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油条,你在哪里

不知哪里来的风,我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后脑勺隐隐作痛,这个梦真累,毕业这么久了,没想到在这里还能梦到曾经的一堂选修课,爱因斯坦凝聚态。关于量子物理我本来没什么兴趣,只因为打赌输了才不得已去听了天书。

再次睁开眼,汗毛顿时一根根的竖了起来,借着月光我隐约看到一团东西在正在我头顶上方挪动,它似乎带着一层雾气,里面却是一根根红色的线状物,这东西像是在挣扎着长大,白雾挡住了原本昏暗的天花板,最终伸展开来不动了,此时它就像是个巨大的铜钱,伴随着强烈的寒气四散当下。我眯着眼睛喉头干涩的滚动了一下,手脚冰凉。本想叫醒窦少爷,却发现自己竟然早已动弹不得,这股寒气让我几乎窒息,我从没听说过“鬼压身”会这么冷!看着那铜钱形的白雾,看来被钱压死也不是人人都能消受的起的。我集中精神握紧拳头,掌心的汗水似乎已经结冰,整个关节仿佛都冻住了,想张开手掌根本就不可能,只能用余光瞥了眼旁边**的窦少爷,难道他感觉不到这股寒气?

好奇心真是个要命的东西,明明自己已经很害怕了,明知道此刻最应该视而不见继续睡觉,但是,这白雾仿佛天生的磁场,紧紧抓住了我的视线,麻木的眼皮只能静静的糊在半合的眼上,目光在潜意识的驱使下追随着那铜钱。它慢慢的移动着,空气里淡淡的腥臭唤醒了我的嗅觉,味道越来越浓烈了。伴随着让人作呕的刺激,我见到一条弯弯曲曲的红线延伸下来。都说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然而今的夜月光却是如此明亮,明亮的能看清它的一举一动。随着这诡东西的逐渐靠近,我觉得死人也不过与此……

老天,让我昏过去吧。

我诚挚的向天祈祷,可惜平日不烧香,关键时刻抱佛脚又有什么用,我依旧清醒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从没想到冰凉的汗水在南方的夏夜里竟是如此刺骨,头皮早已炸开了,浓烈的腥臭将我紧紧包裹,可此时谁又在乎这味道?我哆嗦着想要集中注意力躲开眼前这个鬼东西,可是脖子却僵硬的不听使唤,喉咙开始不自觉的吞咽着唾沫,可僵硬的咽喉似乎被冻住了,那寒涩的感觉就像是寒冬腊月将手指放在了铁条上,口干舌燥。

这东西突然下沉,缓慢的开始缠绕我的脖子,那带着腐臭的寒气几乎让我昏厥,可我却偏偏依旧醒着,惊恐已经逼出了我的眼泪,可惜这都无济于事。他就像捉住了老鼠的猫,对我根本就不急着下杀手,反而是很享受逗弄的过程。我想要张嘴大叫,可它的力量突然变大加大,我瞪大眼睛,只觉得整个脑袋突然像是被堵住了“翁”的一下,耳边顿时变的寂静。突然,我的心脏猛的收缩,就像有什么扎了进去,我大张嘴巴,那疼痛让我一瞬间忘记窒息的煎熬。此时,意志再强的人也反抗不了身体的软弱,就在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模糊中像是听到个什么声音,紧接着一阵尖锐的耳鸣……

猛然瞪大眼睛,只觉得额头与后背湿漉漉的,我浑身冷的发抖,那股寒气略微有些减弱,我看着自己青白的手臂,和死人没有区别,被风一吹更加凉的出奇。借着月光我小心的查看周围,天花板上只有粘苍蝇的布条被吊扇吹得摇摇晃晃。窗外扑棱棱的一阵翅膀拍打的声音,不知是什么鸟飞走了,这样的小城里夜晚总是要热闹些的,可不知为何却听不到前几夜一波波的虫鸣。我僵硬的伸手摸摸自己的脖子,上面正缠绕着一个旅馆的枕巾,枕巾上湿漉漉的满是汗水,难道我想自己勒死自己?这个想法让我不由得再次浑身哆嗦。

这个梦如此真实且掺杂着不详,特别是那股寒气至今似乎还没消散,腥臭的空气似乎还残留在鼻端,可是每次想仔细捕捉却又杳无踪影。我从没有过自杀的念头,我甚至鄙视那些自杀的人,可这个梦却让我动摇了,难道现实的我只不过是表象?而梦中的一切才是真实的缩影?

