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她是我的命

从日本回国以后,江彦和许夜笙便继续维系着地下恋人的关系。

江彦着手调查小周的过往经历,小周的房间一隅的抽屉里有那么多女人的“战利品”,想必小周的偷窥经验丰富,甚至在派出所也留有档案。

江彦联系负责宋蓉一案的老警察老周,从他那里要来了一部分小周的资料。小周居然真的有过记录,不过不是因为偷窥或跟踪的罪名被记录,而是作为证人被带去审讯,他甚至可以说是可疑人士。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江彦从资料里了解得不清楚,通过老周,认识了一个曾和小周接触过的退役警察。这名警察名叫白岩川,在一次任务里伤到了腿,之后再也不能从事刑警工作,领导让他转去其他处理案卷文书或是分析检验方面的科室,他却拒绝了。白岩川一直是刑警队里的骨干,受伤一事带给他的打击太大,他接受不了,直接辞了职,不想再做这方面的工作。

江彦登门拜访白岩川,聊起小周,白岩川思索了一会儿,说:“啊,我对他有很深的印象。”

“哦?”江彦喝了一口白岩川给他泡的枸杞西洋参茶,问,“白先生要是知道什么,请一定告诉我。”

“那是自然,周前辈也拜托过我了。”白岩川突然站起身,拄着支架朝楼上走,“你等我一下,我还留着资料,上面有记录他的口供。”

从白岩川的背影能看出,那次任务给他带来的伤害是不可磨灭的,脚虽然不用截肢,却使不上劲,平日必须依赖腿部支架或拐杖才能稳当地行动。

没过五分钟,白岩川就把本子取来了,想必是一早就准备好的。

他自顾自地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小周的事情说出来:“我们最开始注意到小周,是在调查一起杀夫案的犯罪嫌疑人时,在监控里看到他尾随被害者的妻子。那时候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是被害人的妻子杀害丈夫,我们也把他列为犯罪嫌疑人之一,甚至以为他是被害人的妻子的情夫。后来我们通过调查发现,他根本就没有和被害人的妻子直接地接触过,甚至两个人可以说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如果不结合凶杀案来看,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偷窥狂,我们甚至还在他家中找到了被害人的妻子的贴身物件,因此还以偷窃罪将他刑事拘留过十五天,不过因为他没造成实质性犯罪以及重要财物丢失,期满便将他释放了。后来法医找到证据,确认妻子是杀人凶手,既然凶手找到了,警方也就没有多加过问小周的事情。”

江彦思索一会儿,问:“你们问过他为什么要跟踪那名女子吗?”

白岩川嗤笑一声,像是对小周感到不屑,说:“问过,本子里写着,他觉得那女人像他的东西,很漂亮。”

“他的东西?占有欲作祟吗?”

“谁知道呢?很多心理变态不都是这样的,正常人都不好理解他们的思维。”

江彦了然地点了点头,小声地说:“我知道他的偷窥行为不止这一次,还有其他关于小周的记录吗?”

白岩川有点儿惊讶:“你居然也知道哇?确实,他如果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偷窥跟踪狂,我不会对他这样上心。可他跟踪过的女人,十之八九都是犯罪的相关人士,你说怪不怪?他就像个女性凶犯的雷达。”

“不止一次吗?”

“不止一次!后来有个杀害继父的案子,凶手也是女性,在调查她的行踪的时候,我们也从监控录像里发现了小周,再次审讯了他。再后来,我们还抓住一个逃逸多年的凶犯,也是在凶犯家附近发现了徘徊的小周。假如他跟踪的女性大多是罪犯,那么他又是什么呢?小周是如何准确地识别这些女人的?”

“你问过他原因吗?”

“问过。他说不知道,就是觉得那些女人像他的东西,很漂亮。”

“他的东西?是确确实实的一个东西,还是一种比喻?”

白岩川抿了抿唇,叹气:“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也困惑了很多年。后来我也没发现小周的异常之处,只能说那是一种偶然的行为,或者是另外一个大胆的猜测。”

“什么猜测?”江彦好奇地问。

白岩川得意地勾唇,说:“他能够从细节分辨女性罪犯的特征,也可以说,他就像一个变态偷窥狂侦探。”

江彦也笑了:“就像是染上陋习的天才?”

“谁知道呢?那些连环杀人犯喜欢从死者的身上拿一些东西,譬如头发之类的,作为纪念。没准儿他就喜欢从平庸的人群里搜索犯罪可能性最高的女人,然后偷取她们的贴身物品当作纪念品呢?都是变态,殊途同归。”

“你刚才说大多数女人是罪犯,也就是说,也有小部分被他跟踪的女人不是罪犯?”

白岩川点点头:“虽然不是罪犯,可是她们都有比较悲惨的身世。而压抑的身世或者背景,几乎就是酝酿悲剧的种子。所以从这一方面来讲,也可以理解为什么他跟踪的女性里,绝大多数会反击伤害她们的人,都会犯罪。”

“除了身世,他跟踪的这些女人有什么其他相同的特点?”

“那些女人的特征说来有趣,都是年轻漂亮,这是最普遍的特点,也是最吸引人的特点。”

“蛇蝎美人?”

“对,可以这么说。”

江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些结论都是白岩川当年通过监控记录和小周的口供所得,都是真知灼见的成品,不会有假。

那么,小周盯上林漓,是否也是因为她有犯罪的潜质呢?诚然林漓如小周所想的那样,确实是有可怕的行径,甚至极有可能联合林淋在意大利向伤害继母的众人复仇。可是小周根本不了解林漓,他是如何猜到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的呢?又或者,他曾看到过什么?

恍惚间,江彦想到了小周那句话:“那是我的东西,很漂亮。”

小周说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是实物,还是一种比喻呢?

江彦看到了小周猥琐而油腻的笑容,搜索蛇蝎美人的雷达,日复一日地开启着……

江彦临走前从白岩川那里拿到了小周的家乡住址,那是磊山区的一个偏远小镇,名叫石方镇。江彦打算只身前往,寻找小周掩埋在那处的东西。在小周的偷窥行为暴露之前,追溯小周的幼年轨迹,江彦是否能知道小周的秘密?

