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刀在手

滨海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刑事审判大厅在主楼的西侧,除律师,所有的外来人员都要经过严格的安检,以防有人携带凶器或危险品进入。尽管距离开庭还有一段时间,但安检通道门口已经有多名当事人的亲属在排队等候。芦笛没有走安检通道,根据律师法的规定,出庭律师是不需要接受安检的。

查验了律师证和开庭通知书后,戴着白手套的法警把安检通道一侧的隔离带打开,放芦笛进入。芦笛回头看了一眼排队等候的人,一名花白头发的老妇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老妇人双眼浮肿,明显是刚刚哭过,身体虚弱得几乎站都站不稳,得扶着安检通道一侧的扶手才能站住。

芦笛动了恻隐之心,跟一名法警低声耳语了几句。法警抬头看了那老妇人一眼,随后来到她身边,礼貌地说:“大娘,您来旁听案件吗?”

老妇人紧张地看着法警,点了点头:“对,旁听案件。”

见老妇人没有携带任何行李,法警客气地说:“大娘,您跟我来。”

在法警的带领下,老妇人也通过律师通道进入审判楼。

芦笛看着老妇人被安顿在法警的座位上休息后,礼貌地向她点了点头,老妇人也向芦笛笑了一下。随后,芦笛快步上楼,进入了律师的临时办公区。

国企高管的强奸案因为涉及公民个人隐私,属于不公开审理的案件,审判庭被选择在了审判楼二楼的法庭内。

上午九点,随着法官的法槌敲响,案件庭审正式开始。

被带上法庭的高管虽然在看守所内羁押的时间不长,但头发都已经花白,这和他才四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非常不符。

检察官先宣读了对高管的起诉书,根据起诉书所叙述的事实,这名高管多次骚扰和调戏女下属,并且用能否转正为条件要挟女下属与其发生性关系。

在女下属转正后,高管还试图继续与女下属保持性关系,但被其拒绝。就在几个月前的圣诞节,高管趁女下属喝醉了酒,在举办圣诞晚会的酒店客房内,强奸了女下属,并威胁女下属不要对外讲。

女下属酒醒后发现自己被强奸,愤而回到办公室,找来绳索在高管的办公室门口上吊自杀,幸好被夜班巡查的保安发现,但女下属因脑部缺氧已经成为植物人。检察机关建议法院依法以强奸罪判处高管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对被害人家属支付高额的赔偿金。

高管对于检察机关的指控矢口否认,坚称是女下属在实习期内一直色诱自己,期望可以通过潜规则而顺利转正。在转正后,女下属一多次提出要高管离婚娶自己。

圣诞节当天,女下属借喝醉的名义,要求高管送她去客房休息。进入房间后,二人发生了关系。随后,女下属再度给高管提出了时间限制,要求高管务必在春节之前离婚,否则就会告高管强奸自己。

高管一怒之下抽了女下属一记耳光,并表示自己宁可进监狱,也不会离婚。

女下属上吊的事件发生后,高管打开办公室的电脑,发现其与女下属在内部网络平台上的聊天记录已经被全部删除,而那些记录可以用来证明高管无罪。

检察机关认为高管是在为了逃脱罪责而编造故事,他所有的通讯记录内,均没有与女下属相关的内容,不排除被人为删除。警方在案发后也通过技术手段试图恢复高管手机内的聊天内容,但发现该名高管与女下属之间几乎没有使用过手机进行联系,且没发现任何过分的内容。

因为公司的服务器被一家美国公司托管,高管与女下属在内部网络上的交流信息无法恢复,因此对于高管所叙述的内容,没有丝毫证据可以支撑。

当庭审进入到这一步,坐在审判台上的三名法官都把目光投向了高管的辩护人芦笛,此时芦笛依旧镇定自若地坐在辩护席上,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一份材料。

“辩护人,”审判长提示了一下,“下面该你盘问被告人了,你有什么需要问的吗?”

