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有一台笔记本

同样是一个深秋的午夜时分,鼻青脸肿的邱明开着自己的越野车返回小区,拖着疲惫的脚步一瘸一拐地上楼回家。

打开房门,一股霉味混杂着烟味扑面而来,邱明皱了一下眉,把肩头的电脑包拿下来,取出笔记本电脑,按下开机键,然后打开窗子。窗外,一抹新月刚刚从楼宇间空隙的夜空中升起,惨淡的月光倾泻在他的身上。

邱明想要呼吸一下从窗口涌进的清新空气,刚一用力,肋间就疼痛起来。他赶紧掀起自己的衣服,肋间瘀青的伤痕清晰可见。

几个小时前,背着电脑包的邱明正在滨海医院三楼的专家号挂号大厅里徘徊,目光始终盯着挂号的窗口。

和很多大型城市一样,滨海医院的专家号始终处于一号难求的状态。一方面是因为滨海市的人口早就已经突破五百万,另一个原因则是一伙号贩子长期盘踞在滨海医院。

警方曾经对这种情况打击过多次,但号贩子也学会了游击战术,风声紧的时候歇歇,风头过了继续。久而久之,这些号贩子成了滨海医院的一个顽疾。

当午夜即将到来的时候,有接连几天排队挂不上号的患者拨打《滨海晨报》的新闻热线,反映了这伙猖獗的号贩子。

接听热线的值班人员把线索转到了热线新闻部,部门主任林刚从办公桌上的电脑系统里看到这个线索,思索了片刻,他开始在热线系统里操作。

按照流程,林刚可以安排记者去采访,也可以直接把线索丢到作废的线索库里,不再理会。反映号贩子的线索几乎每天都会收到,而滨海医院有号贩子也早已经不再是什么新闻。

林刚把光标移动到那条线索上的删除键时,突然想起什么,他停了下来,向办公室外喊了一声:“徐大鹏!”

徐大鹏是热线新闻部的内勤,负责热线部三十几名记者的工作量考核及后勤等事宜,办公桌就在他的办公室门口。听到林刚的召唤,徐大鹏赶紧跑进来。

林刚问:“眼看要中旬了,有没有记者没完成基本工作量的?”

根据报社的要求,每个记者每个月都有基本的任务量考核,完成了基本的任务量,记者就会拿到基本工资和稿费,没有完成任务量的,只有基本工资,并且还要被警告。如果连续两个月被警告,第三个月将要末位谈话,而连续两次末位谈话的结果就有可能是待岗甚至解聘。

徐大鹏翻看了一下手中的记事本,头都没抬:“还能有谁,邱明呗,又没完成,估计又要被警告了。”

林刚摇了摇头:“又是他!你说他怎么总是连基本的任务量都完不成?”

徐大鹏神秘地笑了笑:“您还不知道,聪明的记者都会和热线接线员搞好关系,有好线索,接线员会用自己的手机或微信通知和自己关系好的记者。邱明太老实,就不会和他们去处关系,自然拿不到好线索呗,从线索流程过来的线索,您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嘛。再说了……”

徐大鹏欲言又止,看着林刚笑了笑。

林刚不解地看着徐大鹏:“再说什么?”

“再说了,邱明总是喜欢把自己搅和进新闻事件里去,明明是去采访的记者,动不动就成了新闻当事人,好几次被打了不说,有几次还被弄到派出所做了笔录,大家都不愿意和他合作,所以其他记者即便忙不过来需要个帮手,也没人喊他。”

林刚叹了口气,把那条号贩子的线索从桌面上发送到了徐大鹏的手机上:“发给邱明,叮嘱他别干砸了!”

接到徐大鹏发来的线索短信时,邱明刚把车停在自家楼下的停车场里,看到短信,他没有丝毫犹豫,检查了一下随身携带的偷拍设备后,驾车向滨海医院飞奔而去。按照医院的规定,每天夜里十二点,一名值夜班的工作人员会在挂号窗口开始发放排队的号牌。号码牌上除了顺序号以外,还会有挂号的日期和医院挂号室的章,以此来防止有人伪造。

午夜时分拿到挂号的顺序号后,患者需要在早上八点再到挂号室来换取正式的专家号,然后拿着正式的专家号到专家那里去看病。也就是说,只要拿到了午夜时分发放的顺序号,就等于拿到了专家号。滨海医院的专家号一般都是十块钱一个,但是在号贩子手里,这个十块钱的专家号可以被炒到两百到五百元不等的价格,而几个著名老专家的号则被他们炒到了近千元。