究竟是什么东西导致小周被安装上这个雷达的呢?答案不为人知,耐人寻味。

江彦抵达石方镇已经是十天后了,刚刚忙完手上的一个项目,有几天假期。白岩川在调查小周的时候,将他的背景翻了个底朝天。如果小周真的有猫腻,他估计早在监狱里待着了,可见他确实没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小周没做错事儿,也就是说把柄并不好抓,这可难倒了江彦。

石方镇不大,统共就两条比较繁华的商业街,还有两所小学,一所初中和一所高中。本地没有大学,所以年轻人都在外读书,读成后也很少返乡。人们偶尔经过大街小巷,还能绕到一亩亩的田野,夏日正是生机勃勃的时候,绿油油的蔬果才冒出一个尖尖儿,让人瞧着心生欢喜。

江彦拜访小周的父母前,还买了一袋水果和土特产鱿鱼干。小周家的家境不错,在石方镇为数不多的居民小区,楼房鳞次栉比。他的家是套房,窗户正对着邻楼,这让江彦不禁感到头大,平时居民换个衣服也要仔细拉窗帘,以免被人看到。

小周的母亲是初中的美术老师,今年退休了,很热情好客,听江彦说他是小周的朋友,来外地出差正好路过石方镇,前来拜访一下小周的家人,地址也是小周给的。

周母本想给小周打电话说一声,让他知道朋友来家里做客一事。

要是被她打了电话,江彦岂不是露馅儿了?

情急之下,江彦轻声地阻拦:“小周最近找了工作,还在上班,不要打扰他了,等下班之后再联系吧。”

这样的话,合情合理,连周母都挑不出错儿来。

小周离家很多年了,江彦和周母没什么话聊,问候几句身体健康,气氛便尴尬起来。

毕竟江彦不是空手来的,周母留他吃饭。怕他在客厅无聊,周母脑中灵光一闪,说:“哦,对了!江彦呀,你可以去小周的房间玩玩。虽然他高中毕业后就去了外地读书,不过他住的房间我一直都会打扫,他逢年过节也会回来住住。”

江彦礼貌地摇摇头:“这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你放心吧,他的房间里没什么重要物品,我每周都会整理的。年轻人待在客厅看电视也没意思,你随便转转,待会儿我喊你出来吃饭!”

周母这话正中他的下怀,江彦迟疑地点了点头,随后走进小周的房间。

小周的房间果真很简单,一个书柜、一个衣柜还有一张床,左侧是书桌,旁边放了个纸篓,里面堆着一卷儿画。

江彦想起周母是美术老师,想来小周的绘画都是周母教的。

书架上没什么特别的书,江彦翻了翻那沓看上去放了许久的画。画纸的最深处,有一张用塑料薄膜包裹起来的素描画,画上有一名栩栩如生的漂亮女人,即使是用铅笔绘图,只有黑白色,江彦也能看出她长得很美——她的唇上似乎抹了唇膏抑或口红,留白部分展现出油光水滑的质感,唇瓣饱满,樱桃小嘴,是美人的特征。这名女子的怀中还抱着一个人,明明女人被画得这样精细,怀里的人却很潦草粗糙,甚至看不出脸。画的角落写着一句话:“我的东西。”

这女人是谁呢?这就是小周说的东西吗?还是他怕周母触碰,所以在画上都标明“我的东西”?

江彦翻了翻其他的画,唯独这张是特别的——这张画写了字,其余的没有。

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望向窗外。对面是另外一栋楼,平行的楼层也有好几扇窗,能看清窗里房间与客厅的样子。然而正对面的那一间套房没有住人,家具也被搬空,空空如也。玻璃窗上贴着出售的信息与售房中介所的联系电话。

周母来喊江彦吃饭,见他看对面,便说:“那套房子一直卖不出去,挂了好久的卖房消息了。”

江彦问:“为什么?是房子不好吗?”

“死过人,不吉利!”周母对此讳莫如深。

江彦拿着那张美人画,对周母说:“我看小周画画挺好看的,我拿一张收藏一下,迟点儿我会对他说的。”

“这些画都是他高中的时候随手画的,估计自己都忘了,你要想拿就拿呗。一张画而已,不值当什么。”

江彦在小周家吃了一顿饭,临走前还贴心地嘱咐周母注意身体。

他走出小区,突然驻足,回头看了一眼那套许久不曾卖出去的房子,陷入了深思。

江彦坐车回黄山区的路上,在网上搜索石方镇某小区的消息,果真搜到了有关那间套房的事情。原来二十年前,套房里发生过一起凶杀案。不知是为了情夫还是丈夫施暴的原因,妻子杀害了枕边人。最离奇的是,妻子杀人后,没有逃跑也没有埋葬丈夫,或是肢解尸体毁尸灭迹。她就和亲手杀害的男人同居一室,凌晨时分,报警自首了。法医前来勘验,由于凶器上确实有她的指纹,她描述的犯罪经过与现场勘查发现的一致,警方将人缉拿归案,案件就此了结。

由于她长相美艳动人,吸引人的眼球,犯罪动机不明,还这么诡异,和尸体待了许久,没有畏罪潜逃,各大报纸以“蛇蝎女”的称号在头版报道此事,将她的照片公开,至今还能在网上找到当时报道的踪迹。

江彦翻到她的照片,心底突然咯噔一下。他将手上的素描画像与之对比,几乎是一模一样。小周画的是“蛇蝎女”吗?

江彦心中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小周的房间正对着蛇蝎女所住的房间,小周是否看到了什么?看到的画面,是否在他原本平静的心中激起阵阵涟漪,又是什么样的情绪,促使他画下这一张画的呢?

江彦迫切地想见上小周一面,想带着“小周的东西”和这个男人聊一聊。

小周一如既往地待在家中,刚吃完午饭就接到了周母的电话。

电话里,周母说起江彦,说他很有孝心,带礼物向家里问好,顺道询问小周何时回家见一见父母。

小周原本微笑的表情,在听到那句“江彦曾去过家中”后变得扭曲,几欲崩溃。

他不自然地询问:“他有没有进我的房间?”