人死后是有否还有魂魄?如果有的话,我死了是不是就能很容易找到油条?这个想法着实吓了我一跳,来四川已经五天了,可依旧希望渺茫。

“啊——啊——啊——”

窗外一阵凄厉的叫声让我心脏一缩,这不是乌鸦的呼喊,是什么呢?在这不祥的夜里就连月亮也不知何时隐没进了云端,周围黑乎乎的一片。那叫声断断续续,就像静谧中的高音,凄凉而又孤独,慎得人心发颤。我紧抓着胸口的衣襟,那股难以言语的难过像是梦寐依旧缠绕不休,猛然间我觉得自己也许真的快要死了,或者这又是另一个噩梦?

“窦少爷——”我有气无力的叫着另外一张**的男人。

“窦临风。”我呼吸有些粗重,外面依旧是那让人挠心的声音,凄惨的音调起起伏伏的竟是如此诡异,我本想站起身却发现自己已虚弱的爬不起来了。难道我真的要死了?我自认为是不怕死的,可这个念头让我心惊,想着想着竟不自觉的哭了出来。眼泪止不住的眼泪离开眼眶,顺着眼角流进发间,一股股冷冷热热让头皮发麻,我不认为自己哭出了声音,可那沙哑的呜咽却像受伤的小兽。

“宝儿,宝儿,醒醒。”一个温暖的怀抱隔绝了阵阵寒意紧紧将我包裹,耳边是热乎乎的召唤,原本紧张的心突然松了下来,我知道那是窦少爷。

“做恶梦了?没事儿,我在呢。”窦少爷的声音如此温柔,他的手臂很强壮,这让我觉着自己是安全的。我胡乱的摇着头,把脸埋进他的怀里,闻着他熟悉的味道让我平静不少。

“外面的叫声是什么?”我闷声问道。

“叫声?”窦少爷本想去窗边看看,我却死抓着他不放,无奈下只听得他像是叹了口气,然后收紧手臂抱我在怀里,就像哄小孩儿一样轻轻地摇晃着。他强壮而有力的心跳像是最好的摇篮曲,迷迷糊糊中窦少爷似乎说了些什么,可是我像被堵住了耳朵,什么也没听到……

第二天,当我睁开眼睛,见到的依旧是那个黑黄色的小吊扇,窦少爷不在房里,我猛地坐起身,四下张望,心莫名其妙的突然纠在一起。忍着头晕的不适,我想去找窦少爷却被自己绊倒在地,就在我痛得脸都皱在一起时,门开了,窦少爷拎着早餐走进门。

“怎么回事?”他急匆匆将我扶在床边做好,看了看我擦伤的地方然后蹲在我面前,看着我道:“你在搞什么?”

“没事。”我垂着脑袋,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软弱。

“昨晚你说的声音大概是老板娘女儿养的那只孔雀在叫。”窦少爷边把早饭放好边说,“今天咱们再去派出所看看。”

“我昨晚怎么睡的?”

“谁知道。”

吃过早饭,就在出门的时候,我见到小旅馆的院子里多了只孔雀。它高高在上,蓝绿色的羽毛闪闪发光,尾羽更是璀璨夺目,它突然转过头看向我,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它的眼神像人类,我打了个冷颤,低着头拉上窦少爷匆匆出了院子。

“我们会尽力的撒,大海捞针,你们自己也想想办法撒,有消息就通知你们罗。”派出所的警官操着四川普通话有些无奈的看着我们,他甚至都不用做笔录了,我们来了不下三回。

“走吧,我们再贴寻人启事看看。”窦少爷拉着我走出派出所,外面的太阳热辣辣的烤着大地,我却一丝热意都没有,油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们在报纸上的寻人启事也没有丝毫消息,警察说连他失踪的方位都不清楚,查起来更是犹如大海捞针,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人发现无名尸体,至少他还有活着的希望。

窦少爷去打印店印了一叠寻人启事,递给我三分之一,“贴贴看吧,或许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总是有个希望的。”

我接过这叠白纸,看着窦少爷,难道他就不想和我说点什么?我是应该相信他的,可是回忆的碎片却让我摇摆不定,他回来的太巧了。

我们分头行事,天气闷热而又潮湿,我像刚从水里拎出来的,衣服紧紧黏在身上。寻人启事上有一张彩色大照片,旁边写着姓名:段鹏飞,山东人……我突然笑了,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他失踪时穿的什么衣服,最后一次出现在哪里。