夜里十一点半左右,邱明出现在挂号大厅,此时已经有几十个患者或家属在排队。

隔着巨大的玻璃窗可以看到,挂号室内,一名值班人员正躺在**懒洋洋地玩着手机,面对着窗口外面等候的患者,连头都不抬一下。

邱明用装饰在背包带上的隐蔽镜头拍摄着挂号大厅的一切,同时也没有忘记透过玻璃窗拍摄里面的值班人员。

墙上的时钟终于到了午夜十二点,原本已经略有困意的患者和家属们都精神起来,自觉地整理了队形,前后的人几乎贴到了一起,防止有人插队。

奇怪的是,挂号室里的工作人员并没有丝毫的动作,依旧躺在**摆弄着手机。

患者和家属们开始有些**,几个在队伍前面的患者和家属开始拍打窗口的闸板,提醒里面的工作人员已经到时间了,但工作人员起身向外面看了看之后,又躺回到**,明显可以看出他在等着什么人。

几分钟后,几名五大三粗的大汉出现在大厅里。虽然已经是深秋,但几名大汉都穿着紧身背心或T恤衫,仿佛故意展示他们在身上描龙绣凤的刺青。

排在队伍前面的几个患者和家属原本还在用力拍打闸板,看到大汉时,他们立刻消停下来。而刚刚还躺在**的值班人员看到了大汉的到来,马上翻身下床坐到了窗口,微笑着和几个大汉打招呼。

几名大汉来到队伍前,用凶神恶煞的眼神盯着排在队伍前面的患者和家属,那几个人很明事地向后让开了几米的位置。后面的队伍自然不愿意有人插队,队伍里的患者用微弱的声音抗议着。

一名大汉向后面的队伍指了指,尽管没说一个字,但后面排队的队伍瞬间就安静下来。

值班人员打开了窗口,厚厚的一沓号码牌从里面递了出来,带头的大汉谄媚地接过号码牌,顺手把一个信封和两包烟塞进了窗口。

整个过程都被邱明的暗访镜头记录下来,此刻他是可以离开的,但他突然感觉体内的血液涌上脑门,而自己的身体也仿佛被这股热血驱动着,他向几名大汉走去。

正当几名大汉还在和窗口里的值班人员闲聊的时候,邱明站到了他们的面前高声质问:“有你们这么干的嘛?瞧瞧这些排队的,不是老幼病残就是贫困五保的,你们还赚这黑心钱,说得过去吗?”

几名大汉和窗口里的工作人员都被邱明的喝问给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看到身材瘦弱的邱明,几个大汉相互看了一眼,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带头的大汉没说话,他身边的一个小弟一步跨到邱明的面前:“你是干什么的?管得着吗?”

“干什么的,你管我干什么的?就你们干得这勾当,是个人就可以管你们,何况我还是个……”邱明把“记者”两个字咽了回去,他没有丝毫胆怯,实足的底气让几名大汉都有些心虚,回头看着带头大哥。

带头大哥仿佛看出了门道,走过来客气地说道:“兄弟,看得出您是个有身份的,想要个号您说话,何必伤了和气。”说罢,他从自己手里的号码牌中拿出一个递给邱明。

“少来这套!我只是说你们这么干太缺德,知道不?人家有病的挂不上专家号,你们拿这个来获利,这么干太伤天害理了!”说着,邱明指着窗口里正直愣愣地看着他的工作人员,“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你就是家贼!”

带头大哥脸色一沉:“兄弟!我不管你是谁,有什么事情咱们好商量,别这么大呼小叫的,好吗?”

见有人出头质问,队伍里原本已经闭嘴的人也纷纷跟着高声附和起来:“对!就是!他们是一伙的……”

眼见局势有些失控,带头大哥更加有些紧张:“兄弟,要么咱们外面说?”说话间,他伸手想搂邱明的脖子,被邱明一扭头给躲开了。

“没什么跟你说的,等着明天看报纸吧!”

大汉愣了一下,随即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是记者?”

“对!我是记者,怎么着?我就是要曝光你们这帮号贩子!”

大汉此时才彻底弄明白眼前这位到底是干吗的,他哈哈笑了几声向后退了一步,突然飞起一脚,直接踹在了邱明的胸口,高声咒骂着:“我还以为是哪路神佛,原来是个记者,你算个什么东西!”

邱明被踹得几乎是平行地向后飞了出去,重重地坐在地上。

其他几名大汉见带头大哥动了手,立刻冲上去,对着邱明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在挨打的瞬间,邱明侧脸看到了排队的队伍,而此刻,那条原本被号贩子向后赶出好几米的队伍又重新排到了窗口。

队伍里的人都扭头看着邱明,几个大汉打完,转身看了一眼排队的队伍,高声质问了一句:“都瞅啥!”

原本都在向这一侧看着的人立刻整齐地把脸转向了另外一侧。

见此,施暴的几个大汉更加有恃无恐,继续对躺在地上抱着头的邱明踢打。

“差不多行了吧。”

一个声音悠悠地在挂号大厅一侧的等候区传来,几个的大汉吃惊地向等候区望去。

等候区是由多排长椅组成的,只有一个中年男子坐在那里,他身边站着一个光头男子,手里举着输液瓶,针头连在他手上。

“你个病秧子少管闲事,小心连你一起收拾!”