芦笛向审判长微笑了一下,起身离开辩护席,走到了高管所坐的被告席边上,一只手按着被告席上的围栏,另一只手拿着刚才一直在看的材料高声朗读起来:“你伟岸的身影始终在我的梦境里萦绕,你硬朗的容貌始终在我的脑海里奔跑,我的世界里只有你的痕迹,还有枕边你那熟悉的味道……”

高管听到芦笛朗读的内容立即变得激动起来,他猛然站起身来,但随即被身后的法警按了下去。高管高声喊道:“就是这个,这就是她给我写的诗,每次我们在一起,她都会给我写诗!”

法官敲了敲法槌,提醒高管注意法庭纪律,随后奇怪地看着芦笛。

芦笛停止了朗读,朗声说道:“这个案件我是春节之前接到的,因为随后就是春节长假,加上还有一些私人事务,我一直没有时间仔细研究证据,这一点我向法庭、检察官和我的当事人表示歉意。”

像一个教师一样,芦笛环顾了一下审判长、公诉人、被告人,继续说道:“上周,我联系到了我的一个大学同学,并且通过这个同学联系到了硅谷的一家公司,那家公司因为做网络防火墙出名……”

检察官打断了芦笛的话:“审判长,辩护人所说的内容与本案无关。”

法官正听得入神,斜眼看了看检察官,随后向芦笛做了一个“你继续”的手势。

芦笛回到自己的辩护席,把笔记本电脑打开,交给了法庭上的技术人员,技术人员把电脑与法庭上的投影仪连接在一起。投影屏幕上,一名华裔的男士出现了,穿着整齐的西装,系着领带。从背景看,他正在自己的家中。

“审判长,我请求传召我方证人陈中平通过视频出庭作证。”说着,芦笛向屏幕上的男人指了一下。

审判长向检察官看了一眼,用目光征询着检察官的意见。

检察官也对这个出现在屏幕上的人产生了兴趣,点了点头。

“可以,辩护人。”

芦笛走到电脑前,让自己可以被电脑的摄像头拍摄到。她和屏幕上的男人打着招呼:“米歇尔,你好,抱歉这么晚打搅你,你现在可以向法官和检察官做自我介绍了。”

屏幕上的男人整理了一下西装和领带,用一口流利的汉语说:“尊敬的法官大人好,公诉人好。我叫米希尔·陈,中文名叫陈中平,现在是华盛顿圣约翰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就在上周,我接受了芦笛律师的委托,找到了位于硅谷的×公司,并且在该公司工程师的帮助下,成功恢复了你们这个案件当事人公司的硬盘内容。当然,我们全部的行动都是在公证员的见证下完成的。”

“米歇尔,能告诉我们,你们恢复的数据里都有什么吗?”芦笛问。

“当然,按照你的要求,我恢复了你的当事人与被害人之间的对话内容,这些对话都是在他们公司的内部网络聊天室里,那是一个单独的聊天室只有你的当事人和被害人。根据你提供的案件发生时间,我们发现,在案件发生的那天夜里,被害人删除了全部聊天记录,当然,被害人删除的只有在其在中国公司内的聊天记录,她无法删除服务器上的记录,并且这些服务器都受到全世界最安全的防火墙的保护……”

“米歇尔,这不是广告时间。”芦笛微笑着打断了对方的话。

“OK,SORRY!”屏幕上的男人微笑着抱歉,随后继续说,“这些聊天记录我们都进行了公证,并且制作了公证书。现在,中英文版的公证书已经发出了国际快递,而电子版我也发给你了。从我们所恢复的聊天记录来看,你的当事人并不是一个强奸犯,不过他应该接受审判。”

法庭上所有的人都凝神屏气地看着屏幕,陈中平继续说:“他应该接受的是道德法庭的审判,他是个对婚姻不忠的男人,从聊天记录来看,他和被害人有着和谐的**,两人几乎每周都会有一次**,并且在**之后的次日,你的当事人都会向被害人描述自己是如何回家逃避了妻子的盘问,而被害人则会写一首情诗,来讲述自己是多么迷恋你的当事人。”

芦笛看了看手表,挥手打断了陈中平的话:“谢谢,米歇尔,现在是美国东部时间的几点?”