我将一张寻人启事递给旁边一家报亭,希望店主能帮忙看着点,就在抬头道谢的一刹那,从玻璃窗的反光里我看到一个人影,他鬼鬼祟祟的站在一颗路边树下,难道是在跟踪?可我又有什么值得跟踪的呢?尽管如此我的心依旧提到了嗓子眼,也许是我多心了。但无论怎样,我还是决定打电话给窦少爷,以前我不是这样胆小的,我可以一个人走过老家的坟地,也可以在打不过人家的时候逃跑,然后回想起来哈哈一笑,甚至还能陪着油条看恐怖电影……

这一切,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了?画面像过山车一样疾驶而过,也许有些蛛丝马迹值得去追寻,也许我真该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生活悄然变化,从什么时候呢?似乎和那枚铜钱有关......

我恍恍惚惚的站在路边,努力的回忆着油条与铜钱之间的一切,可惜我太懒散了,懒散的就连记忆都迟钝。大概店主看我脸色不好,给了我把椅子:“天太热歇会撒,找人不容易的。”

坐在椅子上那,用小报亭的门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头昏沉沉的浑身冷汗直冒,无力的手已经握不住剩下来的几页纸,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亮闪闪的,我本想弯腰拾起纸张,可是强烈的头晕袭来让我几乎不敢动。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店主说:“大概中暑了,多休息撒。”然后我便被抱进了一个熟悉的怀里,我知道是窦少爷来了。

回到旅馆,我一个人呆在房间,窦少爷一个人出门继续贴剩下的寻人启事,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也许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院子里的那只孔雀几乎不怎么动,我问过老板娘,她说这只孔雀一般不叫的,它因为受伤被她女儿救回来,已经联系镇上的机构,不几天就要被送走了。昨晚他们都没听到它的叫声。难道是我做梦?可是,可是怎么可能……突然,孔雀回头盯着我,我本能的弹离窗口缩进窗帘后面,紧紧地退了几步跌坐在**。床单是粗布,白底儿蓝花,那花纹我从不曾见过,它们大大小小回旋纠缠在一起,仿佛就像一枚枚铜钱,我将被子掀开露出床单中间的主图,那是一幅山水画?我看不懂,这大概也就是地方特色吧。

再次摸出手机,通讯记录里最后一次和油条联系竟然是两个多月前。油条有没有异常?他和以前一样?这是我最不能原谅自己的地方,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发小……

紧紧地闭着眼睛,我根本感觉不到自己在流泪,可是滴在手背上的**却又那么真实。我记得打那之后油条就有些神出鬼没的,有时连着一个星期都不见人影,问他,他却只是神秘的眨眨眼,只说也许他就要发达了,每次离家我只当他出门收老件儿去了。

“啊——”外面的孔雀又叫了,老板娘用四川方言不知在说着什么,紧接着就是一阵争吵,然后有人哭着跑开了。

我躺在**试图让自己冷静的思考,可是浑浑噩噩的脑袋又能想到什么?如果不是窦少爷赶回来,我根本就不可能找到这,这还是他通过关系查了油条的通讯记录,最后一次通话地址就在四川贡嘎山区,至于电话那头的人是谁,我们就不知道了。从那刻起,我就亦步亦趋的跟着窦少爷,一切都听从他的安排。我也想打起精神找油条的下落,可是满脑子的自责几乎将我吞噬,如果我能稍微关心一下他,也许他就不会独自一人来到这里,也就不会下落不明。

我应该去找油条!从**猛的弹起,我没资格在这等待消息!我必须为油条做点什么!哪怕为时已晚,也许我是在寻求心理上的安慰,但即便这样我也认了!在前台给窦少爷留了话,便急匆匆的离开旅馆,身后的老板娘随口应了一声,依旧在努力的想将那只孔雀塞进笼子。

“请一定要相信,段鹏飞的失踪肯定不是普通的迷路走失!他绝对是遇到大麻烦了!”我语速极快的对眼前这个眼生的年轻警官大叫,他刚开始似乎有些惊讶,却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敷衍了事。

“你有什么根据?他离开前有什么异常?”警官拿出记录本等待我的回答。

异常?

