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块广告牌

中午时分,邱明把车停放在公交总站附近的一个停车场,随后在即将发生事故的公交车站牌下等候。

在等了几班公交车后,那名抱着孩子的中年妇女出现在邱明的视线里,她正吃力地抱着孩子从一班长途客车上下来,肩上还背着一个一眼就能看出是仿冒的名牌皮包。

由于刚刚发走一班公交车,站台上只有邱明,中年妇女看了他一眼,随后就开始仔细看站牌,直到看到了自己要去的车站名称后,她才低下头来,把手中的孩子换了手。

邱明向她挪动了几步。由于一直盯着看,中年妇女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警觉,邱明看到了他的眼神,只好把脸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等公交车的乘客渐渐多了起来,邱明始终变换着位置,好让那名妇女能够始终在他的视线里,而这一举动再度引起了中年妇女的注意。她白了邱明一眼之后,往胸前拉了一下背包。

公交车来了,乘客们一拥而上,邱明也快步走到那名中年妇女的身后.他警惕地盯着中年妇女的背包,同时又用余光观察着周围的乘客。

车上的乘客很多,邱明是最后一个上车的,他前面站着的就是那名中年妇女。片刻后,一个年轻姑娘起身给中年妇女让了座位,而中年妇女的眼睛则始终警惕地看着邱明。

售票员开始吆喝车上的人买票,邱明低头在身上摸索零钱.就在这时,一个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在车厢内响起:“我的钱被偷了,就是他,他就是小偷!”

邱明一抬头,刚刚坐下的中年妇女正指着自己,眼神中充满了愤怒。

乘客们瞬间让开了一条通道,那名妇女把孩子往座位上一放,几步冲到邱明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挥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你个损贼!那是我给孩子看病的钱,你也偷……”

几名男乘客听明白原委,纷纷围拢上来高声吆喝:“拿出来!不老实打死你!”

还有乘客指着邱明脸上淤青的伤痕高声嚷着:“一看就是个小偷,看样子才被人打过没多久!”

邱明彻底懵了,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因为就在刚才整个等车和上车的十几分钟里,那名妇女始终在自己的视线里,根本就没有人有机会近身偷取到她的钱,难道……

邱明突然明白过来:“你的钱是在上一班车里被偷的!”

这下妇女更不干了:“明明就是你,我看你始终盯着我的包,就是你偷的……”

无论邱明怎么解释,那名妇女都不罢休,而车上的其他乘客也纷纷吆喝着:“司机,把车开公安局去,抓住小偷了!”

司机一脚刹车,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邱明,威严地说:“你要么现在把钱拿出来,我开车门你滚蛋,要么我就直接开公安局去,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邱明百口莫辩,只好一伸手把钱包拿了出来,钱包里只有不到一千元的现金:“你看,我真的没偷你的钱!”

那名妇女立刻高声喊起来:“你还有同伙!我看过电视,你们小偷都是有同伙的!”

见此情景,司机高声询问车上其他的乘客:“大家什么意见?要不我都拉公安局去,谁要是想下车,谁可就有同伙的嫌疑了。”

这种类似道德绑架的问法,让全车乘客都安静了片刻,随后众人七嘴八舌地喊起来:“去公安局!”

司机二话没说,猛踩油门,公交车向邻近的公交公安分局飞驰而去。几名身材魁梧的乘客始终反扭着邱明的双手。

车到分局时,已经接到了乘务员打来电话的警察早早地在大门口等候。

车门一开,两名高大的警察上车,把邱明架了下去,随后车上的乘客也被全部带下了车,开始逐一登记身份证并接受询问。

警察把邱明带进审讯室,按在了带有束缚功能的椅子上,两只手都给戴上了手铐。

审讯室沙发上,正在睡觉的警察郝翰被响动吵醒,抬起头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警察:“什么事啊?”

一名警察回身看见了郝翰:“你怎么跟这儿睡啊?”

“昨天晚上搞一个案子搞了一宿,今晚还值班,懒得回家了,跟这儿凑合睡一觉。”

“正好,你先帮着看着点这小子,现行抓获的,小蟊贼一个。我们还得出去呢,外面一车的乘客,保不齐里面还有这小子同伙。”

“哦,那你们去吧。”

郝翰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斜眼看了一眼邱明:“偷了多少钱啊,来得及数没呢?”

邱明白了郝翰一眼:“我不是小偷!”

“哪个贼脑门上写着字儿呢?你说不是,那干吗非把你抓这儿来啊!这什么地方你知道吗?来了这儿,容不得你不承认!”

