉卡告诉他,你这局棋肯定会输的。——德拉卡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帕第的这种走法,表面上看好像对自己有利,实则根本就有许多弱点。”

万斯用手指不经意地在棋盘上来回走着。然后,他从箱子中拿出两三颗棋子,然后又将棋子放了回去,这样做似乎只是为了消遣一下。

“你还记得德拉卡先生说过些什么吗?”万斯没有抬头问道。

“我当时根本没有注意听——因为我对这种事没什么兴趣。”他的回答带有明显的嘲讽意味,“但是,我记得德拉卡以前说过,只要帕第下手够快,得胜的可能性会很大。鲁宾斯坦一定可以看出帕第的弱点,以为他是出了名的慢手,对待每一个对手都非常谨慎。”

“对于他的批评,帕第有没有发怒呢?”不知什么时候,万斯又走回了自己的椅子旁,又取出一根烟。他并没有坐下。

“他当然非常生气了。因为德拉卡当时的态度很不友好,他认为帕第在西洋棋的事情上太过敏感了。事实上,是德拉卡说了一些话才使得帕第如此气愤的。但是,我很快便转移了话题,结果,两个人又渐渐忘记了刚才的争吵,在回去的时候,我看俩人又和好如初了。”

之后,我们又在那里小坐了一会儿,为我们对教授的再次打扰,马克汉向他表示了歉意。对于万斯向教授问了一大堆无关紧要的问题,比如帕第下棋比赛的事情,检察官感到很不高兴。一到客厅,他立刻表现出了不满:“对于你问这里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可以理解你的用意。但是,对于你问那么多关于德拉卡和帕第下棋比赛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了。除此之外,你还问了许多废话!”

“马克汉!”万斯看着检察官说,“我问这些‘废话’自有我的道理。这一点你应该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马克汉的语气很是尖刻。

万斯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走廊那边,将身子稍稍向前倾了倾,低声对马克汉说:

“亲爱的检察官大人,我知道在书房的西洋棋子中,唯独少了一颗主教,我想,这应该就是在德拉卡夫人房外发现的那一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