一切都是那样的理所当然,平静如水的生活日复一日。要说不同大概就是油条时而惊喜时而沉默的反复和偶尔紧皱的眉头,但这一切在那时又有什么值得在意呢。那段时间窦少爷都呆在北京,这期间只是他打了个长途告诉我们身体的异样可以忽落不计。租来的小公寓我也是偶尔才回去几次,只要见到油条也总是满怀揶揄的问:“你那稀世珍宝有结果没?”“咱们是不是被什么附身了?”“先给我签个字,以后等你出名了我当古董裱起来。”每当此时油条总是嘿嘿一乐,依旧忙忙碌碌的,我甚至没发现他收藏的重心发生了变化,为什么我就没发现那份潜在的不同?租来的公寓他又回去过几次。

异常?

窦少爷自从去了北京就很难联系上,我甚至还是窦少爷回来的时候才知道油条失踪的,油条失踪后段叔竟然也没有问我,难道是因为问了也没用?他就像人间蒸发没有丝毫音讯,段叔说能想的办法他都想了可无济于事,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窦少爷从北京回来了,那时我们才有了寻找的头绪,他的回来让我们找到了依靠,觉得有希望了,也许油条很快就会回来。

哦,对了,还有……

我尽可能详细的告诉对面的警官关于铜钱的事,“我从地摊上买了枚铜钱,它被线包裹着,后来我发现那是枚西王赏功钱的仿品,自那之后就有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接二连三的,然后我们身上就多了一个印记,段鹏飞肯定就是为了查出原因而失踪的!一定是这样!没错!”

“印记?”警官看我的眼神有些茫然。

“对,就是个铜钱一样的胎记。我们发现的那天晚上还去医院做了检查,可是检查结果告诉我们一切都很正常。段鹏飞不信,他不信!其实我也不信,但我不像他那样!时间一长我都淡了,没想到他一直在查!”我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让自己不那么激动,但是我依旧听到的是那语无伦次的声调。

“你别激动,慢慢说。然后还有别的事情发生么?”警官递给我一杯水,试图让我平静下来,“你怎么知道那铜钱是假的?”

“肯定是假的!真的大概就那么两个,还在博物馆里!”

我握着水杯,“至于别的事情?别的,对,对——”大脑飞快回忆着那晚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我把右手深深的插进头发,狠狠拽着自己的发丝,几乎将头皮拉下来,“我们回来后,我将原本缠绕的红线解开,可后来就是缠在铜钱上的那个东西却不见了,它化成了灰!化成了灰!”我眼前似乎看到节能灯下的那摊灰烬,灰白色的透着一股死气,茶几的反光让我眼晕,我还记得那时油条的表情,惊愕、慌乱、焦躁、忧虑、茫然、恐惧,种种表情纠缠在一起,经过发酵后显现在他脸上,可是我却并不在意,为什么我不在意呢?那时我觉得这只不过是一种化学反应,就像很多东西遇到空气会氧化一样。

“这件事……”警官并不相信我说的话,通过他的眼神我看出了犹疑,在他眼里我也许就是个疯子。不知道被一股什么力量驱使着,我蹭的从椅子上站起身,那杯热水淋在我的手臂上,我竟没感觉到火热的疼痛,“我说的都是真的!是真实的!不信你看!我有证据!”我大吼大叫着就要扯开自己的衣襟,旁边一个女警员跑过来,制止我进一步动作。我挣扎着叫嚣着,看着他们无奈的窃窃低语,愤怒让我的血液上涌,耳朵根本就听不到他们说的是什么,接着有很多人围上来,甚至有人拿起电话。

“住手!”一个声音大吼!

在见到窦少爷的一瞬间,我突然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声音竭斯底里,似乎要将所有的力气用尽!像是要哭醒这场纠结的噩梦,哭尽这几天所有的疲惫和自责,我甚至都不敢相信那沙哑的呼喊是出自自己的声带,凄厉的就像是孔雀的哀鸣。

朦胧中人影晃动,周围嘈杂混乱像是乾坤颠倒,一时间我仿佛看到个熟悉身影就站在派出所外的树下,可那关我什么事,我耳边只听到自己压抑的呼号和温柔的低语。我不知道是怎么回旅馆的,等我再也哭不出声时,见到的是窦少爷安慰的眼神,他告诉我油条的爸爸——段叔来电话了,他让我们赶紧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