郝翰把邱明随身携带的包放在审讯桌上,拿过一把椅子坐下来,盯着邱明。

郝翰原本是一名市局刑侦支队的刑警,但因为一个工作疏漏被派到了公交公安分局的反扒大队担任侦查员。见惯了小偷的他知道,现在很多的小偷都会在微信里组建一个工作群,以方便交流沟通。在那种群里聊天,小偷们都会使用一些暗语,例如把警察叫条子,把公交车叫银行,把偷取乘客的财物叫取钱,等等,甚至一些小偷还会把乘客的几个口袋分别命名,其中上衣口袋叫上仓,而裤子口袋叫白给。

郝翰拿过邱明的手机,开始翻看起手机里的内容。奇怪的是,邱明的手机微信群里却是一个由编辑记者组成的工作群,而群里交流的内容都是一些他看不懂的诸如“编版”“照排”等术语。

“咦,你们都换术语了?”郝翰一边翻看着邱明的手机一边打趣地说。

“你最好别动我的手机,里面可能会有采访机密。”

郝翰白了他一眼:“噢,你们现在都把偷东西叫采访了,哈哈哈哈……”

两人正说着,那名被盗的妇女被两名警察带进了审讯室,一名警察手里拿着一份《辨认笔录》,另一名警察指着邱明问:“是他偷了你的钱吗?”

那妇女也没含糊,上来又给了邱明一巴掌:“就是他,在站台上就一直盯着我,上车时在我后面挤我,不是他还会是谁!”

妇女被警察带出了审讯室。

郝翰笑呵呵地看了一眼邱明,继续翻看手机。他点开手机相册,看到了邱明从屏幕上翻拍的图片,那名中年妇女坐在公交站台大哭的画面让他想到了什么。

“你还有这习惯呢,偷了东西后,还要给被害人拍张照片?”郝翰斜眼看了看邱明,“是开总结会用呢,还是你丫就一变态啊?”

邱明和郝翰对视了片刻:“你去问问那女的,再问问乘客,我们都是直接被公交车拉这里来的,哪里有什么被害人照片啊?”

郝翰拿着手机晃了晃:“那你这照片哪里来的?照片里的人就是外面的被害人吧?”

邱明清了清喉咙:“警官,你开搜查证了吗?”

郝翰一愣:“什么搜查证?”

“手机是我的私人物品,里面的内容是我的个人隐私,你要么去开张搜查证,然后再看我手机里的内容,要么就放下,别侵犯我的隐私权。”

郝翰被邱明给气得笑了起来:“小偷懂治安处罚方面的法律我见过不少,不过懂得隐私权的我可不多见。”

邱明提高了嗓门儿:“我没偷,我不是小偷!”

“整辆车的人都指认你是小偷,被害人也说你是小偷,这叫现行抓获,你懂不?”郝翰站起身来,向邱明迈了一步。

邱明侧着头向审讯室的墙角望去:“怎么着,你还想动手啊?”

郝翰回身看了一眼墙角,一台监视器镜头正闪烁着红灯。

审讯室外面,警察们给那名丢钱的妇女做笔录,那妇女抱着孩子哭一声讲一句。她一共丢了三千块钱,这钱是从亲戚手中借的,用来给孩子看哮喘的毛病。办案的警察做完笔录后,到审讯室开始审讯邱明。

警察倒也客气,问邱明:“你是自己单干,还是有同伙接应?”

邱明被这句问话给气乐了,他用戴着手铐的手指了指桌子上放着的背包:“诸位长官,你们把我背包打开看看,然后再问我。”

警察看了一眼邱明,随后开始翻检邱明的背包。郝翰一边翻着一边说:“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啊!我们还没开搜查证,你主动要求,我们可就……”

说话间,郝翰从包里掏出了邱明的记者证,惊讶之余,几名警察把记者证拿到邱明的脸旁边对比起来。

“怎么是个记者啊,客串小偷?”警察们议论了几句,留下郝翰看守邱明,其余人向领导汇报去了。

在接下来的几小时里,警察们按照邱明所怀疑的思路调来了那名妇女最早乘坐班车的监控视频,终于在视频中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一个已经不知道几进宫的惯偷,曾站在那名妇女身后几分钟,随后在某个站点匆忙下了车。

值得一提的是,从画面中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惯偷离开中年妇女时,手中拿着一个红色的手帕包,而那名妇女的笔录显示,她是用一块红色的手帕包裹着钱。