一个大汉高声吼着,回头又一脚踢在邱明的身上。

坐在那里的男子没有说话,他接过了光头男手中的输液瓶,用眼神向光头男示意了一下。

光头男点点头,向几个大汉走过来,他边走边把脖子向左右两边使劲扭动几下,安静的大厅里能听见关节咔咔的响声。

“呦呵!有爱管闲事的啊!”带头大哥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下,几个手下明白了大哥的意思,旋即把走过来的光头男围在中间。

在几名大汉围好后,光头男突然伸出一条腿向后踹去,站在他后面的大汉瞬间飞了出去,几乎同一时间,前倾的光头直接撞在了正前方大汉的脸上,那大汉惨叫一声,仰面倒地。紧跟着光头男一个深蹲,单腿支地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扫堂腿,将剩下的四五个大汉全部撂倒。不到几秒钟的时间,五六个大汉都已经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光头男再次迈开脚步,稳健地向带头大哥走来,随着光头男的逼近,带头大哥知道遇到了狠主,连忙满脸堆笑地给光头男作揖:“大哥,大哥!咱们有话好说……哎哎哎……大哥……”

光头男一把抓住带头大哥的衣领,轻轻一用力,带头大哥的双脚就离开了地面。光头男看了一眼坐在等候区输液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用输液的那只手挥了挥,示意算了。

光头男放下了带头大哥:“把号码牌发给大家!”

带头大哥连忙从口袋里掏出号码牌,几个手下赶紧爬起来接过大哥手中的号码牌,分发给了正在围观的人。

分发好后,光头男低声说了一个字:“滚!”

带头大哥赶紧带领着几个手狼狈离去。

中年男子举着输液瓶,慢悠悠地来到邱明身边,关切地问:“你用不用去看看医生?”

邱明活动了一下筋骨,虽然被打的地方略有疼痛,但都是一些皮外伤,没有伤到要害,于是笑着摇了摇头。

随后,在排队的众人崇敬的目光中,中年男子在光头男的陪伴下离开了挂号大厅。

直到此时,医院的保安才赶到,好言宽慰了几句后送邱明下楼。

邱明问保安刚才那个中年男子是谁,保安也都不知道,只是说这个男子隔三岔五就要来医院挂一次号,每次都特别和善,看样子是个老病号了。

邱明倒也识趣,没再继续问什么。上车后,他赶紧拿出笔记本电脑,按下开机键,但电脑没有反应。就在刚才倒地的时候,装有电脑的背包被他重重地压在身下。邱明侥幸地想,会不会是电池连接的部分坏了导致开不了机,所以在他回到家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拿出了笔记本电脑,接通电源,按下了开机键。

遗憾的是,电脑依旧没有丝毫反应。

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给红肿的嘴角上了药后,邱明失落地坐在床边,顺势躺了下去,困意已经让他无心再去考虑明天用什么写稿子的问题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邱明翻了个身,不经意间碰到了身上的伤处,痛得他立刻清醒过来,蒙眬中他感觉房间里明亮了不少。

天亮了?他犹豫了一下,揉了揉眼睛看了看手表,时针指向凌晨的三点一刻。

天还没亮为什么房间里亮了?邱明看了一眼天花板的灯,灯没有开。顺着光源看去,他看到了自己的笔记本屏幕,光亮居然是笔记本发出的。

笔记本能用了?邱明翻身坐了起来,由于用力过猛,刚才挨打的地方又痛了起来,他不由得叫了一声。

揉着惺忪的睡眼,邱明坐到了电脑前,屏幕上所显示的内容顿时让他睡意全无。

《滨海晨报》是一份每天出版四十八个整版的报纸,由于是都市报,报纸只有《人民日报》一半那么大。

报纸的编辑系统是一个报社的核心,每个版面都有一个专门的编辑负责,编辑把当天的稿子和图片堆砌到自己的版面上后,再由美编来美化版面,完成后系统里就会出现即将印刷的报纸的样子。编辑制作完电子版的版样后,需要打印成纸质的版样,只有当总编辑在每个纸质的版样上签字后,这些电子版的版样才会变成印刷好的文字和图片出现在报纸上。

为了保密,同时也为了防止同行的不正当竞争,报社的编辑系统往往只能在报社里通过报社的内网才能打开,任何一台电脑只要不在报社内,都是打不开编辑系统的。

但此刻,邱明眼前的电脑屏幕上,报社的编辑系统非但已经打开,还正在进行着操作。

要闻部的版面是每天报道省市领导的,那些稿件基本上都是由宣传部门审定的通稿,所以要闻部的版面显示的状态都是排版完成。

经济新闻、法制新闻、体育新闻及副刊等部门的版面也大体上都编辑完毕,正等待着美编的美化,只有突发新闻的版面还处于编辑中,只能看见堆砌得杂乱无章的新闻稿件,再就是一些现场的图片。

此刻,邱明的电脑仿佛具备了只有总编辑才有的授权一样,可以进入任何一个版面,可以查阅任何一条新闻,可以浏览任何一张图片。在每个版面上,都有值班编辑在忙碌。屏幕下方的临时对话区里,编辑和主任以及值班的总编辑都在紧张地交流着。

