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地贡村
司机将皱巴巴的纸递过来,满脸不认同的看着我们,最后将视线停在段叔脸上。
“没关系,我们就是干这个的。”段叔点点头,然后示意窦少爷给钱。
司机并没有立即将钱接过,而是看了看路口的一条小路,指了指,回头又趴在方向盘上写道:顺着走,能进村。他想了想,又继续写道:别走太远,危险。
我们再次谢过司机,脚踏实地的感觉是关节处的连续“咔嘣”声,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看着司机师傅驾驶着小面包摇摇晃晃的消失在路的另一端。不知是不是因为地形的原因,四周寂静的连风声都没有,偶尔有几只虫鸣也是断断续续的传来,天色更加暗了,几乎是黑了下来,浓密的黑云压顶让人喘不过气。我们顺着岔路加快脚步,这不是进村的主路,我们越过一个长满灌木和杂草的深沟,豆大的雨点开始往下滴,砸在脸上有点痛,我们加快脚步,得赶在雨下大之前找个落脚的地方。
一路崎岖,最后我们踩着满脚的泥泞站在了一条羊肠小路上,此时雨水已经顺着头发、脸颊开始往下滴,远远的我们能看到一个村子的轮廓,村子看起来不大,我们顺着小路往灯光较密集的地方前进。雨逐渐变大,我在无意中发现似乎有个朦胧的身影在我们身后,他似乎要走近我们,但是他走得很慢,也许是因为下雨我们并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他身后背着个东西,灰暗的天色让我一时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我们警惕的停下脚步等着来人的靠近,没想到他也停了。
“老乡,我们是旅游的,迷路了。”我觉得自己总应该做点什么,这种情况下女性总比男性要占有优势。
那人从后背将东西放下,然后翻找起来,窦少爷将我挡在了身后,他要干什么?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脑袋乱糟糟的想象着一系列的危险物品,就在我打算再次开口解释的时候,淡黄色的灯柱突地从前方照向我们,原来他是在找手电筒。
站在我们面前的是位老人,他个子很矮,穿着当地的土布衣服,挽着裤腿,上面的花纹我看不太清,老人没有胡子,但看起来精神矍铄,他头上缠着头巾,背后原来是个大竹筐,里面放着杂七杂八的东西。他手上的手电筒很有质感,在这样的深山里没想到还能见到如此专业的东西。
“大爷,我们想找个地方借宿一宿。”窦少爷弯下腰撑着腿,脸上写着疲惫和诚恳。
老人并不说话,只是打量了我们一下,然后点点头,用带着浓重方言味儿的普通话道:“来吧。”说着便在前面带路。山路本就不太好走,两侧茂密的草丛里总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我低着头只顾得脚下,恨不得踩着老人的脚印前进。
直到“吱呦”的开门声响起我才抬起头,漆黑的大门被推开,院子里有昏黄的灯光闪烁,那是油灯。一个操着四川方言的大娘从屋子里走出来,她接过大爷背上的竹筐,有些不安的看着我们,在大爷简短的语调中露出安慰的笑容。院子里落了不少瓶瓶罐罐,还有成排的架子,院子里有口水井,辘轳上的绳子连接着漆黑的井下,不知是不是我幻听,我总觉得耳边有水花翻溅的声响。
此时我们已经湿透了,大娘看看我们依旧有些警惕,她让我们进隔壁的屋子换了身干衣服,幸亏防雨的背包,除了自己别的什么也没湿。
段叔用生疏的方言和大爷交谈着,我们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得出来大爷对段叔能说本地方言而感到很意外。我们得知这个村子距离镇上很远,走山路要近一天的路程。最让我脊背发麻的是去贡嘎山的那唯一的一条路竟然穿过坟地,我不明白为什么此时段叔的笑容会让我觉得是庆幸,我和窦少爷只能互看一眼,用满脸的问号询问段叔。
胡乱的将大娘准备的饭塞进嘴里,填饱肚子后倦意也一阵阵袭来,在谢过大娘和大爷后我们便进了隔壁的屋子躺下休息。夜寂静极了,窗外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阵阵风吹来带着山里的凉意和草木的气息,偶尔的几声不知名的鸟叫总会让我想起那孔雀的凄厉,就在我迷迷糊糊的时候却被段叔叫醒,他压低声音道:“我和临风去准备些东西,你在这等着。”
我本想问准备什么,却被昏暗中段叔的眼神制止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能看得清他的神情,但我却知道如果油条在的话也会如此。他们悄无声息的翻过低矮的院墙,我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可那个方向除了坟地难不成还有别的路?