由于早有多宗案底,加之对那名惯偷的行动轨迹早有掌握,天还没黑,惯偷就被警察按在了自家楼下的洗浴中心里。在储物柜中,警察们找到了那名妇女被偷的钱。

惯偷被押回分局,一同赶到分局的还有多家同城媒体的记者,当然,这些记者都是被分局外宣叫来的。

此时的分局会议室里,局领导正安抚邱明,客气的程度让他都不好意思。邱明看了看窗外的大厅,一堆同行们正围着那名惯偷拍照。

“这个新闻应该是我独家吧!”邱明自言自语地说着。

领导心领神会地叫来值班警长,安排把那名惯偷单独关押进审讯室。在一堆同行惊讶羡慕嫉妒恨的注视下,警察陪同邱明进入审讯室,完成了采访。而其他记者则被告知案件因涉及侦查机密,暂时不接受采访。

最终,警察用警车把邱明送回公交总站拿车。

夜色中,目送邱明开车离开,郝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陷入了沉思。

就在众人调看班车监视器的时候,郝翰挨个儿盘问了乘客和被盗的中年妇女,所有人都没有看到那名中年妇女坐在站台上哭的画面,但邱明的手机里却有这么一张照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郝翰趁众人忙乱,找到领导,说出自己刚才看到的图片,更说出了自己的怀疑。而此时领导的心思都在如何打发掉一个被误当成小偷的记者身上,哪里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是不是他偷的?不是嘛!再说都已经找到真正的小偷了,你还要怎么样?你还要我把他关这里二十四小时?”局长不耐烦地说。

郝翰没办法再坚持什么,只好作罢。

邱明一边开着车,一边反省起这一天发生的事情。

首先,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的反扒经验,所以被人当成小偷也是理所应当,幸好警察找到了真正的小偷,否则自己这小偷的嫌疑还真就背上了。

其次,该怎么去和别人说自己拥有能预知未来所发生的事情的能力呢?不被当成精神病送进医院才怪。

最重要的一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情的存在,因为这台电脑和里面的编辑系统简直就是自己的独家线索库,也就是说,当报社里的其他同事还都站在起跑线上的时候,邱明已经站在了终点线前,只要控制得当不出差错,得到冠军的一定是他。如此一来,他将不会再像个乞丐一样乞求热线那帮人恩赐线索给自己,也不会再被叫到市长办公室进行末位谈话了。

邱明的稿子被刊登在了次日热线新闻版的核心位置,《惯偷下手救命钱 警方监控器下捉贼》的标题使得这篇报道被多家门户网站转载,当然也给邱明带来了当日的“突发新闻奖”。

这个单日的新闻奖在邱明五六年的记者生涯里,还真是一个难得的奖项。

根据王大林制订的评奖规则,八个新闻部门每天都要在自己部门所刊登的稿件中选出一篇或多篇稿件,申报当天的“突发事件新闻奖”“当日策划新闻奖”“民生新闻奖”“要闻奖”“调查新闻奖”及“当日大奖”等多个奖项。

每个部门每天在评报会的时候,都要由部门的主任和副主任参加,每个参加会议者都有投票权,但不能对本部门所申报的报道进行投票。也就是说,你只有申报的权利,但不能给自己投票。

只要申报的稿件得了过半数的投票,该稿件就算正式获奖。而如果票数不过半,不管你自认为稿件有多好,都不能得奖。

这个规则运行了一段时间后,王大林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每天几乎所有申报的稿件都会得奖,不管稿件写得多么糟糕,只要申报,就一定会获得全票通过。

王大林发现,这是各部门的主任和副主任之间的私下里达成的一种默契,那就是不管哪个部门的稿子,只要是申报了奖项,就要通过,毕竟大家都在一个报社内工作,基本的人情还是要讲的,该你举手表决你不举手,那就是坏了规矩,而下次轮到你的稿子要申报,其他部门的人自然不会举手。

王大林及时修改了评奖方式,改为每天报社内随机抽取在家的编辑和记者参与评奖,并且采取的是不记名的投票方式。尽管不记名,但评奖的结果依旧是只要申报就会得奖。原因很简单,各部门的主任早已经和所管辖的编辑记者沟通好,不管谁的稿子,一律举手通过。如此一来,王大林的改革再次失败。

愤怒至极的王大林干脆乾纲独断,每天早上他上班后,第一时间就会亲自把当天出版的《滨海晨报》从头到尾仔细阅读一遍,然后按照他个人的考核标准进行评奖。如此一来,每天的评报会就直接变成了评奖结果发布会。