时间快到凌晨三点半了,那是每天报社终止编辑的时间。在这之前,只要有记者向报社回传了稿件和图片,编辑都要进行筛选,挑出有新闻价值的随时替换上版面,但一到三点半,编辑就必须停止编辑版面,然后打印纸质出版样送值班总编辑审核签字。在任何一个报社,不管怎么变换管理模式,终止编辑的时间都是雷打不动的。

和在报社里一样,笔记本电脑上的编辑系统在凌晨三点三十分的时候停止了改动,原本还满屏幕飞舞的光标和对话区里都寂静下来。一整份即将出版的《滨海晨报》电子版编辑完毕。

邱明此刻睡意全无,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这台笔记本电脑由于重力的撞击,外壳已经变形,电池也无法安装上了,就在刚才还开不了机,为什么此刻不但能开机,还能进入报社的编辑系统里呢?

要知道,报社的编辑系统是有相当先进的防火墙的,要突破那道防火墙一定会触发报社技术部的报警系统,而由于报社是一级布防单位,一旦有人要突破防火墙那就是很严重的刑事犯罪,警方会第一时间锁定闯入者的IP,并且迅速出动抓捕。为什么这台电脑却可以在不触发报警的情况下进入报社的系统呢?

邱明伸手从桌子上拿烟,而就在拿到烟的同时,他的目光落到了电脑的电源线上,此时他才发现,电脑的电源线可能是刚才没有插好,已经从插座上掉了下来,而电脑的自带电池也已经脱落,也就是说,这台电脑此刻是在没有任何电源的情况下工作的。

邱明突然感到全身的汗毛都竖起了,他把烟叼在了嘴里,却没有点燃。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让他感到恐惧了,因为,在电脑屏幕上,《滨海晨报》的电子版头版上,显示的日期是9月10日。

邱明下意识地再次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上面显示的日期是9月9日,时间是凌晨的三点二十五分。

从事过报纸行业的人都知道,一般来说,今天发生的事情只会出现在明天的报纸上。任何一个看报纸的人都知道,报纸上的新闻都是昨天发生的事情,除非是当天发生了特别重大的突发事件,报社出了号外,否则你永远不可能在今天的报纸上看到今天所发生的新闻。

如果此刻邱明的电脑所连接的是报社的编辑系统的话,那么此刻一版的日期应该是9月9日,也就是天亮后的日期,报纸上的新闻也就都应该是9月8日发生的新闻。

但此刻,那张报纸的日期分明是9月10日,那是二十四小时之后的日期。这意味着,这份电子版的内容,都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情。。

邱明冷静下来,开始浏览编辑系统里的电子版。

在一版上,中央的图片是一座即将合龙的大桥,桥边是一个热闹的庆典现场,施工者整齐地排列,一个领导模样的人正在讲话。大标题是 “市领导出席跨海大桥合龙仪式并剪彩”。

在一版的导读上,有多条重要新闻的提示,分别指引着读者翻阅到具体的版面,看一些重要的新闻报道。

根据一条导读的指引,邱明翻阅到了第十六版,那是一条突发新闻,内容是一名出租车司机由于疲劳驾驶,把车开到了街心的一个花坛上,车内的乘客受伤。同时,该新闻还配发着现场的图片,出租车司机脑袋上缠着纱布正配合警察的调查,一名伤者被放在担架上,正往救护车上抬。

邱明之所以关注这条新闻,是因为那辆出租车出事的位置就在他所住小区的楼下,从客厅的窗子就可以看见那个出事的街心花坛。更为诡异的是,那条新闻的采访记者和拍摄图片的摄影记者居然是邱明自己。

看完新闻,邱明起身来到窗边,此刻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曙光,微弱的光线下,楼下街心花坛异常安静。

邱明看了花坛,点燃了烟,回身的时候,他看见电脑正在自行关机,当他飞奔到电脑前的时候,电脑已经完成了关机程序,任他怎么按键也不再开机了。

天快亮时,浓浓的睡意再次涌起。当老妈的敲门声把邱明从睡梦中唤醒的时候,已经是上午11点左右了。

邱明的父母都已经退休。在度过退休最初的失落期以后,两位老人逐渐找到了“工作重心”,那就是赶紧让儿子把婚结了,自己好能抱上孙子。

邱明在大学时曾经有过一个女朋友,和许多高校的恋爱故事一样,在经历了轰轰烈烈的校园恋情之后,这段感情随着毕业季的来临无疾而终。

进入报社工作后,邱明始终处于报社食物链的最底端,一直没有与异性的交往过。也曾经有人给他介绍过女朋友,奈何邱明的作息规律是与正常人相反的,每天的早上从中午开始、下午采访晚上写稿,午夜时分弄不好还有编辑临时电话要求改稿。