周母对此事无知无觉,以为江彦是个很好的话茬,能让她和许久不见的儿子多聊上几句,于是饱含笑意地说:“啊,说起这个,他还带走了你的一张画,你不要怪罪他。看来他是你很好的朋友吧?连你高中的画都拿去做纪念。”

小周不想将此事详细地与母亲说,含糊其词地挂断了电话。

他如坐针毡,等着江彦上门。这个男人肯定会找上他的,小周紧张地啃咬指甲,借以消除焦虑。

小周从小敏感内向,小时候瘦如豆芽儿,在高中常常遭受欺负。人类社会是弱肉强食的世界,这群恶魔长大后会变成欺软怕硬的大恶魔。

小周从未和母亲说过,他遭受了校园霸凌,否则周母就会去和校长反映,讨个公道。少年的心思最是脆弱细腻,他们无法接受自己还处于被父母庇护的年龄,急切地想要担起责任,模仿成熟的行径。

他是个男子汉,如果让人知道他被打了都不敢还手,太难堪了。

所以忍耐也好,痛苦也好,他麻木过后,也不想和其他人分担。他给自己撕扯一层遮羞布,迷茫地想:他才不是懦弱,假如告诉周母,那群恶意的少年一定会肆意地报复家长的。警察?等警察赶来,一切都晚了。他这是在保护周母,不想让她受伤,绝对不是无能。

小周在心里与自己和解,将自己遭受欺凌一事正当化,这样他就能少看不起自己一点儿。

小周在放学路上被人堵住,被他们抢走买试卷的钱。他下课得随叫随到,为他们跑腿、买零食、买饮料。快速拿着物品跑回来的时候,他们夸一句真乖,小周也会隐隐地滋生出欢喜。至少今天他能平安地度过了吧?你看,避免冲突不是很简单吗?无非就是被奴役与隐忍。

只要熬过高中,去外地读大学,他再也不用吃苦了。

他的忍辱负重,这些外人怎么会懂?

江彦这种人,长相英俊、谈吐不俗,一看就是天之骄子,怎么会懂小周的辛苦?还肆无忌惮地拿走……他的东西。

只有一个人懂他。小周每晚都会将窗帘拉开一道缝隙,默默地窥探对面的房子住着的女人。她很喜欢穿着一件吊带衫坐在窗户旁边喝酒,她的侧脸很漂亮,白到发光。

小周买了望远镜,偷偷地窥探对面的状况。他能看得更加清晰了,女人的锁骨好漂亮,像一弯尖尖的月。她的头发也很黑,衬托出唇瓣的红。她是化妆了吗?这就是成熟女人的魅力,比一般学校的女生都要美呀。小周像一个大人,原来也能欣赏知性女人的美丽了。

小周好似着了魔一般,会时不时地关注那个女人。写作业也好,睡觉也好,他都会下意识地看对面一眼。

这一夜,他拉开窗帘,屋内全黑,侧头望向对岸。那是救赎他的彼岸,只有他发现了那一处净土,这是他的东西。

他看到女人缓缓地脱下厚重的外套,没有洗澡,没有卸妆,疲乏地躺到**。她没有拉上窗帘,似乎愿意暴露在别人的目光之下,然后和小周一同睡去。

再后来,小周看到那个家里还有其他男人,他总是会对女人施暴,可是女人还和他待在一起。这是爱吗?小周不懂。他也不敢去救那个女人,他觉得自己和漂亮女人是一丘之貉,是同病相怜的人,他们都是在忍耐,直到某天能真正地离开。

这一天到了,小周看到男人被一把刀刺中身体,然后倒下了。小周吓得坐到地上,屁滚尿流地往后爬。他明明害怕,却忍不住去看,甚至拿起了望远镜仔细地端详女人嘴角的微笑。

小周忘记了关灯,忘记自己也是如此暴露在对面女人的眼中。

女人拉开了全部窗帘,打开了所有的灯。然后她将手指抵在唇上,对小周做出噤声的动作。

嘘,不要说出去。

她是这样说的吗?小周都快忘记了。

但是他想,女人应该一直都知道他的存在,可她那么温柔,一直在包容自己变态的行径。

她没有厌恶他,一直到最后,都对他柔情似水地笑。

小周发疯似的画着画,画那个女人的样貌,将她的模样铭记在心中。

这样不堪的自己,居然还是被爱着的。这真是……太好了。

小周考上大学以后,一直在找那个女人的替代品,也就是自己的同类。那些女人无疑是和他一样饱受欺压的可怜人,他跟踪她们,“关怀”她们,可是没有一个人和那天晚上的女人一样,对他施以慈悲。她们都很恶心小周,惧怕小周,没有人知道他的目光实则就是爱的体现。

小周爱自己的东西呀!

他会潜入她们的家,偷她们的东西,保留这份爱。

直到后来,他遇到了花店里的林漓小姐。她和那个女人那么像,甚至是……同样爱他吗?

小周不懂,他还想继续回忆。此时,门铃响了。

小周打开门,门外是江彦和他手里的一张画。

“我可以进去吗?”江彦厚颜无耻地笑。

小周气愤地让开一条道,放他进来。

关上门,小周吼:“还给我。”

“什么东西?”

“你还装傻!”

江彦微笑着将画举高:“哦,你是指它吗?”

