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奴前史

我是神玥,楚国女奴。

世代奴籍,一如耻辱的烙印,镌刻在族人心头。

改变奴族命运,是我自幼的夙愿。

七岁那年,外婆去世。

临终,她赠我一柄桃木扇,“玥儿,你会是这个家族最伟大的女人。当你遇见一个在山顶闪闪发光的男人,跟他走,就能改变奴族的命运。”

楚国最南端,奴族世世代代生于斯,长于斯。上苍不曾眷顾这片土地,这里没有平坦的良田万顷,没有宜人的四季分明,只有庞然巨硕的蚊虫鼠蚁,和永远没有尽头的长夏。粮食稀缺,我们捕蛇为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人称“蛮夷之地”。

此地临南海,河常泛滥。楚人迷信,每年清明进献一名少女,祭祀河神,祈求平安无水患。自然,这名女子出身奴籍,每年寒食由楚君钦定,翌日举行典礼。

我十六岁那年,君王下旨,今年祭河的女子,年龄需在十二至十八岁间,生辰是夏历八月十五,子时。

全族合乎旨意的,仅我一人。

从接旨的那一刻起,妈妈的眼泪就不曾停止。

这是一个人吃人的年代,天下大乱,遍地狼烟,生灵涂炭,命如草芥。

生而为奴,性命、尊严、明天皆不属于自己,任人践踏。

我遵旨意,斋戒,沐浴,更衣,翌日午时乘步辇离家。

临行,我转身拜别族人。

人群里,一个高大魁梧、眉目俊朗、满身阳刚之气的男子,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目光灼灼。

他是渠梁。

渠梁是男奴,但非奴族出身,幼时因战乱,流离失所,辗转被贩至楚国,入了奴籍。渠梁长我四岁,与我一同长大。他屡屡救我性命,我视他同兄长。

五岁时,我误入一片密林,草木窸窣,竟钻出一条细长的青蛇!我被吓得魂飞魄散,幸而渠梁在水边挑水,听到我大声疾呼,飞速赶来救我。他生了一团火,驱走青蛇,然后把腿已经吓软的我背回家。

某年深秋,我被不知名的蚊虫叮咬,后背、手臂、小腿猩红一片。郎中说,百里外的南禺山上,有一处洞穴,春天有山泉流入,夏秋流出,冬则闭塞不通。水畔有一株奇树,状如构树,却是红色纹理,枝干能分泌汁液,形似漆,味如酒,十分甘甜。我的病,需赶在入冬之前,用洞中流出之水,与红色纹理的树汁相兑,配以蜂蜜、枸杞、蜜饯,每晚服下,半月方可治愈。渠梁不辞辛苦,跋山涉水,把山泉和树汁带回。

那天傍晚,他站在我床头,衣衫被树枝钩挂得残破褴褛,脸上、臂上尽是深深浅浅的划痕,我流下泪来。

他只是冲我笑笑,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傻丫头。”

在我心里,渠梁像一棵可以任我依靠的榕树,永远顽强,永远沉默。

当得知我被选作“祭品”时,渠梁说:“我带你走。”面色坚定,语气铿锵,不容置疑。

“这次我不能听你的了,渠梁哥哥。”我望着他的眼睛,“奴族卑微,倘若我走了,我的父母姐妹和族人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渠梁不语,垂下头去。

良久,他说:“如果可以,我情愿死的人是我……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没有哥哥,从小到大都是你在保护我。可是这次,我真的不能跟你走。我不能为了自己苟且偷生,让整个家族为我殉葬。”我神情激昂,“你还记得我外婆吗?她说我会是改变奴族命运的人。”我晃一晃渠梁的手臂,像小时候那样:“渠梁哥哥,你说,我能击败河伯,改变整个奴族的命运吗?”

渠梁叹了口气,温柔地说:“玥儿,我相信你可以。你七岁习武,自是与其他娇弱女孩不同。只是那河伯威力无边,我们怎可能是他的对手?”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敌不过?”我自小倔强,这次攻击河伯,是知不可为而为之。可是,除了坐以待毙,只有奋起反抗,没有第三条路。我只能背水一战。

“待我入水后,我会假死,然后趁其不备,用桃木扇暗藏的毒针攻击河伯。”

渠梁急切地问:“你有机会接近河伯吗?会不会没等接近河伯,就因在水中太久,窒息而亡?桃木扇的毒针遇水还能使用吗?”

我说:“我在水中试过桃木扇,可以正常开启,毒针弹出,可毒死水中蟾蜍。”我顿了顿,“古书上有记载,河伯为使少女身子鲜活,会游至她身边,给她吞一粒丹药,使她不至于溺亡,随后带入河底水晶宫,模样俊俏的留作侍寝姬妾,姿色平庸的就当个粗使丫鬟。”我坚定地说:“只要我活着,总归是有机会刺杀河伯,还奴族女儿一个太平人间的。”

“我会拼尽性命保全你的。”说完,渠梁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