“现在是东部时间晚上十一点二十八分。”

“好吧,我现在没有什么问题了。我看看我们的法官和检察官是否还有什么要问你的。”

对于这个越洋的证人,法官和检察官依次向其提出了很多具体问题,这使得法庭的审理被拖延到了接近下午一点。

终于,在全面核实了新证据的情况下,法庭宣布休庭,择期宣判。从审判长的目光和语气中,芦笛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份无罪判决书。

法官宣布休庭时,芦笛注意到那名被她关照而免于安检的老妇人也坐在法庭里,正全神贯注地听着。

书记员在整理法庭的记录内容。根据打印的速度来看,芦笛想在庭审记录上签字大概还需要十几分钟的时间,借着这个时间,她离开法庭,来到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男女卫生间是门对门,男卫生间门口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禁止进入,一名保洁阿姨正在里面打扫卫生。

女卫生间里有三个隔断间,中间的隔断间有人在使用,芦笛进入了旁边的一个。几分钟后,又有人进入了另外一个隔断间。

芦笛出来后,来到洗手台前。由于起得有些早,开了一上午的庭,已经有一些困意,她打算洗把脸,于是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了洗面奶。

当芦笛的脸已经被洗面奶全部涂满的时候,一个隔断间的门悄然打开,一个身影蹒跚着走出来,手中举着一把陶瓷刀。

就在尖刀即将靠近芦笛时,中间的隔断突然打开,一个身影迅速冲出来,一把抓住持刀者的手,双方扭打在一起。

听到身后的声音不对,芦笛下意识张开了眼睛,而洗面奶瞬间进了眼睛。她只好赶紧用水来冲洗。再次睁开眼睛时,芦笛吓得尖叫一声,随后向后靠在了洗手台上。

那名旁听的老妇人正躺在地上,邱明压着她手里的尖刀,血液正从邱明手中滴落。

老妇人喘着粗气,用一双愤怒的眼睛盯着芦笛:“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芦笛已经吓傻了,邱明低声命令她:“赶紧出去,喊法警来!”

芦笛花容失色地跑出了卫生间,很快几名法警冲进卫生间,救下了邱明。

老妇人满眼泪水:“女儿啊!妈不能为你报仇了……”

法院的医务室内,医生为邱明包扎着伤口,芦笛还没有从刚才的惊慌中缓过来,坐在一旁瑟瑟发抖。

邱明手上的伤不重,只是在抢夺陶瓷刀的时候被割伤了肌肉,医生在缝合伤口。

看着邱明手上的伤口和身上的血迹,芦笛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很快,老妇人的身份被查明,她正是被害人的母亲。

老妇人一直把陶瓷刀揣在身上,她认为陶瓷刀在经过安检门时是不会引发报警的。巧的是,芦笛对这名老妇人心生怜悯,让法警把她直接扶进了法庭。因为是被害人的母亲,法庭允许了她进入法庭旁听。整个庭审期间,她一直坐在高管背后的旁听席上。

按照老妇人的计划,她准备在法庭上突然出手,直接把那名高管杀死在被告席上,遗憾的是法庭上的法警始终在高管身后,她无从下手。

在此期间,老妇人注意到,由于新证据的出现,高管有极大可能会被判无罪,因此她对于芦笛起了杀心。

在芦笛进入卫生间的时候,老妇人也跟了进来,她进入了唯一没有人的隔断内,但门始终留着一个缝隙,方便观察芦笛的动向。当芦笛洗脸的时候,老妇人感觉到机会来了,奈何邱明突然出现,把这一切彻底打乱。