夜深了,很深,很深。
我瞪大眼睛看着窗外的风吹草动,脑子里却在推演着种种惊悚。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我很想闭上眼睛睡觉,可耳边那曾经听到的水花声却越来越大,我似乎能透过地面看到那急速旋转的井水,辘轳飞快的转动着,它的绳子就在漩涡的中央被越拉越直,突然“噗”的一下那绳子从水面飞出,我惊得一个趔趄,后脑勺硬是撞在了墙壁上。
窗外依旧漆黑一片,寂静的嗡嗡声弥漫着夜晚的气息。原来是一场梦,我将视线投向水井的方向,那隐没在夜色中的辘轳早已与周围融为一体,抚着砰砰乱跳的心脏,我似乎感觉到一股湿润的**正透过衣襟涌了出来。打开手电筒,我小心扯开胸口的衣服,那里除了给油条带来困惑,给我们带来不幸的印记外,什么也没有。
物体落地的声音明明很轻微,可在此时却像钟声。我火速将手电筒指向窗外,借着橙黄色的光柱,就见两个熟悉的身影猫着腰轻轻的走了进来。
“这是什么?”我满脸疑惑的看着他们放在桌上的一小包东西,它似乎是泥土,可又过于细腻。
窦少爷皱了皱眉头看向段叔,“坟头土。”段叔坦然的看着我们,继续解释道,“这是以前江湖上用的东西,现在说来都是封建迷信的东西,无论如何还是有备无患吧,图个心理安慰。”
坟头土?他们刚才真的去了坟地?还,还……我的喉头不得不滚动着,紧盯着那小堆东西,心里不知该是敬畏还是别的什么。不过刚下过雨,这土他们是怎么找到的?尽管疑惑,可我却没敢开口细问。
天逐渐亮了,我们在听到大爷房间的声音后便起了床,老人家睡眠少,不知道昨晚的一切他是否也知晓。
“大爷,进镇上的路怎么走?我们还要准备些东西。”窦少爷看着老人忙碌而缓慢的身影开口。
“去圣山是要好好准备啊,上次那些人准备的就很齐全。”大爷的话让我突然警觉的站起身,然后又在窦少爷的注视下慢慢的坐了回去。
“看来从这里去圣山的人不少啊。”段叔继续追问。
“咦,一年也没几次,这回——”大爷笑着指指我们,然后伸出两个手指。
“那上次的人里面有没有这个人?”我迫不及待的将油条的照片递到他眼前,满脸期待的看着他。
大爷眯着眼睛看了又看,最终点点头道,“人能瘦点,大概是吧,人老了记性也不好啦。”
这个消息就像一剂强心剂让我们面露喜色,油条来过!我激动地看看段叔和窦少爷,可接下来的话无异于让我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他们来了好几个,还有外国人,都在我家落的脚。”说着话,就见大爷背上了昨天天晚上的大竹娄,里面看起来沉甸甸的,“我去镇上啦。”
“我也去。”段叔站起身接过大爷的竹篓,然后冲我和窦少爷摇摇头道,“我再去买点别的东西,你们在这等我。”他的语气毋庸置疑。大爷并没有拒绝,他拿着拿个手电筒,段叔背着竹筐,他们一起踏上小路去了镇上。
“油条应该早就知道他被跟踪了,所以才用那样隐秘的方式告诉我们他去了哪里。”我推敲着油条可能发生的情况问窦少爷。
“恩,看样子他被人跟了很长一段时间。”窦少爷坐在院子的台阶上眉头紧皱在一起。
“可是我都没发现。”
“……”
“对了,那个追踪者……”我想起我们眼前还有另外一个麻烦。
“你放心吧,他早晚自然会跟来。”窦少爷这次倒不避讳,我有些吃惊。“爸爸还和他们在一起,何况就我们目前的情况,多个人也算多个帮手。”
我不知该说什么,也许他的顾虑是对的,前途凶险难料。
“我没告诉段叔,我怕他……”
“我觉得段叔不见得不知道,他……”我看了看窦少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都有万不得已的理由,“也许我们应该主动和他说实话。”
窦少爷看了看我最后点点头。
我们不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油条会和谁在一起呢?怎么会有外国人?难道是游客?段叔走后我和窦少爷便坐在院子里反复推敲可能发生的情况,看着在院子里忙活着抽干山货的大娘,我站起身掏出油条的照片用很慢的语速边比划边问道:“大娘,你见到的时候这个人怎么样?”