小周看了一眼画,那是他久违的爱人,即使现在凶手被刑满释放,苍老的女人也不是从前梦里的女人了。也就是说,他的爱人只剩下这些画了。

“还给我!”小周去抢画,没料到江彦身手敏捷,直接避开了。

江彦目光变得冰冷,说:“你妈把它送给我了,所以,现在这是……我的东西。”

“不!不可能!这只能是我的东西!”小周感到乏力,气喘吁吁地站起来。此时,小周看到桌上有一把水果刀,他阴暗地拿起刀,想要逼迫江彦还给他画。

他双手握住刀,猛地朝江彦所在的方向刺去。

刺啦一声,江彦的衣服被划开一道口子,隐隐有血渗出。

江彦动了怒。他学过擒拿术,就在小周再次扑向他的时候,江彦直接扣住小周的手腕,迫使小周松开刀刃,再一记勾腿,将小周按倒在地。江彦直接将衣服扯开一道口子,用布料当绳子,把小周的双手双脚都束缚住。

“放开我!”小周惊慌失措,在地上挣扎。

江彦冷笑:“杀人未遂,我没把你送派出所都算好的了。”

小周此时冷静下来了,想起来就后怕。他要是一冲动杀了江彦,那不是要坐牢了吗?

江彦翻找出一瓶双氧水,拿纸巾给伤口消毒。他疼得龇牙咧嘴,额上冒汗,说:“我问你,你是不是还知道其他关于林漓小姐的事情?”

小周愣了一秒,默不作声。

江彦嗤笑一声,拉开他的抽屉,拎起一条“战利品”**,说:“每个被跟踪的人的东西,你都会去偷,偏偏不偷林漓的东西?你说,我会信吗?”

小周索性闭上眼装死。他耍无赖,江彦也会。

江彦将沾了血的纸巾丢入垃圾桶。他拿起打火机,咔嚓一声,红蓝色的火苗跃跃欲试,险些攀上江彦另外一只手握着的美人画。

江彦是要当着小周的面,烧了他的画?

小周的信仰几欲崩塌,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江彦说:“你疯了吗?”

“我只想知道一些关于林漓的事情,你告诉我以后,我会给你画,也会隐瞒你想拿刀袭击我的事情。这笔买卖不亏吧?你好好想想。”

小周是不会看着他的东西落入火海的,也不是不能说林漓的事情。

只是……旧时的白月光与如今的朱砂痣,孰轻孰重呢?

小周咬了咬牙,男人都是恋旧的,他选择了画。

小周求饶:“好好好,我说,你别动我的画。”

江彦放下打火机,微笑着说:“成交。”

小周常年居家,体格根本比不过江彦。他单打独斗打不过,现在凶器又被拿走,江彦给他松绑,还假模假式地给他倒了一杯茶请他喝。

江彦淡淡地说:“喝一杯茶,慢慢说吧。”

尽管小周对江彦这种把别人的家当自己的家的行径不满,可打又打不过,现在受制于人,小周只能认怂。

小周缩了缩脖子,聊起林漓:“你还记得,我上次说她是鬼吗?”

江彦点点头,说:“记得。”

“你知道为什么吗?”

“是分身?”

“是死而复生。”

“嗯?”江彦皱眉,从裤子的口袋里按下录音笔的开关,说,“我不太明白,你能详细地说说,什么是林漓死而复生吗?”

“你在录音吗?”小周很敏锐,弱弱地指了指江彦的口袋。

被发现了,江彦也没有一点儿惊慌,他轻笑一声说:“是的,所以请你说实话,如果有半句假话,你会付出代价的。”

江彦直接拿出了录音笔,摆在一侧的茶几上。看着江彦这种淡定的行为举止,小周显得更加神经质,额头冒汗,忍不住又想咬指甲了。

明明……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看起来比他更变态吧?

这件事儿还得从十年前说起,那时候林漓在这里开淋漓园已经两年了。花店老板长相漂亮,被一些人吹成花店“西施”,给花店带来了许多客源。

小周也继续暗中窥探林漓的行径,不满自己的东西被这么多人看着。这种不满逐渐地膨胀,演变成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

他想去看看林漓待过的地方,想去触碰她用过的东西。小周也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林漓家里有身体强壮的丈夫李又风,小周奈何不了李又风,不敢偷偷地潜入她的家,只能去一趟花店。

凌晨时分,几乎所有的店铺关门了。

小周戴上手套,穿着黑衣黑裤,脸上也戴了黑色的口罩。他带上锡纸开锁工具,动作老练,用了不到五分钟就将林漓的花店打开了。

漆黑的室内弥漫着怪异的味道。前台是花店,后面是员工居住的地方。淋漓园只有林漓在工作,所以她是唯一的员工。

小周这样想着,蹑手蹑脚地走进去。这里根本不会有人,他轻轻地走动,不过是因为做贼心虚罢了。

小周翻找了一下物品,看到桌上有一盒开封的饼干,其中有一块饼干被咬了一半。那是林漓吃过的东西吗?他这样想着,然后颤巍巍地拿起饼干,摘下口罩,咬了下去。饼干脆化了,一般人都吃不出不同的味道来,小周却觉得这块饼干的滋味不同,甚至能闻到林漓唇上的口红香味,这滋味回味无穷,就像是……和林漓亲吻一样!

太棒了!他愉悦地想,然后往更深处探索,找寻更多林漓的东西。

林漓和他之前窥探的女人都不同,虽是孤女,却有疼爱她的丈夫。可是林漓为何如此迷人呢?小周想了想,或许是因为那天看到的不可思议的分身吧?

她就像是鬼魅,或许还会把自己的分身留在这家店里。

分身在哪里呢?他欢快地跳舞,往伸手不见五指的走道里走去,最后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果然,林漓还有其他的秘密吗?这是……地下室?

他推开门,奇怪的地窖中的味道将他吞没,浓烈的血腥味催人作呕,与地窖陈旧的土味混合,像是腐烂的鱼腥味。

他往下走,心里忐忑不安。

底下有什么呢?小周摸了摸墙壁,将灯打开,然后被眼前的事物吓到瘫软。看轮廓,那是一个装人的袋子,地上还有些没清理完的血迹,这里仿佛有过一场大战。

小周颤巍巍地拉开袋子,看到了里面的人脸,那是林漓的脸!唇已经失去了血色,面色惨白,她就连死了都这样貌美如花,带着憔悴的神色。

小周不敢去触碰林漓,呼吸急促,往后攀爬。

幸好他戴着手套,没被人发现。

林漓死了吗?她是被丈夫杀死的?难怪她的身上有令人向往的气息,原来她是受害者呀!