缝合好了手上的伤口,邱明和芦笛被请到了法院主楼的会议室内,院长和多名法院领导亲切慰问二人。

面对院领导小心谨慎的询问,邱明很爽快地解释了为什么会出现在女厕所里。

“今天你们的刑庭开庭审理那个醉酒驾车冲进便利店的案子,我正好打算旁听。”邱明拿出了一张旁听证,上面显示那起案子将要在下午开庭。

“可能是早餐吃坏了肚子,我一上午跑了三次厕所,这一点你可以在你们走廊的监控摄像头里看见。当我第三次去卫生间的时候,你们的保洁员正好在男厕所打扫,立了一块‘禁止进入’的牌子。”邱明看着坐在会议桌对面的法院办公室主任。

办公室主任清了清喉咙:“没错,中午的时候不知道是谁把男卫生间弄得很脏,我让保洁去打扫了,当时就封闭了男卫生间。”

“我当时实在是着急,人有三急嘛。”邱明笑了笑,坐在对面的多名法院领导也都跟着笑起来。

“我当时忍不住了,就临时跑进女卫生间,正好里面没有人。就在我方便的时候,应该就是这位女律师先进来的。”邱明看着芦笛。

芦笛点了点头:“开庭开了一上午,我都没时间去洗手间,正好趁着书记员整理法庭笔录的时候去的。”

邱明接着说:“这个女律师方便的时候,我本来想趁机出去。谁知道又进来一个人,进入了另外一个隔断里。我只好硬着头皮等着。女律师去洗手台的时候,我另一侧的那个人也离开了隔断,我推开一条门缝向外看,想看看这两个人什么时间能离开,但我看见那个老太太从怀里出刀来。我只好从隔断里冲出来,先救人再说。”

院长听完,转身看了一眼办公室主任,主任点了点头:“没错,和我们调取的监控摄像头显示的一致。”

就在此时,有法警进来,向院长报告说警察已经对现场进行了勘查,现在想问问被害人是否方便做笔录,准备正式拘捕这名老妇人。

众人都把目光放在了芦笛的身上,芦笛则看了看邱明:“真正的受害人在这里,我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邱明瞧了一眼包着纱布的手,笑着说:“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我打算放弃控告的权利。芦律师,我可以放弃吗?”

芦笛呵呵笑起来:“这里是法院,我一个律师可不敢在诸位法官大人面前卖弄那点法律知识。”

院长看明白了二人的态度,试探性地问:“两位的意思是想把这个刑事案件变成一起治安案件?”

芦笛看了一眼邱明:“大记者什么态度呢?”

邱明两手一摊:“我无所谓。”

芦律师回头看着法院院长:“您看能否把这个案件变成一起扰乱法庭秩序的案件呢?这样一来,案件的管辖权就在你们法院了。”

几个院领导面面相觑,芦笛继续说:“这苦命的娘儿俩,一个想小三上位不成,自杀被救后成了植物人;一个想给女儿报仇,又犯下了如此错误。我不希望病**的女儿无人照顾,打算放弃追究。不过为了给凶手一个惩戒,还是由你们法院进行一个司法训诫好一些。再说了,那么大岁数的老人,怕是拘留所里也不方便。”

院领导纷纷盛赞芦笛和邱明的高大度。由于法院发生了这种事,原定于下午开庭审理的那起醉驾案被改期。法院的宣传处长向邱明承诺,会直接把通稿发给他,不用他单独再跑一趟,安心在家养伤就好。

当二人离开法院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邱明穿过法院门口的街道,在停车场里找到自己的车。坐进车里,他没有急于发动车子,而是艰难地拿出手机,翻看着刚才没有接到的电话和信息。法院审判大厅的信号是屏蔽的,大半天的时间,有十几个未接电话转换成了信息。

看完了信息,邱明准备开车离开,而就在此时他才发觉,自己的右手伤得其实很重,根本无法开车。

无奈之下,他准备给老爸打个电话,让老爸来接他。就在此时,一道雪亮的车灯从他的前方照了过来,芦笛把车开了过来,放下车窗,芦笛冲着邱明命令道:“把你车扔这里吧,上我的车。”