对媒体人来说,这种生活状态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但对于圈子外的人来说,这种生活方式是无法接受的。也正因此,介绍过的几个女孩子在约会几次后,就都成了断线的风筝,音信全无。

每个周三,邱明的老妈都要穿越半个城区来到儿子的家里,一来是为儿子打扫一下卫生,二来则是例行逼婚。

邱明迷迷糊糊地起床去给老妈开门,门开处,老妈被邱明脸上的伤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跟人打架了?”老妈一脚跨进了房门,来不及换鞋就捧着儿子的脸仔细瞧起来。

“哎呀!妈,疼……疼!”老妈的手碰到了邱明的伤处,他赶紧把头扭开,“没打架,就是夜里上楼楼道灯不亮,摔了一个跟头。”

老妈也不含糊,转身回到楼道里,使劲跺了一下脚,楼道灯应声亮了,随后老妈冲进了房间,一把扭住邱明的耳朵:“小兔崽子,还敢跟我说谎!说,到底怎么回事?”

老妈一边说着,一边扭着邱明的耳朵走进了客厅,随后她看见了已经变了形的笔记本电脑。

“还说不是打架了?”老妈指着电脑,“没打架怎么会这样!”

邱明使劲摆脱了老妈的手,在老妈的责问声中,他拎着一个塑料袋开始满屋收集脏衣服,没几分钟,脏衣服和臭袜子装了满满一塑料袋。

邱明嬉皮笑脸地把老妈往门口推:“意外,就是个意外,真的没事,你先走吧,今天不打扫了,我昨晚睡得晚,再让我多睡会儿吧,乖了,老妈……”

邱明暂时哄住了泼辣的老妈,但老妈一眼看见了他脱在门口的外衣上有几个明显的鞋印,她一把拎起那件衣服:“什么意外?你这分明是又被人给打了!”

面对老妈的责骂,邱明回身扑倒在**,拽过被子蒙住了脑袋。

“早就不让你干这个工作了,你非要干,这都是第几次挨打了你说!”老妈这下逮住了证据,变得更加理直气壮,“我跟你爸说过多少回了,让你去考公务员,不管怎么着那是铁饭碗,旱涝保收,何况现在公务员高薪养廉,待遇多好啊,你说你,怎么就是不听啊……”

老妈的责骂声被楼下传来的“轰隆”一声巨响给打断,邱明和老妈都被吓了一跳,赶紧奔向窗边往楼下张望着。

一辆出租车此刻已经冲进楼下马路上的街心花坛里,机器盖被撞击翻起,不时有白色的烟雾从机器盖里冒出。

职业的敏感让邱明立刻端起放在桌上的相机,用长焦镜头拍下了现场的全景,随后他穿上鞋子飞奔向现场。老妈在背后高声嚷着:“注意安全,小心车爆炸!”

邱明一边往楼下跑着一边高声回答:“你警匪片看多了吧,哪有撞车就爆炸的……”

他来到现场时,警察和救护人员还没赶到现场,几个路人正合力把困在副驾驶座位上的乘客救出,出租车的司机正用一只手按着受伤的头部。

几分钟后,警察和急救车赶到了。

出租车司机开始接受警察的询问,据司机介绍,昨天晚上干了一个通宵,早上在家睡了一会就被邻居的装修声吵醒,无法继续睡了,只好起来继续拉活。刚拉了没几个,困劲就上来了,他一个迷糊,车就上了路中央的花坛。

伤者此刻已经躺在了担架上,好在只是一些皮外伤,没什么大碍。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少还是邱明居住小区里的居民。老妈这时候也已经站在了围观的人群里,脸上已经没有了怒气,正拉着围观的邻家大妈指着邱明说:“那个……就那个照相的,就是我儿子,滨海晨报的记者。”

“嗯……嗯,你儿子长得真精神……”

“精神当个什么啊?来年就三十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我们两口子又不跟他住一起,你们这邻居住着,帮着给留意留意,看有没有合适的,给介绍介绍。”

老妈的话引起了邻家大妈的兴趣:“嗯,现在这年轻人是这样,该着急的不着急,咱们这些老的急得跟什么似的。”

采访结束的邱明瞧了一眼老妈,此时她已经和几个邻家大妈聊到了一起,邱明也没有打搅,飞奔上楼拿了车钥匙准备去报社写稿子。

老妈看到

邱明的车急忙喊了起来:“别忘了周末回家吃饭!你已经俩礼拜没回家了……”

根据报社的流程,记者只要把写好的稿件和拍摄的图片发回报社,自然会有编辑接手下一个环节,记者完全可以不必回报社,但笔记本电脑坏了,邱明只好回到报社用办公桌上的电脑写稿。

徐大鹏看到邱明脸上的伤,嘿嘿笑起来:“又挨打了?”

邱明尴尬地笑了一下,随即炫耀起来:“没事,我一个对八个,结果都趴下了。”

“是你趴下了吧?”徐大鹏倒是没在意邱明的伤势,而是颇有看热闹的味道,“那号贩子的采访怎么样啊,能写稿子不?”