再后来,王大林直接就把评奖结果挂在报社的办公平台上,大家不用再参加什么评报会了。

上午十点,报社的办公平台上挂出了评奖结果后,负责热线版面的编辑王媛媛把稿子得奖的消息发送给了邱明,而邱明此时早已起床。

因为早上九点不到,他就被电话铃声吵醒。来电话的是邱明的四叔,居住在距离滨海市差不多三百公里的一个小城里。

“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在睡觉啊?”听到邱明含混的声音,四叔颇感惊讶。

“我们的作息规律和正常人不太一样,昼伏夜出。您说,怎么了,四叔?”

“还真得麻烦你帮个忙。这不,供暖季马上就要到了,咱们这边一到这时候,就是雾霾。你四婶本来气管就不好,一到这季节就难受。我在电视里看到了,说一款空气净化器特别好,但我们这个小地方卖的我不放心,你帮我在省城买了,快递给我。”

不等邱明说什么,四叔麻利地说出了自己的快递地址,事实上四叔的地址邱明早记住了,因为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替四叔家买东西了。

最后,四叔给邱明转了五千块钱,这个钱正好够买净化器和运费的。

挂断电话,邱明没有了睡意,简单洗漱后他开车奔城市中心的商业大厦驶去。

摄影记者付一丁的电话打进来时,邱明已经把车开进了商业大厦街对面的停车场里。

“哥们儿,够牛的啊!你和公交公安分局什么关系?人家让你独家采访,可把全城的其他几家媒体气坏了。”

“啥关系?没关系!”邱明一边向车位里倒车一边说。

“跟我你可别藏着掖着啊!今儿早上圈子里可传开了,昨天那堆其他媒体的记者不认识你,早上看了你的报道,都知道你了,我都接了好几个电话了,打听谁叫邱明,把警方的关系吃得这么深。”

邱明停好车,从反光镜里看了看自己嘴角即将脱落的结痂:“哥们儿,我真的和他们没关系,可能是他们看我长得帅吧?”

“去你大爷的!”

打着哈哈,邱明挂断电话,抬起头来看着商业大厦楼顶巨大的广告牌。

就在八小时前,电脑的编辑系统里,一张惨烈的图片引起了邱明的注意。这座商业大厦楼顶的广告牌突然落下,砸在了大厦门前的街道上。有多名路人被直接砸中身亡,最惨的是居然还有一个推婴儿车的母亲和孩子,双双殒命。

按照编辑系统版面上显示的时间,广告牌坠落是下午两点零六分的事情,在这之前,邱明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可以为四叔购买空气净化器,甚至可以叫来快递公司发走。

由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雾霾对人体健康的影响,商场里多个卖空气净化器的专卖店都挂出了无货的招牌,只有一家进口品牌的专卖店还有为数不多的库存,众多购买者把原本不大的店铺挤得水泄不通。

邱明在这家专卖店门口转了转,见一时半会儿还排不到自己,便径直坐电梯上了商场的顶楼。

顶楼是一个巨大的电梯间,从这里可以走楼梯去商场的天台。通往天台的门开着,几名工人正在为商场的冷却塔进行清洁工作。

邱明走向天台上的巨型广告牌,那是一块足有上百个平方米的金属板,用钢筋框架固定在商场的楼顶,从广告牌的后面来看,支撑它的框架坚固无比,丝毫看不出即将坠落的痕迹。

邱明在广告牌后面来回徘徊着,心里不由嘀咕起来:这广告牌不像要掉下去的啊!

就在邱明犹豫的时候,一名商场的工作人员注意到了他,走了过来:“先生,您在这里干什么?”

邱明一时语塞,毕竟连他自己看这个广告牌都没有要坠落的意思,如果告诉面前这位工作人员广告牌要掉下去,不被人当成精神病才怪呢。

他从口袋里拿出烟,抽出一根放在嘴里:“哦,没事,上来抽根烟。”

工作人员笑了笑,用手指了指旁边正在用化学药品清洗冷却塔的工作人员:“这里严禁吸烟,您还是下楼到商场外面去抽吧。”

邱明无奈,把烟放回烟盒,但他并没有马上离开,索性直接指着广告牌问:“这个广告板安全吗?”

工作人员一愣,随后警惕地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邱明赶紧打哈哈:“不干什么,这不是马上冬季要来了嘛!冬季风大,这个广告牌会不会被风给吹下去?”