邱明微笑着摇了摇头,吃力地准备发动自己的车子。

芦笛下车,打开邱明副驾驶的车门,探身拔下了邱明的车钥匙:“坐我的车,你的车我让助理过来开走,你给我助理一个地址就好了。我送你去医院再详细检查一下。你知道,法院的医务室都是法医临时客串的,看死人行,看活人的毛病我对他们不放心。”

尽管邱明一再声称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但芦笛还是叫来了滨海市人民医院的院长和外科主任,看得出,这两位和芦父的交情颇深。

芦笛来不及客套,赶紧让外科主任检查了邱明的伤势,果然,和法院医生的结论一样,只是伤到了肌肉,并且缝合得也很好,不用再处理,只需要按时口服一些抗生素和抗破伤风的药物就可以了。

离开医院后,芦笛表示要请邱明吃饭,但邱明指着自己身上的血迹说不方便到处乱跑。

芦笛也没有坚持,问了邱明父母的住处,便开着车送邱明回去。

车刚开动不久,芦笛的车载电话响了,她按下免提,车内立刻响起芦文轩的声音:“芦笛,你没受伤吧?你可吓到我了,血压一下子就上去了,到底怎么回事?你真的没受伤吧?你可别吓唬我!”

芦笛娇嗔地说:“哎呀,爸!我车上有人,我在用免提呢。我没事,毫发未损,多亏了滨海晨报一个记者把我给救下来了。没事,真的,连跟汗毛都没伤到。”

“没受伤就好,我马上买机票回来,你没事就好,赶紧回家,我让……”

芦笛打断了父亲:“爸,你别回来,还是在海南多休息一段时间,我什么事情都没有,还有一堆案件要处理,您回来我真的没时间陪着您。”

邱明等芦笛挂断电话后,也给父母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削苹果时不小心受了伤,准备到老爸老妈家小住几天,现在正让朋友送自己过来。

“什么?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削个苹果还能削到手?你真是有本事。这时候想起回家了?这时候想起回来让老妈做饭了?你有本事赶紧找个媳妇,让媳妇照顾你啊……”

邱明的话筒声音很大,老妈的嚷嚷声一字不漏地全部被芦笛听到,她窃笑起来。

邱明匆忙挂断电话,奇怪地看着芦笛:“你不打算问我点什么吗?例如,那个老太太我是花了多少钱雇来的?”

芦笛白了邱明一眼:“看来你伤的不是地方,你应该伤在嘴上才对!”

邱明呵呵笑起来。

芦笛终于忍不住了:“不过,有句话我还是要和你说,你下午编的那个故事不错。我希望你能编好其他几个故事,能解释通你为什么会在那些事件发生之前,那么巧合地出现在现场。”

邱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一种幸福感,有那么一会儿,他从侧面看着开着车的芦笛。芦笛从余光里看到邱明在注视着自己,斜眼瞪了他一眼:“别像个色狼一样看着我!”

邱明的脸瞬间红了,赶紧把视线转向车外。芦笛打开音响,舒缓的曲调在车里回**起来。远远地,邱明看见了路灯下的父母,赶紧让芦笛把车停下来:“你这就掉头,不用送我了。”

芦笛也看见了路灯下站着的两个老人,她推上了前进挡:“我还是把你送到家吧,把你交到你父母手上,我才能放心。”

邱明无奈地摇着头:“你会后悔的!他们一定会把你当成我的女朋友,你就瞧着热闹吧!”

芦笛看了他一眼:“这么大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混上?”

邱明自嘲地说:“我春节还有压岁钱呢,只不过那钱的名字叫单身狗慰问金。”

芦笛被逗笑了。

车子停在邱明父母的身边,邱明吃力地打开车门。老妈立马惊叫起来:“伤得重不重?伤到肌腱没有?缝合了没有?”