小周消除所有自己来过的痕迹,离开时也很谨慎。小周怕被李又风发现,怕他杀人灭口。

小周一晚上没有睡,在阳台盯着淋漓园,等待后续。

哪知道,两个小时后,他等到了更让人感到震惊的一幕。李又风下车,偷偷地拿了一袋东西进屋。小周拿望远镜去看,原来那是一袋水泥!

李又风想把尸体埋在地下室吗?这么恶毒?

小周继续观察。他第一次见到如此恐怖的画面,比一般的偷窥还要刺激,让他疯狂地分泌肾上腺激素。

紧接着,更令人惊讶的情景出现了!从车上走下一个女人,她不是别人,正是林漓!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林漓明明死了,又死而复生了?

小周敢保证淋漓园没有任何人走出来,那具尸体绝对不可能离开淋漓园又出现的!也就是说,他们杀死了林漓的分身?

这是林漓作为鬼的铁证,证据确凿,这下他都搞明白了。

小周餍足地笑着,将这一切视为秘密,咽下肚子去。他更爱林漓了,这个神秘的女人。她呀,一定是鬼!

小周说完所有的回忆,偷偷地看一眼江彦。

江彦陷入深思,半晌不开口。小周看到的死去的“林漓”很可能是林漓的双胞胎姐妹林淋。也就是说,最开始林淋会和林漓扮演同样的角色在外游走,后来还是被林漓杀害了,埋在地下室,用水泥封住。

江彦想起自己也曾去过那个地下室,不知哪个地方,会藏着一具尸体呢?

不过林淋就林漓这么一个亲姐妹,她俩都是孤女,若是没人报案,估计警方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起凶杀案。

想想也能猜出,林漓杀了林淋是最保险的选择,这样她在意大利犯的罪就能被掩盖,也没人会发现林淋。国内的人不了解意大利的事情,意大利的人又查不到两个孤女的身世,这一桩瞒天过海的巧宗儿再妙不过了。

李又风既然知情,之前和林漓演戏戏弄江彦,也是情有可原之事了。

江彦问:“淋漓园的店面是租的吗?”

小周如梦初醒地说:“啊,说起这个,淋漓园被林漓买下来了。”

“买下来了?我想那间店面不便宜吧?”

“嗯,之前房东想回收店面给自己的儿子儿媳,后来我又听说林漓把店面买下来了。她要想说通房东,估计没抬高一点儿价格是不可能的,这事儿不简单哪。”

“李又风就是个心理医生,拿工资的,能有这么多钱吗?我记得买下一个店面,几十万元还是要的。”

小周愣了一下,说:“可能他家境比较好?”

江彦却冷笑一声,心想:或许其中叶昭也帮了不少忙。

江彦只要想到办法挖出那具林淋的尸体,一切就都有结论了。这样既能说明“红房子杀人事件”的真相,也能知道这具尸体是否作为一个把柄被叶昭抓在手中,让李又风甘心为叶昭卖命。

在此之前,他或许能主动地会一会李又风,与他谈一笔交易。

江彦会把录音放给李又风听,让李又风判断要不要告诉他什么事情。

若是因此,小周遇害呢?那么,李又风为什么要杀小周?法医查到李又风的时候,恐怕他很难说出杀人动机吧?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李又风要是敢这么做,江彦就能和他斗一斗。

怎么想,李又风都是被逼上绝路了!

到时,李又风是打算告诉江彦关于自己给宋蓉做抑郁症的伪证之事,保护娇妻林漓呢,还是抛弃娇妻,死守叶昭的秘密?

想来,答案不言而喻。

在找李又风之前,江彦先找了许夜笙。他想和她说案件的进度,也想借此机会讨个奖励。

许夜笙正在准备十二月的芭蕾舞决赛,这次比赛将从磊山区、萧山区以及许夜笙所在的黄山区三个芭蕾舞团里挑选出最佳团队。获胜的芭蕾舞团可以参加2021年6月的纳格芭蕾舞节,也就是许夜笙未来攀登上“芭蕾女王”顶峰的时刻,所以这一次的战役只许胜不许败。

叶昭只想着每一场都要有创新的芭蕾舞剧,这样就不会被其他的对手模仿风格,却没想到每一次都仓促地排练新舞剧,给舞者造成的身心压力有多大。

趁着这周叶昭和新的编曲老师沟通,团长给舞者们放了几天假,让她们在这段时间里该买什么买好,该玩什么也玩一下。过两天就要进行艰苦的排练了,大家对于年底的比赛都很重视。

许夜笙在家练好每日的基础训练,刚打算洗澡,就收到了江彦发来的短信:“有没有空和我独居一日?我有消息给你。”

许是想到了恋人,她唇边总带笑容,给江彦发消息:“好,明天怎么样?明天我有空。”

“嗯,带上一天的衣物,打车来德华码头,我去接你。”

“怎么?你要带我私奔呀?”

“你要是肯,我乐意之至。无论刮风天还是下雨天,我都去接你。”江彦说的是心里话,许夜笙的嘴角一翘,却不和他继续扯皮了。

谁都知道,这只是一个玩笑,也只能是一个玩笑。

第二天,许夜笙带上衣物赶往德华码头。江彦在一艘渔船上朝她挥手,许夜笙看见了,急忙跑过去,问:“怎么在船上?”

江彦给她穿上救生衣,说:“想把你拐到岛上锁起来。”

许夜笙抿唇笑:“你还买了个岛?”

“租了一天的岛罢了。”

“真的?”许夜笙瞪大眼睛。

江彦探指点了点她的鼻尖:“假的,傻姑娘怎么这么好骗?”

“你才傻。”

“是,我傻,所以才被你拐到手。”

“说得好像我有多差劲!还要用骗的手段才能抓住你。”

“你怎么会差劲呢?”江彦突然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哪来这么冰雪聪明的姑娘,一下子就抓着我的心了。”

许夜笙呼吸一顿,支支吾吾:“你……这么多的甜言蜜语是和谁学的?”