邱明点了点头:“能写,不过不是今天写,我今天还有稿子,刚发生的车祸。”

徐大鹏略显惊讶:“车祸?咱们没接到新闻热线啊。”

“咱们又不是122,更不是110,哪有一出事就都给咱们打的,我遇上的。”邱明懒得和徐大鹏多说什么。

“行啊,小伙子,走狗屎运了,还能遇上车祸现场。”徐大鹏的话音里能听得出几分调侃,“多遇上几次,你这月的任务量就完成了啊!”

邱明白了徐大鹏一眼:“那你得蹲我们家楼下多拉几泡,我好出门就能踩上。”

林刚开完会回来,看见了邱明脸上的伤,走过来关心地问:“怎么着?又管闲事了?”

邱明站了起来:“主任。”

“我看看……你瞅瞅,这下手还真够狠的,谁打的?”

“号贩子。”

“那么说你采访成功了?见到号贩子了?”

“见到了,也采访了。”

“不错啊,写稿子吧。这顿打不能白挨,写稿子曝光他们。”

“好的,不过我眼下有个稿子,号贩子的先不忙,我想这几天再暗访一次,把证据夯实了,再写稿子。”

林刚点了点头,关叮嘱了几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吃过晚饭,报社的编辑们开始进入繁忙的工作时间,几十名编辑分散在编辑部的各个办公平台上,仔细审读记者回传的稿件,图片编辑则在审片室里挑选准备上版的照片。

邱明没有回自己的办公桌前,而是来到图片编辑的审片室门口,隔着巨大的玻璃窗看着里面的动静。在审片室的墙上,悬挂着一个巨大的液晶显示器,图片总监带领多名图片编辑在精挑细选着每张图片。

首先选择的是一版的主打图片,每份报纸都会在一版上放一张主打图片,很多报社都会把这张照片称为“一版大片”。

晚上快十一点的时候,“一版大片”终于定了下来,那是一张市里某领导在一个关于招商引资会议上讲话的图片,内容涉及滨海市将为来滨海创业的人员提供多种优抚政策。

定好一版大片后,一版的编辑孙静从审片室出来,正巧碰上在门口垃圾桶旁边吸烟的邱明:“抽抽抽!你就一个烟鬼,还偷摸给我老爸烟抽!”

邱明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审片室的显示器上,此刻,他开始有些疑惑,甚至多少有了些自嘲地自言自语:“一定是做梦了,不过那个梦实在是太真实了。”

半小时后,他目睹了自己拍摄的车祸现场照片被图片编辑否定,而那条车祸的报道也从版面的头条新闻被放到了边栏,七八百字的稿子被压缩成了一百多字的消息。

邱明苦笑着摇摇头,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

记者的办公区内空无一人,几个夜班记者已经接到热线外出采访了,其他的记者在交了稿子后就没再回报社。

徐大鹏懒洋洋地问邱明为什么还没回家,没等邱明回答,徐大鹏又埋下头去打他的手机游戏了。

略显失落的邱明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发了半天的呆,脑子里胡思乱想着,窗外低垂的夜幕和编辑区域内忙碌的身影都没有影响到他,直到孙静一句“这是什么状况啊”才把他从思绪的世界里拉回现实,孙静的叫喊声没有停止:“一版赶紧换图片!”

邱明正奇怪时,手机的信息提示音响起,那是一条快讯,内容是滨海市某领导因涉嫌违纪,正在接受组织调查。

邱明的脑海里马上闪过那个领导的画面,而就是那个领导的图片,刚刚被报社选定放在一版,现在这个领导被组织调查,难道一版要换图片了?来不及多想,他起身奔向审片室。

审片室里,多名编辑正在图片库里挑选当天发来的其他图片。在经过一系列的忙碌和交流后,一张滨海市跨海大桥合龙的庆典图片被选中,图片中是另一位市领导,正拿着讲话稿说着什么。

看到那张图片,还有刚刚更换的标题,邱明整个人石化在审片室的大门口,那张图片正是他十几个小时前看到的电子版样图片。

一版图片刚刚更换完,负责热线版面的编辑王媛媛也焦急地冲进审片室,王媛媛是报社里出了名的美女,她一进审片室就抱怨开来。原准备出现的家长彻夜排队给孩子报名幼儿园的图片没了,前方记者说因为大量私立幼儿园成立,解决了幼儿园入园紧张的局面,今年没有家长排队,更没有帐篷搭在大街边的画面了……

刚刚放松的图片编辑又忙碌起来,开始从热线新闻的图片里找寻,十几分钟后,邱明拍摄的车祸现场的图片被放到了大屏幕上,随后全部图片编辑通过,就用这张作为热线新闻版的核心图片。

王媛媛离开图片室时看见了邱明,她笑嘻嘻地做了个作揖的动作:“多亏你的图片和那七八百字的稿子,否则我都不知道去哪里找能替换的。”

邱明此刻已经完全听不清楚王媛媛在说什么了,他的脑海里都是昨天夜里自己在电脑屏幕上看到的画面,一版和热线新闻版的画面内容,和自己刚刚看到的两个版面的内容一模一样。

这绝对不是电脑黑客的恶作剧,这一切就真实地发生在他的身上,简直太诡异了。

在回家的路上,邱明都被仿佛被肾上腺素刺激得亢奋一样,几乎忘记了头一天被打的伤痛。

打开房门,兴奋的邱明仿佛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整个房间被老妈打扫得焕然一新,而原本摆放在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此刻却不见了。

邱明平静了一下,拿起电话给老妈打了过去。

接电话的是老爸,从声音里能听出,老爸已经睡了。

“老爸,我老妈呢?”