这时,芦笛拿着邱明的采访包也下车了,邱明连忙介绍:“这位是芦律师,我的一个朋友,是她送我去的医院,又送我回来的。”随后他转向芦笛:“这是我的父母。”

老妈和老爸几乎同时把邱明扔到了一边,赶紧接过芦笛手中的包,老妈一把拉住芦笛的胳膊:“太谢谢你了,芦律师。这么冷的天,还拉我儿子去医院,还把他给送回来。走,外面凉,上楼,到家喝杯热茶,暖和暖和……”

老妈不由分说地拉着芦笛向小区里走,老爸则笑呵呵地跟着,只留下邱明站在车子旁边无奈地摇着头。芦笛不知所措地被拉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来。邱明的爸爸站在一旁傻笑,老妈瞪了他一眼:“还不赶紧去泡茶!”

邱明此时还站在门口,费力地换着鞋,因为一只手上有伤,他脱不下来系带的运动鞋,只好喊老爸帮忙。

一边是去泡茶的指令,一边是帮邱明拖鞋,老爸一时两难起来。

邱明无奈地摇了摇头:“芦大律师不喝茶的,人家只喝咖啡!”

老妈赶紧喊老爸:“那你还不赶紧去楼下买咖啡?”

老爸赶紧向门口跑,边跑边摸口袋里是否带着钱,芦笛赶紧说:“别费事,我也喝茶水的。”

一听这话,老爸赶紧又往厨房跑去烧水,邱明还是站在门口脱不下鞋。

芦笛起身来到门口,弯下腰帮着邱明脱鞋。老妈的眼睛此时已经笑成了一条缝……

在芦笛的帮助下,邱明那个“芦律师到家中做客,邱明削苹果受伤”的故事顺利通过了爸妈的审查。

坐了十几分钟后,芦笛准备离开,老爸老妈一路送到了小区门外。直到芦笛的宝马X6越野车消失在夜色中,老妈和老爸才交换了一下眼神:“走,上楼,夜审这个小兔崽子,是怎么神秘兮兮地交到这么一个好姑娘的。”

老爸老妈上楼时,邱明已经躲回到自己的房间,任二老怎么敲门,就是不出来。

躺在**翻看着手机相册,他突然被昨天拍下的另一条新闻给吸引住了。

由于是新闻编辑版面,版面上只有即将出版的新闻部分,并没有广告部分。邱明也曾经在版面上试图寻找过,看能否找到中奖的彩票号码的信息,但每期的彩票中奖号码都在广告栏里。

吸引住邱明注意的是一场欧洲杯的预赛,一支不被人看好的球队爆冷门以2比0赢得了比赛,有大量的球迷购买了体彩,结果输得很惨,有激动的球迷砸了一家体彩的投注站。

邱明猛地坐了起来,激动地从手机的通讯录里找到一个号码,打了过去。

由于职业的原因,邱明所接触的人很杂,可以用三教九流来形容。在上一届世界杯时,邱明得到线报,有一批参与地下赌球的赌徒,每天都要在地下盘口投入大量的赌资,但都是输多赢少。也就是在那段时间,他接触到其中一个叫四哥的赌徒,并且以赌徒的身份与四哥进行了对话,最终他把对话的内容整理成文字版本,以《一个赌徒眼中的世界杯》为题,进行了报道。报道后,警方对这批赌徒和开盘口的庄家进行了打击。由于在警察启动打击前,四哥听从了邱明的建议,转做了污点证人指控地下赌球的庄家,从此就成了邱明的线人。

电话接通,四哥那萎靡不振的声音传来:“怎么了,兄弟?”

“你还赌球不?”

“哈哈哈哈,我早金盆洗手了,不玩这个了。”

“说正经的,到底还玩不玩?不说实话下次再被警察逮住,我可不承认你是我的线人。”

“玩,玩,有时候手痒还是要押上几把的。你啥意思?”

邱明看着墙上的时钟:“今天晚上的欧洲杯几点开赛?”