“自学成才,专门拿来拐你的。”实际上江彦看了许多与恋爱有关的言情小说或是热门的恋爱微博,专门学了情话来逗许夜笙玩的。

“呸。”许夜笙乜他一眼,别具风情。

江彦觉得有趣,牵了她的手进船舱,给船长介绍:“这是我女朋友许夜笙,今天麻烦刘船长带我们见见世面了。”

刘船长摆摆手:“小事儿一桩,反正我都得出海的,难得有客人来。”

白天海上风平浪静,渔船开到附近的人家。刘船长家还办了民宿,江彦先订了他家过夜的民宿,再询问刘船长近期有没有捕鱼计划,如果有,能否开船带他们见一见世面。

夏日炎炎,原本以为天热,许夜笙就没穿很厚的衣服,穿了件雪纺短袖上衣加一条白色的七分裤就出门了。现在海风很大,吹得她一头黑发乱舞,脸上倒感到干涩如刀割,疼得厉害。江彦知道她不喜欢这种感觉,给她戴了一顶帽子,拉她到船舱里坐好。

刘船长开船是先带江彦来接人的,他们要傍晚才去收前两天放下的渔网。

许夜笙跟着刘船长一行人先回了民宿,刘船长的太太正用前几日打捞的海味做午餐。她拿出晒干了的海藻饼,用水泡软了,再揪下一撮撮的海藻,放到大木桶里煮熟的白米饭上蒸熟。

等绿油油的海藻熟了,刘太太用面粉鸡蛋以及水混合海藻,将这团面糊倒入煎锅,用厨具压成片状。锅底的油温高,面糊很快凝固成饼状,这时她再把昨天刚从海礁石上挖来的牡蛎(生蚝)凿开,把牛奶色泽的牡蛎肉一个个地摆上去,利用饼的温度将其烤熟。

“听起来很好吃!”许夜笙点点头,礼貌地帮着刘太太忙里忙外。刘太太嘴上说不用,心里还是高兴的,难得有这样乖巧漂亮的姑娘来玩,还知道帮忙。虽说他们是客人,付过钱的,顾客就是上帝,可也不代表所有人都要摆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民宿嘛,就是一家子人招揽客人,客人图个渔民的生活体验。

刘太太一高兴,还拿出自己晒干的海参给许夜笙炖了个海参汤。要知道这些菜都是不包括在民宿费用里的,全是招待贵客的架势。

牡蛎的肉质不油腻,搭配上海藻,甚至带点儿清爽的口感,许夜笙很喜欢。吃完饼,许夜笙还喝了碗清淡的海参汤,被切成黑色小丁的海参韧性十足,在碎豆腐丁与蔬菜丁的浓稠汤里展现出独有的口感,让人很是享受。这顿饭,许夜笙吃得很高兴,刘太太也看得开心,宾主尽欢。

到了晚上,刘船长喊了员工一同出海收网。

海上没灯,黑漆漆的一片,唯有月牙儿尖尖的,悬挂在天边,洒下一片光辉。码头的夜晚黑浓到连保温杯倒出的茶水升腾的白气都清晰可见,白气像一层薄纱,笼住了灯泡。这是人间的烟火气,让人安心。

许夜笙在手心呵了一口气,见她冷,江彦细心地给她披上外套,还帮她穿上了救生衣。他们上了船,渔船一路开往海中央。

刘船长做了标记,他用的是稍微小些的漏斗固定渔网,价格不菲。捞网还覆盖了薄膜,防止进网的鱼群受伤。刘船长指挥员工上手,用收绳机器绞网绳,渔网上升,无数的鱼在网中跳跃,其中包括鲂鱼。此时飞来许多凶神恶煞的海鸥,它们为了美餐一顿,在鱼群旁边徘徊。

许夜笙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海货丰收的场面,惊喜不已,惊呼连连。

江彦无奈地问:“就这么开心吗?”

许夜笙拉着他朝前走,说:“抓到很多鱼!”

“我和刘船长说了,要是抓到了鲂鱼,给我留一条,按照市场价向他买。”

“新鲜的鱼吗?”

“嗯,据说味道很好。一条十六七千克的鱼,大概要一千六百人民币。”

“这么贵吗?”

“既然是请女朋友出门玩,自然要破费一点儿。婚前就小气了,婚后怎么会对你大方?”

许夜笙目瞪口呆:“我好像没说要嫁给你吧?”

“你还想嫁给别人?”江彦挑眉,趁着人们都在忙捕鱼,搂住许夜笙,“要是不答应以后嫁给我,我就当众吻你了。”

这厮居然这么无赖!

许夜笙的脸颊发烫,她点头:“知道了,松开松开!”

江彦乐不可支,放过了她。

这一晚他们满载而归,刘船长直说江彦两人是他的福星,今晚回去一起喝酒,犒劳所有帮忙的兄弟。

许夜笙喜欢吃鱼肉刺身,刘太太按照她的口味,给她处理一下鱼肉,切了几块厚实的生鱼片。鱼肉蘸了香油、酱油还有辣椒酱调配成的蘸料,许夜笙夹了一块肉塞到嘴里,鱼肉新鲜,肉质饱满,口感厚重,蘸料后劲足,那股辛辣劲直接穿透鱼肉,刺激味蕾,馋得许夜笙一连吃了三片才肯收手。

江彦不想让许夜笙吃太多生肉,一个是吃冷食对胃不太好,另外一个也是怕寄生虫。

刘太太烤了一部分鲂鱼,将饱含柴火味的烧鱼剁成鱼肉末,掺和切碎的酸梅与腌萝卜做成馅儿,在白花花的米饭里加入馅料,加上自家晒的紫菜海苔,包成紫菜饭卷端给大家尝尝鲜。

许是海边的人家都爱这样做饭,一个原因是省时省力,另外一个原因是平时出门携带也方便,所以紫菜饭卷在沿海地区很流行。

许夜笙喜欢吃日料,吃这样的饭卷给她一种吃寿司的感觉。

她吃了几口饭卷,原本就不太大的胃已经被填满了。她把剩下的饭卷摆到江彦的碗里,说:“给你吃。”

江彦玩味地说:“吃剩下的给我?”