“你妈睡了,手机在我这里,你找她干吗?”

“赶紧叫醒她,我有急事找她。”

“这个点?”老爸明显为难起来,“我现在和你妈分床睡,你妈更年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不敢半夜去叫她。要么你打家里座机,座机在你妈床头,被骂可别说我没提醒你啊!”

老爸惧内是出了名的,这一点邱明也知道,特别是在老妈更年期到来后,这爷俩都对老妈的脾气无比头疼。

硬着头皮打通了家里的座机,老妈满是怒气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怎么着,又挨打了?”

“妈,我的笔记本呢?”

“什么笔记本?这大半夜的,撒癔症呢?明天我和你爸还要去商场抢红包呢,还让不让我睡觉了!”

“就是我放在桌子上的笔记本,摔坏的那个,你不是看见了吗?”

“扔了!”

“什么?扔了?扔哪里了?”

“都坏成那样了,也不能用了,我就直接喊来了楼下收废品的,五十块钱卖了。怎么了?别心疼,老妈明天给你买新的。”

邱明彻底急了:“哪个收废品的?”

“干吗,你还准备去要回来啊?都坏成那样了,人家原本不愿意收的。”

听得出,老妈此刻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什么?隐私?你拍艳照了?你咋还拍上那玩意了?”

邱明几乎被气乐了:“你想什么呢?我要能拍那个,不早就红了。赶紧告诉我,是谁收了我的笔记本?”

“就你们小区门口,有个蹬三轮车的,专门收各种废品的那个,岁数不大,听口音像是外地来的。”

邱明迅速回忆着,印象里小区门口的确有一个常年收废品的人。匆忙挂断电话,他飞奔着向楼下跑去。

午夜时分的小区门口冷冷清清,只有小区门卫室还亮着灯。邱明焦急地敲着门卫室的门,隔着窗子可以看到一名保安正在睡觉。

长期从事新闻报道的邱明知道,一般来说,收废品的是有很明确的区域划分的,每个小区门口的收废品的一定都会和小区的保安关系很好,甚至还要隔三岔五的买包烟什么的来孝敬保安,否则就甭想进入小区半步。

果然,一包二十几块钱的烟塞给了保安,邱明拿到了门口收废品的电话,但拨打过去多次,对方都没有接听。直到保安用自己的手机拨打过去,对方才麻利地接了电话。

邱明焦急地询问自己的笔记本是否还在对方手里,收废品的却回答想不起收过什么笔记本电脑。

无奈之下,邱明告诉对方,五十块钱收购的笔记本他愿意200块钱买回来,而对方则顺势开出了三百块的价格,并且只能告诉他笔记本的去向。

保安代收了邱明的三百块钱,随后收废品的才告诉邱明:“去郊区的垃圾处理厂,处理厂门口有个专门处理旧电脑、旧家电的,笔记本八十块钱卖到了那里。”

一小时后,当邱明站在垃圾处理厂里,面对着已经分类出的堆积如山的旧电脑时,他彻底傻了眼。

那是一个几十米高的由旧电脑堆积起来的“山峰”,成千上万台的笔记本电脑、台式机杂乱地堆砌着。

“山峰”旁边,十几个工人正在砸开电脑的机箱,从中抽取出主板和硬盘。另外一个区域,一个巨大的池子边工人们正把主板丢进去,池子里装着酸性**,可以分离出电脑主板上的贵重金属。

邱明找到处理厂的老板,又掏出了两百块钱表示要找回自己的电脑。

老板疑惑地看了邱明半天,一把抓过他手里的钞票,向处理厂的一个角落一指:“今天收的电脑家电都在那里,你自己去找吧。”

一个城市每天会产生多少电子垃圾?相信这是没有人详细统计过的,特别是一个人口超过五百万的大型城市,每天会有多少人更换旧家电和电脑,相信只有在现场见过的人才能知道。

“真背!”邱明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无奈地摇着头,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凌晨两点五十分。

过去的二十四小时,看来老天跟何邱明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机缘巧合,他的电脑居然能够进入编辑系统,接收到未来二十四小时的新闻编辑版面,但一切又仿佛昙花一现,转瞬就又恢复到了从前。邱明无奈地挠了挠头,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正好碰到头上的一个大包,那是昨天被打的。