工作人员笑了起来:“这个广告板是经过加固的,这么说吧,只要不是吹台风,这个广告牌是没有丝毫问题的。你这是想多了。”

邱明讪笑着,顺着工作人员手指的方向走向楼梯,来到了商场的美食区,随便叫了点吃的。

午饭吃到一半,徐大鹏的电话打了过来:“邱明,跟你说个事情,你要有个思想准备。”

“什么事,您说。”

“这不马上要到年底了吗,你知道的,报社每年都要有个大排名,编辑和记者的绩效考核大排名。如果再有一次排名垫底,根据报社的规定,你就得转岗了,去经营部门或者是行政部门。”

“你的意思是,我今年还可能要垫底?”

“今天上午,我借着统计本月考核量的机会,去了一次考评中心,看到了截止到上个月月底的考核数据。恭喜,你又垫底了。刚才我和社长汇报了一下,他让我给你打个电话,提醒你一下,多发点稿子,多得几个奖,否则,今年你又得……”听得出徐大鹏在笑。

“好吧,我努力,尽量不去垫底。对了,我和倒数第二名的差距是多少啊?”

“倒数第二名是黄杰,你们俩差不了多少,不过,像你那个刚刚得奖的稿子要是能再来几篇的话,你就高枕无忧了。”

挂断电话,邱明已经没有吃东西的兴致。一名衣衫褴褛的拾荒者正在就餐区的外面站着,商场的保安在一旁催促他离开。邱明来到拾荒者跟前,指着自己吃了一半的午餐:“你去吃吧,应该足够你吃饱的。”

拾荒者谢过邱明,走向餐桌,那名保安则颇为抱怨地看着邱明:“都是让你们这些爱心泛滥的人给惯的!”

排了两个多小时的队后,邱明终于来到收银台前。他拿出银行卡,准备刷卡购买净化器。

收银员白了邱明一眼,用手向收银台边上的一块纸板指了指:“机器坏了,不能刷银行卡,只收现金,或者微信、支付宝。”

邱明不怎么用支付宝,微信也只绑了一张零钱卡,本来打算用手机银行转账,但想到两个小时后才能到账,正犹豫着,身后排队的其他顾客不干了,纷纷抱怨起来:“买不买,不买别耽误我们时间!”

邱明回头看了一眼排队的队伍,只好无奈地去找提款机。

不巧的是,不只商家的刷卡机出现故障,整个商场的提款机都出现了问题,不能取钱。

一名商场工作人员礼貌地告诉邱明街对面有银行。

邱明无奈,只好到街对面取款。走出商场大门时,他不忘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巨大的广告牌,广告牌依旧稳稳地伫立在商场楼顶。

商场门口,川流不息的行人各自走着,并没有什么推着婴儿车的母亲在休息,也看不出有丝毫不正常的地方。

由于很多人排队取钱,轮到邱明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邱明取出五千块的现金,收好钱准备拔卡,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卡内余额,但这一眼,让他呆住了。取款机的屏幕是倾斜的,正好映出街对面商业大厦顶楼的景象,那里已经浓烟滚滚。

邱明反应过来,导致广告牌坠落的并不是因为其自身的结构问题,而是正在清洁的大厦冷却塔。现在看来,是那有易燃成分的清洗剂引发了火灾,最终使得广告牌掉落。

迅速拔卡,他转过身来,看到有人正在大厦楼下的长椅上休息,一位刚刚购物出来的母亲把婴儿车停在一处长椅前,正逗着车里的孩子。

邱明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此时是下午两点零四分,也就是说,再有一分多钟,楼顶的广告牌就要落下,而惨剧注定无法避免。

怎么办?高喊让所有人离开现场?那非但不会让人们相信,甚至还会造成商场门口的行人停下脚步围观,只会增加伤亡。报警或者通知商场,更是来不及了。

邱明看到在银行门口有一辆厢式货车正停在车位上,他急中生智,迅速爬上车厢顶上,冲着街对面商场外的行人高喊:“捡钱了!都来捡钱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的喊声吸引过来。邱明把手中刚取的五千块现金分出一半,向空中抛去。