“你不乐意吗?”

“你知道,这样的举动也有别的含义吗?”

“有什么含义?”

“一般夫妻才会做这种事儿。”

许夜笙呆若木鸡,有点儿结巴:“是……是这样吗?”

江彦勾唇:“对,所以……喊句老公给我听听?我开心了,就帮你吃。”

“大不了我自己吃。”许夜笙想把饭卷夹回来却被江彦扣住了手腕,她挣脱不开,耳根越发烫了。

“已经给我了就不能拿回去了,”江彦凑近她,低声细语,暧昧之至,“喊句老公,我就放过你。”

许夜笙怕惹人注意,小声喊了句:“老公。”

江彦满意了,松开她。

许夜笙做贼心虚,一顿饭吃下来,她都没敢抬头,生怕被人发现她与江彦做的亲密事儿。她明明都谈了这么久的恋爱了,怎么还和个青涩的小姑娘似的动不动就脸红,动不动就被他撩得心猿意马呢?

可见,江彦这个人就是个祸害。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撩人精,让她无可奈何也欲罢不能!

这时,刘太太从冰柜里拿出自己两个月前晒的酱鸭。这鸭子不只是涂了秘制的酱料风干的,还用松树枝子熏烤过,带着一股浅浅的木香。刘太太重新拿了个蒸笼,将鸭子抹上光润的香油,放进去蒸熟。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刘太太取出酱鸭,切成小块,给在座的客人们下酒。酱鸭肉韧,不好咬,江彦用小刀削下一点儿肉给许夜笙尝尝,许夜笙不是很喜欢吃。倒不是味道不好,而是那肉太硬了,会卡在牙缝里,让她有点儿不舒服。

夏天盛产杨梅,黑炭个头大小的杨梅最甜,用盐水渍过,再倒入度数高的米酒酿制一周左右,杨梅酒就能喝了。嗜甜的人可以往里头加糖或是蜂蜜,还能兑一点儿酸梅汤冲淡酒味。

刘太太给许夜笙准备的这杯酒就是加了蜂蜜和酸梅汤的,喝起来酒味不重,酸酸甜甜,入口不割喉,等咽下肚了,小腹又被那酒精一激,带起强烈的烧灼感,整个人都暖暖的。

许夜笙很喜欢这酒,连连道谢。她不是客套,想来是真的喜欢,所以喝了足足一杯,脸都带了点儿酡红色。

夜深了,楼下还有其他人在喝酒。江彦要带许夜笙回房间休息,从刘太太那里拿了钥匙,搀扶许夜笙上楼。

许夜笙其实没醉,只是吹了一整天的海风,头昏脑涨,实在想睡。

江彦帮她脱了外套和鞋袜,问她:“要不要去洗个澡?”

许夜笙摇摇头,脸蹭着被子,不肯走。

片刻后,她睁着一双水雾迷蒙的眼,问:“我很臭吗?不然你为什么赶我去洗澡?”

江彦哭笑不得,低下头与许夜笙耳鬓厮磨,温柔地说:“不臭,你可香了。”

“呸!”

“不信?不信的话,让我闻一闻?”江彦说起这些轻佻的话,给他平添几分性感。原本该骂他的,许夜笙嘴巴微张,还是咽了回去。

江彦不依不饶地缠上来,突然吻住许夜笙的唇。

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脸,许夜笙大脑死机,浑身更热了。

原来他说的闻味道是这样的闻法吗?她不懂,想说什么,又被江彦浩浩****袭来的攻势给打断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偶有清晰的印象,只记得江彦的吻是那么深情缠绵,他哄骗她、**她,直至她心甘情愿地跌入他的怀抱。

“小傻子。”许夜笙睡着前,江彦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宠溺地感叹。

许夜笙困极了,连眼皮都支不起来,哪来的心思反驳他呢?小傻子就小傻子吧,她要是不傻,也不会被他骗到“船”上来。

她这叫大智若愚!许夜笙翘起嘴角,得意地微笑,随后沉沉地睡着了。

翌日,许夜笙起了个大早。昨晚她就不该喝酒,今早起来后脑子里一团糨糊,混混沌沌的。

她得回去了,和江彦吃了个早饭,两人分道扬镳。

快要到家门口的时候,她看到了熟悉的车,走近看才想起来,那是叶昭来了。

每每想到叶昭,许夜笙心底都会咯噔一声,有些畏惧。她咋舌,倒没想过叶昭会纡尊降贵地前来找她。

许夜笙上前,和车里的赵先生打了一声招呼,小心翼翼地问:“是叶先生来了吗?”

他透露了口风,说是叶昭有点儿生气。许夜笙感恩戴德地点点头,低语:“回头给您送礼,无功不受禄,有功自然答谢。”

赵先生也知道规矩,不想让她有心理负担,便说:“云片糕味道不错,劳烦许小姐有空再给我带点儿。”

“一定。”

许夜笙说完,理了理衣服,往楼上走。

站在楼道口的时候,许夜笙逼迫自己挤出一个微笑,迎向屋外的男人。

许夜笙说:“叶先生怎么在门口等?既然要来,怎么不事先给我打个电话?”

叶昭也假模假式地跟着她笑:“打电话岂不是给了你准备的时间?在你家门口等,看看你一晚上没回来都去了哪里。这一招,算不算守株待兔?”

“叶先生怎么能把我比喻成兔呢?”

“倒是你……”叶昭突然靠近她,手指温柔地捏住了许夜笙的下颌,逼她抬头,“明明说好了当我的笼中鸟,怎么这么快就逃跑了呢?”

“我只是去朋友家过个夜而已,小女生之间的‘姐妹趴’,叶先生估计不了解吧?”