大娘看了看我,然后回身进屋拿出一本破书递给我,用很别扭的普通话指着书道:“他会这个。”
《六十四卦》破旧的红书皮上就写着这样四个黑体字,书一看就是地摊货,印刷粗略,虽然错字不少但并不影响阅读。油条什么时候会这个的?一想到段叔我又有些释然。我飞速翻阅着这本薄薄的印刷品,除了六十四卦象外什么也没有,窦少爷接过我手里的书也是摸不着头脑。我无奈的再次回身看向贡嘎山的方向,突然觉得油条变得很陌生,他留下的这些边边角角的东西究竟要说明什么?六十四卦……也许只有段叔才知道他的用意吧。
我仔细翻看着手掌的破书,上面阴阴阳阳的卦象让人眼花缭乱。也许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周易卦相如此博大精深,段叔也不一定有多精准,油条又能有多精准呢,况且书又是如此的不专业,我不相信这本书能有多大的信息。随意翻弄手中的破书,耳边只有这深山里寂寂的风声。
天渐渐亮了,阳光拨开云层照射进这小小的院落,昨天的雨水让大山格外清晰,周围杂草上的水珠晶莹剔透的泛着清晨的光絮,小院落的黑石台阶上还有薄薄的青苔,整个院落安静极了,就像是远离世俗的世外桃源。曾经我犹豫过这次旅程,也对油条的生死反复推测,甚至惧怕或许会遇到的灾难,可在这晨间的山村里,我突然间豁然开朗,胸中的那口郁结的浊气似乎随着旭日的升起而散开,那些恼人的焦虑有什么用呢,既已发生就已存在,即已创造就是真实。
有很多事情想开了心情就会变得很好,我摇着辘轳从井里提上一桶水,山间的井水冰凉透骨却又清澈见底,含一口在嘴里那澄澈的甘甜无法形容。窦少爷笑着看向我,什么也没说,眉宇间的忧虑却依旧存在,我们的前路不定,还面临着一堆不知生死的麻烦,也许我看开的太早,想到这我也变得忧虑起来。
我突发奇想的拿出硬币,按照网上寻来的方法给自己摇了一卦,按照阴阳爻的排列我将书翻到第五十五卦——地为坤,书上说这卦不错,也许对我们来说是个好兆头。
时间寂寂的走过,我一直在院子里看着大娘忙东忙西,晾晒的山货、野菜,还有院落厢房那边的织布机,也许将来有一天我能寻这么一处,静静的度过剩余的日子也是件不错的事。
太阳落山了,晚霞映红半边天,段叔和大爷从镇上回来,竹筐满满的,除了风干的肉片最让我奇怪的是还有很多蜡烛、火柴,甚至是打火石,红线、老香、草纸也有不少。我不知道段叔准备这些干什么,但是又不好直接询问,再次想起他的经历,我又有些释然。我将手中的六十四卦交给他,他只是点了点头,将书放进背包。然后用他师父教的方法开始忙碌起来,只见他将那些坟头土、老香灰还有不知名的红色粉末混合在一起,小心地用深黄色的草纸包成了三包,然后用被老香烤过的红绳扎起来,我们三人一人挂了一包在脖子上,他还是那句话,有备无患。
明天我们赶早就上路,所以晚上休息的很早,段叔犹豫了一会像是有话要说,而我正捉摸着怎么向段叔解释身后的追随者。他掏出口袋里的烟点上,深深吸了口道:“那坟地外的路我看过。”他似乎不知道要怎么和我们说,直到烟抽完才叹了口气,“那就是当年我跟着师父走过的路,那是妖谷的方向。”
段叔的话并不让我觉得惊讶,我反而有些愧疚的看着他,毕竟我们隐瞒了段叔应该知道的事实。
“叔,其实......”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口。
没等我想好怎样说段叔摆摆手,将手中的烟蒂扔在地上站起身道:“我知道。”
“叔,我们一定会找到油条然后平安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