秋日午后的阳光下,一把粉红的钞票腾空而起。

街上的行人被这一幕震惊了,就在他们目瞪口呆的时候,邱明把另一半现金也抛了出去。

人们发疯了,纷纷拥向银行门口,商场门口的街上和休息区瞬间就没有了行人和休息者,只有那名带孩子的母亲呆呆地向街这边的银行门口张望着。

大街上,人们疯跑着捡钱,过路的车辆都被堵上了。

看到那名年轻的母亲还站在原地,邱明顾不上其他的,从货车上一跃而下,来不及在意撞倒了几个正在低头捡钱的路人,发疯一样向街对面冲过去。

他顾不上抬头去看商场顶楼了,径直跑到婴儿车前,抱起孩子就跑,那名年轻的母亲反应过来后,尖叫一声,发疯似的追赶邱明。

没跑多远,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商场的楼顶响起,装有清洗剂的容器爆炸了,众人循着响声向商场的楼顶张望,一个巨大的火球腾空升起,而那个广告牌在冲击波下,正飞速掉落下来。此时,商场门口的街道和休息区内,已经空无一人。

听到广告牌落地的轰然巨响,邱明停下脚步,转身的时候,那名年轻的母亲正双手抱着蹲在地上。巨大的响声把她吓得不轻,直到邱明重新把婴儿送回到怀里,她才回过神来,回头向放婴儿车的地方望去,巨大的广告牌已经把那里压得严严实实。

母亲抱着孩子要给邱明跪下,被邱明一把拦住。

“别谢我,我倒是要拜托你一件事情。”

她惊魂未定,颤抖着声音问:“什么事?”

“千万别说见过我,就说是你自己躲过了这一劫。”

“那怎么行?我得感谢你啊!你救了我们娘儿俩,这让我怎么感谢你呢?”

“待会儿会有很多媒体记者来,记住,千万别说见过我,这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邱明说完,坚定地看着她。

年轻的母亲疑惑地点了点头。

邱明摸了一下婴儿的头,举起手机冲向现场,迅速拍了几张照,又一路冲向大厦的顶层。

果然,因为清洗冷却塔的工人违规吸烟,先是引燃了被分装出来的易燃清洗剂,随后又引爆了装在桶里的清洗剂,上百公斤的清洗剂爆炸的威力相当于烈性炸药,巨大的冲击波直接把固定广告牌的钢筋切断,而违规的工人在刚刚起火时就逃离了现场。

邱明采访完,同城其他各媒体的记者正从四面八方赶来,此时商业大厦的楼下,警方已经拉起了警戒线,闲杂人等一概不得进入。

又一次,在同行的镜头前,邱明悠然地走过。此时他的心里一阵窃喜,甚至还有些炫耀的感觉。当走到警戒线中间时,他故意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楼顶,又挑衅地看了一眼警戒线外面的同行。

“又是那小子!”

“对!就是那个叫邱明的。”

“什么名字?”

“邱明,滨海晨报的!”

……

直到警戒线里的警察催促,邱明才优哉游哉地离开,在同行们嫉妒的目光中,慢步走过街道。回到车里,他拿出手机给王媛媛打电话:“突发事件版面给我留出一个核心新闻的位置,我这里有个重磅的现场新闻,商业大厦楼顶的广告牌掉下来了……”

夜里十一点,当徐大鹏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邱明刚刚洗完澡,正拿着手机查询工资卡的余额。几年的工作下来,邱明多少还是有一些积蓄,虽然不多,也有个十几万块。

徐大鹏一改往日半死不活的语调,略有些兴奋地说:“邱明,行啊你!刚才值班副总编亲自看了你的稿子,还有你拍的图片,大独家啊!”

“大独家?你是说今天商业大厦广告牌的稿子?”

“对啊,你不知道吧?全城四报两台今天都去了记者,但好像全军覆没,什么都没采访到。但你的稿子,不但有现场照片,还有楼顶的爆炸现场图片,内容也是最全面的。刚才副总说了,明天的大独家非你莫属了。你知道大独家奖金多少钱吗?”

“多少?这个奖好像平时得的人不多吧?”

“对啊,平时一些小独家奖的奖金都是三五百的小钱,大独家的奖金两千呢!请客吃饭哈!”徐大鹏难以掩饰着兴奋。

“请请请,一定请!撑死你个王八蛋!”邱明玩笑地说着。

“大独家奖的奖金是两千,但今天在街上撒出去五千,还有三千看来是要从工资里出了。”挂断电话,邱明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就在此时,四叔再次打来电话。

“邱明,那个空气净化器买了吗?拍个照片发给我,你四婶要看看。”

“今天没买到,排队的人太多了,我还安排了其他采访,明天一定给你买!”

再次挂断电话,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银行卡余额,邱明使劲摇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