事实上这不是邱明第一次因为采访被打了,多年的执业经历里,他已经被打了五、六次。之所以被打,主要原因就是邱明不甘心只当一个记录者。

每次挨打的原因都差不多,一些见怪不怪的现象摆在那里,邱明每次看到都会感觉到有股热血涌上脑门儿,然后就挺身而出了。

前两次挨打,报社还会派人到邱明的家里看他,表示报社领导的慰问和组织的关怀。但总是因为工作的原因被打,报社也就开始不再关注了。

值得一提的是,就像徐大鹏说的那样,邱明的同事也开始纷纷疏远他,因为在其他记者看来,作为一个记者就应该是事件的忠实记录者,或者说就是一个观众,而不应该把自己掺和进新闻事件,成为新闻当事人。邱明之所以总是被打或被围攻,就是因为他坏了规矩。

徐大鹏还曾经专门找邱明谈话,告诫他不要总是把自己卷进一个个的新闻事件里:“你只要做好你的记录者,那些事件不是你能改变的。”

邱明对徐大鹏的建议不是很认同:“我是个记者,但首先我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用文章改变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那是我的职业。而在我力所能及的时候,我更愿意用我的实际行动去改变一些事情,起码,我要推动这些事情向好的方向发展。我认为,我个人的行动,和我的职业不违背,起码,我不只做一名旁观者。”

徐大鹏跟邱明的谈话其实也是受领导的指派,既然说服不了邱明,他也就懒得再去争论什么。

在报社的同事都疏远邱明以后,作为新闻线索来源的报社热线部门也开始刻意不给邱明提供新闻线索,或者是专拣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发送给他。邱明知道,这是报社的一个潜规则造成的。

如果记者得到线索后写了好的报道得了报社内部的好稿奖,都会把奖金中的一部分私下分给热线部接热线的同事。而邱明则经常会因为自己参与进了新闻事件里,使得原本能得奖的线索最终没有得奖甚至连报道都发不出去,所以接热线的同事自然就不会给他有质量的线索。当然,这也成了邱明经常会被末位谈话的主要原因。

整个城市此刻都在他的脚下,数百万人在这个城市里生存,每天都在发生着这样或是那样的故事和事故,但这些故事和事故与邱明之间又仿佛被人为地设置了一道防火墙,一切虽然就在他身边发生着,却又仿佛与他不在同一个世界一样遥不可及。

把邱明从回忆中拉回现实里的,是他手中的烟,烟头烫到了手指。

丢掉烟头,无精打采的邱明从电视机上站了起来,向远处不时用眼睛扫他一眼的老板挥了挥手。

老板走了过来,邱明表示没有找到电脑,打算要回自己的两百块钱。而老板则不同意,毕竟已经揣到口袋里的块钱还没捂热。

突然,不远处一名正在干活的工人像弹簧一样从地上跳了起来,手里的锤子也扔了出去:“见鬼了,什么玩意儿?”

邱明循着声音望去,那名工人原本坐着的位置,一台笔记本的屏幕已经亮了起来,屏幕上所显示的画面,正是报社的编辑系统。

邱明和老板快步来到那台笔记本电脑前,那名工人一边用手摸着胸口一边向老板报告:“这个电脑成精了,连电池都没有,居然自己开机了。”

邱明看清楚是自己的电脑后,一把把电脑抱在怀里:“就是这个,我要找的就是这个!”

不用退钱了,老板自然高兴,挥手打发了被吓得不轻的工人,随后和邱明握了握手,把他送出了大门。

坐进车里,邱明兴奋地打开笔记本,和前一天一样,屏幕上显示着报社的编辑系统。

邱明浏览着每个版面的新闻稿件,看着一个个版面的组稿、配图、拟标题,此刻,他仿佛是报社的总编辑一样,在看着全报社的编辑和记者忙碌。

三点三十分,所有版面组版完毕,终止编辑时间到来。

邱明注意到,头版的时间此刻显示的是9月11日,也就是说,这又是一份二十四小时以后才应该排版好的报纸,报纸的内容又是即将发生的。

在这份报纸版样的热线新闻版面上,一张图片引起了邱明的注意。

那是一张惨烈的现场图片,各种鞋子、手包和购物袋散落一地,十几具尸体被整齐地摆放在一旁,有的尸体被盖上了白布,有法医正在现场勘查。

图片下面的稿件显示,新一天的下午一点,滨海市一家名叫“好邻居”的百货商场十周年店庆,由于商场没有事先预计到会有多少人来参加活动,并且在店庆现场抛撒现金红包和购物券,引起观众的踩踏,造成了二十几人的死伤事故。

邱明在手机里输入了“110”后按下了拨出键,但马上又挂断了。毕竟,他心里没底,这个新闻预告到底会不会成为现实呢?虽然有了白天的出租车事件,但那毕竟是一个小事情,这次的预告是一起群死群伤的踩踏事故,一旦事件没有发生,而自己又匆忙报警,岂不是要承担报假警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