“不是私会了男人吗?还在我面前说谎。知道我为什么还不处置你吗?”叶昭似笑非笑地问她。

许夜笙感到毛骨悚然。她后退一步,险些在楼梯上踩空,腰肢被叶昭一扶,整个人被硬生生地拉了回来。这是叶昭对她为数不多的触碰,许夜笙挺背收腰,本能地躲避他的手掌,整个人瑟瑟发抖。

“你不是喜欢我吗?成天这样怕着我,算什么呢?”

“叶先生……”许夜笙垂眉敛目,以为他还要和以前一样,将手掐上她的脖颈。

可这一次,叶昭只是虚虚地比画了一下就把手放下了。

他落寞地说:“你和她还真像啊。”

“她是谁?我姐姐吗?”许夜笙奓着胆子开口问。

叶昭摇摇头,但笑不语。

许久后,他说:“是一个我很思念的人。”

“那么……”许夜笙舔了舔下唇,问,“是桑连小姐吗?”

叶昭眯起眼睛,锐利的目光里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笑了一声,说;“我原以为你会装聋作哑,故作不知。想来,宋蓉的妹妹比她要聪明上千百倍。若是她一早就和你一样,顺从我、取悦我,我又怎么舍得……”

“舍得什么?”

“你的话太多了。”叶昭点到即止,不想说破。

他松开了许夜笙,说:“别忘记明天还有新的舞剧要学,我在练舞室等你。”

等叶昭走后,许夜笙才敢松一口气。她气喘吁吁地靠在门板上,手掌忍不住抚上自己的胸口。那一处,心跳如擂鼓。

上面有个人,而且站了很久了。是谁呢?路人吗?旁听她和叶昭说话?

“谁在那里?”许夜笙打开手机,作势要拨打江彦的手机号码。

此时,一名中年男子探出头说:“别喊,我不是坏人。”

坏人不都是这样说的吗?许夜笙想跑,男人却追了过来。

他颤着声音说:“别喊,我……我认识桑连。”

“桑连?”许夜笙不解,不过看这男人狼狈的样子,想来他蹲在这里很久了。

他是跟踪许夜笙的人吗?听到叶昭的声音,又龟缩在楼上不敢下来。

认识桑连,还怕叶昭,他究竟是谁?

许夜笙觉得他面善,一时间又瞧不分明,犹豫了一会儿,说:“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你要是看过桑连的演出,那估计见过我。”男人扯动嘴角一笑,脸色很是憔悴,“我以前常去看她的表演,和她有交集。”

“你等等。”许夜笙开着门,请他进屋,“要是不嫌弃,随便坐坐吧。”

“可以吗?”男人原本都是跟踪过她的人了,此时倒礼貌客套,显得像个正经人。

“你不是都找到我家来了?这时候顾着那么多虚礼做什么?”许夜笙嗤笑一声,倒没有嘲讽的意思,只是觉得眼前这个人有点儿矛盾,矛盾得有趣。

她走进自己的房间,翻找到一本剪贴画册,里面有一些她从各种老报道上剪下来的图片,都是关于桑连的。许夜笙翻了几页,发现在这些照片里都有一个几乎和背景融为一体的男人,这个男人跟面前坐着的人有七八分相似。

许夜笙迟疑地问出口:“这是你吗?”

男人看了照片一眼,点头说:“是我。”

“你和桑连是什么关系?”

“我和桑连……谈过恋爱,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为什么新闻里没说过这事儿?”

“叶昭先生独占桑连,我和她都是暗地里见面的,不敢摆到台面上说。偶尔几次我露面多了,就像现在这样,被你看几张照片就认出来了。叶昭先生很生气,没有拿我怎么样,私底下却作践桑连,这是做给我看的。”

许夜笙一时无言,这状况和她与江彦有些像。那么叶昭之前说她和桑连像,是不是指这一件事儿呢?

她问:“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男人垂眉敛目,半晌也不讲话。

过了足足五分钟,他艰难地开口:“我以为你是他喜欢的人,所以……”

许夜笙一愣,所以他是想报复性地毁了她吗?

男人见许夜笙的脸色变了,急忙辩白:“可我都听到了,你和我一样,是可怜人。你是……宋蓉的妹妹。”

男人摇摇头:“我只是调查过,所以听说过这件事儿罢了。”

“你现在找来,是有什么目的吗?”

“我想复仇。”

“复仇?”不怪许夜笙讥讽地笑他,而是男人羸弱的样子看起来未免太不自量力了,“他的保镖那么多,你怎么复仇?”

“我想让你帮我。”

“我不是做慈善的,不会随便帮人。”许夜笙拒绝。

“那么,你只要告诉我他的行踪就好了。”

“这个倒是可以,”许夜笙顿了顿,“不过你得告诉我,桑连十八年前就死了,你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要找叶昭?”

“我找过他的。”男人手指蜷曲,抓住膝盖上薄薄的西裤的布料。

“什么意思?”

“我以前刺杀过叶昭,可是没有成功,被警方抓住后,以杀人未遂的罪名,被判了十年的刑。”

许夜笙瞠目结舌,她看着男人有几根白发的双鬓,许久说不出话。

许夜笙问:“桑连……是坠楼身亡吧?她值得你去杀人吗?”

“我以为你能懂我的感受,她明明是被叶昭逼死的。”男人讲述这句话的时候,连最基本的愤怒情绪都没有了。他麻木地说话,像是将这句话讲了成千上万次。

若是他人的风言风语或情绪掌控导致受害者死亡,其实也算是“故意杀人罪”,和现在的网络暴力一样,每个人都是“杀人犯”,却无法逐一地被判刑,因为他们没有真正动手,而且要由警方来判断暴行程度的轻重。

“被叶昭逼死的?”

“不仅如此,桑连死了,他也没有放过她。”

“什么意思?”许夜笙不明白,“如果你告诉我所有和桑连有关的事情,我就把叶昭的行程告诉你。不过我不支持你去复仇,只是作为交易,我愿意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信息。”许夜笙不会教唆男人去杀人的,因为这样她也成了同伙。不过用叶昭的行程来换桑连的故事,似乎很值得。

“好。”男人答应了。