四哥哈哈笑起来:“大记者,你怎么关注起这个了?怎么着,想开了?想赚点快钱?”

“别开玩笑,告诉我,今天的比赛是几点开始?体育彩票现在的赔率是多少?×队的赔率是多少?”

“×队?”四哥很是惊讶,“那是有名的包子队啊,你怎么看好他们呢?几乎没有什么著名的球星,到现在三场皆输,今天再输一场就回家洗洗睡了,你怎么能看好他们呢?”

“我钱多了没地方花行不?快告诉我,×队的赔率是多少?”

“我给你看看哈!”四哥仿佛在翻着什么,“买×队独赢是1赔5,也就是说你买100块他们赢,能赢500块。要是赌比分,×队1∶0的赔率是1赔13倍,100块赢1300。2∶0的赔率是1赔30,也就是买100块能赢3000块。兄弟,你是个文化人,不懂这个,别瞎买,听老哥的,踏实买对手赢,虽然赔率不高,但稳赢啊!”

邱明沉吟了一下:“去找一家体育彩票投注站,帮我买一万块×队2∶0,钱我怎么给你?微信转账给你?”

“你疯了?日子不过了?买一万块包子队赢?”

“这个你别管,我就问你,钱怎么给你,转账吗?”

“大记者,我放心你,你人品好,有信誉。我先给你垫上,要是输了,你回头见面把钱给我,要是你赢了,我得抽点彩头。”

“要是我赢了,你留下两万。”

“那我可谢谢你了。对了,比赛是晚上八点开始,算上中场休息和伤停补时,十点怎么着也结束了。明天下午你在哪里?要是赢了,我把彩票给送你去。”

“哦,要是输了,你就不找我了吧。”

“别呀,兄弟,咱们俩的交情还没到这分上呢。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不自己去投注啊?”

“我从来不买彩票,搞不明白这个。再说了,你买中了,没人会怀疑你,毕竟你是职业的嘛。”

“看来你一定是有消息,得嘞,我这就去!”

挂断电话,邱明兴奋得打了个响指:“YES! ”

穿好衣服,邱明仿佛冲锋一样快步下楼,把围追堵截的老爸老妈留在家里,独自一人来到了小区外面的一家烧烤店,随便点了些吃的,又要了一瓶饮料。他盯着墙上的电视机,那场球赛刚刚开始运动员入场的环节。

邱明喝着饮料,看着比赛,不时斜眼看看身边的人。随着球赛的进行,烧烤店里的气氛也不断发生着变化,从开始的热烈激动,逐渐演变为寂寞无声,接着出现了高声的谩骂,而当被称为包子队的×队进了第一个球的时候,有人愤怒地摔了啤酒瓶。

晚上十点五十分,随着主裁判的一声哨响,比赛结束,包子队以2∶0的比分把对手送回了休息室。与此同时,烧烤店里也爆发出了愤怒的谩骂声和摔打声。

邱明几乎跑着出了烧烤店,一股莫名的兴奋和激动使他难以掩饰脸上的笑容。路过楼下的小卖店时,他破天荒地买了一包高档烟,惹得老板用惊奇的眼神看着他。

刚上楼,四哥的电话就打了进来:“简直神了,兄弟!今天多亏了你,我买了一大笔对方赢,但也跟你买了一笔包子队赢,亏了你了,我居然把损失的补了回来,还小赚了一笔呢!”

邱明打着哈哈,但没忘记叮嘱四哥要守口如瓶,随后挂断了电话。

回到家时,老爸老妈都还没有睡觉,而是板着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他,客厅的茶几上放着邱明的车钥匙。

老妈上来就是一阵暴风骤雨,老爸把身子缩到老妈身后,用手指比画着闭嘴的动作。

原来,芦笛的助理把车给邱明送到了父母这里,顺便讲述了今天在法院发生的一切。

邱明预感到大事不好,一溜烟跑回自己房间,锁上房门,再也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